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未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酒徒
“你……” 李若水被说得胸口发闷,狠狠瞪了王希声一眼,双手拎起了机枪架。
如果他也像王希声这般,只管奉命行事,心情自然就不会发生太多的波动。然而,他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明明已经攻破了日军的所有防线,明明已经胜券在握,明明只要再坚持十分钟,就能收复一座紧邻北平的大城,明明……
“滚,老子才不管他什么蒋总裁不蒋总裁!他距离咱们好几千里地,怎么知道咱们这边的情况!” 仵营长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拎着机枪架冲过去,李若水想听一听到底是谁,做出如此荒唐的决策。还没等他冲到话务员近前,却又听到戴团长大声咆哮,“胡说,你胡说。宋明轩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按兵不动 无论是谁第一个打进北平去,地盘最后还不是得归他他怎么可能连这点儿账儿都不会算!”
“南京方面有确切情报,二十九军未按约定时间向日寇发起反攻。如今大队日军都朝着良乡扑了过来,所以,咱们必须退守琉璃河防线!” 黄樵松的声音,紧跟着传了过来,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李若水的身体打了个踉跄,差点没一头栽倒。再看王希声,反应比他还要狼狈,扛着重机枪在原地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全凭着袁无隅的拼命拉扯,才避免被机枪直接压垮。
二十九军,曾经给了他们无数希望,教会了他们基本作战技巧和指挥技能,让他们为之骄傲欢呼,为之流血流泪的二十九军,在关键时刻,又一次给了他们当头一棒。
不是南京那位的胡乱插手,虽然那位一直以喜欢越级指挥而闻名。是二十九军,没有履行跟兄弟部队的约定,在二十七路军向日寇发起进攻之时,按兵不动!
 
第九章 与子同裳 (八)
第九章 与子同裳 (八)
"你说什么 怎么可能是他!" 袁无隅与冯大器关系最好,立即对仵营长送来的噩耗表示了拒绝。
"怎么可能他身手那么好!"王希声虽然跟冯大器经常较劲,却也不肯接受坏消息的诞生。
在所有幸存下来的军官和学兵当中,以他与冯大器的身手最为出色,这也是他每战必先的心理支撑。如今,跟他身手一样好的冯大器中弹垂危,立刻让他认识到自己也是血肉之躯,在子弹与炮火面前,与其它不会武艺的袍泽同样单薄。
“他在哪我们能做些什么做什么事情可以救他” 这时候,李若水年龄大,性子相对成熟的优势就显示了出来,强压下心中震惊,大声追问。
"这,这个……"读书不多的仵营长被问住了,搔着头皮不知如何回应。以往他麾下的弟兄身负重伤,亲近的人要么默默落泪,要么急火火地前去探望,却从来没有谁来向他请教该如何去做才是最佳选择而他本人,也从来没有想过,在当前医疗条件下,到底怎么做才有可能将一个被子弹打穿了肚子的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从军多年,亲眼目睹一个个弟兄战死沙场,他的心脏早已麻木。总觉得人的生死富贵都是命中注定。中弹者能不能活下来,取决于老天,医生能起到的作用都微乎其微,更何况是拿枪的同行。
"手术,输血,还是偷偷送回北平找西洋大夫你说。需要钱和西药,也尽管提,我们一起想办法" 迟迟得不到仵营长的回应,李若水将声音提高了几分,主动给出了数个选项。
"噢,噢,不用了,不,不,我也不太清楚。李医生是从东洋留学回来的,要不,你们去军部医务营问问他" 仵营长愣了楞,这才意识到面前这几个下级军官身份非同一般。
寻常弟兄,入伍之前连玉米面儿都不能吃饱,哪有机会读书识字而眼前这几位,据说最低的都读到了高级中学,甚至还是大学生。
大学生哎,相当于光绪年间的进士,一般人家能供得出来么而既然能中进士,天上的文曲星老爷多少也会看顾一些,不应该那么容易就死掉。
“你问他不如问自己膝盖!” 袁无隅急得火烧火燎,见仵营长迟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气得大声冲李若水咆哮,“走,咱们去医务营、我就不信,老天爷就这么不长眼睛!”
