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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玉狮子

    你既然很能打仗,就该多把心思用在军务上,少弄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肃顺皱着眉头说。他一向对端华这个四哥不以为然,训斥关卓凡,也不给端华留面子。

    端华对肃顺这样的语气,早就习以为常,就跟没听见一样,对关卓凡说:逸轩,这是肃大人,那位是军机上的杜大人,你请安吧。

    我想见你们,已经很久了,关卓凡心说。

    给中堂请安!这么一会功夫,单是行礼,就已经来来回回好几次了。

    坐在肃顺下首的那位杜大人,看着关卓凡,干笑着说:这位关逸轩,就是在礼部大堂,替恭亲王痛斥龚半伦的那一位吧?

    卑职不敢当。关卓凡垂下眼光,小心翼翼地回答。

    军机上的杜大人,当然就是杜翰。肃顺他们在端华府里聚会,独独把他带上,可见他的重要性,是在其他军机大臣之上。而他目光闪烁,开口就点出了礼部大堂的事,又可见是个难缠的人,显然是肃顺集团中,曹毓英一流的人物。

    关卓凡对杜翰,知之甚深。山东杜家,世代清华,一门七进士,父子五翰林,名动天下。但杜翰的名声,倒不是因为他自己,而多半是因为他的父亲,杜受田。事实上,杜翰能够进军机,也是靠了他父亲的托庇之功。

    这里面,当然有一段精彩的故事。关卓凡心想,现在咸丰在位,你自是志得意满,可是你号称足智多谋,却不知能不能算到一旦皇帝归天,自己日后的命运?




第五十六章 一言定生死 (二更)
    (谢谢伐爱的打赏和满赞)

    杜翰的父亲杜受田,是咸丰当皇子时的老师,咸丰能够登上帝位,可以说全是拜这位老师所赐。

    道光皇帝的身体不好之后,便开始为立储考虑人选。身为四阿哥的咸丰,虽然年长,但身体有跛足的缺陷,文才武略,也都逊于当时的六阿哥恭王奕訢,内心里,已经觉得自己大位无望。然而在道光皇帝对他们的两次考察中,咸丰却靠了老师的指点,胜过了六弟。

    第一次,是在南苑围猎。满洲人重骑射,道光所考察的,是阿哥们的身手。比试下来,自然是六阿哥猎获最丰,而四阿哥竟然一箭未发,一物未得。道光问起来,四阿哥按照杜受田事先教好的说法,回答道:时方春和,鸟兽孕育,不忍伤生。这个说法,博得道光的激赏,认为他大有君主之度。

    第二次,是道光病重之时,要对这两个儿子的见识,做最后的考察。六阿哥谈的是如何为政,如何用人,如何治国,尽吐胸中抱负,口若悬河。杜受田明知四阿哥在这方面,也是万万无法与弟弟一较短长的,因此密密嘱咐了三个字:只管哭!于是轮到四阿哥觐见,回答问题时,他便由始至终,伏地饮泣,把病榻上的道光弄得感动异常,交待身边的大臣:皇四子奕詝,天生纯孝,可继大任。

    咸丰绝地翻盘,终于得登大位,自然对老师感激不尽,荣宠有加。杜受田死时,谥号文正,又追封为太师大学士,是有清一代大臣中仅有的一人。而他的儿子杜翰,也不免被皇帝推爱,超擢为军机大臣。

    关卓凡心想,杜受田的帝王之术,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不知道这样的心术,杜翰学到了几成?

    杜翰对关卓凡,则始终抱有一点疑虑,认为以他的人才来说,不受恭王的赏识,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逸轩,听说你还能说洋文?杜翰很感兴趣地问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回大人的话,是卑职小时候,家里的先生教的。

    这位先生可还在?

