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青玉狮子
逸轩要办的事,吴煦不敢管,也不会管。
那要是松江府金能亨的胆子很大,但做事亦很稳妥,一定要先问清楚。
笑话。上海县和上海道都不管的事,他贾益谦怎么肯伸手?利宾笑了,这些官场上的规矩,埃迪你应该明白。
说的也是。金能亨通盘考虑下来,认为有关卓凡做后台,此事可行,于是兴奋起来,很起劲地开始筹划,并且拿了纸笔,当场就开始写新公司的章程,写着写着,又生出一个疑问。
利先生,这家公司你们送我三成股份,我很感谢。不过,公司怎么赚钱呢?
这句话是关键,如果不能赚钱,就算有十成股份,也不过是白白替人出力。
你想想,这第一条电报线,是我们拉起来的,以后朝廷要办电报,会找谁来办呢?利宾自问自答,笃定地说:自然是归逸轩来办!
哦——金能亨明白了,这条线虽然是给军队用,赚不到钱,但以后若是把朝廷办电报的生意揽在手里,那可真是财源滚滚了。跟这个前景相比,眼下这一番辛苦,实在算不了什么,何况又不必自己出钱。
ok,都包在我的身上。金能亨拍了胸脯,利富洋行那边,我明天就去谈。
他还真是说干就干,第二天便找了雷伊罗朵,把利富洋行仓库里与电报相关的一应物资,全部买了下来,那三位丹麦技师,也由他来转聘。
埃迪,你是不是弄到了总理事务衙门的许可?雷伊罗朵甩掉了一个包袱,虽然也高兴,但多少也有些心痛,试探着问金能亨。
没有,不过我想试一试。金能亨当然不肯说实话。
雷伊罗朵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他知道金能亨是敢于冒险的性格,旗昌轮船公司的申汉线,就是这样被他闯出来的。
于是,在英美租界,新成立了一家叫做四合的洋行,找了两个工程师和上百名民夫,在丹麦技师的带领下,堂而皇之地就开始在城外掘地竖杆,做起来了。要架设的线路有两条,往泗泾的一条,长二十里,往周浦的一条,长二十五里。
关卓凡和利宾所料的不错,在开始架设的时候,亦碰到过查问的兵勇和衙役,但带队的洋人,只说一声是得到你们官府批准的,便无人敢于再问了。一则是对于洋人,都本着能躲就躲的心理,认为惹不起;二则是上海周边的管辖权力,叠床架屋,不知道有多少层,因此既然洋人说官府准了,谁也不晓得是哪一层的官府准的,自然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装作看不见,乐得清闲。
利宾传回来的消息是,以这样的速度,大约不用二十天就可以架完。听了这话,关卓凡开始在衙门里倒腾起来,让衙役们动手,把签押房所在的那个小院子,正房和起居房都清理干净,只留下那间书房兼签押房,作为办公的地方。
爷,这是要做什么啊?图林不解地问。
做什么?关卓凡在心里说,做我的军机处。
电报好是好,不过亦有一桩麻烦事,那就是译电的过程。
不用说,没有中文电码,因此只能用英文。每台发报机,需要配置一名收发报手,一名通译,就算以两班轮值,那就需要四人。现在一共打算设三台机器,那就是十二人。
让通译来做发报员好了。利宾忽发奇想。
利宾这个办法听上去很好,这样就可以省去请通译的麻烦。但是租界内会发报的,本来就没几个,又要会英语,又要会中文,又要会发报,这样的人则根本没有。
重金,招人来学。这是关卓凡提出来的解决办法。
不是钱的事。利宾摇头道,我问过丹麦人,说是要学会发报,至少也得三个月,要说熟练,那至少要三年。
关卓凡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怎么办?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语。
有了!还是利宾想到了办法,可以到香港去请人!
香港有会发报的人?
哈哈,逸轩,到底也有你不知道的事了。利宾笑得很开心,香港的电报,是从星加坡接了外洋的,发达得很,只要肯给钱,请几个人是办得到的。
时候赶得及么?关卓凡犹自不敢相信。
赶得及。利宾很肯定的说,坐洋船,十天来回足够了。
可是这样的时候,我这离不开人。关卓凡摇了摇头,你不能去。
不用我自己去,利宾解释道,我有个嫡亲的表弟,是在怡和洋行做小买办,上回梁楷那幅画,就是托他到香港办的。
这就没问题了。关卓凡高兴极了,交待利宾,最好明天就让他那个表弟出发,耽误的时间和费用,都由自己来补贴。
钱没有关系,到底是我弟弟。只是到了香港,该招几个人呢?
关卓凡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用手摸着下巴,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利宾见他这样,知道他必是又想起了什么事情,于是也不催他,静静地坐在一边喝茶。
我看咱们那个‘四合’公司,大概是要赚钱了。关卓凡终于开了口,说的话却是言不及义,不知他想到哪里去了。
这怎么说到钱上面了?利宾不解的问。
利先生,我给你透个风儿,军机上的曹毓英曹大人,有一封信给我,说李鸿章的淮军,四月里准能到上海。关卓凡看着利宾一笑,慢慢地分析着,李鸿章是曾督帅的高足,他这个人,要比老师更加洋派。你说,若是他到了上海,看见电报这个东西,会不会喜欢呢?
