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攘夷志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柘月
第三十七章 寻常,不寻常
哗哗的雨水里,陈修洁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仿佛不曾出现过,屋子里,邱心智咿了一声,望着空荡荡的庭园,打趣道:“陈通判这是家里有喜事”
偏过头去,却看到侯厚琮眼里的一丝愠怒。邱心智当下知道自己失言了。
侯厚琮对此没有说什么,转而道:“之后事情必然不少,还望邱大人多多用心,大家齐心协力,将眼前的局面撑过去才是。”
邱心智微愣,跟着恭声应道:“谨遵府尊大人吩咐。”
侯厚琮瞄了眼外面的大雨,心事重重,再无多留的意思,片刻后与邱心智告辞而去。
邱心智落在最后,眉头微蹙,先前所言倒并非他有意为之,最近他都在益都县衙蹲点,平常又是“两耳少闻窗外事”的性子,对于陈家的事情了解不多。隐约听到的一些消息也未曾用心辨别一二,只当是陈家公子又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喜乐事,等着陈修洁过去收尾。
至于陈修洁今晚种种表现,邱心智也只当是刚从“前线”回来,尚且还在劳累之中,因而才表现得如此冷淡。方才谈话中,其实已经想好了几句玩笑,如今看来倒该庆幸没有说出来。
青州府三位主事大佬,于公于私,其实关系都堪称是模范了。
邱心智独坐了会,扫了眼庭园两侧的连排建筑,那里是三班六房所在,眼下都还点着灯,各自忙碌着。这种场景,也是见惯了。每年五月到七月,整座青州府的神经都得绷紧,然后期许着“大雨下就下吧,但千万别决堤了”。只是三五年的好光景后,总会遇着一个大灾年景,他们这些算是一府上位者,荣辱大抵也一并掺了进去。
当然,很多事情只要依着前列,总不至于错太多的。因而关于接下来可能要撞上的赈济一事,他们每个人心里其实都已经有了一条底线,比方说可以接受死多少人……
在这样一条压的很低的线上,青州府的赈济准备已经从三月里也就着手了,京师一些非正式的“事务详细”也一早发了过来!
邱心智作为青州同知,是要走到台前的。
出门,左手边是吏、户、礼三房,右手边为兵、刑、工三房,落雨声里,大抵能听到些书办胥吏的零碎言语。邱心智往左边一拐,沿着廊道来到了吏房,招呼着众人凑到了一起,询问了一些准备工作的进展。
青州府衙虽然不用亲到第一线,但居中协调各县仍旧是一件冗杂事情,因而六房事先已经各自预备了差事,与各县的对接也在紧锣密鼓的张罗。各县送上来的信息汇总都已经造册,拆析,针对可能出现的问题,也都粗拟了解决办法,留档后并会发回各县作为参考依据。
事无巨细,聊了一阵后,已是深夜,邱心智才吩咐下衙。众人整理好自己的事情,这才回后院休息。府衙三大佬在青州都有府邸,倒是不用挤在衙门,因而衙门三堂就腾出来作为三班六房的休憩之地。
虽说青州几位大佬已经有了认识,但目前的局势来说,情况还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临近的府县暂且都还没有太大的骚动,第一波到达青州灾民情况也还良好,所以就现下而言,青州应当还是作为后备之地,重心也落在了组织运输队,准备随时运粮上去。
