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玉狮子
我的时代。
第六十二章 跟他斗一斗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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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命大臣的名单,确实是由肃顺所进拟的,但既然经过了大行皇帝的同意,那就谁也不敢再说什么。可是这份名单,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不仅冷落了最有资格的恭王,而且名单中没有任何一名帝系的近支亲贵。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把身为大行皇帝姐夫的六额驸景寿,放进了名单中,拿来搪塞天下悠悠之口。
这样一来,不仅清议都在为恭王抱不平,而且帝胤的势力,也自然而然地向恭王身边集合,让恭王的实力又有了进一步的增长。但恭王也有一桩头痛的事,那就是苦于没办法与两宫太后建立联系——要推翻肃顺,必须取得两宫的支持与谅解。虽然一向听说两位年轻的太后与肃顺不睦,特别是西宫太后,在还是懿贵妃的时候,就曾与肃顺发生过很大的龉龌,但现在世易时移,不知她们对作为顾命大臣的肃顺,观感有无改变?
东太后,西太后的说法,是从宫里流传出来的,起因是慈安太后搬进了烟波致爽殿旁边的东暖阁,而慈禧太后搬进了西暖阁,宫里头的人,为了方便,在私下里便称呼东边儿的,西边儿的,逐渐形成了这个说法。
凑巧的是,当恭王为无法联络两宫而苦恼时,两宫太后,也正为无法联络恭王而苦恼。
关大哥,安德海还是在西角门的老地方请关卓凡吃饭。国丧期间,不敢用酒,因此两个人坐在包间里,都只是喝茶,肃顺是越来越嚣张了,今天又害主子生了好大的气。
自从两次带关卓凡夜见懿贵妃,安德海对待关卓凡,更是与众不同。虽然不知道懿贵妃究竟对他说了些什么,但关卓凡是自己人,肯定毫无疑问。
哦?关卓凡故作惊讶,他很想听听是什么事,肃顺在太后面前,还敢这么大胆?
我看他压根就没把两位太后放在眼里。安德海恨恨地说,就连年号,也敢擅定!
新君登极,照例要改元,新的年号,该由顾命大臣提出几个备选,再请皇太后圈定。而肃顺不知是一时忘了,还是根本没把这个规矩当成一回事,径直把新年号写进谕旨,只待两位太后用过印,就要颁行天下。
新年号写的是祺祥,文意的好坏先不去说,这样藐视太后,却为多少通晓几分政事的慈禧太后所不能接受。
先帝在日,也是这个规矩么?慈禧太后看了一眼慈安太后,将谕旨向外一推,紧紧盯着肃顺说。
肃顺一时语塞,没想到被她捉住了漏洞。但他并不引以为咎,而是立刻便讲出一番大道理,从民生凋敝谈到国库空虚,从江北的捻匪谈到江南的长毛,强调现在人心惶惶,早定年号可以有利于稳定政局。口沫横飞地说到后来,干脆让人取来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六枚铮光瓦亮的崭新母钱,上面是祺祥重宝四个字。
太后请看,这是钱样子!肃顺指手划脚地说,只要年号一颁,新钱立刻就可以开铸通行,民间的物价,也就可以稳定下来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大好事?
这等于是在反诘太后,语气可以说是无礼已极。他所说的一番道理,虽然不错,但却始终弥补不了那个漏洞:拟几个备选的年号请太后当面圈定,又能花费几刻钟的时间?何以敢自作主张,连新钱的模子都做好了?这样**裸的蔑视,就连忠厚的慈安太后,也觉得实在不像话。
然而事已至此,竟没办法不听他的,终不成把新钱的模版毁了重铸?只得忍气吞声,在谕旨上矜了印,回到宫中,自然大骂肃顺可恶。
肃顺可恶!关卓凡听完,当然也要做这样的表示,难道就没办法治治他?
