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玉狮子
婉贵妃的目光转向窗外,初夏的阳光中,枝繁叶茂,绿荫匝地,主敬殿的黄琉璃瓦,熠熠生辉。
过了片刻,她轻声说道,银锁,我的心,到现在还在怦怦的跳呢!
主仆一时无语。
远处的鞭炮声,愈加的热闹了。
还是银锁打破了沉默,主子,轩军打了这样大的一个胜仗,您是不是该去给王爷道个喜啊?
婉贵妃微微一笑,怎么道?人都见不着呢。
银锁踌躇了一下,是啊!皇上搬去了颐和园,战事也愈来愈紧,咱们这位王爷,军机处一下值,就去‘关大营’,‘关大营’一出来,就回朝内北小街莫说不在乾清宫过夜,基本上,边儿都不沾了!乾清宫也算他的家,可是,这个家,就只剩个名儿了!
顿一顿,想见他一面,还真不大容易呢!总不能,直接打上军机处的门儿?‘哟,王爷,我给您道喜来了!’
婉贵妃轻轻一笑,可不是?
银锁皱着眉头,在颐和园那儿撞运气,也不靠谱儿!等撞上了,说不定就是十天半月后的事儿了!黄花菜都凉了!到时候,下一个什么‘大捷’都该出来了!
所谓在颐和园那儿撞运气,是说,辅政王再怎么忙,也不能不常去看顾怀孕的皇帝,而婉贵妃因为要去颐和园给皇帝上课,因此,她和关卓凡两个,在紫禁城见不着面,在颐和园那儿,反倒见过两次。
只是,每一次,关卓凡都是来去匆匆,同自己的皇帝老婆都说不上几句话,同婉贵妃,更加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
主子,打皇上搬去了颐和园,银锁看着婉贵妃,慢吞吞的说道,王爷是不是就没正经给皇上上过课?
婉贵妃微微一怔,是吧?他每一次去颐和园,呆的时间应该都不算长,应该没有给皇上上课的时间。
皇上是有两位师傅的,银锁说道,现如今,啥功课都压您一人身上了,这不等于只剩一位师傅了?
说到这儿,哼了一声,咱们这位王爷,做‘师傅’,可是不大称职啊!
你别在那儿腹诽!婉贵妃笑嗔,他忙啊!他有多少军国大事要办?目下,咱们同法国人的仗,正打到紧要关头,一时半会儿的,顾不到皇上的功课,也情有可原吧!
微微一顿,再者说了,皇上现在安胎,功课不重,我一个人,应付的过来!
银锁嘻嘻一笑,主子,我不是‘腹诽’,我是‘明诽’您瞧,我想到啥就说啥,可不是只摆放在自己肚子里的!不过,您放心,我只在您跟前‘诽’,出去了,我的嘴巴,比谁都严实!
你个小蹄子,到底想说什么呀?
我是说,银锁说道,没时间给皇上上课,咱暂且不怪王爷,不过,‘在其位谋其政’,皇上的功课,他再忙,也不能撒手不管啊!
顿一顿,课,可以您一个人上,可是,教些什么,总得两位师傅在一起商量着办吧?这个,不能也都扔给您一个人吧?
婉贵妃心中一动,两位师傅在一起商量着办,这不就有了见面的理由和机会了吗?而且,光明正大!
哟,原来,兜了这样一个圈子,小妮子在这儿等着呢!
婉贵妃心动了!
而且,她也确实有就皇帝的功课同关卓凡进行交流的必要。
婉贵妃有一个感觉,关卓凡对皇帝本人,当然是上心的,可是,对于皇帝的教育,其实并不算真正上心,但皇帝不仅仅是他的妻子,更是皇帝,而既为皇帝,则不论有无实权,其三观何如,对他,绝不是一件不重要的事情。
皇帝的三观,还未完全成熟,还在一个塑造期,作为师傅之一,婉贵妃是很乐意按照另一位师傅的希望和要求,来塑造皇帝的三观的,不过,前提是,你得告诉我你的希望和要求是什么呀?
一个人三观之成形,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了,两位师傅就此进行的交流,必须是细致的不间断的这不是仅靠大而化之的默喻就可以办到的呀!
目下,婉贵妃已开始有无以为继的感觉了她能够教给皇帝的东西很多,问题是,教哪些?不教哪些?
中国的典籍太多了,现实中的任何观点,都能在典籍中找到对应我们必须先确定下来:对于皇帝来说,现实中的观点,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我们要扬哪些?抑哪些?
因此,就不为别的,只为了皇帝的功课,她也有尽快同关卓凡见面并详叙的必要。
婉贵妃的心动和踌躇,都在银锁的眼里,主子,我看,您给王爷写封信好了也不用兜圈子,开门见山就好!怎么,难道皇上的功课,真不干他的事儿不成?
