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再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张维卿
等到了去年,陈凯在广州竭力救亡,郑成功重新统一郑氏集团之际,钱谦益便开始利用旧有关系设法说服金华总兵马进宝反正,更是不惜以六十八岁高龄多次前往金华府。历史上,马进宝在这一期间并没有反正来归,但是等到郑成功南京之战时,马进宝的首鼠两端却还是为明军加大了一定的胜算,倒也并非全无用处。
回想着这两三年来所做的一切,钱谦益总觉得这些似乎就在陈凯的监视之下,直觉得汗毛倒竖。
他,渴望旁人知道他是在做着反清事业的,想要借此来洗刷当年软弱所带来的耻辱;另一方面,他又害怕旁人知道他正在做的事情,唯恐会落到清廷的耳中,再次沦落到受那牢狱之灾的境地。哪怕,他已然知道陈凯的身份,但却依旧无法阻止这种恐惧在心中生成。
钱谦益如此,柳如是对他的性子最是了解,沉思片刻,继而轻声细语的言道:妾身观那陈参军,似是个行事果决,对其所行之事份外自信之人,所以才会不远数千里之遥特特的前来拜会。,而他的自信,更多的是源于对实际情况的分析,并非是无缘无故的。他知道与否,倒也不怕。妾身思来,牧斋你所担忧的还是他是从虏廷那边的关系获知此事的?
听到这话,钱谦益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却是一愣,转而自嘲般的笑了起来。假使陈凯是从清廷那边的关系获知此事,那么显然是清廷已然对此有所警觉,陈凯这么个擅长谋定而后动的人物,又岂会贸贸然的羊入虎口。甚至就算不说这个,清廷知晓他的所作所为,牢狱之灾估计早已落在了头上,尤其是那些官吏们,更是巴不得的前来勒索,哪会消停到今时今日。
他会是从谁的口中得知此事的,是耘野,还是梨洲?
这已经不重要了,想明白了这些,钱谦益放下胆子,到了入夜之后,便再度与柳如是来到陈凯三人所居的小院里。这一次,倒也无需柳如是在外把风,因为有道宗在此,说风吹草动尽在耳中倒是有些夸张了,但若是真有人偷听的话,估计那一掌下去,偷听之人的鼻子估计是可以不要了——能够把打脸做到这个份上的,也是陈凯所仅见的了。
双方开诚布公,钱谦益率先表态,自陈了近两三年来确是在做着一些关于抗清的事情,有谋划,也有串联,更有设法劝说一些手握重兵的武将反正云云。这些事情是他已经在做和正在做着的,另外他还有一个大计划,原本是打算派人前往福建专门与郑成功商讨的,现在既然陈凯来了,那么先与陈凯这个始终在第一线做着工作的多谋善断之士进行商议,想来也可以对计划有所裨益。
先移重兵恢复荆襄,上扼汉沔,下撼武昌大军顺江而下,则大江以南在吾指顾之间待到江南既定,财赋渐充,根本已固,再移荆汴之锋扫清河朔,则大事可成矣!
以钱谦益之见,便是凭西南明军主力北上夺取湖广北部,进而顺流而下,截断长江。凭籍长江天险和明军水师的优势,堵截清军南下道路,慢慢消化掉长江以南的清军控制区。等到一切准备就绪,根深固本之后,再行北伐。
除此之外,钱谦益认为,配合全盘考量,当以趁吴三桂休兵汉中的时机,自贵州入川,抵定四川则上可以控扼关陇,下可以掇拾荆襄以及迫于两广形势的紧迫,先行设法策动湖广南部的绿营武将反正,再用大军亟先北下洞庭,则处处必多响集,那么恢楚恢江,克复京阙则指日可待了。
此,即是钱谦益谋划多年,乃至是一度贯穿永历朝的战略布局——楸枰三局。其中全着为全盘的大计划,要着和急着为全着的补充。说白了,无非还是以东南财货养西南铁甲,于东南明军和义军方面,由于实力孱弱,钱谦益只当其为响应和配合的偏师而已。
钱谦益娓娓道来,说到激动之处,更是红光满面,恍如青春再现似的。一旁的柳如是不提,早已对此有所了解,与钱谦益一般无二,甚至就连邝露和道宗亦是颇感激动。区别,无非是邝露还有些担忧,而道宗则已然沉浸在了这份气势恢宏的大战略之中。
房内众人,多已是激动得不能自已,只可惜,陈凯在心中暗道了句果然是楸枰三局,却完全打不起这份兴致来。渐渐的,在场的另外四个人也先后注意到了这一点。钱谦益有些不满,源于他多年的苦心谋划,包括瞿式耜等高官都对此寄予希望。但是不管怎么说,陈凯也是名声在外,在潮州在广州的运筹都是这么多年来明廷这边绝少有的,此刻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出言相询。
竟成?
