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玉狮子
第十七章 家书抵万金
革职两江总督何桂清在上海道的道署之中,被关卓凡率兵逮捕,锁拿进京的事,立刻轰动了上海。不论是官场之上,还是市井坊间,甚至在租界的洋人之中,都在很兴奋地谈论这件事情,而反对设立洋枪队的声音,自然销声匿迹——现有一个何桂清的例子摆在那里,谁肯再做仗马之鸣?
倒没人怀疑到吴煦头上。他在道署之中,对自己门上的那一番做作,扮得极像,把大家都骗过去了。事实上,若不是他下的请帖,关卓凡想把何桂清从租界里骗出来,恐怕还要花费一番手脚。
算他见机得快,关卓凡心想。既然如此,目前仍旧可以跟吴煦合作下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华尔开始经常往县衙跑了,跟关卓凡商量有关洋枪队的一切。何桂清这样的一品大员,挡洋枪队的路,关卓凡说拿就拿了,这让华尔对关卓凡佩服之余,亦增敬畏之意,更加觉得这个人不同凡响。
他的两个副手,福瑞斯特和白齐文,也都已经见过。同为美国人,福瑞斯特看上去更沉稳一些,而白齐文则显得更凶悍一些,他们的中国话,没有华尔说得好,但应付基本的对话,和战场中的喊话,倒没什么问题。
问题是从没想到的地方冒出来的:洋枪队该穿什么军装?
这是一个关卓凡没考虑到的问题,因此华尔一提出来,他就楞住了,想了想,问道:就穿官军的号服怎么样?
华尔不同意,而且坦陈应该让太平军一眼能看出来,洋枪队与普通官军不同,是由洋兵组成的,这样可以给太平军造成混乱,让他们感到犹豫或者畏惧。
关卓凡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按华尔的想法,干脆穿西装,区隔最为明显。可是以西装充作军装,又似乎太儿戏了一点,于是讨论来讨论去,始终不得要领。
老总,华尔,白齐文操着生硬的中国话,提了一个建议,我在美国,穿打猎的衣服,口袋多,耐磨,可以扎腰带,挂刀。
关卓凡跟华尔对望一眼,都觉得这个建议好。于是定了下来,由白齐文找一家好的裁缝店,把猎装的样子拿出来,然后由金雨林和他一起,分别让县城和租界所有的裁缝店赶工缝制,做工不必精细,但一定要结实耐用,先要七百套,以后再加七百。
什么颜色,你们要?白齐文比划着问道。因为有金雨林在场,他不得不说中文。
猎装,当然用黄色。华尔说道。
关卓凡失笑,你以为是在向你们美国的西部进军呢?
你们三个,都是朝廷命官。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指着三个美国人,伸出右掌,凌空虚劈:用黄色,是要砍脑袋的!
按照新的办法,募勇进行得有条不紊,很顺利地便招足了定员。
伊克桑的克字营,丁先达的先字营,跟马队的营盘成品字形,算是所谓的互为犄角。华尔的洋枪队,则设在一江之隔的周浦,以骑兵和渡船来通信联络。
十二门八磅的法国野战炮,利宾提了货,每门炮车由三匹健骡牵引,押赴军营。洋炮入营那一刻,全军轰动,兴高采烈的样子,就跟过节一样。
美中不足的是,这些炮,被华尔截夺了四门。
逸轩,你为什么没有给我炮?华尔跟关卓凡一起,看了野炮入营的盛况,抗议道,你应该公平地对待你的每一支部队。
华尔的这句话,说在道理上,没有办法驳他。关卓凡这一点小小的私心,被他指了出来,哑口无言之下,心里嘀咕:你们叫做洋枪队,又不是叫洋炮队,要炮来做什么?