青州距登州不远,依托着登州码头的便利,南边过来的一些小道消息其实也已经在传,大多是朝廷已经在南方数省筹集粮食,已经由海运北上了。至于那条纵贯南北的大运河,因为局部地区的不靖,用来运粮已经不合适了。
邱心智离开府衙,大雨轻柔了许多,青州大致的概况心里已经有数,想着先前陈修洁的状况,倒也不妨用几分心思,同地为官,没必要因为所谓的“爱惜羽毛”而退避太多。
夜色里,马车缓缓驶过积水的路面,绕到街道那头去了。
——
陈修洁匆匆赶到家,路上已经听了桂春简明扼要的汇报,知道陈迹醒过来的消息后,整个人心下一松,差点就栽在了水塘里。
积郁许久的浊气清去几分,状态却并之前还要差了许多。一路上碎碎念问了些要紧事,半路时已经昏睡了过去。到家都没能醒过来,桂春并进屋找了林韵宜,随后叫了人,将陈修洁抬到了房间里,又去西厢将给陈迹检查身体的看老夫请了过来,折腾了半个时辰,陈修洁才睁了眼睛。
本要起身去西厢,到底给林韵宜拦了下来。而后的时间里,基本是林韵宜在说,陈修洁一边刮着额头,听得很认真。
至于天明,这一家子才恢复了些生气。
一夜之间,差点三代人都交代了。
清晨时分,大雨已经停了,只有屋瓦上还落些昨夜的残雨,情况已有好转的陈迹早早起床,挨了小染一通关切的埋怨,又悻悻的退回屋里。
身上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严实,陈迹都担心给他捂出痱子来。也许是许久不说话,又烧得厉害,一晚上的休息后,仍旧说不出半个字来,只能咿呀呀呀的抗议几句。只是出了这档子事,小染三人到底将他看护的严严实实。
在小染的竭力要求下,陈迹补了个回笼觉,醒来后,陈修洁坐在床前,眼里的血丝还没有散去,嘴唇眼色鲜艳得像是咬了唇纸,细微处有些血迹,应当是撕了一层皮。
陈迹撑着坐了起来,想说些什么,最后言语无半声。只得咧着嘴温柔的笑了笑,示意已经没事了,
陈修洁定定看着儿子,亦是久久无言。
第三十八章 灾情欲来
连绵的大雨降下,阻挡了徐阁老的行程,倒是没能拦住外面各种各样的消息进来。最初只是从青州报纸上看到一些零碎,随着雨势越来越大,青州各层官员有意无意过来拜访,许多信息的渠道便正式了很多。
老人已经是半隐的状态,真要站到台前做些什么,可能会受到方方面面的阻挠。尤其是当下朝堂的局面,他身在当中,看的远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贸然出面,反倒可能会给已经安排“周全”的赈济之事带来一些变故。
因此他虽然也与那些过来的官员碰面,倒只说些学问上的事情了。如此一来,早先府学出的那档子事,也就被人有意无意的捅到了他面前。
老人本是南方人,做到内阁首辅的高位,自然是南方的荣耀。官场几十年,可以说半数官员都是他的“门生”,因而在实兴“结社”后,无论朝堂还是士林,都会想方设法的跟老人扯上一些关系,哪怕是仅仅将他当作一种“精神信仰”。
在这样一种极被动的状态下,老人深感身心俱疲,于是上书“以病请辞”。此次途经青州,也仅仅是路过。如今那些事情摆到他跟前,倒是只得采用“拖字诀”了,厚着老脸,料来也没人敢说他闲话。
事后老人倒也吩咐家仆出去探听了消息,明面上的一些信息汇总之后,对那个事主其实还是有些好奇了。
当然,大部分的根由还是那被泼粪的生员的另一层身份,青州七日要闻报的幕后东家。胆敢不经他同意就刊印他的“文章”,料来不会是个小角色了。
