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恶临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言桄
有那么一瞬间,黄瘸子觉得自己凉意像电流似的,倏地从自己头顶就穿到了脚底板儿上。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但随即又镇定下来。
神鬼怕恶人!老子光棍一条,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他故意用很大的声音清清嗓子,然后对萧使君吼道。
干嘛瞅着我!干嘛遮遮掩掩的!长得丑,没脸见人嘛!
也就在这时候,黄瘸子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仔细一看,这才明白,不对劲的地方原来是萧使君的影子!
刚才因为天上云多,所以月亮被遮了起来。而现在萧使君走到了自己房门前头,屋里的灯光斜照出来,他看到萧使君脚下有一条斜长的影子。
黄瘸子有着朴素的判断有影子的是人,没影子的是鬼。这个人有影子,所以肯定是人。既然是人,那本来更不应该害怕了。但黄瘸子却发现,她的影子有那么一点儿不一样的地方。
萧使君披着头发,脑袋上没有帽子,但看她长长影子的顶端,似乎头上像是戴着什么东西似的。
黄瘸子没学过物理,不明白光学,但他不是瞎子,他能看出影子跟真人不一样的地方来。他正在纳闷,但就在此时,更离奇的一幕出现了萧使君的影子的两只胳膊突然张开,而她身体上的两只胳膊却一动未动!
黄瘸子差点儿叫出声来难道这个人的身后还有另一个人吗?
他是个敢想就敢干的人,于是赶紧绕开萧使君,想快步走到她身后看看究竟。
可不绕还好,一绕的话,黄瘸子又发现了问题。
那就是不管他怎么转,不管他转多快,萧使君被长发蒙住的脸永远对向她。
她看似一动未动,但其实黄瘸子永远绕不到她身后,他看到的永远是萧使君那长发覆面的正脸。
就像月亮一样,始终只有一侧面对地球,另一侧永远隐藏在黑暗之中。
第二百五十一章 入元辰宫
所以黄瘸子不动则已,这么一动反而倒开始害怕起来。他终于心惊肉跳地停住脚步,然后哆哆嗦嗦指着萧使君。为了给自己壮胆,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吼着。
你是谁?猪鼻子里插葱,装什么象!要想弄死老子,麻利点儿来个痛快的!
但萧使君既没有给他个痛快,也没有让他不痛快。
她依然毫无动作,可是黄瘸子觉得头发后面的那双眼睛愈发乌黑深邃起来,深邃得就像无边无际的深渊,这个深渊仿佛有着巨大的吸引力,好像在把他整个身体朝里面拉拽进去一样。
黄瘸子觉得耳朵边嗡嗡作响,那声音单调而且刺耳,他使劲捂着耳朵,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爆炸了。
他想跑,但双腿根本不听使唤,他发现不光自己将要被拉拽进那个深渊,他周围的一切都暗了下来,就连屋里电灯也不停闪烁着,发出吱吱的声音,仿佛绝望时刻的悲鸣。
然后电灯猛地熄灭,周围一片昏暗,一团漆黑,漆黑得好像整个娘娘庙都已经坠入了那个深渊似的。
黄瘸子发现耳朵边的噪音消失了,他睁开眼睛,萧使君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朝黑暗中摸索着,想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在这时,他隐约看到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条亮晃晃的缝隙。
黄瘸子走到那条光亮前面,他发现这是一扇有些简陋的木门。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将门轻轻推开。
满屋的光明像潮水般扑面而来,黄瘸子下意识地抬手遮住眼睛。
有活物在里头吗?无论何时何地,他嘴欠的毛病始终是涛声依旧。
光明逐渐黯淡下来,黄瘸子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木屋。
这个木屋只有两间,棚顶很低,窗户很小,显得特别局促。
黄瘸子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这户人家,比他在邪关镇的家还要窄还要破还要脏还要乱还要穷。
外屋中间是一口吊锅,底下还有冷了的灰烬。破破烂烂的木锅盖歪放着,黄瘸子忍不住掀开一看,只见里头有半锅凉透了的肉汤。
那些烂肉散发出一股恶臭,黄瘸子赶紧捏住鼻子,咣当一声把锅盖盖上。
这是什么邋遢人家!比粪还恶心!
