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玉狮子
杜翰脸上变色,厉声喝道:谁的兵进城了?!
不用问了,明告诉你吧,是关三的马队!醇王大喜,一颗心终于安定下来,豪气又生,向前一指,高喊道:把这一班乱贼都拿下了!
关卓凡的马队,名动热河,这些粘竿侍卫本来气焰极盛,现在听醇王一说,彼此相视,脸上都有惶惶之色。肃顺和杜翰的脸色更是大变——原以为福成安已经接管了步军马队,何以关卓凡仍然能够带兵冲入城内?
马队来的好快!一眨眼的功夫,大批骑兵已经如一阵狂风般卷到,毫不收势,突入粘杆侍卫的阵列中,一言不发就动刀杀人。这些粘杆处的侍卫虽然勇悍,然而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则人少,二则全是步兵,三则慑于城南关三的名头,雷霆一击之下,气势早已怯了,几乎没来得及做出像样的抵抗,便被数倍于自己的骑兵分割包围,一时之间,惨叫声连绵不绝。
奉醇郡王命,缉拿乱贼,是好朋友的,扔下刀,不伤你们性命!关卓凡见已经掌控了局面,才出声叫道。还活着的几十名侍卫如蒙大赦,丢下刀,高举双手跪在地上,算是捡回了一条性命,剩下几个兀自不肯投降挥刀狠斗的,转瞬之间,便已被骑兵乱刀砍翻,尸横马下。
这一场忽如其来的战斗,连一句场面话都没有交代,便猝然而起,戛然而止,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前后算起来,只不过盏茶时分。肃顺和杜翰在骑兵长刀所指之下,固然是面如土色,另一边的几个王爷和一众王府护卫,也是看得目瞪口呆,翘舌难下——原来仗是可以这么打的!相形之下,方才两拨侍卫之间的那一场打斗,简直就变作了小孩子过家家。
就这么面面相觑了好一会,才算是回过神来,便有十几名护卫冲上前去,将骑兵环绕之中的肃顺和杜翰,五花大绑。
肃顺,还敢抗旨么?醇王冷笑着问,展开了手中的谕旨。
杜翰已经垂头丧气的跪在地上,身材壮实的肃顺却仍挣扎着不肯跪。醇王府的护卫领班拔出佩刀,说一声:肃中堂,得罪!用刀背在肃顺膝弯处狠狠一击,肃顺只觉痛彻心扉,双腿一软,终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被几个护卫掀住脑袋按在地上接旨。
奉旨:肃顺矫诏窃政,包藏祸心,着即革职拿问!
匆匆念完了这道只有一句话的谕旨,醇王在关卓凡的肩膀上,用力一握,表达嘉赏的意思,跟着便照按原来商定好的办法,将肃顺交给睿亲王看管,明天再解送回京,又派了护卫,将肃顺行馆中的所有人等,连同他那两个小妾,就地羁押,等梓宫启程之后,再行处置。
至于梓宫和那里的正黄旗侍卫,则由惇王前去接手,这是头等大事,一丝也马虎不得。而醇王自己,是要坐镇步军统领衙门,以防再出什么意外。待到天一亮,就要召集密云城内的官员,宣示谕旨,告知肃顺就擒的消息。
密云打得地动山摇,京城里却一丝风声也没有收到。
第二天一大早,载垣端华几个人,就已经到了设于隆宗门的军机处,开始处理公事。他们俩连同穆荫匡源焦佑瀛,都是第一拨回京的人,在这里上值,已经有好几天了。昨天夜里皇上和两位太后回了宫,今天也许会叫军机,因此都到得早些。
老郑,还是京里好啊。载垣一边感慨地对端华说,一边透过窗棂,看着乾清宫那高耸的飞檐,紫禁城里的气象,热河的行宫是怎么也比不上了。
话音才落,却看见几个人从隆宗门转了进来,由个太监陪着,朝里面的养心殿走去。当先的一人,翎顶辉煌,不是恭王是谁?
出妖蛾子了!载垣失声而呼,端华几个听见,连忙都凑过来看。
恭老六要进内廷?几个人面面相觑,随即都反应过来,由载垣带着,出了军机处,一声招呼,叫住了恭王。
六叔,载垣低着一辈,抱拳作礼,称呼得很客气,你这是往哪去啊?