不过华尔的话中,亦有很动听的地方,就是那句你的每一支部队。关卓凡听了,打心里觉得熨帖,心想,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能做这样的表示,就是好事。于是,由关卓凡做主,从克字营和先字营中,各拨出两门炮,送给华尔,并且承诺,替各营都再另购两门,补足六门之数。
轩军中会操炮的炮手,一共八名,是关卓凡出京之时,写信向四叔胜保要来的。胜保的大营,亦用洋炮,他接到关卓凡的信,特地派了八名熟手,赶赴上海向关卓凡报到。
八个人自然不够,按照洋商的说法,每一门炮就需要七个人的定编,分别负责击发,装填,搬运,清扫,火门手,驭手等各职,才能保障战斗中的流畅运转。于是每营都指定了两什,作为炮什,每什的三十名兵,作为炮勇,由胜保派来的炮手负责指导,务求在开仗以前学会。
至于步勇的训练,按照华尔的说法,如果是使用弓箭,那么一名士兵,没有两三年的功夫,很难成为一名真正合格的弓手,但使用洋枪的话,拿三个月的时间来训练,就可以勉强上得战场了。如果还想加快,那就要舍得下本钱,拿实弹来喂。
实弹就是银子,虽然不是自己花钱,但要说不心疼,那是假的。但心疼又能如何?关卓凡一咬牙,喂就喂吧!
于是,各营外面的靶场,噼噼啪啪的枪声,夹杂着开花弹的炮声,由早响到晚,葡萄牙的教习们,一向节俭,现在看到轩军这样挥霍弹药,无不痛心疾首,尤其是马队的教习,看着这帮丘八把那些新式的米涅弹象撒豆子一样打出去,靶板上却依然洁净如故,更是大摇其头:这种败家的行为,真是难以宽恕啊。
等到进了腊月,关卓凡给朝廷的奏折,终于有了切实的答复。
替华尔所请的四品都司衔,照准。
替福瑞斯特和白齐文所请的五品守备衔,照准。
关卓凡所定的营制和各营军官人选,一律照准。
着上海道吴煦,将乐输助饷的士绅,开列名单,由礼部循例嘉奖。
除了这些之外,谕旨中还另有一段激励的话:朕素知上海各员,向称忠勇,此非常之时,轩军本营洋枪队与绿营诸将,亦当协力,戮力进取,俾使一匪入沪,则功成之日,朝廷岂吝赏赐乎?自当渥沛恩施,同膺懋赏。
这道谕旨,第一次将轩军与霆军这样业已成名的军队相提并论,等于是正式认可了轩军的名号。同时,里面也内含玄机,将轩军分成本营和洋枪队两支,巧妙地将洋枪队置于了轩军的编制之中,亦等于是宣布洋枪队归关卓凡管辖。
这样的好文笔,不知是出于哪一位军机章京之手,关卓凡心想,说不定是曹毓英亲手所拟,也未可知。
这个猜测多半不错,因为随谕旨一起由兵部提报处送来的封包之中,还附有两封信。
第一封就是曹毓英的信。信里面说了三件事,一是两宫对他在上海整军,并且擒拿何桂清的表现,很是满意,恭王亦很有面子,所以京里的事,让他放心,一定可以得到全力的支持。二是何桂清的前途渺茫,朝廷为了严申纪律,激励士气,必定要严办,暗示何桂清逃不过西市上的那一刀。三是李鸿章的淮军因为军械未齐,大约总要四月里才能到上海,希望轩军无论如何也要支撑到那个时候。
这三件事,对关卓凡来说,都算喜讯——有两宫和恭王的支持,自然诸事顺遂;何桂清是咎由自取,况且他若不死,日后起复,会变成自己的大敌,因此对他的杀头,乐观其成;至于李鸿章行期推迟,本来就是自己捣的鬼,更加不用说了。
第二封信,是家书。教小芸的那个黄先生,关卓凡在离京之前,已经重金把他聘成西席,住在关家大宅中的二院,在教小芸之外,有什么文字往来,都由他代笔。这一封信,是两个嫂子写来的,除了将这些日子家中的各种琐事,絮絮叨叨地写了两张纸之外,还再次提起了一个话题:他在外日久,应该找一个人在身边照顾。
这件事,在关卓凡确定出京的时候,白氏就已经很郑重地向他表示过:他一个大男人,没人照顾,终究不是办法。在上海娶亲当然是做不到的事情,如果可以,纳一房小妾,她跟明氏两个,在京中亦可以心安。
这算是很贤惠的表示了,然而关卓凡看完信,只有苦笑。收到家书,对孤身在外的他,固然是一个很大的安慰,但眼看战事临近,纳妾什么的,实在是虑不及此,何况心中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担忧,依然没有解决。
他不会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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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阅兵 (二更)
说自己不会打仗,并不是虚言,而是他反复考虑后得出的结论。
倒不是没打过仗——在八里桥跟洋兵打过,在热河跟马匪打过,在密云跟粘杆侍卫打过。但这些交手,情形不同,不能算作会打仗的证据。
八里桥的时候,自己还只是一名外委翎长,一声冲锋,硬着头皮舍命向前狂奔就是了,能打破法军的炮阵,依赖的是后世军事史家的分析。跟马匪之间,算是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自己见机得快,所做的也不过是喊一声放箭,剩下的事便交给了丁世杰和兵士们来完成。至于密云一夜,本质上是宫廷政变,只是禁军之间的一次交手。
而这次对上太平军,则是当面锣对面鼓,不仅是一场仗,而且是一场真正的战役。上一次太平军打上海,来的只是一支偏师,人数不足万人,就几乎拔城。这一次有备而来,人数必将数倍于此,自己该怎样指挥,才能打赢许胜不许败的这场仗呢?