两位太后都说,要治他,非恭亲王不可,安德海压低了声音说道,只是不知道六爷是什么个打算,竟是一点声息也没有。
我倒知道,关卓凡心中苦笑。他现在的处境,甚为尴尬,明明两头都视他为自己人,他却偏偏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做这个牵线搭桥的红娘。
自己是恭王派在热河的卧底,而且一卧就是半年。恭王有这样的心术,如果自己向太后明言,那两宫以后对恭王会是个什么观感,难说得很,对自己也不见得是个好事。
而自己缘何能取得太后的信任,就更难向恭王一方启齿——难道还能跑去对曹毓英说,自己跟年轻的太后之间,曾有过两夜风流?
唉,难。关卓凡不自觉地摇摇头。
是啊,真是难。安德海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悄声说:主子跟东边儿说,实在不行,就要逼一逼六爷了。
哦,怎么个逼法?
说是要找个御史上折子,献议垂帘!
这关卓凡大惊失色。
找人公开献垂帘之议,是慈禧太后想出来的一着狠棋。自从她得到了大行皇帝赏下的那一方印,她的自信心便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这是源于肃顺的失误。在如意洲的那一次,他错判了咸丰的意愿,贸然提出来按钩弋夫人的例子来处置懿贵妃,手段太烈,引起了咸丰极大的不安。虽然还不至于影响到咸丰对他的信任,但咸丰警惕到未来可能发生的惨变,终于在临死前做出了这样的重大安排。
给皇后和懿贵妃的印,不是拿来看的,而是实实在在代表了最高的权力——凡是顾命大臣拟就的谕旨,不经两位太后用印,则视为无效。这等于是咸丰的遗命,为当时在场的王公大臣众目所见,即使跋扈如肃顺,也是不敢不承认的。问题在于,太后是否有权更动谕旨的内容?太后和顾命大臣之间,已经为此发生过几次激烈的交锋,但在肃顺的高压之下,结果都是以顾命一方的胜利而告终。
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那这两方印章,还有什么用?一向生性平和的慈安太后,被气得掉下了眼泪,不等于把咱们就当成摆设了么?
姐姐说的是,慈禧太后趁机说,所以得想个法子,逼着老六他们,出来说话。
慈安太后知道,她说的法子,就是那个垂帘听政的折子。
妹妹,我还没弄明白。慈安擦了擦眼泪,抱歉地说,咱们现在不是也在听政吗?说要‘垂帘’,就是加一道帘子么?
都是听政,却大不相同。慈禧便向她解释,现在的听政,是只能见顾命大臣,而垂帘听政,太后则可以召见所有的外官,这样一来,肃顺就不能再一手遮天。
可是垂帘听政,肃顺他们能同意吗?慈安提出了疑问。
自然是不会同意的,但慈禧的用意,原也没指望他们会同意。
把水搅一搅,慈禧说,就算千年的老鳖,也要让他冒头。
这又是指的恭王了,话虽然不好听,但道理是有的。这个折子一上,两宫便可以借机让京中的恭王,明白她们对肃顺不满的态度。
也好,慈安太后欣然点头,肃顺这样跋扈,也该有人来说一说。
是啊。慈禧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得意地想,一旦真的跟恭王取得联络,那就不仅仅是说一说的事情了。不过这一点,先不忙揭破,以免吓到了老实的慈安。何况,有这两方印在手里,即使恭王仍然不肯出头,她也准备了一记更厉害的杀招,来对付顾命大臣。
不是不许更动谕旨么?到时候,她打算干脆直接在那个奏折上矜印,公然表示接受所请。肃顺能有多厉害?偏要跟他斗一斗!
