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玉狮子
关卓凡接过刀,见刀刃被磨得锋利雪亮,就连刀身上关三卓凡那四个字,也被擦拭得铮亮。
张勇——!他拖长了声音,懒洋洋地喊了一嗓子,就见今天不带训的张千总,火急火燎地从帐子里钻了出来,跑到面前啪的一声站定。
老总!
关卓凡将刀横在膝上,轻轻转动,终于将阳光反射到张勇脸上,闪得他双眼一花。
嘿嘿,老总,今儿兴致不错?张勇笑着说。
自打昨晚从曹毓英那里听了消息回来,关卓凡的心情确实一直不错。
胜保的钦差行辕,摆在了距行宫五里的地方,由礼部的官员陪着,在大行皇帝的梓宫前,放声嚎啕,直哭得天昏地暗,让整个行宫的人都知道,他胜保来了。
胜保的出现,和那一道联名请安折子,给顾命大臣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从来都是只有给皇上请安,哪有外臣给皇太后上请安折子的规矩?
可胜保偏偏就这么做了!他带来的一千马队,虽然人不多,但相比于热河那些疲弱的禁军来说,仍是一支令人生畏的战力。更重要的,是胜保和文煜所代表的那些旗营旗将的态度,让肃顺终于认识到,自己还没到能够为所欲为的地步。
这样反复掂量下来,不得不将启动的异心暂且压制下来,松开了掐在两宫脖子上的那只手。
两宫太后也让了一步,曹毓英对关卓凡说,以后的折子,两宫只看不说,怎么处置,由顾命大臣定夺。
退一步海阔天空,曹大人的计策,好极了。关卓凡又恢复了那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逸轩,这里没有外人,你就不用客气了,这一次,以你的功劳最大。曹毓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年轻人,能韬光隐晦,不居功自傲,很是难得。看不出来,你不声不响的,倒跟小安子交上了朋友。
关卓凡听得出来,曹毓英虽是夸他,但话里也藏有机锋。论起智计,自然姜还是老的辣,他自问远不能与曹毓英相比。但以穿越的身份成为历史的先知,这种东西,就是十个曹毓英,也是做不到的。
他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于是宕开一笔:也是靠了胜四叔兵行神速。
嗯,胜克斋的功劳,将来两宫必有酬谢,曹毓英点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就要看王爷的了。
恭亲王请谒行宫,是顾命大臣再也无法回绝的一件事。做皇帝的哥哥,生前没能让他见上一面,如果死后都不许人家到灵前一哭,是到哪里都说不过去的一件事。
恭王此来,最重要的事就是想办法面见两宫太后,把彼此之间的意思,好好谈一谈。关卓凡知道,这是没办法通过他和安德海来完成的,就比如两位老大,最重要的交易,一定是面谈,而绝无可能依靠小弟之间的传话来做最后的定局。
剩下来的事,就该交给我们这些带刀的了。关卓凡想到这里,看看膝上的马刀,又抬头看看张勇,笑笑说道:你的刀,也该经常磨一磨,别等到要用的时候,使不上劲。
张勇哗的一声,将腰间的刀抽出半截,倒也算刀光雪亮。他把刀回了鞘,咂着嘴说: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用上,未必还能再来一股马匪?上回没赶上对马匪的一仗,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关卓凡做了个手势,让张勇蹲在身边,小声问:你营里原来那几个军官,现在怎么样?