我奉特旨,带这几位进去见见太后。恭王指了指身后的几个人,皮笑肉不笑地说。
载垣这才看见,跟着恭王的,是贾桢,桂良,周祖培,文祥这几个人。贾桢是武英殿大学士,桂良是文华殿大学士,周祖培是体仁阁大学士,从礼制上来说,这就是朝廷的三位宰相,位齿俱尊。再加上一个和硕亲王,一个军机大臣文祥,这是要做什么?
载垣心里嘀咕,见三位白发苍苍的大学士都是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知道不好惹,于是向文祥问道:博川,你不在军机当值,也要进去见太后,是有什么事?
是啊,文祥抱歉地笑笑,我也不大清楚,大约是给皇上添派师傅的事吧。
才启蒙的小皇帝,在热河的时候,因为要一切从简,所以只派了李鸿藻这一位师傅。现在既然回了京,添派一两位师傅,是题中应有之义,本身倒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若由此开了太后召见外官的先例,那就非同小可了。端华忍不住,嚷嚷起来:太后不得召见外官!就算是要添师傅,那也得由我们来承旨写旨,怎么能这样胡来?
四哥,恭王看着端华,笑道:你说的这些,以后你自己去跟太后回吧。几位相国都已经来了,终不成让两宫太后和皇上,在里面空等?说罢,将手一让,自顾自地开步向里面走去,文祥和三位大学士,自然也堂而皇之地跟了进去。
载垣和端华几个,楞在当场,作声不得——肃顺和杜翰昨夜在密云就缚,他们还不知道。而缺了作为主心骨和谋胆的这两个人,以载垣的无能和端华的草包,对恭王的扬长而去,就显得毫无办法。
几个人回到军机处枯坐,心里却仍在关注着养心殿召见的情形,过不多时,就有人来报,说两宫太后在养心殿内,嚎啕大哭,而小皇帝的哭声,尤为响亮。
这又是做什么?几位顾命大臣都是惊疑不定,难道说是母子情深,舍不得小皇帝到上书房读书?没有这种道理啊。
再过一会,又来回报,说太后现在不哭了,有太监送了笔墨进养心殿。
不哭比哭还要糟糕——有太监伺候笔墨,这是要写谕旨!几位顾命大臣,都紧张起来,不知道养心殿内的那几位君臣,到底要弄什么花样。
第三次回报就简单了,说是恭王连同几位重臣,已经出了养心殿,往军机处来了。
几个顾命大臣,心里拿着劲,踱步出了军机处,迎上了从内廷出来的恭王。这回先开口的是端华,看着恭王,愣愣地问:老六,你手里捧着的是什么?
自然是圣旨。恭王不理他,站定了脚步,徐徐说道:载垣,端华,穆荫,匡源,焦佑瀛,接旨!
未经顾命大臣之手,哪来的圣旨!载垣的脸涨得通红。他知道,这是千钧一发的时候,也顾不得破脸不破脸了,硬邦邦地回了一句。
恭王也不去管他说什么,自顾自地将手里的圣旨展开捧读:奉旨:将载垣端华肃顺革去爵职,拿交宗人府。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退出军机。应得之咎,派恭亲王会同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分别轻重,按律秉公具奏。
读罢,将谕旨一合,问道:你们遵不遵旨?
话音才落,被曹毓英等一班人称为焦大麻子的焦佑瀛,已经哎呦一声,晕倒在地,但站在前面的端华,却不像他那样懦弱。
这是乱命!载垣还没说话,端华已经暴跳如雷,大吼道:乾清门侍卫何在?
话音才落,立刻便从隆宗门转进来十几名带刀的乾清门侍卫,单膝点地,哗啦啦跪了一片,齐声道:听王爷吩咐!