“对,对,你们自己去医务营,医务营,我准你们的假,我去替你们请假!” 仵营长如蒙大赦,顶着一脑门子热汗大声赞同。
袁无隅前几天一直陪着冯洪国练习开汽车,而冯洪国则是副委员长冯玉祥的长子。虽然眼下冯洪国已经被他父亲一个电话调去了保定,可谁能保证,眼前这位姓袁的小爷,不是冯副委员长故意留在二十六路的眼珠子所以,仵营长宁愿装作没有听见对方的冒犯话语,也要尽可能地替对方提供一切方便。
“那就有劳仵长官了!” 李若水不知道表面上老实巴交的仵营长,居然还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肠。听此人愿意替自己请假,立刻举手向此人行了个军礼。
“没事,没事!你们跟自管去,医务营就在军部的隔壁。你们报黄旅长的名字,卫兵肯定不会阻拦!”仵营长立刻侧开半边身体,一边还礼,一边大声替三人出主意。
真正的好主意从来不会讨人嫌,不光李若水一个人对他态度更加尊敬,袁无隅这个少爷脾气的家伙,也为他自己刚才举动,感觉到了一些不好意思。冲着他敬了个军礼,拉起王希声,撒腿就跑。
 
第九章 与子同裳 (九)
第九章 与子同裳 (九)
“该死的冯大器,你自己就不知道小心点儿!八百毫升血,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好意思……” 嘴里气急败坏地念叨着,李若水飞快地超过几名正在忙碌的护士,冲向甲区二号病房。
他倒不是真的想让冯大器去死,然而想到未婚妻因为献血过多而昏迷,他就恨不得将冯大器从病床上拉下了痛打一顿。四百毫升,连续两次,总计八百毫升,已经足以威胁生命。而正常人失血六百毫升就会有危险,若渝身体那么单薄……
“啪” 二十六路军将士标配的粗布底儿在石头台阶上滑了一下,鞋帮和鞋底彻底分家。李若水的身体踉踉跄跄,差点儿直接摔进门内。双手努力支撑在门框上停稳,神志迅速回归他的大脑。蹲下身,解开绑腿缠住鞋子,他缓缓推开病房的木门,强忍着心中的紧张向内观望。
病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外人在场。郑若渝日常做护士工作时穿的白大褂悬挂在床边,随着微风缓缓晃动。
缓缓站起身,蹑手蹑脚走到病床旁,李若水轻轻替心上人盖好滑落的被单儿。暑气未退,郑若渝的额上淌满了汗水,头发又湿又亮。原本就极为白净的面孔,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变得愈发圣洁。
在目光与面孔接触的瞬间,李若水心脏猛地抽紧,本能地用手指去探心上人的呼吸。一股带着体温的气流,迅速绕过他的指尖。
若渝没有死,她还活着,好好的活着。心脏迅速放松,瞬间头晕目眩,连日来所积累的疲惫,转眼就涌便了李若水的四肢百骇。
双手扶着床沿缓缓坐在了地上,他讪笑着对自己摇头。李若水呀李若水,看你这点儿出息。过来探望病人,居然比刚刚打过一仗还要紧张。然而,笑过之后,他脸上又迅速涌起了几分自豪。
未婚妻在军部做护士,自己在前线打鬼子。夫妻两个,为同一件事情而忙碌,谁都没拖对方的后腿。放眼北平,这样的夫妻恐怕只有一对儿。放眼全中国,这样的夫妻恐怕也找不出太多。这不是什么夫唱妇随,而是夫妻同心。夫妻两个志同道合,携手并肩……
“小川哥……”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将他心中的豪情打了个支离破碎。干净利落地长身而起,他伸手准备去扶住郑若渝,却发现未婚妻紧闭着双眼,面孔上写满了惊恐。
做噩梦了,若渝在做噩梦!李若水立刻意识到,未婚妻并未醒来,而是在睡梦中呼唤自己的乳名求救。这,可是让他为了难。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将未婚妻唤醒,还是想办法跳入梦境里去,做她的白马骑士。
犹豫再三,他决定两种方法都不选择。只是轻轻用右手,握住了未婚妻的左手掌。同时弯下腰,在对方耳畔低声回应,“别怕,若渝,我在。我一直在,我就在你身边。别怕,有我呢,我永远跟你在一起……”
“小川哥……” 郑若渝在睡梦中张开手,紧紧握住李若水的手。修剪整齐的指甲,瞬间刺入了后者的手背。她的眼皮不停地颤抖,却始终没有睁开。她的胸口上下起伏,心脏的跳动声听在李若水的耳朵里宛若响雷。