    关卓凡摇摇头:卑职十四岁那年,先生就不在了,不知往哪里云游去了。

    哦,哦杜翰点点头,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关卓凡这个说法,其实不怎么圆满,只要细细查证,不难揭穿。他对杜翰起了戒备之意,心想你身在热河,现在是绝无可能专门为了这个事去查证一番,但是日后就说不准了。心中对这个杜翰,又增一层恶感。

    然而他真正在意的,不是杜翰,而是肃顺。在这里见到肃顺,在他而言是意外之喜,他很想听肃顺多说几句。天遂人愿,他正在想怎么找个由头,能跟肃顺说上话,没想到肃顺却自己开口了,一开口,就是一副要大发议论教训人的架势。

    会说洋话,不是什么好事!肃顺拿手里的烟杆,点了点关卓凡,洋人这些玩意儿,奇技淫巧,除了枪炮之外,有什么好东西了?他说着,瞟了一眼端华,才继续道:京城里的那些东西,决不许带到军中来,什么总理事务衙门,又是什么同文馆天朝上国,用得着这一套?依我看,就连通商的口岸,那也是被洋人逼得没办法,不得不先这么应付着,迟早有一日,都该关了才是。

    后面的话,却已不是对着关卓凡所说,而是向着另外几人,大发感慨。

    杜翰咳嗽一声,提醒肃顺还有外人在场。肃顺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在他眼里,根本没把关卓凡当一回事,此刻见杜翰做这样的表示,便索性替端华做了主。

    你下去吧。肃顺挥了挥手。

    是。关卓凡又给座上的几位请过了安,这才躬身退出了屋子,向府外走去。

    肃顺不知道,这一席话间,便已注定了他的生死——终究难逃菜市口上的那一刀。

    事实上,不论是曹毓英恭王,还是懿贵妃,都没有能完全看对关卓凡。只有白氏,在他从英军司令部逃返的那一回,曾经隐隐感到过他身上多了一种沛然莫能御之的气势。可是每当他离开家门,这种气势就会被刻意的遮掩,好像钢刀隐藏了闪闪锋刃,猛兽收起了利爪尖牙。

    在他心中,有既定的宗旨,坚不可摧,百转不替。无论他怎样低眉顺首,逢场作戏,赤子之心都没有分毫改变。

    对于他来说,圆明园的烈火,从未熄灭。

    你弄坏了我的东西,我要你赔。你欠下的血债,就用血来偿还。

    金钱,权势,美色,都不能拖慢他的脚步;世俗的法则,千金的承诺,亦都可以被他弃若敝履。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大,太艰难,绝不肯为任何东西所束缚。

    他从未变成恭王的人,也不会变成懿贵妃的人。

    他一直都是自己的人。

    现在历史即将走到岔路口,关卓凡确信,自己有能力决定未来的走势。

    向左,还是向右。

    两宫同尊,恭亲王当国十余年,虽不能说没有作为,也曾有过所谓的同治中兴,但国势始终没有根本的起色,被列强愈抛愈远,却是不争的事实。因此他对肃顺,始终抱有一分希望,他要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史书上记载的肃顺,跋扈,狂妄,刻薄,是个权臣加奸臣一类的人物。这些都不假,但肃顺的另一面,却被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了,毕竟,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关卓凡可以确定的是:肃顺除了是个权臣奸臣之外,还是个能臣!他做事干脆利落,雷厉风行,对内整肃朝纪,悍然杀掉牵涉进科场舞弊案的大学士柏葰,手段虽然过分,但科场一时风清弊绝,不能不说是他的功劳。对外全力支持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等一干汉臣,这也是清廷在与太平天国的争斗中,能够扭转局面的重要原因。

    然而不管千好万好,都为肃顺自己闭关锁国的一句话所打消。这样看来,若是由肃顺这一班人来当国,只能更加不堪。

    对于自己何时该介入历史,何时该逆转历史,关卓凡自己有着最深刻的考虑和筹划。

    介入历史,好比在历史这辆大车上,找一个好位置,多乘上一个人。这是顺势而为,省时省力,也不会对这辆车的走势产生根本的影响。同时自己作为一个先知般的穿越人物,永远可以知晓这辆车的下一站是在哪里。