不过奇怪的是,刚才臭气熏天的气味,只要把锅盖一放,就倏忽间全部散尽了。
黄瘸子有点儿纳闷地看着那个锅盖,锅盖是几块木板锔起来的,做工十分粗糙,木板中间还留着粗犷的缝隙。
雾草!这什么锅盖儿,等一会儿顺走!顺东西是黄瘸子的天性,他好逸恶劳,从小到大经常靠顺东西维持生活。
顺东西,又不叫偷,顺手拿着用用的事儿,能叫偷吗?被逮到时,他总是强词夺理地辩驳,辩得比经典名著里的话还能辩。
但这户人家实在太穷了,除了那个神奇的破锅盖,还真没什么值得顺的东西。
黄瘸子先去里屋转了一圈,一般人都喜欢把贵重物品搁里面,搁自己身边。
可是里屋连张床都没有,地上只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干草旁边还扔着件膻气的羊皮坎肩,看样子主人就在干草上过夜,晚上就盖羊皮当被裹。
穷成这样子,还不如死了算了!黄瘸子失望至极地骂道。
里屋还有张歪歪扭扭的破木桌,一看就是没手艺的人自己钉的。
这家人真是,穷不是没道理的,简直笨到家了。
就在这时,黄瘸子意识到了一件更奇怪的事。
木桌上面有两盏油灯,其中一盏已经油尽灯枯,另一盏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里面的油似乎马上就要燃尽,灯捻子上头只挑着一点如豆的灯火,在畏畏缩缩地摇曳着。
灯光很暗,可是整间屋看起来却没有那么昏晦。更奇怪的是,外屋根本没有灯,但显得比里屋还亮堂。
这样说来,屋子里的光源根本与这盏油灯没有多大关系。
既然没关系,那点着它干嘛?!
黄瘸子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亮着灯,还费油,吹灭它得了!
可就当他鼓着嘴凑近油灯的时候,他忽然又转变了想法。
又不是浪费我家的油,我替别人操什么闲心!
不过,这灯盏里的确只有浅浅的一层油了,浅得浸在里头的灯捻都快露了出来,看样子过不了半个钟头,它也会悄然灭掉的。
看着这一点孱弱的灯火,黄瘸子的心情忽然复杂起来,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娘。
他今年五十岁,小的时候,村镇上还经常停电,甚至连吃的都不那么充裕。因为身体残疾,所以父母都不太喜欢他,唯一古道热肠,对他多加关照的人,就是住在旁边院子里的大娘。
每次黄瘸子从外面疯跑回来,饿得肚子咕咕直叫时,大娘总朝他招招手,笑眯眯地塞给他半个杂面窝头。有一次他褂子被树枝刮破了,他吓得不敢回家,大晚上还在外头徘徊,大娘看见了,问他怎么回事。
褂子被树枝划了个口子,回家我娘肯定会打死我的。他呜呜哭着说。
傻孩子,怕啥,来来,大娘给你缝上,缝得谁都瞧不出来!大娘笑着朝他招手。
黄瘸子跟着大娘去到她家,把上衣脱了下来,大娘点着油灯,拿出针线来纫针。可是针眼太小,她眼睛有点儿花,所以试了好几次都纫不进去。
大娘,我来!黄瘸子自告奋勇地说。
他接过大娘递过来的针线,一下子就穿上了。
瞅瞅!还是我们家瘸子机灵!大娘夸他道。
黄瘸子从小到大,基本上没有人会夸他,大家都骂他又笨又丑,就连亲爹亲娘都没说过他好话。所以听到这话,他差点掉下眼泪来他要是有大娘这么一位母亲该多好啊。
那天晚上,黄瘸子穿着大娘缝好的衣服回到家里。父母正坐在堂屋里穿箅子,兄妹仨正围在炕头上顶牛玩。
他走进屋里,还小心翼翼地夹拢了胳膊,生怕被人发现自己衣服的秘密。
但没有人抬头看他,也没人问他这么晚去哪里了,更没人问他晚饭吃了没有。
他们都忙碌着,对他熟视无睹,或者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存在和消失吧。
第二百五十二章 补油改命
黄瘸子想起了往事,觉得自己鼻子阵阵反酸。
不知怎么,他觉得这盏油灯跟大娘当时照着缝衣服的那灯太像了。他自己心里默默地想,不管怎么着,自己都不会让这盏灯灭掉的。
他里里外外搜罗了一圈,屋里有几个瓶瓶罐罐,但里头脏兮兮的,根本没有富余的灯油。
他转到外屋,外屋有一口大瓮,瓮里还有半瓮清水,看起来还能喝。他抬起头,发现墙角有块破麻布,里面鼓鼓囊囊的,像是苫着什么东西。
嘿,看样子底下是杂物!
黄瘸子踉踉跄跄地走过去,他掀开麻布,然后又失望了。麻布底下是一堆乱七八糟的劈柴,劈柴里还扔着一张摩登美女的挂历年画。
——这都是多早前的东西了?这种老古董都有?
黄瘸子拿起画来看了看,还是个泳装美女,可是画只是画,不能说话。要能说话,他肯定得跟这姑娘唠唠嗑。
他把挂历拿起来——扔在这地方简直暴殄天物!他拿着画走进里屋,把它钉在了干草挨着的墙上。
美女怎么能丢在柴火堆里,睡觉前看看美女,才能做个春梦嘛!
