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洛河图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红香公子
工部侍郎萧衍看着向来端庄的恩师,此刻衣容狼狈,一众武官愈发咄咄逼人,心里又急又气,不由的出列大声道:
“请赫将军慎言,曲大人向来高风亮节,岂会为逃避上阵杀敌而妄言幼儿生死!”
堂上一些正直的臣子纷纷附和,一时以靖边王纳兰桀为界,竟默默站成了两个派别。
左边为主和派,以上将军赫敏之为主,应着多为武将;
右边为主站派,以翰林院曲正亭为首,从者竟多是文官。
两派各抒利弊,一时争论不休。
再看靖边王纳兰桀,耷拉着眉毛,半眯着眼睛,充耳不闻,竟似在闭目养神。
曲正亭怒火攻心,堂堂坤苍大国,想不到今日敌兵未至,内部竟已如此地步,不由得身子一软晃了几晃,一时郁气上涌,一口鲜血至唇齿间喷薄而出。
“曲大人保重身体。”
萧衍急忙将曲正亭扶住,抬手在老人后背上轻轻安抚。
曲正亭胡乱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大踏步走至纳兰桀面前,挺直脊背高声道:
“曲武虽然病逝,可吾儿曲文尚在!今日我曲正亭自荐吾儿曲文领兵出战,吾儿虽一介书生,然御敌报国匹夫有责,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如是!”
纳兰桀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困惑的看着眼前这张苍老的面孔,似乎奇怪,这人怎么如此激动。
少卿,颇为悲悯的叹了口气,轻声道:
“既然曲大人为表自己拳拳爱国之心,如此不顾爱子与战士的性命,本王以为,不如就成全曲大人一次吧,众臣觉得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似一阵无骨的风吹到众人耳朵里,众多方才还信誓旦旦坚决求和的臣属,纷纷称是。
御座上的纳兰皇艰难的点了点头。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明日出征,领兵二十万者,曲文。
虽然争取到了应战的皇命,曲正亭心里却一片透骨的冰凉。
靖边王终于撕下了那张遮面的布纱,而让曲正亭更为心惊的是,朝堂之上,真正掌握实权的臣子,皆已为靖边王马首是瞻。
这坤苍的天,终于还是要变了。
封总管用奸细的嗓音喊着“退朝”,扶着纳兰皇临出乾坤殿时,似不经意朝着曲正亭看了一眼,目光说不出的悲凉。
曲正亭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纳兰桀站在高高的御阶之下,轻轻说道:
“皇兄近日病情愈发沉珂,众位大臣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就不要去打扰皇兄了。”
“你!”
曲正亭看着一众人扬长而去,气的浑身发抖,身边围着的萧衍等人纷纷将恐惧、彷徨的目光,汇聚在头发斑白的老人身上。
再远一些,方才和曲正亭等人同一阵营的几人,似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犹豫了一会,纷纷跟上离开的队伍,向着殿外走去了。
曲正亭缓了缓神,长长叹了口气,朝着众人颓然道:
“靖边王敢明目张胆的软禁纳兰皇,说明大势已去,你们都去吧,不要白白丢了自己的性命。”
众人心里一时悲愤难平,但也明白此时此刻说什么都已无用,缄默着走出乾坤殿。
曲文身上没有官职,虽向来得纳兰皇赏识,可自由进出坤苍宫,却唯独进不了这早朝的乾坤殿。
此时,一脸焦急,在殿外候着。
眼见着父亲被萧衍搀扶着走过自己面前,竟停也不停,目光略过自己,直直的向着宫外走去。
第60章 心有千结
洛小小看着眼前这人,素来最爱白衣飘飘,如芝兰玉树。
想到有一天他也将在战场上厮杀,甚至被一群污秽的人践踏在污泥里,顿时心痛的无以复加。
洛小小垂下眼帘,默默的将裙角撕成一条一条,和着一滴一滴的眼泪,挽着最繁复精致的双丝结。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每一个网,每一个结,都寄托着无尽的期望。
洛小小此刻,只期望眼前这人,此去平平安安。
曲文高兴的接过绦子,似个接到心仪礼物的孩子,双手灵巧的翻飞,迫不及待的将绦子缀在玉佩上,又细细的系于腰带,抬头看着洛小小傻笑。
“柳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这绦子可是这世上头一份呢!”