你是说,让‘四合’做他的生意?李鸿章的声名还没起来,利宾对他并不怎么了解,听关卓凡这样说,很感兴趣地问道,不过他到底只是个三品按察使的衔,军饷大约还要靠曾涤帅替他筹划,未必有余钱来弄电报吧。
他只要到了上海,就不是三品了。关卓凡目光幽幽地说,薛焕的苏抚,就得归他。
原来是这样,利宾心想,这自然是关卓凡从京里得到的内情。既然李鸿章会就任江苏巡抚,那口袋里自然会有钱,要办的电报的话,也自然要找四合来做,难怪关卓凡说大概要赚钱了。
这是好事啊,利宾眼睛一亮,不过不是了为赚钱的事,你抓了何桂清,薛焕心里必定恨你,现在这位李鸿章替掉了他,真是再好不过了。
再好不过么?关卓凡笑笑没言声。前门驱狼,后门却进来一头老虎,他宁愿跟十个薛焕做敌人,也不愿去对撼一个李鸿章。
在利宾来说,做不做李鸿章的生意,那是将来的事,绕了这么一大圈,去香港聘人的事情,还没有定论呢,于是不得不再问一次:逸轩,该招几个人,你还没说呢?
其实已经说了——我的意思是,尽量多招一些。关卓凡望着利宾,若有所思地说,将来如果李巡抚那里缺人,我们倒不妨荐几个好手过去,替他救救急。
(特别致谢【悟性】兄。)
第二十章 红顶商人 (二更)
捐输了洋枪队的兵费,拟由礼部优叙嘉奖的士绅,圣旨是点名吴煦来开列名单,而吴煦则交给杨坊来办,毕竟洋枪队的这一案,是由杨坊经手的。杨坊开好了名单,收在怀里,坐了自己的官轿,来找关卓凡。
关卓凡锁拿何桂清之后,上海官场上对他的观感攸然一变。原来也知道他这个七品知县,与众不同,但大都为他的谦逊有礼所折服,因此场面上的事,还是照着规矩来。现在不一样了,见过了御前侍卫的真颜色,而且谁也不知道他的那个大皮箱里,还装着什么东西,不要一不小心得罪了他,结果哪一天他又翻出一道密旨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既然多了这一层考虑,再有什么事是要跟他商量的,就不敢派人去请他过来了,而是宁肯自己多走几步,屈驾到他的县衙去办,算是求一个心安。这样的风气,就连与关卓凡走得很近的杨坊,亦未能免俗。
杨坊一到,外班的书办通报进去,关卓凡便急急地迎了出来。上官到衙这种事,若是传的人多了,其实不好听——倒像是自己多霸道似的。劝了几回,全无效用,他自己也头疼的很。不过也有一桩好处,就是省去了奔波的时间,可以专注在军务上。
启翁,这怎么敢当!关卓凡将杨坊迎入内室,抱怨似的说道,有什么事,差人吩咐一声,我过去就是了。
没有什么,逸轩你的军务忙。杨坊笑着,把那张单子取了出来,这是我替吴道台拟的单子,回头要呈报礼部,你看看,有没有缺什么人。
筹款是他一手经办,缺不缺人,怎么跑到这里来问?关卓凡明白,杨坊的意思是在问自己,有没有什么人要关照的,把名字列上去,便可以同样获得一份嘉赏。
启翁,承情之至。关卓凡拱了拱手,没有接那张单子,全由启翁做主好了,自然不会错的。
好,好,你亦不妨过一过目。杨坊的笑容,似乎有些难言的暧昧在里头。
关卓凡接过单子,见一共两张纸,列了三四十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是捐输的数额和一句话的履历,而高居榜首的那一位,意外得很,自己居然认得。
胡光墉,二万两,浙江候补道。
浙江的官儿,替江苏捐了这么多钱,关卓凡自言自语道,这位雪岩兄,还真是古道热肠。
逸轩,你认得他?杨坊惊奇地问。
哦哦,其实不相识,关卓凡这才醒悟,自己似乎不该显得与这位后世大红大紫的红顶商人如此熟识,掩饰地笑了笑,说道:只是听说过他的一点名声。
难怪,杨坊点点头说道,他的基业虽然是在杭州,不过也经常到上海来。
是跟洋人做生意么?关卓凡尽量显出随意问问的样子。
是,他的生意很广,跟洋人之间,丝茶军火,什么都做,他的阜康钱庄,在上海也有分号。
哦,我听说这个人,饶有富名,现在看来真是不假,一捐就是两万银子,手面儿果然阔绰得很。
呵呵,‘北有王锡衮,南有胡雪岩’么!杨坊笑道,逸轩,不瞒你说,我跟他,算是朋友,现在也还有生意上的来往。他托我带一句话,想看看你什么时候得便,请你吃一顿饭。
我说启翁怎么一定让我看这张单子!关卓凡开了一句玩笑,考虑了一下,语气转为郑重:启翁,有一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这当然是一句客气话,杨坊总不成说不当问?但是这句话亦有含义,意思是下面的问题,一定是句很要紧的话。杨坊点点头,说道:逸轩,你尽管问。