人不能真的生而知之,关卓凡一向凭恃的,是自己的历史知识。可是这一次,除了知道正月里会开打之外,对于太平军会来多少人马,分作几路,都会打哪里,他的记忆模糊得很。那么该如何指挥,如何进退,如何保持各部队之间的联络,就更是茫然。
茫然之下,不能不深自戒惧,每天闲下来,要么就是拿着地图,苦心钻研,要么就是就拉着丁世杰华尔和李恒嵩,做军事上的探讨。这样日夜用功之下,整体的作战方略,才渐渐在脑子里成形了。而且除了军事上的部署之外,还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只是这个决定,必然不会被朝廷接受,只能悄悄的进行。
至于谕旨里对洋枪队的那一层意思,因为写得很微妙,华尔虽然听了,但多半理解不了,因此关卓凡琢磨着,是不是该向华尔做一个解释。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华尔不但听懂了,而且立即有所表示——洋枪队的官兵,在军服的左袖上,另加了一道袖箍,分成红色绿色蓝色黑色四种,用来表示不同的级别。这个应急的办法,很巧妙,而更关键的是,每个袖箍上,都还写着一个大大的轩字。
关卓凡的轩军,终于成军了!
这支军队,高薪厚饷,由上海海关的关银和上海士绅的捐款养起,计有马队一营六百六十人,步勇两营一千一百人,洋枪队一营七百二十人,四营所用的长夫约八百人,全军一共是三千三百之数。
既然成军,照例就要安排一次检阅,一来是坚定人心,让大家相信上海可守;二来是要给上海的官绅百姓一个交待,让他们知道,钱没有白花;三来也要为军中的官兵鼓一鼓士气,亲身感受一下军人的责任与光荣。
受阅的日子,定在腊月的月半这一天,地点是在西城的城墙之外。在城墙上观礼的嘉宾,除了上海的官员士绅之外,还有各国的领事和夫人,租界工部局的董事,守卫租界的英美法三国海军陆战队的军官,以及泊在吴淞口的外国炮舰的舰长。而上海的老百姓,听说是轩军受阅,自然更是人人都要来看,以至于城墙上下,观者如堵,比过节还要热闹。
江苏巡抚薛焕,特地从驻节的南通赶来主持这场检阅。时辰一到,薛焕下令开始,城上红旗一挥,受阅的轩军便依次起步,按照洋教习所指示的操典,分营列队进场。每营的前后左右,都各有一名特选的旗手,将轩军的战旗擎起,旗子上一个斗大的轩字,迎风招展。部队行过作为正台的仪风门时,一声号令,千军呐喊,滚雷般的声浪,响彻全城。观礼的人们,不论中外,心中都生出了同一个感触:论军容之整,士气之盛,这样的官军,从未见过!
