关河未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酒徒
“不要恋战,不要恋战,跟上黄旅长,跟上黄旅长!”冯大器与二十几名侦察连弟兄,也互相提醒着,冲李若水身边冲过,每个人军装,都被鲜血染得通红。这一刻,任何人都难以再看出他跟二十六路军的弟兄们,到底有何不同。
“等等我!”丢下砍成了锯子的大刀,李若水俯身从鬼子少佐的尸体上,卸下一支九四式手枪,连同子弹带一道拎在手里,拔腿紧追弟兄们的脚步。(注2:九四式手枪,日军为飞行员,炮兵和汽车兵所配的手枪。精度略好于王八盒子)
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书生气,并且对自己刚才的失神好生鄙夷。日寇少佐临死之前喊的那句话,翻译成中文的意思是“不公平,不服气”,未必只有他听懂了,其他人光靠猜,也能猜到其中的意思。
然而,这是战场,不是体育竞技场。小鬼子的字典里,也从没有过什么公平。否则,他们就不会一边跟宋哲元将军谈判,一边向南苑发起偷袭。更不会勾结汉奸,重兵埋伏在时村,让佟麟阁和赵登禹两位将军死不瞑目!
战场上只有胜利和失败,只有你死我活。鬼子少佐和他手下的那些炮兵,先前根本就是存了必死之心而来,目的就是为了延缓中国居然的进攻速度,给他们下一步的阴谋诡计,争取实施的机会和时间。
“轰隆,轰隆,轰隆!”仿佛在验证他的判断,在日军阵地最深处,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附近尚未死掉的鬼子炮兵,立刻全都发了疯,拔开手榴弹的保险销,先狠狠朝着自己的头盔上砸了一下,然后立刻朝距离自己最近的对手扑去,一个个嘴巴里发出凄厉的长嚎,宛若百鬼夜哭。(注3:日制九七式手雷的使用标准流程,开打保险销后必须碰撞引火。)
“乒乓,乒乓,乒乓……”经验丰富的二十六路军特务营和侦察连弟兄,果断开火拦截,将鬼子兵们打翻在半路上。
九七式手榴弹的爆炸声,迅速成为战场上的主旋律。发起自杀冲锋的鬼子兵们,在火光中,化作一团团血肉模糊的烂泥。
“板载——!”
“板载——!”
又一队鬼子炮兵、辎重兵和非战斗人员从营地深处冲了出来,绝望的呐喊声此起彼伏。这次,李若水不再给任何人与自己肉搏的机会,举起刚刚缴获的九四式,就是一串点射。
“乒乒乓……”,周围的的中人,也果断开火,将这群自寻死路
第八章 与子偕作 (七)
第八章与子偕作(七)
“赶走怎么可能!要不是两位长官看上了你们,老子今天执行任务,又何必带上你们三个拖油瓶”在三人前方不远处,七十九旅旅长黄樵松心中偷笑。
说三人是拖油瓶,绝对有些亏心。今天这场短促而激烈的偷袭战中,李若水、王希声和冯大器三人的表现,绝对可圈可点。特别是那个名字略显绕口的李若水,虽然略有些书呆子气,但勇敢,冷静,渊博,且行事稳重,假以时日,肯定能成长为一名难得的将才。
“旅长,跟你商量个事儿,行不”侦查连长老赵,忽然凑到他身边,带着几分谄媚询问。
“有屁快放,别装孙子!”刚刚端掉了日寇的重炮阵地,黄樵松心情正好,斜了老赵一眼,大声命令。
“那三个新兵蛋子……”老赵迅速回头,确信自己李若水等人注意力不在自己这边,用极低的声音补充,“我看着都挺好的,特别是姓冯的,枪法那叫一个准。我们侦察连……”
“你倒是不瞎!”黄樵松又斜了老徐一眼,没好气地回应,“这事儿,我可帮不了你。你得亲自去找冯长官去说。人是他派给我的,说好的是见习。见习,你懂么,就是下来看看,然后另有任用!”
