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河未冷

    爱情注定无法与战争共存，金明欣迅速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匆匆离去。在转过头的刹那，她身上的柔弱尽数散去，又变成了一个救死扶伤的女护士，可以面无惧色地直面鲜血和死亡。

    “走了，别傻站着了！” 李若水从病房里冲出来，用力拍了一下王希声的肩膀，“你再看，也帮不上忙。还不如赶紧归队，也好多杀几个小鬼子！”

    “啊，嗯，对，对！” 王希声楞了楞，然后红着脸不停地点头，就像一个刚刚给女同学传纸条被抓到的初中生。

    “快点走吧，这一仗恐怕不会太小。一次就是四十架飞机，小鬼子以前从来没这么舍得下本钱。” 李若水看着觉得好笑，忍不住又低声提醒。“若是有话没说完，就记在心里，等从前线回来再说也不迟！”

    “嗯，对，对！” 王希声的眼神忽然一黯，头点得如小鸡啄米。

    李若水知道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却没有再说任何话去开解。事实上，此时此刻，他心中何尝不是充满了遗憾从半个多月前那个炮火轰鸣的雨夜到现在，他跟郑若渝一直聚少离多。细算下来，唯一一次单独相处，就是今天。其中一半时间，还在敌机的轰炸




第十章 修我甲兵 （三）
    第十章 修我甲兵 （三）

    “两位哥哥哎，太好了，你们居然还都活着！”不远处，露出一张被硝烟熏黑娃娃脸，冲着他们热情地招呼。

    “袁胖子，你就不希望我们的好！” 王希声迅速扭过头，大声抱怨，方方正正的国子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怒意。

    “小心些，头不要露得太高，小鬼子枪法准，三八大盖儿的射程也比咱们的远！” 李若水将手迅速向下压了压，示意对方注意战术动作。

    “没事儿，我个子矮，小鬼子根本看不着我！” 袁无隅满不在乎地晃了下膀子，笑着回应。

    话音刚落，耳畔就传来了一串呼啸，“啾——” “啾——”“啾——”，三颗子弹，贴着他的钢盔顶部边缘飞了过去，溅起一串耀眼的火星。

    袁无隅立刻应声而倒，钢盔像颗破碎的篮球般砸在了战壕后壁上，然后又高高地弹了起来，直接落到了战壕外，四分五裂。

    “胖子——” 李若水和王希声两个的眼睛，同时变得血红。尖叫着抓起步枪，朝着子弹飞来的方向发起反击。周围正在休息的其他战士也迅速抄起武器，试图将开冷枪偷袭的鬼子兵找出来，替袁无隅报仇雪恨。

    没有人去看袁无隅的伤势，有经验的老兵都知道，钢盔只能防御手榴弹和炸弹的破片，却根本挡不住正面飞来的子弹。而子弹击中钢盔之后，即便没有直接打碎袁无隅的脑袋。对钢盔的冲击力，也足以直接扭断他的颈骨，让他在最短时间内失去呼吸。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对面的鬼子兵不肯被动挨打，很快就架起轻重机枪，朝中人的阵地上进行扫射。紧跟着，鬼子的野炮开加入了战团，将李若水等人身前身后炸得泥浆乱飞，硝烟弥漫。

    新一轮战斗，就这样以几声冷枪为前奏，迅速拉开了帷幕。敌我双方的子弹像暴雨般，在两军的阵地间横扫。野战炮、迫击炮的轰击声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宛若滚滚闷雷。

    战壕前的积水，很快就冒起了白烟。空气中弥漫着尸骸腐烂的恶臭味道，炮弹炸裂后的硝石味道以及黑火药燃烧时的硫磺味道。很多国民革命军战士都被熏得眼泪滚滚，却不得不咬紧牙关在湿漉漉的战壕里死撑。一些趁着战斗间歇帮忙向前线送弹药和给养的民壮，也不得不留在了战壕里，双手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我得回我那边，否则，一旦小鬼子朝着那边展开进攻，弟兄们没有主心骨！” 王希声端着步枪跟日寇对射了片刻，就迅速恢复了理智。扯开嗓子朝着李若水打了声招呼，转身就走。

    日本军官都是中国人的好学生，将三十六计玩得滚瓜烂熟。连日来，什么趁火打劫、瞒天过海、声东击西，都施展了个遍。眼下虽然主要进攻方向，是李若水所在的二连阵地，但谁也不敢保证跟二连紧邻的三连那边就会高枕无忧。所以，王希声这个火线提拔的连长，必须立刻赶回去，提前做好布置，以免麾下的弟兄们被小鬼子打个措手不及。