重新组织了一下措辞,陈凯便向柳如是要了纸笔,在上面画了一幅长江以南的地图出来。随即指着地图上表明的各省位置,与众人言道:牧翁谋划,气势恢宏,若能成行,大事可成矣。
先行铺垫了一句,随即陈凯指着两广的方位继续说道:奈何,如今战局,两广大多沦陷;云南落入大西军之手,已有数载;贵州一省,土司遍地,皮熊王祥二人,不过自守之徒耳;至于四川一省,残破无地,无论忠贞诸营还是夔东众将,派系林立,彼此矛盾深重,堵制军病故,已然无人可统辖其并力而战。西南之事,无非是一待死之局而已。
第十八章 楸枰三局(四)
陈凯此言一出,率先流露出黯然之色的便是邝露。比之另外三人,他对西南战局的了解最为清楚,可以说是亲历过的,自然是感触最为切身。
广州一战,原本广东及援粤明军全力以赴,就算没有郑成功和陈凯,以忠贞营为锋矢,陈邦傅等众将为后劲,击败兵力处于劣势的尚可喜并非没有可能。但是那一战,明军各部把内斗的花样都玩了个遍,最后就那么看着广州城破,若非陈凯极力运筹,怕是广州全城百姓都要死在他们的鼠目寸光之下了。
先是邝露,随即便是对陈凯更有信心的道宗,他们二人神色黯淡下来,前者便开始了与钱谦益柳如是夫妇讲解他在朝廷和广州时的那些所见所闻,直把钱谦益听得脸色煞白,柳如是花容失色。
比之弘光朝他们亲见的那些,东西两勋吴楚两党,玩得一点儿也不比江北四镇楚镇和东林党差到哪去,甚至可以说是更胜一筹。可是现在,明廷已经没有了那半壁江山,所剩的就是几个省的地盘,斗起来依旧是那么没有底线,再好的谋划,怕是也白瞎了。
房间内,邝露苦笑着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说与钱谦益柳如是夫妇,当年钱谦益上疏楸枰三局,用的是瞿式耜的关系,他对于西南战局的了解更多的也来源于瞿式耜这个深陷于党争的人物。此时此刻,那一桩桩一件件的龌龊事被邝露这个中书舍人揭了个底儿掉,夫妇二人无不是瞠目结舌。
何腾蛟瞿式耜,这些曾经被钱谦益视作是股肱之臣的人物在党争中做下了太多不光彩的事情,甚至不谈党争,光是为了一己私利,何腾蛟就多次败坏战局,就连奏章救国的把戏都玩得出来,金声桓和那二十万南昌百姓才是死得真冤枉的。
七月底的深夜,蝉鸣阵阵,江南的热浪在夜中渐渐褪却,等待着第二天再起。但是此时此刻,这夫妻二人却好像是提前感受到了明日正午的温度,汗水滴落之间,就连呼吸也沉重了起来,沉重得让人有些难以呼吸。
现如今,西南战场也就这个样子了。转机,并非没有。据在下所知,朝中早有滇封之议,估计到现在这个样子,皇上和朝中诸公也不大会继续纠结那个亲王的爵位和封号问题了。西营在云南休养生息数载,对上虏师当有一战之力
没必要用这些残酷的现实把人都憋死,陈凯决定剧透一下关于大西军的剧情,至于措辞上,无非是应当大概估计之类,但是对于钱谦益和柳如是这样几近于溺死在内斗血海中的人们而言,却显然是救命的稻草一般。
接下来,陈凯向他们预演了一下大西军出滇抗清的战局,比如什么按照楸枰三局,全着出湖广南部,要着进军四川,急着夺回广西之类,没有敢过于大胆的揣测,仅仅是根据钱谦益计划的那般的最佳可能说来,倒也却是是搔到了痒处。钱谦益自持年高,不好做那抓耳挠腮的举动,但是喜笑颜开却也是免得不了的。于他而言,楸枰三局尚有希望,似乎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奈何,他们似乎是已经被这等迷梦熏得忘了陈凯是个多么不道德的家伙。仅仅是让他们高兴了片刻,紧接着就是一盆凉水浇了他们一个透心凉!
西南王师主力出湖广,分偏师入四川广西,即可屏蔽腹地,又可进取恢复。只是,单凭西营,三线展开怕是未必能够成行,总免不了需要其他各路王师配合。到时候,如何协同,是否能够协同,总是个不小的问题。一个不好,便有回到了李成栋反正的那个时候
派系之间大于恢复大业,似乎相忍为国在南明就是一个笑话。这样的笑话,并非没有人如此为之,只可惜他们的力量太弱,方法也有待斟酌。此时此刻,于这夫妇二人听来,尤其是联想起刚刚的那些糟心事儿,刚刚的兴奋就再度低落了下来。
那么,依竟成之见,又当如何?
