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宫深春意凉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寒不川
小鬼们伺候有权的老鬼,自然是如同孝敬阎王爷亲爹一样低声下气。但是遇见了比小鬼更小的落魄鬼,好像自己变了阎王爷一般,凶神恶煞。那送面的宫女见婉莹,如见杀父仇人一般。一进门眼里就端着两把利剑,若不是看在上有天,下有地的份上,几乎要活剥了婉莹。再看婉莹披着大氅,笼在炉边,而自己风寒夜路,天寒地冻,鹅毛大雪。已经钻进被窝,硬是被叫起来给这个黄毛丫头送面。若不是张公公明令在先,她岂肯效力
越想越气,嘴上骂骂咧咧地说:“你以为你是谁你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配不配吃这样的东西。进了宫,大家都是奴才,你若再作妖,我大耳刮子赏你吃到吐。”
宫女人小心浅,天真地以为但凡入宫为奴的,都跟自己一样是出身低级官吏,或者家中遭变故,没官籍为奴籍,再不然就是地方官员巴结皇室攀附皇室,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做宫女。但凡是有点脸面的朝中大员,怎么会把亲生女儿送进宫伺候别人,且不说受累不受累,传出去也是没什么脸面的事情。因此宫女断定:婉莹不过是个寻常小吏家的小家碧玉,既然大家都是一样的身份,她自己矫情做作,就该骂她。
言毕“啪”一声将木制托盘重重地撂在桌子上,碗中的汤汁拖拽着青色爽滑的面条,爬上碗边儿,探出头,左边风景甚好,回头向右,一个趔趄,几滴精致淘气的汤汁拉着面条,一不小心跌在了碗外。剩下的汤汁面条看见先头部队出师不利,收敛锋芒,老老实实回到面碗中,中规中矩的摆出一副秀色可餐的模样。
那一坨汤汁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一动不动地淌在托盘里,几根搭在碗边的青色面条,如同死守阵地的烈士。牢牢地粘在碗壁上。碗里侥幸苟活着的面条,哪里还顾得上那几根面条的死活,万一救不回来它们,反倒丢了自己的小命,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呆在碗中,静观其变。
刚刚才的羞愤还未褪去,此时又无辜受气,婉莹心里算是尝到什么是真的苦涩。想起临行前夜,爹爹嘱咐自己:在宫里,上面的话要听,中间的人要淡,下面的人要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若真的是有人欺人太甚,可以不必一味忍让委曲求全。
想着爹爹的话,再看此时的情景,大家都是一样的宫女,倘若今日让她尝到欺辱自己的甜头,只怕她以后更是变本加厉,没完没了。
婉莹两手一抹止住自己眼睛里的泪水,见那位宫女年长自己几岁,嘴上称她为‘姐姐’,说到:“天寒路滑,有劳这位姐姐,给婉莹送这一碗面。婉莹心中谢谢姐姐。”
宫女不知道婉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准备抽身,又停下脚步。
婉莹不卑不吭地说:“姐姐,妹妹也是为姐姐着想,才多一句嘴。这面是张公公让做给婉莹的,妹妹想问问,这配与不配是什么意思
“你……”宫女已然知道婉莹接下来的话。欲待为自己辩白
然而婉莹却不给她机会,想阻止自己晚了!直接夺口而出:“姐姐,妹妹想问明白,配与不配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张公公不配使唤姐姐还是姐姐早就不愿听公公调遣若是张公公不配使唤姐姐,我明儿得空,就替姐姐回禀一下,姐姐替我送面,我也还姐姐一个人情,如此咱们就两不相欠。”
“我……”宫女被抢白有点憋急,一个口角瓜落怼呛还没有挣回来这口气,又一个瓜落儿重重砸在心里。