一股强烈的痛楚,从李若水手背上涌起,刹那间,涌遍了他的全身。他的心脏处,也紧跟着疼了起来,一阵阵宛若刀扎。
“别怕,若渝,我在。我一直在,我就在你身边
第十章 修我甲兵 (一)
第十章 修我甲兵(一)
有情人在一起的时间,永远太短。
还没等李若水和郑若渝两个,将对彼此的担心与爱恋说够,窗户外,已经传了王希声低沉的男中音“这个南部式手枪送给你防身,我亲手从一名鬼子中尉尸体上摘下来的!用干净布子擦了三遍,绝对没有……”
“为什么”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金明欣已经调皮地打断。
王希声拎着大刀砍鬼子时不觉得紧张,面对金明欣的笑容,却紧张得额头见汗。楞了楞,结结巴巴地回应,“为,不为,不为什么。你,你,我,我看郑若渝也有一把,就,就给你也弄了一把!”
“若渝姐那把是他未婚夫送的,你送我,算什么啊!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打仗的时候,说不定还能用得上。” 少女的心思,总是令人琢磨不透。金明欣分明喜欢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形,却又笑着将手枪递了回来。
“枪,这枪不好使。距离稍远一点就打不死人,还,还老走火。我们,我们谁都不愿意用,还是你拿着吧!” 王希声用手推开枪,大实话滚滚而出。
“砰!” 手枪连着皮套落地,尘土飞扬。
“这厮,活该打一辈子光棍儿!” 李若水和郑若渝两人趴在窗内不忍再看,相对苦笑着摇头。
王希声对金明欣的情愫,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而金明欣看向王希声目光,和看其他人时也完全不同。可这两个人想走到一起,恐怕会经历许多磨难。
首先,富贵人家大小姐出身的金明欣,对生活得态度和人生阅历,跟来自社会底层的王希声差距极大,眼下双方都在军营中还好,没有机会展现出来。只要离开军营,肯定会水火不同炉。其次,就是王希声这张嘴巴,与其说是诚实,还不如说是专门为气人所生,永远不可能提供金明欣需要的那种温馨与浪漫。第三……
“你,你别生气,我知道我自己嘴笨,不会说话。我,我以前没喜欢过别的女孩子,家里也没姐姐妹妹,没人教我怎么猜女孩子的心思!” 还没等二人脸上的笑容褪去,王希声的话,已经又在窗外响起,听得让人继续无可奈何地摇头。
“你倒是很会给自己找理由!” 金明欣又是失望,又是恼火,用力甩动胳膊,摆脱王希声的拉扯,“松手,这里是军营。王副连长,请你注意风纪!”
“我,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王希声讪讪松手,俯身快速捡起包在皮套里的南部式,跟在金明欣身后亦步亦趋,“我,我知道,我知道我喜欢你。我只是,只是一直不知道如何对你说。我知道喜欢一个人,就应该保护她一辈子。可眼下仗越大越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们连这次出征,虽然大获全胜,却有四分之一的弟兄没能回来。我不知道下次会不会轮到我。我,只是想,哪天我也回不来了,你,你手里好歹还有一把枪防身……”
“哇——” 一声嚎啕,将他的话打断。金明欣猛地转过头,双拳像擂鼓般朝着他胸口猛砸。
“这厮,还说自己不会说话!” 李若水满脸愕然地楞在了窗口,眼角处泪光闪动。
还没等他来得及去擦,郑若渝已经狠狠将拉回了床边,像一头母豹子般扑了上去,用红唇吻住了他的嘴巴。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眼角淌出来,落在李若水的脸上,耳朵上,然后又滚下去,打湿雪白的被罩,床单。李若水的心脏,也刹那间又湿又疼。双手抱住郑若渝的腰肢,迟迟不愿放松。
他无法说出任何让未婚妻宽心的话,事实就在眼前摆着,连日来,那么多袍泽的牺牲,未婚妻都曾经亲眼目睹。敌人的子弹,并不会因为他读的书多,就故意绕着他走。敌人
第十章 修我甲兵 (二)
第十章 修我甲兵 (二)
“大夫,大夫,救人,快救人!我们团长受伤了,我们团长被炸伤了!” 没等连绵的爆炸声结束,就有一队士兵抬着担架,急匆匆地冲进了医务营。
“医生,救命,救命。救救我们连长,救救我们连长!”