    “帮，帮我找一下枪。我的枪，我的枪刚才不知道掉哪了。”有东西轻轻拉住了他的裤脚，跟跟着，一个虚弱的声音，忽然在他脚下响起，吓得他后背上的寒毛根根倒竖。

    “胖子！” 眼泪不受控制地滚滚而下，王希声蹲下身，用手拉袁无隅惨白的手掌



第十章 修我甲兵 （四）
    第十章 修我甲兵 （四）

    “胖子——” 李若水回过头来想要问一声袁无隅的情况，刚好看到他被炮弹爆炸带起的硝烟和泥浆吞没，顿时心里宛若刀割。

    人不可能总是与幸运相伴，第一次被子弹打飞了钢盔却没有牺牲，已经堪称奇迹。而这一次，恐怕神仙也无法再将袁无隅从鬼门关前拉回来。

    “没事，没事儿！” 爆炸声的回音尚在半空中激荡，袁无隅的声音忽然硝烟内透出，隐隐带着几分战栗，“我没事儿，距离炮弹远着呢，我……”

    下一个瞬间，他像个醉鬼般晃晃悠悠地从硝烟内钻了出来，抬起糊满泥巴的脸，给了李若水一个得意微笑。

    有股暗红色的血水，顺着他洁白的牙齿后缓缓涌出，袁无隅又晃了晃，仰面朝天栽倒。

    “你先帮我盯着！” 李若水将指挥权交给连副黄强，三步并作两步冲向袁无隅，“胖子，胖子，你怎么了你伤在哪了胖子——”

    “没事儿，没事儿，我没受伤，没受伤！”袁无隅挣扎着想站起来，四肢却像面条一样软得厉害。鼻孔里，隐隐也有血迹缓缓向外涌，将嘴唇上的泥浆冲出两条红线。

    “这是被炸弹震伤了内脏，不要动他，让他躺着！” 一名经验丰富的秃头老兵回过头，冲着李若水大声提醒。

    “什么，震伤了内脏，你说的是炮弹冲击波！” 李若水头皮一紧，在军士训练团时所学到的相关知识，迅速涌入了脑海。

    炮弹爆炸，能杀人的不仅仅是弹片，还会产生非常强烈的冲击波。所以，有经验的老兵，在卧倒躲避炮击之时，都会努力用手肘将胸口和小腹撑离地面，甚至还有人宁可采用下蹲姿势，都不肯让身体跟地表发生大面积接触，就是为了避免冲击波伤害到自己的内脏。

    “啥叫冲击波啊俺不知道。俺就知道被炸弹震伤了，不能随便动！”秃头老兵声音隔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响起，话里话外透着明显的不自信。“俺们班长前一阵子就是被炮弹震伤的，亏得没有乱动，才捡回了一条命。三排的小王身上啥伤口没有，爬起来还跟小鬼子对枪呢，对着对着，忽然吐了口血，人就没了！”

    “卫生员，卫生员，找担架送他去医务营，找担架送他去医务营。” 李若水不听则已，一听更是紧张，扯开嗓子，冲着战壕深处大吼。

    不像被弹片击中，能立刻分辨出伤口是否致命。冲击波受距离、高度、空气湿度等各种因素影响，有强有弱。根本不会在身体表面留下什么伤口，更无法判断受伤者被震坏了什么器官。所以，想要救袁无隅的命，唯一半点就是将他尽快送到医务营那边去，由医生检查之后，决定最佳治疗方案。

    “长官，下，下不去！” 卫生员老邱听着满脑袋的泥巴，从被炸塌了的交通壕里钻了出来，气急败坏地回应。“小鬼子的炮弹打得太狠，后边的交通壕全都被切断了。甭说是让民壮抬担架，这当口，咱们的老兵都没把握活着走下去。”

    “啊——” 李若水扭头张望，果然看到身后的交通壕，都早已被炮弹炸得犬牙呲互。这时候如果硬将袁无隅往下抬的话，抬担架的人就必须多次走在交通壕外的地面上，被日寇的机枪手或者炮兵当成活靶子。即便豁出十条命去，也未必能换回袁无隅这一条。

    “没事儿，我真没事儿。算命先生早就给我算我，我命大！” 袁无隅又吐了两口血，喘息着道，“你不用管我，小心鬼子趁机冲上来！”