婉莹绝不给她机会,丝丝环扣地说:“肯定不是张公公不配使唤姐姐,那必定是姐姐在咱们东北所呆腻了若是姐姐真不愿意委屈在这小地方,妹妹不妨替姐姐跟公公说一声,送姐姐一程可好左右也是还姐姐一个人情。”
婉莹一连串挖苦讽刺之后,终于把话语权交给那个张口结舌的宫女。只见那宫女面目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扭曲,但是又不能发作,愣了半天,说:“不用劳烦妹妹了。”最后死死地剜了一眼婉莹,嘴上挤出一个冰冷诡谲的笑:“好,很好。”
婉莹若是接住这个凶神恶煞的目光,肯定惊出个内伤,然而婉莹早就将头扭往一边,所以纵使这眼神再狠厉,而不过是一个没有回应的眼神而已。
齐秋丽目睹这一幕,生生怕日后吃罪不起。她爹爹是顺天府尹,自己却只是太原府六品通判家的小姐。她骄傲自然有她骄傲的本钱。这宫娥若是不敢惹她,反过来整自己,倒是不划算。忙上前说:“姐姐勿要往心里去,我们刚刚入宫,以后还要请姐姐多关照呢。”
那位宫女厌厌地说:“不敢当。”说完转身摔门离去。
齐秋丽走过来跟婉莹说:“你爹爹真的是顺天府尹”
婉莹心里觉得好笑,这里是紫微神宫,不是天桥说书的,官职这种事情怎么能胡编乱造!好没意思地看了齐秋丽一眼,没有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顺天府尹,虽只是三品,可是京畿之地不比地方,令尊也算是我朝首脑之臣了。”她自己像是自言自语。婉莹也不置可否。
“你怎么进宫做了宫女依你爹爹的威势,怎么也得封个选侍,美人啊”她接着说。
“许是才貌拙陋。”婉莹心里烦躁,敷衍着回答她。
她将婉莹通身细细打量一番,一副顿悟的样子点点头说到:“你还有点太瘦了,听说皇上喜欢丰腴的女子”
婉莹听她如此说到,终于明白‘林子大了什么鸟’都
第69章 五色饽饽
齐秋丽吃完那碗面,端着托盘出去,一开门鹅毛大雪,迎面而来,雪下的又疾又重,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虽说冷,不过因着下雪,各处也有些灯笼,道也透亮,踩在雪里,反倒不容易跌跤。好不容易拦住一个宫娥。
“我是新来的,储丽轩的厨房在哪里”
“储丽轩的厨房,好久都不用了,今儿小主才新进来,估计明儿才能开伙。”宫娥看着齐秋丽端着托盘,里面放着碗筷,只说:“这托盘我认得,是那边灶上的,我带你去。”说着指着一个齐秋丽也不知道的方向。
齐秋丽千恩万谢,跟着宫娥一步一个脚印,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果然到了一处人间烟火之地。宫娥不敲门,直接领着齐秋丽进去。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今儿下头场雪,娘娘高兴,在宫里煮酒赏雪,我哪里敢偷懒,若是要个下酒菜,得送上去啊!”
“难为你了,起早还得贪黑,你徒弟呢怎么不叫他守着”
厨子憨厚一笑,说:“娘娘吃惯了小人的菜,换了徒弟,怎么成”
“你也是厚道,徒弟们都带出来了,还自己亲自上阵!你也不怕徒弟们吃心,以为是你自己抢风头,硬压着他们不能出头。”
厨子仍是憨厚一笑,起身捡了一个碗,从七七八八的调料盒子里配好佐料,在锅里舀了一碗鸡汤递给宫娥,说:“姑姑说笑了!这是晌午新吊的野鸡汤,趁热姑姑暖暖身子。”
宫娥笑着接过鸡汤,也不言谢,只说:“我是见得多了,你可别说我挑拨你们,我是好心。”
厨子瞥见后面的齐秋丽,再看托盘中的碗碟,正是刚才自己盛青丝云吞面用的碗碟,又七七八八地弄了一碗鸡汤,递给齐秋丽说:“今儿新来的吧这面还合口吗”
齐秋丽赶紧放下手中的托盘,急急地接了鸡汤。暖暖地捧在手中,一扫一日的风寒。心中温暖,嘴上甘甜地说:“好吃,好的得很!比我家灶上做得好吃。”
厨子不好意思地说:“哪里,哪里,师家灶上的大厨,可了不得,几次送进宫里的菜式,连我们看了都自愧不如啊!”