整个检阅,轩军一共得了四次大彩,就跟戏台上演得出色,观众给的叫好一样。
第一次,是打头的马队。这一营是轩军的发源,受阅更是得心应手的事,马匹控驭自如,步点齐整,远远望去,彷如机械,于是这一声大彩,分外响亮。
后面的两营步勇,虽是新兵,但走得也算齐整,而且初次受阅,人人心中激动,精神自是格外抖擞昂扬。另有一桩雄壮之处,是每营的六门大炮,都褪去炮衣,随队而行,翻增威势。于是为了这份精神和这六门炮,观众也是彩声不断。
等到洋枪队走过来,不论中外士兵,都一水咖啡色的猎装,腰扎皮带,袖标鲜明,人群便轰动了。在上海的百姓来讲,这是破天荒地检阅洋人,兴奋惊奇自不待说,在城上观礼的洋人来讲,这算是子弟兵,因此一时欢呼声叫好声口哨声响成一片。
等到检阅告毕,观礼的嘉宾之中,凡是对轩军曾经有所帮助的人,无不笑容满面,倍觉光彩,只有关卓凡,虽然陪在薛焕身边,眼睛却一直在偷偷打量着各国领事的夫人小姐——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看见洋妞。里面固然有不堪入目的庸脂俗粉,却也真有靓丽可人的尤物。
动不得,万万动不得,他不住地告诫自己,一动就是国际纠纷。
受阅得了彩头,这让轩军的军官们都得意非凡。关卓凡发了一回赏,但也给予了极严厉的警告:高兴一天就好,光是虚好看,没有用,究竟是骡子是马,还要到战场上才能见真章。因为这一句话,大家只得收起了兴头,各营都再次投入了紧张的训练中。
关卓凡却找来了利宾,要问他那一件悄悄进行的事情,有了眉目没有。
有了。即使是在关卓凡的县衙之中,利宾依然把声音放得很低,有一个英国人,叫做雷伊罗朵,是利富洋行的大班。他的库里器材齐备,一直没用上,他托了英国公使巴夏礼,向总署奏请了几次,都被驳回来了。
雷伊罗朵,这个名字倒是风雅得很。关卓凡笑道。不过听说是英国人,不免有些踌躇,问利宾:有没有别国的商行?
没有,利宾很肯定的说,整个洋场,就只他一家有货。
那么关卓凡正想应允,却忽然灵机一动,问道:这东西要有专门的技师才行,他用的技师,也是英国人么?
那倒不是。他为这个事,请了三个丹麦的技师,已经闲在沪上大半年了。
那就成了!他的东西一直放在库里,压的是他自己的本钱,既然用不上,一定在想法子脱手。利先生,你去找金能亨,让他把这批货悄悄盘下来,连那三个丹麦技师,多给薪水,一并请过来。
逸轩,你是说,让金能亨的旗昌公司来干?
不,关卓凡摇了摇头,让他做一家新的公司,跟他先说好,这家公司的股子,将来我们要占六成,另外三成,算是送给他的干股,那三名丹麦人,也送一成。
利宾点点头,先没吱声,把茶拿起来喝着,盘算了一会。
那就得我们自己来花钱了。他不无担心地说,利富洋行的库里,光是线杆就有六百多根,再加上六台机器,八十多盘电线就算狠狠杀他们的价,总也得两万银子,才能办得下来。
两万就两万,算是咱们报效了。关卓凡慢吞吞地说,电报这个东西,还是握在自己的手里,放心一些。
(谢谢侠客行拒绝生命彩虹ycbh煮不熟的打赏。)
第十九章 尔虞我诈
从莫尔斯亲手发出的第一封电报算起,电报所引起的狂热,在国外已经持续了将近二十年,关卓凡知道,离中国出现第一条自己的电报线,大约还要再等十几年。既然如此,他决心冒一次险,把军用的电报线,悄悄先架起来。
这算是华尔的提议。在几个人的军事会议上,谈到以骑兵传讯的办法时,华尔有所感叹:要是有电报就好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关卓凡立刻抓住了这个念头。
但是要架设电报,是一件逾越了朝廷规度的事情,因此不仅要悄悄地进行,而且还不能以自己的名义来进行。利宾按照关卓凡的意思,找到了金能亨,给出的办法,是让金能亨用新公司的名义,不必知会官府,直接架设。
嗯金能亨不免有些犹豫,要是你们的官府干预,怎么办呢?
官府?逸轩就是官府,他只装作不知道。
那要是吴道台干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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