洛小小看着曲文难得傻气的样子,不由的也破涕为笑。
“曲文,其实你知道纳兰诺与曲武的事吧。”
曲文不在意的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低头摆弄着腰间的玉佩。
“知道,从小一起长大,想不知道都难。”
洛小小本想问曲文喜欢纳兰诺么,会不会因为他们的背叛而伤心,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却变了个问题,似乎潜意识当中也不想他想起伤心的事情吧。
“曲文,你有什么理想么”
“理想啊”
曲文脸上的笑容有些垮,奇怪的看着洛小小,实在有些困惑如此良辰美景,难道真的只讲些人生啊哲学之类的么
看洛小小眼神认真,撑着头认真想了想:
“理想么,时间太久不记得了,或许是守护一个人吧,这生生世世沧海桑田,早就忘记了。”
“哈哈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当个美食家!”
“羡慕你,你的理想是可以随着时间积累的,总还有机会实现,而我的理想从一开始就是泡沫,时间越久破碎的越彻底,早就没有了成真的可能。”
“所以说你笨啊,理想就要选个能实现的啊。”
那时候洛小小还不懂,理想之所以称为理想,就是因为即使是泡沫,也只会随着时间,越来膨胀得越大,又怎么会轻易破碎呢。
曲文收了戏谑的表情,认真的看着夜空的一弯月牙。
“若说理想,我只想用美好的、温柔的笔触,去写尽世间的生别与死离。”
“人们对生活绝望,我告诉他们事有因果,当前病厄,既是前世因修得现世果,也是现世因在修来世果;
人们恐惧于死亡,我告诉他们,踏过黄泉路,喝了孟婆汤,一切善恶,皆如云烟消散,不过是忘却前尘,作别往事,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迎接重生……
我告诉他们,结束是为了重新开始,分别是为了下一次重逢。
这样心存希望的等候总好过绝望的煎熬吧,然后静静等待着,最终,时间总会治愈心底里所有的伤。”
“曲文,你有喜欢的姑娘么”
曲文定定的看着洛小小,突然笑了,一如每一次,笑得温柔宠溺。
“有吧,我愿意一生呵护着她,呵护着她三生石上的累世情缘。
只期望在缘起的时候,他们能尽情相爱,或许总有缘灭的时候吧,我盼着那时,命运能许给我,一个开始……”
曲文仰头看着深沉的夜空,在心里补充着,“我就揣着这见不得光的念想,看着他们的每一次悲欢与生老,走过他们的每一个转世与轮回”。
那笑容,终究也变得凄苦苍凉。
洛小小突然心疼起这个温润如玉的人,自相识那日起,他一直在做心里想做的同一件事。
这世上有想法的人何其多,可是踏下心来,经受年年月月的寂寞,一生坚持一件事的却很少。
是谁说过,有人十年磨一剑,未必是太执着,有可能是太寂寞。
这晚,难以入眠的人似乎格外多些。
 
第061章 风雨欲来
靖边王纳兰桀盯着空荡荡的酒杯,嘴角扯起个不屑的笑。
“皇兄,若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真有人能从我手里夺回这皇位,我便归还于他就是了,反正今生,我再不会娶妻生子,百年之后这皇位,呵呵,谁有本事谁就拿去罢......”
纳兰皇听着靖边王低沉凉薄的声音,心里一片水一样的忧伤,颤抖着双手将酒杯捧起,就着浑浊的泪水闭着眼睛喝了下去。
不知是酒的味道,还是泪水的味道,纳兰皇只觉得这酒竟格外苦涩,硬生生呛的不停声的咳。
纳兰桀掌心在纳兰皇的后背上轻轻的拍着。
“皇兄,想当年皇弟与你纵横疆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何等快活,唉,可是如今你看看,你老了,这一杯淡酒都要硬撑了。”
“咳咳咳咳……谁说……谁说朕老了咳咳……继续喝咳咳……”
纳兰皇执拗的又为二人将酒杯斟满,颤颤巍巍的杯子,将酒洒了满衣襟。
纳兰桀不顾两人身上狼藉的酒渍,笑的豪爽,眼神也格外精亮,一如回到了某一年塞外草长莺飞,二人身背长枪纵马奔驰的光景。
“哈哈,好!今夜桀就陪皇兄不醉不休!”