“这……”连长老赵立刻开始嘬起了牙花子,满脸惋惜。
他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怕跟上司打交道。二十六路军副总指挥冯安邦,比他高了不知道多少级,平素偶尔见上一面,都足以让他小腿肚子转三天筋,更何况冲到对方面前去挖人!可眼睁睁地看着一棵好苗子,落在别人手里,老赵又怎么可能甘心所以,果断直接耍起了无奈,眼巴巴地看着早年间曾经被自己手把手指点过射击的黄樵松,一言不发。
“又来这套,又来这套,你这人能不能长点出息!”黄樵松被他看得心软,像赶苍蝇般摆手,“没用,你今天就是躺地上打滚儿,我也帮不了你!”
态度虽然坚决,然而,接下来话,声音却急转直下,“去找你们徐团长,特务团的面子,冯长官多少也会给一点儿。况且那小子枪法准,出手快,正适合给老徐当徒弟!”
“嘿嘿,嘿嘿,嘿嘿……”赵连长得意地举起手,向黄樵松敬礼。
说是不帮,事实上,对方已经帮了足够多。团长老徐曾经做过冯安邦长官的侍卫长,脸熟,面子也大。而侦察连平素不独自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建制却挂在特务团之下。让徐团长出面,从冯长官那边把人要过来,当然比自己这个小连长去要人容易得多。况且老徐现在官做得那么大,哪还有时间再带徒弟到头来,还不是得自己这个小连长出手代劳
受不了老赵那副沾沾自喜模样,黄樵松撇了撇嘴,低声数落,“你啊,把这点鬼心思用到正地方,早就不是一个连长了!”
特务连平时很少跟敌人正面作战,所执行的多是刺探军情,暗杀,爆破和绕路到敌后抓捕俘虏等特殊任务。风险大,牺牲率高,立功机会也远远超过了其他兄弟单位。但是,老赵五年前职位就已经是连长,现在却和五年前一模一样。
究其缘由,老赵没文化,识字少,固然是一个不利因素。其不懂得如何跟上头打交道,说话做事爱得罪人,也是一个巨大拖累。二十六路军虽然内部关系相对单纯,但民国的官场大环境如此,哪可能有任何一支队伍出淤泥而
第九章 与子同裳 (一)
第九章与子同裳(一)
“轰隆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忽然在夏夜中响起,将笼罩在一片黑暗中的北平城,震得摇摇晃晃。
“进防炮洞,弟兄们,不要慌,进——”张自忠从席梦思床上一跃而起,挥舞着手臂大喊大叫。双腿膝盖处猛地传来一阵刺痛,他踉跄几下,连同屋子中央处的茶几一同栽倒。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爆炸声一浪接着一浪,连绵不绝。从茶几上落下来的意大利瓷器在英国进口的纯羊毛地毯上来回滚动,将茶水洒得到处都是。
草莓、蓝莓、葡萄、金菇娘,还有这个季节很难见到的樱桃,像棋子般滚了满地,只要不小心压上去,就立刻会在地毯表面留下一大团洗不掉的污渍。然而,已经被摔醒的张自忠将军,却既没有心思自己去捡,也没有心思叫副官或者护士进来收拾,艰难地爬了起来,双手掩面,浑身上下战栗不止。
夜幕下传来的声音不是炮击,而是弹药库,或者成批量的炮弹殉爆。作为一名百战老将,他能清晰地分辨出这两种声音的不同。作为曾经在长城上亲自跟日寇拼过命的军人,他甚至能分辨出爆炸声的大致方位。
那是“良乡—琉璃河”一线。眼下,老朋友孙连仲带着二十六路军,正在与日寇在那一带反复拉锯。而他,却躺在东交民巷的德国医院里,苟延残喘。曾经马革裹尸的志愿,距离他像火星到地球般遥远。
“长官,长官您……”副官廖保贞被屋子内的动静警醒,带着两名卫兵大步冲了进来。
雪亮的灯光,立刻穿过屋门,照亮了双手掩面者的身体。瘦,令人不忍细看的瘦,短短半个月时间,那个曾经像大树般魁梧伟岸的张自忠将军,居然瘦成了一根断折的高粱杆儿。曾经乌黑油亮的头发,大半儿数都变成了灰白色,干巴巴的像一团茅草。曾经孔武有力的胳膊和手掌,也像得了小儿麻痹症一样,又细又干。
“长官——”廖保贞嘴里发出一声悲鸣,流着泪冲上前,双手将张自忠从地面上抱起。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大个子卫兵,也赶紧冲进屋子,每人搀扶住张自忠的一条胳膊,“长官,长官您尽管放心。辞职声明早就发出去,宋长官在保定也发出了声明,说一切都是他的安排。长官,您先养好身体,养好了身体,才能再图将来!”