张勇见他忽然说起正事,楞了一下,也是小声回道:其他都还好,就是积兰泰和于炳,一个校尉,一个哨长,我吃不准,不敢打包票。
关卓凡没说话,手指在冰凉的刀脊上慢慢滑过。
两宫太后与顾命大臣之间,忽然变得和谐起来,即使是慈禧,也不再对每日送上的奏折发表任何意见。每次顾命大臣将写好的谕旨,拿来向太后请示,两位太后也总是痛快的用印,说你们瞧着办吧。而对于顾命大臣的辛苦,倒是常有温言嘉慰,隐隐表示出后悔曾经闹僵的意思。
太后是这样的态度,令到顾命大臣们,也不由自主的发生了转变,原来那种大声说话的样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礼制上的恭恭敬敬。这样一来,更显融洽,就连最顽固的肃顺,也觉得这是个值得珍惜的局面,因此做主把两位太后的年例银子,各加了三千两,以作为回报。同时他们对两宫的防范之意,戒备之心,也渐渐转到外面的军务政务上去了。
在这样一团和气的氛围中,和硕恭亲王奕
第六十七章 夜谋
千等万等,等的就是这一刻。甜水胡同是慈安太后的娘家,方家园是慈禧太后的娘家,两宫宣示的意思很明白,找恭王的目的,不为国事,只为家事。
恭王到了热河以后,一直坚持与众人叙家常之礼,为的就是这个。现在是两位嫂子要向小叔子问问自己娘家的状况,无论怎么看,都说得过去。肃顺和另几位顾命大臣,都一早被恭王拿言语挤兑住了,一时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只有杜翰,迟疑着说:年轻叔嫂之间,依礼似乎该避避嫌疑
道理是没错,但当众说出这样的话,可以算是无礼已极。恭王在心中勃然大怒,知道这是杜翰找的一个借口,为的还是不让他去见太后,因此面上没有做丝毫流露,点点头说:继园说的也是,这可让我为难了要不,诸公陪我一起进去吧?
太后找恭王拉家常,一大堆无关的人陪着一起进去,象什么话?肃顺踌躇之下,把景寿想起来了,他是大行皇帝的姐夫,算是懿亲,由他陪着恭王进去,正合适。一方面,身份上不显得突兀,另一方面,又足以负起监视之责,至少让太后和恭王之间,没法子商量什么出格的事情。
让六额驸陪王爷进去吧,省得外面那些混账小人说什么闲话。肃顺一副好心人的口吻。
召见的地方,是在慈安太后住的东暖阁,对于景寿陪着恭王来见,两位太后都没有想到,只得吩咐两人一起进来。叔嫂相见,自然都想起才归天的咸丰,都红了眼眶,各自伤情,一时相对无言。慈安便推了推怀里的小皇帝,说:皇帝,叫六叔。
六叔!小皇帝眨着眼睛,响亮地喊了一声。
慈禧太后却在看着缩在一旁,老实木讷的景寿。她当然能意会到肃顺派景寿来是什么目的,可是见恭王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无论如何也要把该说的话说清楚,因此说不得,只能对景寿来狠的了。
六额驸,你一向辛苦了。慈禧温声说道。
不问恭王,先说自己,这让景寿吓了一跳。他最怕这个理路清晰言辞便给的太后,因此平日八位顾命大臣面见两宫的时候,他总是躲在最后。此刻没办法,躬了身子,讷讷地答道:都是臣应份之责。
是啊,顾命之责,实在也是重的很。慈禧慢条斯理地说,就连康熙爷那样的圣主,不也在顾命大臣的辅佐下,才慢慢长大的么?
顾命是祖制,这个是不消说的,景寿一时不知太后想表达什么,没敢接口。
我是个妇道人家,倒不记得康熙爷的时候,是那几位辅政来着?
是鳌拜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四个。景寿小心翼翼地答道。
哦,那四个人里头,是谁说了算啊?慈禧再问。
是鳌拜。
那康熙爷亲政以后,鳌拜又怎么样了啊?
景寿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人人都知道,鳌拜是被康熙革职籍没,圈禁至死,慈禧太后拿鳌拜来映射肃顺的意思,也是昭然若揭。原来还以为两宫与顾命之间,已经相安无事了,现在看来,大非如此。神仙打架,两边都惹不起,自己怎么就给填在里头当馅儿了呢?心里一急,连忙跪下,期期艾艾地说:求圣母皇太后明鉴,臣这个顾命,实在是有名无实,是他们硬赶着鸭子上架。臣对两位太后,绝无二心,跟他们可不是一回事。
恭亲王一直冷眼旁观,心里暗道:这个女人,果然非比寻常,不简单。此刻见到景寿的窘态,知道该自己说话了,于是用打圆场的口气说:两位太后圣明,六额驸是家里人,胳膊肘是绝不会往外拐的。
六爷说得是,慈安太后也说话了,先帝在日,就夸奖六额驸是忠心耿耿,可以托付大事。妹妹,要我说呢,六额驸决不能帮着别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三个人一唱两和,白脸红脸,把景寿揉搓得服服帖帖,跪在地上又磕了个头,说:谢谢母后皇太后,臣回头就去把顾命大臣这个帽子给辞辞
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顾命大臣是大行皇帝所指定,那是说辞就能辞的么?