照道理说,他替洋枪队捐了这么多钱,我理当谢谢他,就算吃饭,也该是我请。关卓凡沉吟着说,不过我听到过一个说法,他的发迹,全靠殉难的浙江巡抚王有龄的提携,而王有龄的恩主,又是何桂清,这里面,不知有没有什么关碍。如果他是有什么要请托的事情,请启翁告诉我,我也好有个准备。
那倒没有。杨坊摇摇头,他是王有龄的谋主,王有龄又是何桂清的谋主,这不假。但是雪岩对何桂清,一直颇有微词,绝不会有什么瓜葛,而且他为人很四海,做事也漂亮,跟你初次见面,绝不至于有什么唐突的请求。依我看来,现在杭州陷落,雪岩是客居上海的身份,想结识一下你这位父母官,也是人之常情。
既然这样,那日子就请他来定好了,我听启翁的招呼。关卓凡说着,把那份名单递给杨坊。
逸轩,我请你看这份名单,倒不是为了他。杨坊好整以暇地说,你也还没有看完。
是,是。关卓凡有些不好意思。别人捐钱,自己没有把名单完整看过,多少有些失礼。因此拿起第二页,仔细看了一遍,等看到最后单独列开的一个名字,愣住了。
扈晴晴,二千五百两。
他茫然抬头,看着杨坊的笑脸,一时辨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胡雪岩的宴请,定在了两日之后。他在上海的家,是安在租界里的乔治街上,替他主持这个家的,正是大名鼎鼎的罗四太太。而因为罗四太太的娘家住在螺蛳门外,因此以讹传讹,大家都叫她螺蛳太太。
官轿从镇武台旁的北门出了城,关卓凡心想,上任月余,这倒是第一次踏上租界的领地。从轿中向外看去,与县城内已是两个世界,马路宽阔,房屋齐整,环境亦是洁净异常,就连路边行走的人们,不论华洋,也都是井然有序,与老城厢内摩肩接踵拥挤不堪的人群相比,确实有天壤之别。
他的心中,忽然有一点隐隐作痛,痛在哪里,自己也说不大清楚。总之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地,这块地方虽然仍算是上海县的地面,但他这个上海知县,却无力管辖,这让他有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恨不能就掉头回城。
总有一天,他心想。
这样的不适,直到进了胡雪岩的府邸,才慢慢消失。
胡雪岩是侯在门口的,等关卓凡下了轿,两人相互抱拳一揖,算是见过了礼。
逸轩,一向久仰你的大名,这一次大驾光临,我这个家,真的是蓬荜生辉了。
胡雪岩人生得很儒雅,亦很精神,说的官话带着杭州口音,娓娓道来的语气,让人听着很舒服,也很亲切。
雪岩兄,我算是僭越了。关卓凡笑道。胡雪岩虽是商人,但捐了候补道,是四品官的身份。不过府上若是还算‘蓬荜’,那天下就没有豪宅了。
两人哈哈一笑,并肩向内走去。胡雪岩的这处大宅,气派之豪华,不逊侯门,在乔治街上的一溜建筑中,极是醒目,相比之下,杨坊在城厢中的洋房,就颇有不如了。
等到迈步进了客厅,却赫然见到一位少妇模样的女子,正在厅中含笑而立。关卓凡见到有内眷,吃了一惊,连忙道:啊呀,对不住,对不住。犹豫着停下了脚步。
无妨的,这是内子,她做事是按洋派的规矩。
关卓凡心想,这必是那位螺蛳太太了。前有一个杨坊,后有一个胡雪岩,做派果然都西化得很,看来上海开埠以来,西风东渐,潜移默化的力量真是不小。
关老爷好。螺狮太太微笑着行了一个蹲礼。
罗太太好。关卓凡知道,胡雪岩的这位太太极能干,里里外外都拿得起来,是胡雪岩最好的帮手。
胡雪岩的元配程氏,是在杭州,称作胡太太;而这一位螺狮太太,是在上海,算是两头大,但称呼上不能喊胡太太,而要称为罗太太。第一次见面的人,多有喊错的,但关卓凡开口的称呼,准确无误,这让一旁的胡雪岩颇感惊奇。
螺狮太太见过客,便行使主妇的职责,让人送上水果点心,奉烟奉茶,笑着说声慢用,便出去忙了。关卓凡坐在沙发上,笑着说道:雪岩兄,嫂夫人做事洋派,今天晚上,咱们是不是要吃番菜啊?
哎,番菜是小道,怎么能拿来款客?胡雪岩摇摇头,略带神秘地说道,逸轩,今天我请你吃最好的杭帮菜。
哦?关卓凡的心中一动。
为了你来,我特地请了一位名动上海的杭州大厨,让你尝尝她的手艺。胡雪岩微带得意地说道,身娇肉贵美厨娘。
(谢谢妮安行测悟性ycbh别无所求彩虹留声机的打赏。)
第二十一章 五万石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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