话,是廖保贞和德国医生反复商量过才确定的最终版本,据说,可以最大程度地减轻病人的内心压力。然而,当它落在张自忠将军耳朵里,却没起到任何作用。已经瘦成了“人干儿”的将军,只是任由副官和卫兵,将自己抱回了床上,任由他们将自己放倒,重新盖上一床真丝凉被。整个过程,既不挣扎,也不发出任何回应,就像一只没有灵魂的木偶。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不知道病人要休息吗”值班护士长珍妮冲了进来,操着一口地道的北平腔大声咆哮。
她是一个地道的日耳曼女人,有着龙骑兵般的身材和宣礼官般的嗓门儿。两声怒斥之后,立刻让周保贞和卫兵们噤若寒蝉。然而,她心中的愤怒却依旧无处发泄,反手按亮电灯开关,指着满地被踩烂了的浆果继续数落,“天,你们要毁了这间病房么这,这可是英国皇室的专用羊毛地毯!整个屋子换下来,至少三千马克。还有这瓷器,即便在欧洲那边……”
“我们赔,我们赔还不行么别喊了,你刚刚也说过,长官需要休息!”廖保贞被数落得忍无可忍,红着脸从口袋里掏出了花旗银行的支票本。
“我知道你们很有钱,你们中国的军官,个个都是百万富翁!”值班护士长一巴掌将廖保贞的支票本拍落于地,陀红色的脸上,写满了轻蔑,“有那些钱,为何不多买几挺机枪武装你们的士兵。一支捷克式在天津的到港价才两百马克,把你们浪费的钱拿出一半儿来,也不至于丢了北平!”
说罢,又狠狠瞪了躺在床上沉默不语张自忠一眼,扬长而去。从始至终,没有给病人半点儿安慰,半个笑脸。
“我,我,我去投诉你!”廖保贞被气得浑身发抖,冲着她的背影大声威胁,“我要去施耐德医生那里投诉你,老子从小到大,就没见过你这种护士……”
“我只看护需要看护的人!”护士长的声音从走廊里传了过来,像刀子般字字扎心。
“老子这就……”廖保贞怒火万丈,拔腿去追。张自忠的声音,却从床上忽然响起,“保贞,算了,人家说得对,咱们把平时浪费的一半儿钱财花在弟兄们身上,也不至于丢了北平!”
“长官,长官你别听她的。她又不是军人!她什么都不懂!”廖保贞一个箭步扑到床边,半跪于地,大声安慰,“咱们是不小心,才上了香月清司老贼的当。咱们……”
“要不是咱们从一开始就没勇气真的跟日本人拼命,怎么可能会上当”张自忠苦笑着坐了起来,两支干瘦的手背上,冷汗淋漓。
“长官你……”廖保贞这才借着灯光发现,自家长官的身体,早就湿得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医生!快去叫医生!你们俩都愣着干什么,快去叫施耐德医生!”
第九章 与子同裳 (二)
第九章 与子同裳 (二)
“三十六度,比正常体温略低!” 护士长珍妮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将悲愤的思绪瞬间掐断,“张将军,你白天时需要多在阳光下运动,而不是躺在床上。打败仗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便是拿破仑将军,也难免输掉会输掉一两场!”
“谢谢!” 张自忠闭着眼睛,苦笑着挥手。
他知道珍妮是在努力安慰自己,但安稳人这种工作,显然超过了珍妮的能力范围。军人都知道,拿破仑一辈子在陆地上其实就输了两仗,第一仗输掉的结果是,他被迫宣布退位,流放海岛。第二仗宣布了他的百日复辟结束,他的生命也在随后的几年里匆匆结束。(注1:这是一种夸张说法,但拿破仑的确胜多败少。第二次被放逐后,他是被人暗中毒死。)
“将军,你不要担心外边的日本人。他们的皇帝需要德国,他们绝对不敢朝着医院内开枪!” 好心的珍妮,显然误会了张自忠的意思,一边收拾测量体温、血压的工具,一边继续喋喋不休。
“我知道,谢谢你的建议!” 张自忠又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愈发苦涩。
他的病主要来自内心的煎熬,而西医对于“心病”,除了烈性安眠药和吗啡之外,向来拿不出更好的对策。事实上,他先前之所以选择德国医院,也不完全是为了治病,而是借助这家医院,来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珍妮的话说得虽然啰嗦,但至少有一句没错,那就是,日本皇帝还需要德国的支持,日本兵不敢向医院内开枪。只是,善良的珍妮,说这句话时根本没意识到,这家德国医院建立在中国的领土上。医院房顶上那面德意志国旗,居然在中国的领土上保护了一位中国将军!