老人每每想到这些,又不免怀疑,毕竟他的《农政全书》,至今为止都被捂得严严实实,而且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修整验证。也就是说由他这里漏出去的可能其实微乎其微。如此一来,自然就有了另一个猜测,便是那篇文章也只是恰巧与他的《农政全书》在某些观念、格局上不谋而合。
如果真是这样,老人必然要对那位“徐阁老”竖个大拇指了。因此,一直也在找个合适的机会,见一见那报纸主人。
结果自是差强人意。
檐外的雨已经停了,瓦沟里也不再有雨渍落下来,近乎半个月的大雨冲刷,小院并无多少雨后出尘的意味,倒是潮湿得叫人待不舒服,尤其对于徐阁老这样的老人。
驿馆几天前已经送了木炭过来,只是烟味太重,老人不喜,便也没有烧起来。
屋子里,老人放下手中的书卷,锤了捶腿,起身去了门外透气。廊道那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片刻后,侯厚琮一身便服走了过来,在他身后是青州同知邱心智,另一人倒是没有见过的生面孔。
思衬间,三人已经到了近前,见过礼后,老人喊了三人进屋,各自落座,放上茶水后,老人到底轻叹一声:“敬辞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这话在门外时其实已经说过一遍,侯厚琮当时只是借着话头介绍了身后的两人。说到陈修洁的时候,老人凝目看了一眼,倒也没有过分关注。
侯厚琮正襟危坐接了话过来,“下官也是不得已,这才来叨扰老大人。”
老人轻点了点头,看了三人一圈,说到:“老夫晓得你们过来所为何事,是想老夫出面见一见那位靖王爷吧”
侯厚琮颔首,恭声道:“老大人明鉴,如今青州粮价虚高不下,如果再涨下去,水患未至,百姓恐怕要先饿肚子了。届时,青州附近的几股流寇,必然生乱,局面一旦裹挟开,整个山东都要沦为泥潭了……”
老人眯了眯眼,问道:“除了靖王府的闭门羹,其余诸事都安排妥当了”
侯厚琮应道:“青州各地的粮仓都已经巡查结束,情况尚好。依着往年的惯例,赈济粮足够了!通往各地的官道都进行了修整,详细的赈济规条已经制定完毕,下发各县……”
听到这里,老人起身从书案上拿了一本小册子过来,递给侯厚琮:“这几日,老夫偶然看到这么一本小册,你们先看看!”
侯厚琮疑惑的接了过来,瞄了眼,封页上写着“卫生防疫手册”几个字。
对面,老人浑厚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今儿一早,最新一期的报纸送过来时,一并夹在里面的东西,你们可以先看看。”
邱心智脖颈扬了扬,倒不好凑过来。陈修洁没有什么动作,像是没了魂一般。
侯厚琮翻阅起来,老人再又说到:“关乎赈济一事,朝廷也有详细的赈济条例,这小册子倒是侧重不同,有些别出心裁,我粗略归纳一下,当是说了这么几条。在朝廷既有的赈济办法之外,首要者便是卫生!而后有秩序,再有归属,最后是自信!”
侯厚琮抬头看了一眼,粗略的翻过之后,有些细节处确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随后将手里的册子递给邱心智,出声问到:“老大人这册子”
“着人去那家报纸看看,应该会知道是出自何人手笔,事后也研究研究,看看能否用得上!”