恭亲王奕
第七十二章 简在后心
一夕之间,朝局天翻地覆,施行了不到两个月时间的顾命制度,被彻彻底底地推翻。那些平日里仰肃顺的鼻息,将顾命大臣倚为靠山的官员,无不惊心,都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而更多的人,受过肃顺的排挤打击,此时将一腔愤怒和欢喜都毫不掩饰地发泄出来,置酒高会,口沫横飞,大骂肃顺的跋扈,同时也大赞两宫的英明和恭王的魄力。
然而政务还要办。顾命大臣下狱的下狱,待罪的待罪,军机处只剩下文祥一个军机大臣,几乎变成空转,这样的状况,亟待改变。
倒不仅仅是补人的问题——补人总是容易的,关键是要将朝廷的政制先确定下来。
皇帝还在冲龄,不能亲裁大政。在这样的情况下,必得有人辅佐,代行皇权。既然顾命制度已经被砸得粉碎,那么无非是在摄政与垂帘之间,做一个选择。
摄政,现有一个恭王,算是合适的人选。然而说到摄政,多尔衮的例子摆在那里,殷鉴不远,当时若不是孝庄太后曲意周旋,甚至传出太后下嫁的秘闻,则帝系几乎就要旁落到他人的身上去。因此没有人再敢做这样的倡议,就连恭王本人,也万万不敢做这样的念想。
既然摄政不可行,那剩下的唯一选择,就是垂帘了。实际上,这已经是朝中大老心照不宣的事情,而恭王在热河与两宫的密谈中,彼此也已经取得了很好的默契——慈禧太后的原话是:以后外面的事儿,我们姐俩都托付给六爷
这样的说法,说白了就是一句话——你秉政,我垂帘!
这算是在摄政和垂帘之间,一种折中的办法,也是在两宫太后和恭亲王之间的一种平衡。暂时来看,两方对这样的体制,都表示满意。
有了这样一个宗旨,剩下的事情就是召集王公大臣六部九卿翰詹科道,集议垂帘的章程。这是需要时日的事情,急也急不来,倒是另外两件事,必须马上处理,拖不得了。
一是枢臣的人选,由恭王开了六个人的军机大臣名单,呈送两宫御览。名单上的人,是恭王,桂良,宝鋆,文祥,沈兆霖,曹毓英。其中沈兆霖是户部尚书,也是反肃的健将,得了这个职位也算是题中应有之义;而曹毓英则是从军机章京领班,超擢为军机大臣,自然是为了酬庸他潜伏热河一载,居中调度,机谋百出,终于打倒肃顺的功劳。
第二件事,是议定八位顾命大臣的罪名。既然案子是比照谋逆来办的,那么领头的肃顺载垣和端华,就绝无活命之理,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景寿,也该各有应得之咎。
杀肃顺,在慈禧太后看来,是大快心意之事。肃顺当时在热河跋扈不臣,断绝宫禁,逼得两宫俯首认错的情形,她至今想起来,仍然是恨意满盈。但为了表示对恭王的尊重,她还是问道:照律例的话,他们三个,该得个什么罪呢?
回圣母皇太后的话,依大清律,矫诏窃政是谋反的大罪,不分首从,皆领凌迟之罪。恭王大声回道。
要活剐?不仅慈安太后脸色变得刷白,就连慈禧太后的手,也抖了一下。
这是不是太狠了一点儿?他们三个,都是亲贵,律例不是有议亲议贵的说法么?
谋反之罪,不在议亲议贵之列!不然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两宫太后已经明白了。能矫诏窃政的,本来就非亲即贵,若是一个平头百姓,大约也轮不上他来谋反。在这样的情形下,若是还要议亲议贵,那就等于说连谋反的大罪都可以轻轻放过,何以收震慑之效?
看怎么能减一点吧。慈禧太后的本意,是杀掉肃顺就可以了,凌迟之刑毕竟太过残忍,她不愿意给人留下一个刻薄寡恩的形象。于是按着恩自上出的说法,将肃顺定了弃市,而载垣和端华则得赏一个全尸,赐令自尽。
剩下的五个人里面,两位太后和恭亲王,独恶杜翰。他替肃顺他们出了不少坏主意,包括意图劫驾的那一回,若不是关卓凡赶到护驾,结局如何就难说了。可见杜翰罪行的程度,实在不下于载垣和端华,照理,也该难逃一死。然而——
他是杜师傅的儿子。恭王轻声说道,两位太后得了这一个提醒,不做声了。
这是明摆着的,咸丰皇帝能得大位,全靠老师杜受田的帮忙,不然眼前的恭亲王,当年就会成为皇帝,那两宫太后的身份,就不过是四王府的一位嫡福晋和一位侧福晋罢了,哪有今日之尊?因此无论如何,不可以把杜受田的儿子一刀杀了。
在两宫太后而言,是不可杀,在恭王而言,则是不能杀。他的心里,虽然把杜翰恨得牙痒痒的,但如果杀了杜翰,必然会被人讥刺,说他将对杜受田的不满,发泄到人家儿子身上。公报私仇这个名声,倘若为清议所播,担不起。
于是将剩下的五个人分为三等,景寿以反正的功劳,邀得宽免,不再加罪;穆荫匡源焦佑瀛,革职永不叙用;杜翰则定了充军,发往极北苦寒的乌里雅苏台。
让他滚得远远儿的,这辈子都别回来。二十六岁的慈禧,恨恨地说。
罚完了过,就轮到赏功了,要对这次政变中立下功劳的主要人员,做第一次封赏,以为激励。这里面,也有个诀窍,就是赏得留有余地——毕竟时间仓促,赏格可能会定得不合适,如果低了,那么下一次可以再加上去,但如果定得高了,那就会尴尬,总不成明发了以后再追夺回来?