    “抬着他去三连那边，然后从三连那边的交通壕往下撤！” 李若水又迅速四下看了看，果断低声向卫生员老邱吩咐。“鬼子这一轮重点进攻目标是咱们，三连那边……”

    “轰！ 轰！ 轰！” 剧烈的爆炸声，将他的后半句话彻底吞没。成排的炮弹从天空中落下，砸在二连与三连阵地衔接处，溅起大团大团的泥浆。

    日军的指挥官经验丰富，发现临近的三连有试图增援二连这边的企图，就果断命令炮兵两处阵地的衔接位置进行了重点打击。十几声巨响过后，那一带的战壕几乎被夷为平地。

    “你看着他，有机会就赶紧往下送！” 李若水大急，再也顾不上照顾袁无隅，拎着步枪迅速返回自己的岗位。

    长时间高强度的作战，令他的战斗经验和指挥能力都像竹子拔节般增长。发现日寇试图用炮火切断二



第十章 修我甲兵 （五）
    第十章 修我甲兵 （五）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二连的阵地上，已经沉默了多时的捷克式，忽然重新喷吐出了火舌。一个点射，将鬼子中尉扫翻在地。紧跟着，又是四五个点射，将冲在最前方的鬼子兵，扫了个人仰马翻。

    “打得好！” 弟兄们大喜，本能地扭过去，朝着机枪手喝彩。目光所及处，恰看到李若水提起捷克式，翻进战壕的敏捷身影。

    “咚咚咚咚咚……” 日军阵地中，负责提供掩护的重机枪迅速发起反击，将捷克式先前所在位置，扫得泥浆乱蹦。

    被捷克式打了个措手不及的鬼子兵们，在中队副的指挥下，再度抖擞精神，叫喊着向前冲锋。才冲出不到五步远，二连阵地上，隐藏在暗处的另外一挺捷克式也忽然发威，子弹像冰雹般横扫而出，“哒哒哒哒哒哒哒……”

    冲在最前方的三名鬼子兵，身上被扫得红烟乱冒，丢下刺刀，当场毙命。其余鬼子兵见势不妙，果断卧倒，谁也不敢再轻易抬头。

    “转移，小心鬼子的重机枪和掷弹筒！” 李若水的声音，迅速响起，瞬间传遍弟兄们的耳朵。

    紧抱着捷克式的连副黄强想都不想，一个翻滚落进战壕内，然后猫着腰，迅速远遁。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两挺重机枪先后扫过来，将黄强先前藏身处战壕边缘，打出一个巨大的马蜂窝。

    北平周围地区夏末多雨，连日的降水，令地面变得非常松软，势大力沉的重机枪子弹只要落上去，就是一个深深的窟窿。

    “轰！” “轰！” “轰！” 三枚特制的手榴弹，在战壕前后爆炸，浓烟滚滚，弹片裹着泥浆四下横飞。如果黄强先前撤离得不够果断，这一会儿，肯定被炸得尸骨无存。

    没等泥浆落下，黄强已经迅速从另外一个相对隐蔽处探出了机枪，与跟他相隔了二三十米的李若水配合着，打出了一个火力交叉，“哒哒哒哒哒……”

    刚刚站起身准备继续冲锋的鬼子兵，瞬间又被射倒了四五个。其余的人再度匍匐于地，偷偷卸下枪管上的刺刀，随时准备放弃进攻，大步后撤。

    长期受武士道荼毒的鬼子兵，在战场上表现非常英勇。但是，再英勇的士兵，也不愿意白白给对手的机枪做靶子打。因此，在中方阵地上的两挺轻机枪被消灭之前，他们坚决不肯白做牺牲。

    日军中的重机枪手和掷弹筒手，也被两挺捷克式气得火冒三丈。将子弹和榴弹，不要钱般射向了中方战壕。然而，令他们非常无奈的是，两挺捷克式，根本不会在固定位置停留。每次打出几个点射之后，就迅速消失。然后很快又于另外一个地方迅速重现，不停地向他们头上射出复仇的子弹。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捷克式轻机枪轻便灵活的特点，被李若水和黄强二人发挥了个淋漓尽致。非但没有被小鬼子重火力给压制住，反而将两组距离战壕过近的掷弹筒手，给送回了东洋老家。（注1:捷克式重量只有9.6公斤，靠二十发预装弹夹供弹，因此紧急关头不需要副射手。机枪手可以拎着边跑边打。）