“大夫,大夫……”
整个医务营开始高速运转,所有医生和护士都小跑着冲向各自的岗位。刚才的轰炸持续了足足是十五分钟,受伤人肯定不止王团长一个。条件简陋的二十六路军医务营,就是这些伤者最后的希望。哪怕只是做简单的包扎和伤口清理,也可以起到安慰人心的作用,不至于让伤员在绝望和无助中孤独地死去。
“我,我得去帮忙了!” 金明欣内疚地看了一眼王希声,转身汇入匆匆的人流,略显丰腴的身影,瞬间变得格外轻盈。
“你,你小心!” 王希声木然追了几步,然后站稳了身体,生硬地挥手。
胸前还留着一丝柔软,鼻孔处,也有幽香萦绕不去。刚才爆炸响起的时候,他本能地将金明欣扑在了自己身下。紧跟着,上次用钢刀给电网制造短路时的感觉,就再度涌遍了全身。
那种感觉持续时间很短,随后,两人个人就挽着手跳了起来,冲向医院门口的一处马棚。马棚的顶上铺满了用来防雨的金色麦秸,可以迷惑小鬼子飞行员的视线。即便马棚被炸塌,麦秸做的屋顶也什么重量,不会制造二次杀伤。
作为一名这个时代极为稀缺的大学生和二十九军军士训练团的军官种子,王希声的选择非常专业,应对也非常及时。唯一猝不及防的是,没等他熟悉完马棚内的环境,胸口忽然一热,紧跟着,温香软玉就抱了满怀。
一直对他若即若离的金明欣,死死抱住了他。身体战栗得像秋风中的树叶。她在害怕,怕得脸色煞白,怕得不敢睁开眼睛。
她尽量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像寻常农妇那样尖叫出声。但是,她的双腿却出卖了她,转眼间就软了下去,让她的身体迅速失去支撑,全凭着手臂攀援在王希声身上,才勉强不至于瘫倒。
“不用怕,有我,有我!” 王希声记得自己当时一直在努力安慰对方,嘴巴却笨得翻来复去只会说那七个字。这种安慰,当然起不到任何效果。于是乎,他用双手再度抱紧了金明欣的身体,低下头,半弯下腰,像一棵大树般,将对方覆盖在了自己胸口之下,用坚实的身体和手臂,组成了一道安全的屏障!
也不知道这个姿势究竟持续了多长时间,当怀中的玉人不再战栗,他的胸口靠近心窝位置,已经泪水完全湿透。紧跟着,一股温柔的滋味,就从心中涌起,让他不知不觉间,将手臂抱得更紧。
她能感觉到吗 他心里不清楚。
也许吧!其实感觉不到也没什么。
有那么几分钟时间,王希声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无欲无求。自己喜欢她,愿意用生命来保护她,就足够了。至于她的回应对于每天行走在炮火和硝烟中的人来说,何必想得那么奢侈!
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为自己的洒脱感到骄傲,腰间的压力忽然增大了一倍。他诧异地低下头,却看到金明欣水汪汪的眼睛。里边依稀还有泪光,但更多的,则是浓到无法化开的爱意。
王希声身体再度“触电”,心脏不争气地狂跳。全身上下的血液,也瞬间热得厉害。然而,还没等他想清楚,此时此刻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院门口已经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和仓皇的呼救声,“大夫,大夫,救人,快救人,我们团长受伤了。我们团长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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