然而,年轻的慈禧,毕竟还是缺少了实际政务的历练,没能够想到,自己这个贸然的举动,必然招致顾命大臣的强烈反击,造成致命的后果。
关卓凡的大惊失色,为的就是这个原因——这哪里算是政治斗争?简直就是两位年轻的太后,在跟肃顺闹意气。若是以为掌握了两方印章,就可以为所欲为,那就不免大错特错了。印章所代表的,只是名分,想转化为真正的权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绝不是一道谕旨那么简单的事情。
他冷静地想了想,现在他即使通过安德海,对两宫有所劝谏,慈禧也绝不会听从——毕竟自己只是一个五品的军官,要说在朝务上能有什么见识,任谁也不会相信。
说不得,只好救她一救了。关卓凡心想,且不说她以肉身布施,如意洲上那两晚的情分,只论不能让大事毁于一旦,自己便有非出手不可的必要。
第六十三章 夺命狂奔
曹大人,朱大人,这回怕是要出事。
在曹毓英家里的内室中,关卓凡把有人要上折子,献议垂帘的事,约略说了。至于消息的来源,他也不隐瞒,直言是从安德海处听到的。
这是要逼王爷出来说话!曹毓英脸上变色,与朱学勤对望一眼,说道:西边儿的太冒失了,火候没到,这锅夹生饭,怎么吃?何况——
何况还要防着肃顺的反噬。他们俩都深知,肃顺是王猛桓温一流的人物,平日里杀大学士立威,尚且无所顾忌,现在直接威胁到他的地位,哪会乖乖的就范?
然而一时之间,亦没有可行的主意可以拿出来,不知该怎样把慈禧太后的这个念头,打消了去?
请恕小弟直言,两宫既然已经发动,拦是拦不住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关卓凡没功夫再韬光隐晦了,于是干脆利落地说道,当今之计,唯有两头着手!一头是请朱大人联络京里,无论如何,要请王爷尽快设法,驰来行在;另一头,小弟则要自行其是了,不过还要请两位大人的一封亲笔。
关卓凡锋芒一露,曹毓英和朱学勤都是大为惊奇——本来一直奇怪他一介武官,如何能在礼部大堂议和时,有那样的表现,现在见了他的气势,才终于信实了。
逸轩,你要我们写什么?
就在三个人密密计议之时,一道敬陈管见,奏请皇太后权理朝政的折子,终于递到了军机处。
上折子主张垂帘的,叫做董元醇,一直是个半黑不红的御史,这次抓到这样一个机会,富贵险中求,将自己下半生的宦途,赌在了这一封奏折上。
垂帘听政,只是一种施政方式,本身不能以好坏论之。但从男人的眼光看去,女主临朝,有牝鸡司晨的嫌疑,多少觉得不是滋味。这篇折子,行文滞涩,理路也不见得如何高明,但也有好文字,其中的警句是权不可下移,移则日替;礼不可稍逾,逾则弊生,将关键之处点了出来,暗指肃顺的行为,揽权无礼,长此以往,将有篡政之虞。
而除了建议垂帘之外,后面的一句,当于亲王之中,另行简派一二人,令其同心辅弼一切事务,则不仅打了载垣和端华的脸,更是为了将恭王逼出来,所不可少的一句话。至于奏折里还请求替小皇帝添个师傅,不过是陪笔,无关紧要。
折子到了军机,顾命大臣拆开一看,震怒异常。他们倒没想到这是出于两宫的授意,只是认为大行皇帝刚刚归天,就有人敢上这样的折子,简直是反了!碍于礼制,还是将折子装进黄匣子,送进宫内,一边由杜翰动手,写好了一篇痛驳的谕旨,只等两宫太后看完了奏折发回来,就要发旨严谴。
谁知黄匣子送回来,七件折子里独独缺了这一件——被太后留中了。
这也是慈禧最初的本意,只要折子让大家看见了,其中的内容自然而然就会扩散出去,目的也就达到了。折子留在宫内,不做处理,既让肃顺他们抓不着什么毛病,又间接向外面表明了两宫的态度,一举两得。
以慈禧的阅历和见识来说,这算得上是个很巧妙的设计了。但她没有想到的是,顾命大臣群情汹涌,竟由肃顺带队,请见太后,亲自来要折子了!
董元醇的折子,请太后发还,我们还要办事。肃顺面无表情的说。
他的折子,我们姐妹俩还没想好,顾命大臣的举动,已经颇为无礼,慈禧强忍着怒气说,等想好了,自然会发下来,让你们写旨。
肃顺一哂,无所谓地说:臣等奉大行皇帝遗命,赞襄政务,办差一定格外巴结。这不,杜翰已经拟好了谕旨,请两位太后过目。
什么?慈禧太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还没想好,你们写的什么旨?