封总管这一晚来来回回的,记不清自己向乾元殿搬了多少的酒,只记得纳兰皇与靖边王一壶一壶,如喝水一般,两人一会哭一会笑,醉的如同弱智的孩子。
喝到最后,纳兰桀将头埋在纳兰皇的怀里,常年征战沙场、铁骨铮铮的汉子,竟孩子似的,一声一声,哭的悲悲切切。
“皇兄,皇兄,你要死了,是么”
纳兰皇金纸一样的脸色,在酒精的作用下,多了几分红润,轻轻摩挲着纳兰桀黑漆漆的头发,沙哑着喉咙轻声笑骂。
“你这家伙,咳咳,少在这猫哭耗子,心里说不定啊,早就盼着我死了,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咳咳,哭什么哭!”
一边说着,一边自己也早已泣不成声。
“九弟,皇兄这就要死了么这一生就这样过去了我做了那么多的糊涂事,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了,皇兄以后,再也不能纵容你的任性了!”
纳兰桀涕泗横流,搂着纳兰皇的腰轻轻摇晃,声音里压抑不住低低的呜呜咽咽:
“皇兄,都怪你从小最护着我,纵着我胡作非为,你看吧,今日我又胡作非为一次,你后悔了吧皇兄,你是不是后悔小时候那样惯着我了”
“不后悔,朕不后悔,朕这一生亏欠了很多人,朕很欣慰,在你小的时候,没有亏欠你。”
“皇兄啊,生于皇家,注定了我们是没有幸福的一群人,可是皇兄,夜深人静,我的心也会痛啊,痛的我想将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如何的千疮百孔……皇兄,臣弟无能,到底还是救不了你的性命......”
“我都知道,在你心里坤苍虽然重要,但若是和我的命比起来,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皇兄……皇兄啊……皇兄……”
纳兰桀一声声低低的唤着,由着纳兰皇无力的手掌在自己头顶轻轻的摩挲,一如小时候受了委屈之后的每一次。
只是那时,他是顶天立地的大哥
第062章 相思白发
二十六,去买肉。
坤苍宫,纳兰皇病危。
谁都没想到,苍老的帝王临死之前,最后时刻想见的,不是王子皇孙,不是百官重臣。
竟是红香院里的梅疏影。
这一日,襄城难得的下起了大雪。
鹅毛般的大雪洋洋洒洒,缓慢,而沉重。
梅疏影一袭红狐披风,于纷纷扬扬的白雪之中,走过黄瓦红墙,走过清灰的石板路,头顶,是一柄墨色的伞。
在内侍无声的引领下,缓缓跨过高高的门槛,穿过乾元殿的青色帘帷。
那个时时在心里恨着的身影,就颓然躺在龙床上,头发花白杂乱,面色枯黄晦暗,比记忆中更显苍老,透着一股暗沉的死气。
一直听闻那人病入膏肓,可见着这样的纳兰皇,梅疏影心里一口气梗在心口,不上不下的,分不清个中滋味。
说不上是哀悯多些,还是痛快多些。
纳兰皇艰难的转过视线,朝着梅疏影招了招手。
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用尽了所有积攒的力量。
梅疏影茫然的走过去,纠结了半晌,就着床边的小塌跪坐下来,静静看着纳兰皇粗粗的运着气。
“那一日......
就如今天一样,大雪纷飞,
你母亲红衣似火,眉目如画,钗裙精美,潋滟风华。”
纳兰皇浑浊的双眼直直的看着梅疏影,似透过这张脸在追忆着另一人,沙哑的声音似破旧的风箱,带着奇异的、岁月沉淀的悲怆。
“柳拂若风过秋水,花落如彩蝶纷飞……
巧笑倾城,金戈铁甲怎及纤纤素手……
颦动心伤,紫陌苍山血染青色石墙……
疏影丫头,你又怎知,朕这一生,心底所求,不过一朝琴,一夜酒,一世风流……”
这一句话,很长,纳兰皇说了许久,久到似乎说了一生。
梅疏影定定的看着坤苍的帝皇,如回光返照般,肤色上此刻多了几分红润,精气神似也好了许多。
只是沧桑的脸上虽洋溢着温暖的笑,浑浊的双眼却饱含着清澈的泪。
想来,这人曾经,也是风华绝代的如玉公子。
伊人骨化成泥沙,独留相思染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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