    逆转历史,则是要做那一个挡车的螳臂,不仅要付出最大的努力,还要冒着随时被历史车轮碾得粉碎的危险。更大的问题在于,一旦成功地改变了这辆车的方向,那么自己最大的优势也就随之丧失——再也没人知道,这辆车的下一站会在哪里。

    为了肃顺这样做,不值当。

    肃中堂,对不住了,关卓凡心想,你只好还是做回那个权臣,奸臣。

    而我,则要做那个擎天保驾,旋转乾坤的功臣。



第五十七章 这个女人不简单
    前些日子,京里曾有皇帝病重的谣言流传,因而皇帝病情好转,在一片云传戏的消息,成为朝野瞩目的大事。这几天的京城,平日里肃穆的朝堂忽然热闹起来,那些本不必日日上朝的闲散官员,冷曹官员,也一个个的赶来,有意无意地聚在离军机处不远的地方,谈天说地,其实却都是在等着,看有没有皇帝的消息。

    所等的,是热河来的包封,也就是每日从热河照例送回的各类文书。这一日,终于等到了想要的东西,从在京值守的军机章京那里传出消息,今天收到的三件奏折上,都有皇帝的御笔亲批,字迹端正有力。

    看来皇帝的身体正在好转的消息,似乎不假。恭王的几个亲信看过御批之后,做了一番商议,认为假如皇帝的身体能够康复,那么对付肃顺的一些布置,也就不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了。可是单看御批的几个字,不能有确切的答案,因此决定还是要让人去一趟热河,尽量弄清楚,再做打算。

    这个任务,落在朱学勤的身上。于公,他是留京的这班军机章京的领班,以述职的名义,去向热河的军机大臣做一个汇报,名正言顺。于私,他跟曹毓英既是好友,又同为恭王集团的两大谋士,正好可以好好商量一下,因此由他去是最合适的。

    说走就走,当天就把往热河述职的禀帖发了出去。第二天,朱学勤只带了一个长随,雇了车,离京出发。在路上走了四天,在五月初三这一天赶到了热河。

    到了热河住下,来拜访的人一概被很客气地挡了驾,理由很堂皇:还没见上官,不方便先见客。然而到了起更时分,却有两顶小轿,先后抬到了朱学勤所住的房子门口。

    来的人是曹毓英和关卓凡。做主人的也不声张,拱一拱手,静静的肃客入内,关门落锁,让长随守在院子里,这才开口说话。

    琢翁,这大半年在热河,辛苦了!

    各有各的难处,曹毓英笑道,若说辛苦,倒是以逸轩天天练兵,最为不易。

    关卓凡一直没找到跟朱学勤见礼的机会,此刻见说到自己,就要离座请安,却被另外两人一起按住。曹毓英便道:逸轩,自己人,不用客气。

    是,卑职见过朱大人。

    逸轩,我在京城,早就想见你一面。朱学勤亲热地说,赫赫有名的城南关三么!自己人说话,你别老是卑职卑职的,咱们兄弟相称,明白了?

    是,卑职明白。

    朱学勤和曹毓英都笑了起来。曹毓英先不管关卓凡,问朱学勤:修伯,我在热河是久旱盼甘霖,你这次来,有什么好信儿?

    好信自然有,可也要听听你这边的消息。朱学勤把京城里的情形,先向曹毓英做一番长长的叙述,最后总结了一句:不客气说,京城的‘四心’,都在恭亲王这一边。

    这个说法,曹毓英还是第一次听见,问道:什么叫做‘四心’?

    官心,民心,旗心,军心,众望所归,都在王爷身上!

    曹毓英明白了,深深点头。英法联军攻城,皇帝率了一干亲信大臣跑了路,京里的局面,全靠恭王苦苦支撑。俗话说,百姓心里有杆秤,危难之下,谁才是跟他们共度难关的人,一望可知,因此京城的官民归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于旗心也倾向恭王,是因为旗人对肃顺的施政不满,原有的优遇,被他屡加削减,而且把旗兵旗将视若无物,这些都令旗人怨声载道。京城的部队,包括热河的禁军,大多是旗营,因此旗心也就是军心。

    然而一切都要看皇上的病情而定。朱学勤道出了此来的本意,若是皇上龙体无恙,那这些都不必提起,今后慢慢地跟肃顺周旋就是了。

    曹毓英点了点头,没言声。

    琢翁,听说上个月皇上在宫外传了戏,一连看了整整半天,精神大好,有这事没有?