请太后看折子,可不是请太后想折子,既然已经看过,想好不想好的,也没什么打紧。肃顺摆摆手,对杜翰说道:继园,太后问你写的什么旨,你给太后念念。
不等慈禧太后有什么反应,杜翰居然就展开手上的谕旨,堂而皇之地念了起来。他的声音洪亮,又刻意加重了语气,吓得慈安太后身前的小皇帝,不住地往后缩。整篇谕旨,笔挟风雷,痛斥董元醇故弄小巧,包藏私意,指他卑污不堪,希图幸进,尤其是那一句该御史必欲于亲王之中,另行简派一二人,是诚何心?,算得上是诛心之论,简直就是指着董元醇的鼻子在问:你说,是不是恭亲王派你来的?
两位太后听完,又惊又怒,相顾失色,慈禧更是在心里想,若是关卓凡在身边,自然会一刀一个,将这个八个逆臣杀在当场!然而毕竟是想想而已,此时此刻,只能靠自己硬挺。当下一拍桌子,作色道:你们八个,任意妄为,想一手遮天,掩尽天下人的耳目么?
臣等不敢,可也请太后不要违了祖宗的家法!肃顺干脆大声咆哮起来,国家大政,自有顾命大臣尊遗命办理,这就请太后用印罢!说完,杜翰向前一步,将那张写好的谕旨,递了过去。小皇帝本已被肃顺的咆哮吓得不行,又见杜翰一副要逼上来的样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把慈安太后身上的纱袍都尿湿了。
慈禧太后气得双手发抖,颤声道:好好我给你用印。不但不接杜翰手里的谕旨,反而拿出董元醇的折子,目视慈安,两人用各自的小印,在奏折的一头一尾按了一下。慈禧拿起折子,将手一扬:拿去,董元醇的折子,我们姐妹准了!
一场争锋,剑拔弩张到了这样的程度,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没想到肃顺忽然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下来,指了指摆在一旁,专用于盛纳奏折往返的一个黄色盒子,垂首道:太后既然发还折子,该当装在黄匣子里,着人送回军机,臣等再遵旨办理。
说罢,行了礼,带同其他的顾命大臣,居然就这么退了出去,留下目瞪口呆的两位太后,面面相觑。
董元醇的折子,被装在黄匣子里,由内奏事处派太监送回了军机处,两位太后,则坐在西暖阁内,惴惴不安地等着结果。
在奏折上直接矜印,虽然不合体例,但亦可以视为特殊情况下的一种变通,表示全盘接纳奏折中的所有提议。这原本是慈禧太后所准备的最后一手杀招,却在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之中,提前使了出来。
妹妹,你看他们会遵旨办理么?慈安太后问完,自己倒先摇了摇头,这也未免太容易了吧
遵旨办理,等于是接受垂帘听政,以肃顺的桀骜不驯,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慈禧也猜不透肃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想一想,说道:戏词里不是有么?‘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咱们且等着,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这一等,直到用过了午膳,仍没有信儿。两位太后在廊下说着话,都觉得诧异,忽然见安德海一路小跑,穿过院子,到跟前磕了一个头,气急败坏地说:主子,出大事了!
慈安太后几乎承受不了这样的惊吓,手揪着心口,面色变得惨白。慈禧的心,也是剧烈跳动起来,总算强撑住,骂道:混账东西!连怎么给主子回事的规矩,都忘了么?
安德海这才惊觉到自己的失态,俯伏在地,狠狠给了自己一嘴巴,连声骂自己:小安子该死!小安子该死!
到底是怎么啦?
内奏事处的老沙刚才跟我说,送到军机处的黄匣子,到现在都一直没打开
什么?!慈禧跟慈安都盯着安德海问,哪有这样的事?
端华郑亲王说,既然太后拿顾命大臣不当一回事,那还看看看个屁。
你是说,军机上不办事儿了?慈安太后失声道。
反正军机章京们,都是闲坐在屋里还不止是这样儿,安德海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慈禧,才接着说道:黄起忠跟我说,宫门外的戒卫,增加了一倍,太监出入,都要搜身,说是不许片纸出宫!他怕惊吓了太后,没敢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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