第一功自然是恭王,于是在和硕亲王的名号之上,另赐了一个响亮的名头议政王。这是一个极大的殊荣,表明恭王的身份,不是一般的枢臣领袖,不仅地位在诸王之上,而且秉持大政的含义,呼之欲出。
其次是曹毓英,除了进入军机之外,还赏了左都御史的头衔,总领柏台。
醇郡王赏了正黄旗领侍卫内大臣,总掌宫禁宿卫,是个极重要的位置,也让他好武喜兵的夙愿,一得所偿。
胜保官升一级,另加赏所有武将最为看重的花翎一支。
接下来,终于轮到那个五品的佐领关卓凡了。为了酬谢他的迭立大功,恭亲王把原来留京的麟魁,从步军衙门调上刑部,为的是给关卓凡腾出一个左翼总兵的位置。
直升二品的总兵!恭王得意的想,当初许给他的诺言,完全兑现,关卓凡一定会感激异常。而这个赏格虽然重了些,但两宫太后,想来亦不会反对。
关卓凡立下的大功,我们姐妹俩,可都是亲眼看见的,听了恭王的话,慈禧先看了慈安太后一眼,才缓缓对恭王说道:六爷,我想赏功罚过,总要让人能心服口服才好,这个关卓凡的赏格,是不是可以再斟酌一下?
平素话不多的慈安太后,也点头说道:是啊,这个关卓凡,真的是忠心耿耿。出生入死的,是该好好赏一赏他。
原来不但不反对,而且还意犹未足!向来机敏善言的恭王,被弄得瞠目结舌,一时不知所对。关卓凡以五品的身份,骤进为二品,已经算是极大的提拔,不知慈禧太后,何以对他格外青眼有加?
九门提督的位置,不是还空着么?这是个要紧的职位,该好好琢磨琢磨,找个合适的人选。慈禧太后还是用商量的口吻向恭王说。
虽然是商量的口吻,用心却昭然若揭。九门提督,也就是步军统领,掌握京城的治安。回銮以后,文祥不再兼任,恭王已经将这个职位许给了蒙古的瑞常。现在慈禧太后开了口,倒让人难办了。
跪在后面的文祥,看出恭亲王的尴尬,开口替他解围:启禀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步军统领衙门,事关京师安危,非得有一个熟稔京师防务,稳重老道的人来主持。臣等商议过,觉得以瑞常来调补,最是合适。关卓凡忠勇有加,只要稍加历练,自然会有大用之日,求两位太后明鉴。
慈禧属意关卓凡,倒并不全为了自己的那一段私情。关卓凡在危难之时屡屡救驾,给她和慈安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因此她和慈安太后都觉得,如果关卓凡能够提督九城,那她们在深宫之中,才足以心安。现在听了文祥的话,知道自己想左了——正如文祥所暗示的,关卓凡到底还年轻,缺乏历练之下,骤然担当这个职位,恐怕也做不好。
文祥这一番话,是老成谋国之言,我们姐妹俩是想差了,慈禧太后坦然认错,六爷,我们有见识不到的地方,你不要客气,尽管说。
太后做这样的表示,恭王自然很欣慰,说:不敢,臣一定尽力。
那么,就给关卓凡再加个虚衔好了,算是我们姐妹俩,送给他的一份体面。慈禧太后微笑着说,六爷,你看成不成呢?
是,请两位太后示下,加一个什么衔头?
我看,御前侍卫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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