“你知道就好。我明天会带人来清洗地毯,费用由你来支付!” 见自己连续几次好心提醒,都被“患者”当成了耳旁风,珍妮自尊心顿时又受了打击,嘟嘟囔囔地转身往外走。还没等她走到屋门口,外边的灯光忽然一暗,医院的院长,施耐德医生快步冲了进来。
“张,我刚刚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 对被弄脏了地毯和正在忙碌的中国籍护士视而不见,他扯开嗓子,冲着张自忠大声嚷嚷,“日本人准备以这次北平事变为契机,展开全面对华战争。所有国家的调停和斡旋,都没起到效果。我们国家的顾问团,已经建议南京方面,停止所有训练,将最精锐的力量调往上海、苏州一线,以防日军从海上发难!”
“什么” 张自忠猛地翻身坐起,两只眼睛里精光四射。“哪里你们国家认为,日本人的下一步重点进攻方向是哪里”
作为一名懂得政治的军人,他无比清楚这个国家最薄弱之处在哪将近七成的工业设施,将近一半以上的经济收入,全国最精明商人、最优秀的学者和最好的大学,几乎都集中在上海、杭州到南京这个“狭窄”的三角地域。而这个国家,却根本没有一支合格的海军,来保卫自己的政治、经济、文化中枢。如果日本人真的像德国顾问判断的那样,将下一轮重点进攻目标放在淞沪,结果将不堪设想!
“张,我只是个医生,不是政客,也不是军人!” 施耐德向后缓缓退了半步,以日耳曼人特有的谨慎,大声强调,“我所探听到的消息,未必准确,也不具备任何时效性。”
“我明白,施耐德先生,谢谢!” 张自忠眼睛里的精光快速暗淡了下去,缓缓点点头。
对方不是个“纯粹”的医生,这点他早就心知肚明。但对方能透漏出日军的下一步进攻方向给他,已经非常难能可贵。毕竟。此时德国与日本是盟友关系,而中国不过是德国的一个合作对象。至于自己,只是中国政府之下一个地方势力的将军,
第九章 与子同裳 (三)
第九章 与子同裳 (三)
现在去死,已经太晚!
当决绝的话说出口,张自忠忽然觉得自己全身上下一片轻松。
千古艰难,无非一死而已。只要自己死得内心无愧,死得坦坦荡荡,百年之后,自会有后人解开此刻的所有谜团,还他张自忠一个公道!
“张,你,这是自杀,作为医生,我不会准许你这么做!” 施耐德被张自忠身上忽然释放出来的活力,吓得连连后退,张开嘴,大声咆哮。
咆哮过后,他又发现自己的话是如此的孱弱,咬了咬牙,低声补充,“你,你不要如此莽撞,这样做不值得,真的不值得。我,我认识一些有影响力的德国人,他们,他们跟你们的中央政府那边……”
“不必了,谢谢你,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 张自忠笑了笑,轻轻摆手。勾结日本人的罪名,已经让他成为千夫所指。再加上一个勾结德国人向中国政府施压,他才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我不会马上走,我答应你,如果计划不安全,会立即中止。施耐德先生,你应该知道,这座城市没有那么容易被征服,特别是她的底层!”
“唉——” 施耐德知道自己没办法让张自忠改变主意,叹息着转身离开。
病人的抑郁症没有恶化,而是忽然自己好了。作为医生,他应该为此高兴才对。然而,他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刚才他的劝告,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北平失陷,需要一个替罪羊。而二十九军还有六、七万人马可供利用,所以,眼下南京政府绝不会拿下宋哲元将军问罪。那样的话,从头到尾奉宋哲元之命与日本人斡旋的张自忠,无疑是抛出去平息众怒最好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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