齐秋丽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心中无限的悲伤,捧着手中的鸡汤,失落地对自己说:“不会这碗鸡汤也是看在师大人的面子上才有的吧”
宫娥也说:“你是师家小姐我的娘啊!你只把这托盘给我,我帮你拿过来,也是使得的。”
齐秋丽更加落寞,从嘴里挤出一丝气息,说:“家父是太原太原通判。”许是自卑,连父亲的名讳也不再提。
宫娥眼中殷勤的光亮,显然被齐秋丽这句话给浇灭,挤出一个十分友好的笑容说:“你和师小姐住一个屋”
果不其然,齐秋丽早料到这一幕,嘴上说:“嗯,是的,姑姑。”
宫娥喝了几口鸡汤说:“那个屋子好啊,朝阳坡的房子,冬暖夏凉,光线也好。”
齐秋丽有些不淡定,心想:不会是自己沾了师大人的光,才住到这个屋子里吧”
心里才冒出来一个想法,就被宫娥铁锤证实,宫娥说:“姑娘,真是好命,能跟师家小姐住一个屋,今儿,屋里的炭火可是我去添置的。姑娘好命啊,我在宫里熬了十几年,都不知道烧火的屋里是什么感觉的了,每到冬天我都巴巴地数着日子,裹在被窝里念叨,冬天早点过去,早点入夏,可到了夏天,屋里潮热,就一扇小窗,半夜出汗,铺盖都能挤出水。”
美味的野鸡汤,此时早已味同嚼蜡,齐秋丽心里再落寞,脸上不得不逢迎,只说:“谢天谢地,谢天谢地。”谢了半天,唯独不谢给自己这个实惠的师大人,和师大人的小姐,师婉莹。
“姑姑,这么晚,是有事吗”厨师体贴地问宫娥。
“可不是吗鸡汤堵住嘴,就浑忘了正经事儿。”宫娥一脸不悦地说:“你说就那么一丁点儿热水,我一不留神,还让李姑姑洗脚了,我这满世界找热水灌汤婆子呢!”说着变戏法似的,从胸中掏出一个,皮制的汤婆子。嘴上还念叨,说:“谁知道你还在这里守夜,早知道我也不用绕世界找热水。”
厨子二话不说,接过汤婆子,扭身从提起一个水壶,痛快地将汤婆子灌得饱满。
宫娥笑得如春天里的喇叭花,只说:“够了够了!有一点儿就成了。”
“来了我这里,一点儿哪行!”厨子拧上盖子,交给宫娥。
两人你谢我,我谢你,正说这话,一个小太监,垂头丧气地抱着一托盘的碎碗碎碟撞门进来。一股脑把托盘甩在案板上。
乒乒乓乓,碎碗碎碟在托盘里相互撞击,厨子这才发现,托盘里全是摔成碎片的碗碟,皱着眉毛说:“都说了八百回了,走路小心脚底下。做奴才的,不要抬头看天上景致,要
第70章 兼领
齐秋丽从油纸里拿出来一个五色饽饽,坐在婉莹的床边,壮着胆子,探着身子,伸着脸,捏着饽饽,心想:我是好心,惦记她肚子饿,她若觉得我这样是冒犯她,她就是狼心狗肺。
一看婉莹还在多愁善感,把饽饽拿到婉莹面前说:“这是我去厨房帮你取的五色饽饽,你好歹垫垫肚子吧。”
婉莹不伸手接,也不吭声,还是躺在床上,悠悠怨怨地想心事。这大概就是齐秋丽最看不惯的矫情吧。大家都是宫女,人家怼了你在先,可是你也没有饶过人家,怼也让你怼完了,完事之后,自己还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好像这世界都是围着你转。
齐秋丽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个狼心狗肺的,亏我惦记着你肚子饿,冒着鹅毛大雪,出去给你找吃的,早知你不领情,我何苦天寒地冻的,出去冻一趟。好没意思。知道大小姐你还生着气,我也不便开口解劝,她怼了你在先,固然是她不好,可你也没白让她怼啊!她若错五十步,你就错了一百步,谁也别怨怼谁。”
人有时候就解释不通,越顺着心情脾气去哄,越是哄劝不住,索性不管她,也就那样,倘若再给上两句难听话,就跟吃了灵丹妙药一样,什么都好了,气也顺了,怒也消了。
婉莹此刻就是,听了齐秋丽的几句重话像是吃了两丹妙药。虽然从小到大没有没挨过饿,没受过冻,更没这样没皮没脸地让人羞辱,被齐秋丽这么一说倒也释怀一些。是啊!自己不是也把人家噎得上不来气。转过身来,鼓着嘴说:“你说我狼心狗肺,我看在你给我找饽饽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
齐秋丽一听,‘哈哈’之笑,想说:“我看你能矫情到什么时候你再矫情,也抗不过一个‘饿’字。”然而也只是心里想想而已。这样性情古怪的千金大小姐,好不容易哄好了,若是再惹恼了,她岂不是一晚上竟抹眼泪了。
“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不该说您狼心狗肺,是我狼心狗肺行吧我狼心狗肺地冒着雪给你找吃的。我狼心狗肺地扮丑角哄你一笑。”
齐秋丽说完,将饽饽塞进婉莹手里,婉莹听见她一连串‘狼心狗肺’虽然有些自怨自艾,不过细细碎碎之间,婉莹还是觉得心头暖暖的。
鸡蛋大小的五色饽饽,样子做得精巧,婉莹吃了一口,只觉得口中十分平淡,跟普通的馒头没什么两样,中间夹的馅儿,也是中规中矩的红豆沙,不甚出奇,也不精彩。若是放在平常,吃过一口,肯定丢在一边。如今肚子咕咕叫,也顾不得好吃不好吃,一连吃了两个,齐秋丽又送过来一盏茶,两个饽饽几口水,肚子总算天下太平。婉莹说:“要是有一叠玫瑰酥饼就好了。”
“这饽饽多好吃啊,里面的枣泥甜得很呢!”