六额驸,你请起来吧。慈禧没想到景寿吓成这个样子,心里倒有些歉然,不过大事当前,说不得,只好再敲打敲打他,我也不用你帮谁,你就守住这张嘴,别说话。若是今天我们跟六爷的话,有只言片语传到肃顺耳朵里,那就什么家人的情分都不用指望了,明白么?
闭嘴不说话,这是自己能做到的事。景寿如释重负,爬起来,躬身答了一个字:是。
六爷,慈禧把头转向恭王,开始说正事了,肃顺的跋扈,不用我说,想必你也都知道的,我们姐俩和皇帝,全靠你。你说这顾命的制度,能不能议一议呢?
等到从宫里出来,晌午的席归端华请,但话题是以回銮的安排为主,因此席间大多是肃顺和恭王在说话。大行皇帝已经不在,所以继续留在热河也就失去了必要,尽早回京,可以将因为皇帝驾崩而不稳的人心,尽快安定下来。
一应的细节,不管是道路,行陛,护驾接驾,都谈到了,最后把启程的日子,定在了七月二十三。
六哥,这下好了,你早点回来,我身上这副担子,也就能早点卸下来了。恭王放出一副轻松的表情。
这可不成,肃顺摇摇头,说道,洋务上的事,还得借重你!
洋务是个很好的话题,恭王便把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拿出来,谈得极其起劲。他要借这个机会,让肃顺以为自己的心思全在这上面,再也想不到自己将有惊天的异动。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其余的事,自有恭王带来的官员,与热河的内务府军机章京各衙门来接洽。恭王回到公馆,也不再拒客,热热闹闹的,一直见人到入夜。
这种时候,公馆周围,自然有肃顺的坐探环伺,因此绝不会召关卓凡来见面。直到两天之后,恭王启程回京,关卓凡的一顶小轿,才趁着夜色,抬到了曹毓英的宅子门口。等到他进了内室,发现许庚身也赫然在座。
逸轩,都定下来了!老谋深算如曹毓英,此刻脸上也露出了激动的神色,隐忍负重到今天,该是利刃出鞘的时候了!
关卓凡惭愧的发现,他的第一反应,是仿佛看到了二品顶戴在向自己招手。
请曹大人吩咐!他霍地站起身来。
不忙,让许星叔先跟你把回銮的布置说一说。
要说的是自然是军事上的布置。整个回銮的警戒序列,都是许庚身亲自参与安排的,因为这一层特别要紧,所以许庚身摆开了地图,讲得格外清楚细致。
所有热河的禁军,将会分成四拨陆续开拔。第一拨,随载垣端华等军机大臣先行回京,好让日常的政务不至中断,各宫的嫔妃,也都随第一拨先走;第二拨,随景寿和睿亲王仁寿,护卫两宫太后和皇帝,定于七月二十九日到京,由恭亲王接驾;第三拨,随肃顺和惇王醇王一起,扈从大行皇帝的梓宫,因为梓宫是一百二十八个人抬的大杠,所以走得格外慢些;第四拨,则是殿后的部队。
第一拨进了京城,自有王爷料理,不用我们操心,许庚身说道,殿后的第四拨,到时候由胜克斋的骑兵来隔断,至少会跟前面拉开半日的路程。
两头大,中间小,曹毓英等许庚身说完了,目光炯炯地看着关卓凡,逸轩,这就是你的用武之地。
在哪里动手?关卓凡明知故问,加了这么一句。
曹毓英没说话,手指用力按在了地图中的一个小圆圈上。
密云,当然是密云。
密云夜,惊天变,旋转乾坤。
第六十八章 别让她们跑了 (二更)
在两宫太后的眼里,日子过得极慢,特别是慈安太后,天天翻着黄历,盼望回銮那一天尽早到来。
该来的终于来了。到了预定启程的七月二十三,两位太后天没亮就起身,梳洗打扮完毕,在烟波致爽殿前会合,最后看了一眼大行皇帝离去的地方。