    二连的战士们，顿时士气大振，惭愧自己刚才怀疑连长的行为之余，主



第十章 修我甲兵 （六）
    第十章 修我甲兵 （六）

    “打，瞄准了狠狠打！” 李若水大吼一声，架起轻机枪朝着敌军猛扫。副连长黄强则抱起另外一挺捷克式，斜着跟他扫出一个死亡的交叉。

    七八名正在前冲的鬼子兵胸口处喷出数道红的烟雾，惨叫着死去。但更多的鬼子兵却顶着弹雨前冲，对近在咫尺的尸体不屑一顾。

    二连的战士们纷纷开火，将更多的鬼子兵击毙。他们的反应不可谓不敏捷，但是，对面的日军，却比他们更为专业。

    几排重机枪子弹陆续扫过，战壕上立刻出现了数个缺口。紧跟着，十几枚榴弹脱离掷弹筒，在半空中划出数道缓慢的弧线，随即，狠狠地砸在了大伙面前。

    “轰隆！” “轰隆！” “轰隆！” 爆炸声此起彼伏，硝烟和水汽，让幸存下来的国民革命军战士视野一片模糊。先前被压在距离战壕近处的那支鬼子兵，则迅速站了起来，端起雪亮的刺刀，向阵地发起最后的冲锋，”板载，板载！”，鬼哭般的叫嚣声响成一片。

    “哒哒哒哒……” 二连副黄强果断调整枪口，朝着已经冲到自己面前的鬼子兵来了一记拦腰速射。三名鬼子兵交替着毙命，但另外七八名鬼子兵，却顶着枪口朝着他扑了过来。临近的战士来不及重新拉动枪栓，连忙起身保护自家连副，却被刺刀一个挨一个刺倒。

    “去死！” 捷克式的弹夹打空，黄强调转枪身，狠狠砸向一名鬼子兵，将此人砸得像醉鬼般来回踉跄。另外一名鬼子兵趁机扑上，明晃晃的刺刀直奔他的胸口，他侧身，挥臂，接近十公斤的机枪，化作一柄战锤，“咔嚓”一声，将鬼子手里的三八步枪砸上了半空。

    “啾！” 一颗子弹呼啸而至，在他前胸出溅起耀眼的红花。黄强楞了楞，挥舞着和机枪的手臂软软落下。两杆刺刀趁虚而入，一左一右，将他杀死在战壕边缘。

    “黄哥！” 四名战士哭喊着冲过去，用大刀跟那两名鬼子兵战做一团。他们的勇气，无比令人钦佩。但是，他们的训练程度，却照着鬼子兵们相差太远。短短两个回合，他们就相继倒了下去，而跟他们展开肉搏的那两名鬼子兵，却毫发无伤。

    “去死，全都去死！”? 李若水扭过头，刚好看到弟兄们倒下的一幕，两眼顿时开始发红。调转机枪，朝着正在从尸体上拔刺刀的鬼子兵射出复仇的子弹。

    两名鬼子兵还没来得及欢呼，就被扫成了马蜂窝。但二连的阵地，也已经千疮百孔。更多的鬼子兵跳进战壕，用刺刀追着国民革命军战士乱捅。

    战士们来不及再装填子弹，不得不用刺刀或者大刀片子自卫，双方在泥泞的战壕里面对面硬撼，血肉横飞。不远处，大批的日寇加速向战壕靠近，人头攒动，如灾年野地里的飞蝗。

    “开火，开火，不要拼刺刀，三八枪比咱们的步枪长！” 李若水的视线，被自家弟兄阻挡。无法继续用机枪顺着战壕展开扫射，只能一边寻找机会点杀敌人，一边大声提醒。

    这是他的经验之谈，无论是汉阳造，还是新进口的标准型步枪，加上刺刀的长度，都远不如三八大盖儿。国民革命军这边因为伙食过于粗糙，无法对士兵进行高强度训练。所以弟兄们跟小鬼子拼刺刀，以三对一，都占不到丝毫的上风。（注1:标准型，德国绕过凡尔赛条约设计，并在捷克，奥地利等国生产的步枪。国民革命军曾经装备，后自己仿制为中正式。）

    然而，已经杀红了眼睛的弟兄们，却根本听不到他的呼吁。只管咬着牙与冲进战壕的鬼子血战，一个倒下一个补位，前仆后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