    有,是在如意洲的‘一片云’,我亦恭在其列。皇上看着瘦了不少,不过精神健旺,倒是不假。

    也就是说,皇帝病情转好的消息,确有其事。朱学勤和曹毓英一时都陷入沉思,默不作声了。

    皇上大约撑不过六月了。关卓凡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如果被外人听了去,几乎就是族诛的大罪。朱学勤和曹毓英都是脸色大变,原因倒不在于这句话的大不敬,而是震惊于关卓凡何以有把握说这样一句话。

    逸轩,你这话,从何说起?曹毓英紧盯着关卓凡,终于开口了。

    从何说起?自然是从书上说起。刚才关卓凡见这两位恭王的谋士,都以为咸丰的病就快好了,不禁暗暗担心:这样的态度,如果带回京里,那么对付肃顺的布置,就会停滞下来,而一旦皇帝出事,就有措手不及的危险。因此,不能不咬咬牙,把真相告诉他们。

    咸丰皇帝的死期,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说出来毫不为难,难的是如何找个理由来圆自己的话。曹毓英有这一问,势在必然,关卓凡只得把自己临时编的一个理由,拿出来搪塞:卑职小弟在热河待的时候久了,认识些下面的朋友。这句话,是从太医院煎药的小太监口里,传出来的。

    那么,所传的是谁的说法呢?曹毓英听说是从太医院里传出来的,先信了三分,但小太监无智无识,一定是偷听了某位太医的话,因此不肯放松,再追问一句。

    关卓凡躲闪不过,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编下去:听说,是李秋生的话。说皇上的病,沉疴纠缠,已经极难入手,现在的精神健旺,只不过是虚好看。等到过了小暑,天时一变,只怕就要转危。

    这段话似模似样,绝不是小太监能够编造出来的,曹毓英又信了三分。李秋生是太医院的医正,每隔一两日,就要进宫来请平安脉的,对于皇帝的病情,自然以他最为深知。

    然而还有一个疑问——皇帝的病情,是天字第一号机密,太医院的太医们,医术姑且不论,伺候差事都是最谨慎的人,李秋生作为医正,更是如此。预计皇帝的死期这种话,即使跟同僚都是绝不敢说的,如何却能被一个小太监知道?莫非是睡觉的时候说梦话,被偷听了去?

    这个疑问,殊不可解,但即使多智如曹毓英,也万万料想不到身边的这位小弟,其实是翻着阎王爷的生死簿子在跟他们说话!

    他跟朱学勤商议良久,最后的结论是:宁可信其有。若是弄错了,不过白忙一场而已,可若是真有其事

    若是真有其事,逸轩你的功劳就立大了。朱学勤郑重地说,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话大大不对头:知道皇帝要死了,怎么能说他是立了大功呢?简直非人臣之礼。尴尬之余,咳嗽两声遮掩过去。

    好在都是自己人,不会在意这些。曹毓英沉吟着说:如果皇上大行,则立大阿哥,是势所必行。那么除了皇后晋位太后之外,懿贵妃,大约也能有一个太后的名分

    懿贵妃所出的大阿哥,今年五岁,是皇帝唯一的儿子,当然只能立他。而懿贵妃母以子贵,封一个太后,也是想得到的事情。朱学勤感兴趣的,是另一个话题,皇帝归天之后,如果要对付肃顺,则两宫的态度,就变得尤为关键。

    琢翁,听说皇后对于宫外的事情,不大晓得。懿贵妃虽然失宠,但这几年替皇上批本,照说应该懂得些道理,不知她这个人,才具如何?

    曹毓英搓着手,眼望烛火,良久才说:这个女人,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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