顿一顿,至于忙不忙的,你就不必替他操心了!他是变戏法儿变大戏法儿的人!一个半个时辰的辰光都变不出来?
说着,银锁格格的娇笑起来。
婉贵妃也笑,随即沉吟说道,可是,信写了,怎么送给他呢?军机处乾清宫,好像,都不大对
主子,这个事儿交给我!银锁一拍胸脯,咱不用宫里头的人过手我直接去找轩军的人,叫他们去送!
第一百七十章 扫榻以待
婉贵妃偏过头,斜乜了银锁一眼,哟,看不大出来,咱们家银锁的面子,还真是不小呢!
她的话,带着一点儿讥嘲,但银锁照单全收,顺杆儿就爬,得意洋洋的,那是,脸不大,面子不小!
事实上,银锁不是在吹牛,这个小姑凉,在驻防紫禁城的轩军中,真的拥有很高的人气。
银锁的性格,属于天生自来熟一路,加上外形靓丽,若她有心拉关系套交情,则几乎没有人会不对她留有良好的印象,而紫禁城虽大,她拉关系套交情之首选对象,不是妃嫔宫女太监,也不是内务府大小官员,而是驻防的轩军官兵。
别的不说,每一个在咸和左门站过岗的轩军士兵,最后都和银锁成了朋友——婉贵妃住景仁宫,出景仁门右转,迎面即咸和左门,出咸和左门,即入东一长街。
妃嫔劳军一事上,银锁尤其起劲儿,上跳下窜,奔前忙后,可说是整个后宫冲在最前头的那一个,而几乎每一个同她打过交道的轩军官兵,都记住了这个娇俏活泼爱说爱笑迥异于其他循规蹈矩的宫女的小姑娘。
银锁还有一个重大的加分项——在驻防紫禁城的轩军内部,流传着一个说法,这个小姑娘的未婚夫,是某师某团的一个排长,目下,正在越南前线。
因此,在轩军官兵眼中,银锁算是半个自己人了。
好吧,婉贵妃微笑说道,既如此,我就沾一回银大小姐的光了——
银锁福了一福,主子可别这么说——奴婢怎么当得起?语气却还是得意洋洋的。
直起身来,文渊阁这儿,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要不,这个信,您现在就写?王爷许还在军机处,您现在写,说不定,赶得及在他出宫前就送到他手里呢!
婉贵妃摇了摇头,再急也急不到这个份儿上——
顿一顿,再者说了,他出宫,自然是去‘关大营’,刚刚打了大胜仗,奖励有功,抚恤伤亡,说不定,还要布置‘乘胜追击’什么的,多少大事要办?这个时候,咱们抢在里头,插一杠子,太不识眉眼高低了!
哦也是
信,婉贵妃说道,要等他出宫之后再送;还有,文渊阁也不是适合写这个信的地方——这个信,当然还是回景仁宫写。
呃是!
对了——婉贵妃沉吟了一下,回到内廷,你先不必跟我回景仁宫——你先去一趟景阳宫,跟玫贵妃说一声,如果不打搅的话,今儿个的午膳,我和她一块儿传。
银锁微微一怔,但这一回,她并不多问,只清清爽爽的应一声,是!
婉贵妃将书放回书架,转过身来,走罢!
传午膳之前,银锁便将信送了出去——送给轩军之何人何人又将如何转致辅政王之座前,婉贵妃并未过问。
将近申正,也就是快到下午四点钟的时候,银锁来报,乾清宫的黄公公来了!
黄公公是乾清宫总管黄玉敬,婉贵妃不由微觉奇怪,什么事情?传旨吗?
他没说,就说请见。
那就不是传旨了。
那就——有点儿奇怪了。
黄玉敬的衔级,是正四品的宫殿监督领侍,在太监里头,这就是顶衔了,一般的传话办事,不必劳他的驾,只有传旨——还得是比较重要的旨意,才会由宫殿监督领侍出面,可是,若口含天宪,则一进景仁门,就要表明来意,他既没说,那就不是来传旨了。
请他进来吧!
黄玉敬进了门,满脸堆笑的请下安去,待他站起身来,婉贵妃说道,银锁,替黄公公看座。
黄玉敬是宫里资历最老衔级最高的太监,不论哪一个主位,对他都是很客气的。
银锁刚刚应了声是,黄玉敬便连连摆手:
贵太妃太客气了!奴才这副草料,如何当得起呢?可折杀奴才了!就两句话,说过了,奴才就得回去了,可不敢多打搅!
银锁还是搬了一个小马扎过来——太监衔级再高,也是奴才,不可以和妃嫔平起平坐,就算赐坐,也只能坐在马扎一类的物事上。
黄玉敬并不坐下,只垂手说道,是这样子的——辅政王说,本来,他很应该登门向贵太妃请教的,可是,嘿嘿,到底不是那么方便,这个,只好屈贵太妃的凤驾,移玉乾清宫,辅政王扫榻以待。
婉贵妃两只妙目,光芒一闪。
王爷回宫了?