侯厚琮应了下来。片刻后,小册子已经递到了陈修洁手中,一时半会儿没有他说话的必要,因而他看的要仔细了许多。
老人抬手捏了捏眼角,说到:“靖王府,老夫会抽空过去一趟,至于能不能
第三十九章 潇潇雨歇
陈修洁从桂春手里接过册子,认真的看了看,大致与在驿馆看到的对比了一下,果真是了。至于此时,心中千万个问号,一时间也只能压下去,抬头与桂春说到:“你亲自跑一趟,送两册到青州府衙……”
桂春重重点了点头,虽然不解,倒也没敢多问,心里又担心着回去该怎么跟少爷交代。
陈修洁再扫了一眼那些稀奇古怪的陈设,缓缓收回视线,起身离开。到了外面的街上,短暂停了停,回头瞧着门头歪歪扭扭的字迹,嘀咕道:“真是不堪入目。”
眼里渐渐多了一些别样情绪,又重重吸了一口气。迈开步子,陈修洁朝街口走了过去。很多事情,确实应该跟儿子好好谈谈了。
管他天是否就要塌下来,目下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
五月里,超过半个月的时间,陈迹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端午佳节,陈家上上下下都在一阵揪心中度过了。眼下陈迹有所好转,图个喜庆,林韵宜张罗了一个家庭聚会,难得一家人能够坐在一起,安安心心的吃个饭。
这一天已经是大昭天启二十一年五月二十六了。
陈修洁回来的时候,天色还早,妻子应该还在厨房张罗,女儿精神状态虽然有所恢复,但近几天因为不肖儿子的事情担惊受怕,老夫人便又传了话着她好生养着。
思来想去,只有陈迹的西厢一如既往地的“无所事事”,近大半年时间,陈家所有事情的始作俑者倒也都源于陈迹,陈修洁不禁开始反思自己以前的教育失败了。
正想着这些,林韵宜骤然出现,东看西瞧瞅到他之后,小心提着裙摆朝他小跑了过来,一把抓住他,说到:“老爷回来了,就过来帮个忙啦。”
陈修洁被拽着走出一段距离才反应过来,看着妻子的样子,倒也没有拒绝,与儿子的谈话姑且留在后面再说吧。
只是待他到了地方,后悔来的那么干脆已经来不及了。
——
清晨醒来,天色放晴,和煦的阳光染着一层淡红色,切着院墙投射进来,散在微湿的石板上,水渍聚集处,又映衬出一角天空的青色。墙角花坛里被暴雨砸得乱七八糟的花草,倔强昂着头,竭力全力想要含住“一夜温存”的露珠。微湿的晨风打过来,拂掉竹叶上的水渍,渐而又浅浅的簌簌声音传来。
檐下,陈迹还是一如既往地的姿势,但凡往跟前搁上一支鱼竿,便如“独钓寒江”了。
再次醒过来也有一段时间了,这一次他对自己这具身体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认真的反思了一下,归根结底,根由还是他一直以来想的太多,精神过于紧绷了,因而导致他对自己没有太过强烈的“归属感”,潜意识里还是“我不是我”的意念占了上风。借着那一场大病,源自于精神层面的伤痛,揭开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于此,陈迹做了详细的剖析。
当然在此之外,他更多的心思还是落在外面自己挣下来的那些家当上。这段时间听着桂春“见缝插针”的透露的消息,他已经察觉到了异样。奈何小染盯他过甚,他便一直没有机会与桂春好好聊聊,更别说外出跟自己的几个大股东碰面。而且也是桂春打听来的消息,侯明玉在他病下后就被他老爹关了禁闭了。
对于书局来说,这无异于“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陈迹觉着好生难过,做点事情真就那么难么
小染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药粥,到了他跟前,眼睁睁看着他吃,一边说了晚上要一起吃个家庭团圆饭的事情。
陈迹哧溜哧溜喝着粥,竖着耳朵,也听了一些,小半碗后转头问到:“我们要不要过去帮个忙”
小染看向他,摇了摇头:“夫人说少爷好好养着就好了。”
陈迹哦了一声,吃了剩下的小半碗后,递过碗来,又道:“真不用帮忙么”
小染摇摇头:“真不用啊。”
陈迹提醒道:“小染,你看我现在也能吃能睡能走动,你不用随时跟着我了,家里人手本也不多,你可以过去帮帮忙的。”
小姑娘猛烈摇着头,眼珠子都快瞪出水来,坚决道:“少爷你别想支开我,这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陈迹悻悻收回视线,好嘛。当下又道:“那你去屋子里搬个椅子来,陪我下棋了。”
小染哦了一声,转身进去,片刻后拿了东西出来,不知是又想起什么,骤然严肃了起来,“少爷,小染真不是偷懒……”
陈迹抿嘴笑笑,示意小姑娘先坐下。
小染却较真起来了。
陈迹只好也收敛了玩笑脸,正色道:“小染不是偷懒,我知道了呀。”盯着小丫头看了一阵,陈迹起身靠了过去,捏住小姑娘脸颊往两边扯了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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