他瞅着画,越看越喜欢。画上面的美女也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嘴上还带着笑意。
就在这时候,里屋油灯的火苗忽地晃动了一下,屋里的光线也猛然间黯淡许多,看样子真的要油尽了。
但就在转瞬之间,黄瘸子脑海中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黄瘸子忽然想到了,这破房子里面其实还是有油的,虽然他并不清楚那些油究竟能不能用。
好多事情总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只有你不敢想,没有你想不到。
他想到的油,其实就在外屋那口臭气熏天的铁锅里面。那锅里本来应该是熬着肉汤,但现在肉汤已经冷却腐烂,但他清楚地记得,肉汤上面似乎还漂着一层白色的油脂。
动物油能不能给那盏灯续一下命呢?他自己也不清楚,但觉得可以尝试一下。
黄瘸子把木桌上另一盏已经熄灭的灯拿起来,他要用上头的灯盏子当盛器,他又走到那堆木柴里头,捡了一个薄薄的木片。
他望了那口铁锅,回想着刚才辣眼睛的臭味,不禁还是犹豫了一下。
黄瘸子使劲撕扯下一些麻布条,狠狠地怼进自己鼻孔里。麻布很粗糙,磨得他鼻子里一阵阵生疼,粗纤维刺激着鼻腔粘膜,让他忍不住老想打几个喷嚏。
他给自己鼓鼓劲,快步走到那口锅前,一下子把锅盖掀开,然后蹲在旁边,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刮着上面已经凝结的乳白色油膏。
油膏看起来只是薄薄一层,可刮起来量还真不少,不一会儿,黄瘸子就刮满了灯盏。他站起来,想想这锅肉汤肯定没用了,又不能吃,于是又踅回里屋,从木桌下面寻了两个塑料袋。
他走出去,将锅里的烂肉一股脑儿都倒进塑料袋里,然后使劲扎紧袋口,把这袋臭烘烘的东西扔到旮旯里。
他用瓮里的清水,仔仔细细把铁锅刷了一遍——他觉得自己从来就没这么勤快过,勤快到居然帮一个从不认识的穷光蛋收拾屋子打扫家务。
黄瘸子做完这一切,才返回里屋,他用木片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把油膏续进燃着的灯盏里。
灯捻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火苗也不停啪啪作响。黄瘸子被吓坏了,那些油膏里看来杂质很多,或许根本不适合用作燃料。
但随着一阵剧烈的燃烧后,火苗终于安稳平静下来,它继续岁月静好地摇曳着。
灯盏里白色的油膏也慢慢融解,最后变成了一汪清透的灯油。
黄瘸子捡起一根干草棍儿,他拨了一下灯捻,火苗一下子壮了许多,整个里屋也顿时亮堂起来。
看着那安静燃烧的火苗,黄瘸子忍不住笑了。
他好像已经忘记了这是哪里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儿又该怎么回去这些更迫切的问题。他打着呵欠后退几步,然后一下子躺在干草堆里。
干草的味儿很香,他闭上眼睛,在朦朦胧胧中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头,大娘戴着老花镜,使劲凑在油灯底下,给他一针一针的缝补着衣裳。
等黄瘸子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又躺在了娘娘庙宿舍的床上,什么干柴堆,什么大铁锅,什么破房子都没了踪影。
屋顶上的节能灯发出白色而且明亮的光,那盏昏黄的油灯更是无踪无迹。
不知为什么,黄瘸子竟然还有点伤感,毕竟那盏油灯,还寄托着自己对大娘的怀思。
太阳穴有点疼,好像血管里有什么东西怦怦直跳似的。黄瘸子揉着太阳穴坐起来,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自己从小到大,生命好像从来就没有那么一位大娘!
不可能有这个人!
不光没有大娘,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兄弟姐妹,他甚至——连父母都不曾见过!
五十年人生顿时像走马灯似的,一幕幕在黄瘸子脑海中飘过——他是个弃婴,听说奶奶当年捡他回家时,他发着高烧,嘴唇都被烧出来泡。
当时有人还劝奶奶,说这孩子救不活。
但奶奶说,我是个孤寡老人,平生没有孩子,我拼了力救下他性命,他就是我亲孙子,也许还能为我养老送终吧。
奶奶抱着他跑到卫生所,家里没有钱,奶奶几乎把锅碗瓢盆都卖光了,好不容易救活了他,但一条腿却瘸了。
小时候,奶奶什么好吃的都留给自己。她虽然是个睁眼瞎,可还是要把黄瘸子送到学校去认字。
可惜好人不长命,没等到黄瘸子长大给自己养老,奶奶就出事了。
黄瘸子就这样跟着奶奶慢慢长大,因为家里穷,整日价喝点稀粥,吃点野菜,他长得面黄肌瘦。奶奶看他孱弱的样子心疼,可是当时细粮都吃不饱,吃鸡蛋和吃肉就更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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