是,王爷一出‘关大营’,就回宫了——刚到的乾清宫。
好意外啊!
第一,没想到那封信如此之快就到了他的手上;第二,更加没想到——他竟如此之快就做出了回应!
而且,是以行动回应!
今天,他应该很忙才对啊!怎么能够抽得出时间——
婉贵妃的心跳,不由的加快了!
还有,黄玉敬那几句话,应该不少都是他的原话——移玉扫榻以待这些词儿,一个没读过什么书的太监,应该是说不出来的。
还有,扫榻以待?听着,怎么,好像,别有——
婉贵妃的脸,莫名其妙的红了。
这就是典型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了——扫榻以待,一个很普通的对客人表示欢迎的词儿嘛!
幸好,黄玉敬说话的时候,照规矩垂着眼,应该没有发现贵太妃的失态。
婉贵妃定定神儿,用尽量从容的语气说道,好,请公公先给王爷回一声,说我随后就到。
是!那,奴才就告辞了?
银锁,送一送黄公公——还有,拿二十两银子,赏给黄公公!
哎哟!贵太妃赏的太多了!黄玉敬一张老脸,笑的皱成了一团,再一次请下安去,奴才谢贵太妃的赏!
银锁陪着黄玉敬出去之后,婉贵妃强自压抑的心跳,又快了起来,脸上也重新的热了起来。
她移过一面菱花镜,镜中人红云淡染,光彩照人,连自己都隐有美艳不可方物之感。
要大妆吗?
她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第一,没有时间了——他的时间,极其宝贵,能够抽出时间,第一时间,同自己见面,极其难得,自己这儿,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咦,这句话里头,好多个时间啊。
第二,我晓得他的——他其实根本不喜欢女人大妆的!
简单修饰一下就好了——其实,就不修饰,镜子里的这个模样儿,也是可以见得人的吧?
她不等银锁回来,自己动起手来,描眉画黛。
银锁回来了,一进门,便嚷嚷开了,真是没想到!真是没想到!主子,王爷对您,可真是
话没说完,婉贵妃回过头,瞪了她一眼,银锁自知不妥,赶紧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滞一滞,还是忍不住,不过——
不过什么?
主子!银锁用埋怨的语气说道,您怎么那么大方?一给就是二十两?黄玉敬又不是过来传‘恩旨’的,就算他是乾清宫总管,十两银子的赏,也足足够够的了!
给都给了,你还啰嗦个什么劲儿啊?
不能不啰嗦!主子,咱们可是‘皇考妃嫔’,除了分例和逢年过节的那丁点儿,再没地方生发了的!您这样子大方,过不了多久,景仁宫就得闹亏空!到时候咋办?向老爷伸手?哼,这个手,您伸的出去吗?
所谓老爷,是指婉贵妃自己的父亲,即做过左都御史的奎照。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心跳
事实上,对于这二十两银子,婉贵妃也多少有点儿肉痛——不是她小气,而是手头确实不宽裕。
银锁说的不错,她是皇考妃嫔,既已无雨露承恩,那么,除了分例,以及逢年过节以皇太后恩赏的名义发放的过节费,确实再没地方生发了;而做了这个师傅后,她的开支,却增大了。
这是因为,做了师傅之后,婉贵妃走出后宫的机会,较其余皇考妃嫔,多了许多——譬如说,她要常去颐和园以及文渊阁昭仁殿摛藻堂这一类的皇家图书馆,这意味着,她给太监宫女——主要是太监——打赏的机会,也要比其余的皇考妃嫔多了许多。
事实上,书中交代过,因为关卓凡和轩军的关系,皇考妃嫔们的待遇,比以前丰厚了许多,不过,这些内廷供奉,都是实物,不是现银,而给下人们的赏赐,却一定得是现银。
因此,流动资金一项,景仁宫的入项没有增加,出项却增加了,长将以往,确如银锁说的,非闹亏空不可。
妃嫔闹亏空,不是啥新鲜事儿,位份较高又不得宠的,尤其容易出这样的事儿,真闹了亏空,一般情形下,只有向娘家伸手;若娘家是小户人家,气力不够,帮不上什么忙的话,这位妃嫔的日子,就会过的很狼狈。
婉贵妃的曾祖祖父父亲,都是做过大官儿的,正经的簪缨诗礼之家,当然不是小户人家,不过,她入宫以来,还从来没有向娘家伸过手,现做了帝师,春风得意,连带着整个索绰罗氏都光彩了,反倒要向娘家伸手,不晓得这个口,咋开?这个手,咋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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