婉莹脸上终于乌云转晴,笑着说:“亏你还是个六品命官家的小姐,竟连枣泥和红豆沙也吃不出来,这饽饽里哪里是枣泥,这是略略掺了些山楂粉的红豆沙。”
婉莹这句话,绝对属于吃饱了之后,脑子有点跟不上,就跟喝酒喝多了,有点上头是一样的道理。说完看见齐秋丽的脸上羞得红彤彤,也自知自己这句话说得太急欠考虑,有点冒犯对方了。
只是一瞬间,齐秋丽便收起了赧色,说:“我说嘛,这馅儿里面略略带些酸甜,我只当是枣泥,原来是掺了山楂粉的红豆沙。好吃,真的好吃呢。”
见齐秋丽不再羞赧,婉莹也舒了一口气,说:“饽饽好吃不如好看。”说完又觉得失言,便把后面的话收回肚子里。
“不如好看是什么意思”齐秋丽大约是不明白婉莹说的意思,追问道。
若是隐藏反而不好,婉莹只说:“饽饽不过就是带馅儿的馒头而已,好就好在样子好看。”拿起油纸里一只兔子形状的五色饽饽说:“你看这饽饽,活生生是一只小兔,做得多好啊!吃了就可惜了,不如放在那里看,也
第71章 齐秋丽
第二日天色未亮,就听见院外窸窸窣窣似有扫帚扫雪的嘈杂之声。睁开眼,室内雪亮,茶白的窗纸上,橙黄的日头已经爬上第一格,奈何眼睑酸困,困意缭绕。睡惯懒觉的婉莹复又闭上眼,继续朦胧。
天地间不知哪里来的一句‘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飘进被窝,惊地婉莹弹簧一般做起来。窗子还是窗子,却没有惜珍阁里的碧玉珠帘。方才还以为自己是在家里。屋里粗糙的几件家具,匆匆用白灰涂抹的墙,还有墙角‘滴滴答答’残留的白灰点。百般不愿,还是强打精神睁开眼。一夜不曾脱衣,倒也方便,出了被窝也不觉得畏寒,坐在床边,怔怔地四下打量屋子里的一切。
似乎比昨天整齐了一些,丢在门口的几个大箱子,整整齐齐地归拢在后墙角。地上干干净净,有些地方湿湿的还未曾全干,想必是刚擦过不久。桌子上,窗台上,也没了灰尘,屋子里收拾地清清爽爽,井井有条。
难道是齐秋丽收拾的婉莹正在发愣,齐秋丽一手提着昨天的火炉,一手提着一个水壶,十分艰难的掀开帘子,挤进屋里。婉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问道:“你昨夜没睡觉啊”
婉莹不帮忙不是她不愿意帮忙,而是养尊处优惯了,压根儿就没感觉到齐秋丽需要帮忙。齐秋丽也像是做惯了的样子,见婉莹不抬手,也不喊叫,只说:“烧好的洗脸水,赶快洗脸吧!”
放下炉子,走到洗脸架子的旁边,兑好温度,说:“屋子里太凌乱了,我实在实在受不了了,所以帮你整理了一下。”她笑着说,指了指后面叠得想山一样高的箱笼,皱着眉头说:“不过不整不知道,你的东西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多。估计你们师府都被你搬空了吧。”
这点东西哪跟哪啊家里好的东西都不敢捎带过来。婉莹欲说还休,只因为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红芙和绿蓉是家里的丫鬟,自己受她们伺候是应当应分,可是齐秋丽不同,自己跟人家萍水相逢,无亲无故,帮了自己还是要感激的。婉莹有点不好意思地也笑了笑。自己亲手穿衣洗脸,赶紧把自己拾掇干净。
趁着婉莹洗漱,齐秋丽早就把早上的饭提进屋子里,摆在桌子上。两块腐乳,一叠油炒豆芽旁边放了几块萝卜干,两个硕大的馒头,外加两碗杂豆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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