小安子,该办的事,都办好了么?慈禧轻声问安德海。
请主子放一百个心,都妥妥的。
慈禧太后听出来安德海的口气中,有那么一点点不稳重,于是转过头,狠狠看了他一眼,见他倒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于是没有再说什么。
安德海这两日忙进忙出,自觉把差事办得很漂亮,该带的话,该送的东西,都一样不落的交到了关卓凡手上,不免有些飘飘然。直到被慈禧盯了这一眼,才想起仍然是身处险境,别从自己的神态上露了馅,吓得把头一低,又恢复了那副恭谨的样子。
因为其他后妃都已经随第一拨提前几日走了,整个行宫显得空空荡荡。慈安太后看着这住了足有一年的地方,忽然有些恋恋不舍起来,眼圈也红了。
姐姐,走吧。慈禧握住了她的手。
行出宫门,外面早有内务府安排的数十辆大车在等着了。两位太后带着小皇帝,上了最大的一辆车,这是御驾,宽大的黑布轿厢之中,即使坐上十几个人,也不会觉得拥挤。景寿以御前大臣和懿亲的身份,骑马在御驾左右扈从,这也是肃顺一贯的安排,起一个监视的职能。护驾的部队,是前锋营和步军衙门的兵,除去先导和殿后,走在几十辆大车周围的,也有上千人之多。
等车队走到离热河三十里的喀喇河屯行宫,奉了大行皇帝梓宫在此等候的肃顺杜翰,还有惇王醇王睿亲王等一众亲贵,迎上了御驾,陪着太后和皇帝,行祭奠之礼,算是对大行皇帝做最后的告别。一干君臣,免不了又是一恸,而慈禧太后在伤感之余,还担心地多看了几眼那几个王爷。尤其不放心的是她的妹夫,醇郡王奕譞。
醇王只有二十一岁,是大行皇帝的七弟。前几年,一直与老八老九一起,被视为年纪不到的孩子,只给了几个虚衔,没让他办什么事。直到这两年,才渐渐有了些实在的职务,现任着御前大臣都统,除了亲贵的身份之外,也算是重臣了。明面儿上,他是老老实实话不多的一个人,私底下,他却是恭王的死党,最是佩服这个六哥,而把肃顺恨到骨子里。一心想着,如果哪一天六哥掌了权,自己才能真正扬眉吐气。
唉,到底是年轻阅历少,慈禧在心里说,也不知道能不能稳妥的把那件差事办下来。
祭奠完毕,重新上路,仍是由第二拨的御驾先行,肃顺等作为第三拨,护送梓宫,随后启程。当御驾绕出喀喇河屯行宫的路口,两位太后在轿厢里,终于看见了大群身穿步军衙门服色的骑兵,衣甲鲜明,只是帽子上的红缨已经摘去,沿路边摆开,在战马旁一手持缰,一手扶地,以请安的姿态,恭送御驾。
是关卓凡的兵。慈禧向慈安轻声说。两人对望一眼,都攥紧了手。
关卓凡的马队,是划在第三拨随同肃顺行动。御驾一走,梓宫跟着就上杠,在后面缓缓而行。一路上晓行夜宿,因为天气不热,道路也修整得很好,倒比预计的行程要快上一些。
等到居庸关遥遥在望,就快进长城的时候,机警多智的杜瀚,觉得有些不对头了。
中堂,杜瀚骑马赶上肃顺,小声说道,事情有些怪。
怎么了?
昨天一天,跟后面的都联系不上,派去传信的人,到现在也还没回来。
嗐,后面的人多,东西也多,什么杂事都是他们收尾,走得慢点也在情理之中。肃顺倒没多想,当然也万万猜不到,此时前后的联系,已经为胜保的骑兵所阻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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