视线重新聚焦在陈凯的身上,不光是钱谦益柳如是夫妇,就连邝露和道宗也在期寄着陈凯能够找到破局的钥匙,为他们指明道路。这一点上,陈凯比之寻常人是更加能够给予旁人希望的,因为这些年来他就是这么做的,而且每一次都切实有效的做到了。
办法,并没有没有。
自地图上重新抬起头来,陈凯再看向钱谦益时,目光中的坚定开始感染到了在场的众人:楸枰三局,牧翁大可以上报朝廷,并且告知他们,东南的王师和义军已经在做着接应的准备。但是,单单指望西南王师自行突破虏廷的湖广防线,犹如是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一旦篮子被打翻,那么鸡蛋就会碎成一地。
依在下之见,东南义士,于西南王师突破湖广防线以前,当以支援东南王师为要。东南王师实力提升,为此财赋之地,便可以分虏廷更多的精力,于西南王师亦是有利的。而若是西南王师无法突破湖广防线,东南王师崛起,也可以自行收复南直隶,凭水师溯流而上,配合西南王师划江而治。甚至不说这些,光是东南王师实力更强,多于虏师的威胁更大,虏师也会因此而疲于奔命,露出破绽的可能性就会更大
陈凯的意见,自然是要钱谦益暗地里策动更多的江浙抗清人士向东南明军,实际上也就是郑成功所部的福建明军提供支持。人员货源情报财力等等等等,福建明军的强大可以带来更多的机会,翻盘的可能性也会更大起来,远远比单指望西南明军要强得多的。
这番意图,毫无掩盖,陈凯如是说来,钱谦益则陷入到了沉默之中。陈凯很清楚,钱谦益已经心有所动,无非是还在权衡其中利弊。既然如此,他的嘴角上撇过了一丝笑意,便对钱谦益说道:牧翁,大木是您的学生,您对他应该更加了解才是。
此言既出,钱谦益当即便是愣在了当场。道宗此刻或许还有些不明所以,但是邝露和柳如是都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师徒的关系,这在中国古代是大杀器,光凭着郑成功这个弟子,日后一旦大明中兴,福建明军的在政治版图中的分量越重,他这个做老师的地位就会越高!
不得不承认,大木有竟成你这般的人物襄助,大明尚有竟成你这样的人物奔走,实在是上天不忍见汉家天下沦入夷狄之手的明证!
钱谦益感叹过后,却也没有立刻做出回答,仅仅是表示会尽快考虑出个结果来,在陈凯回返前能够做好进一步的运筹,便行了一礼,带着柳如是离开了小院。
看着夫妇二人离开的背影,陈凯与邝露道宗二人对视了一眼,三人皆已明了,钱谦益其实已经下定了决心,只是故作姿态罢了。对此,陈凯却也不急,便心安理得的住了下来。直到洗漱完毕,打着哈欠准备睡觉之时,邝露才幽幽的问了一句陈凯对于楸枰三局的真实看法。
比之道宗,邝露对陈凯的了解更甚。此刻言及,陈凯也没有隐瞒的道理,干脆便与其解释道:楸枰三局,最大的问题在于相隔万里之遥,西南王师与南直隶的王师义军以及抗清义士们完全没有办法进行有效配合。没有办法实现配合作战,那么这份战略再气势恢宏,也不过是废纸一张。说白了,无非是这等没有实际战场经验的文人闭门造车的结果罢了。
回想揭重熙,闽北闽南不过千里,已经忧心于协同作战的问题,可是楸枰三局相隔万里,钱谦益却一点儿也没有这方面的担忧,高下立判什么的不说,有实际经验和没有实际经验的,差别就是这么巨大。
话,声音很小,但邝露和道宗二人都是听得很清楚的。原来从一开始,陈凯就不看好这个计划,之所以像刚才那般,无非是顺着钱谦益的想法来说罢了。
那,为何不明说出来,对其抱有如此大的希望,怕是还会投诸更多的资源到这个不切实际的计划之中。
钱谦益缺乏作战和实务的经验,道宗作为一个和尚,也不可避免的缺乏官场经验。眼见于此,陈凯便对其解释道:
明说了,就是全盘否定。牧翁能够听得进去与否不提,是否会打击到河东君好容易才为她的夫君培养起来的积极性也不重要,关键在于,这楸枰三局,从前年就已经送抵朝中,这么长的时间,参与之人怕不在少数,已经不是牧翁所能够改变得了的了。更何况,即便是就此改弦更张,又如何向皇上和朝廷解释他们转而彻底倒向东南王师的事情,尤其是鲁王尚在的情况下。
第十九章 思归
这些,都是实际问题,陈凯能想到,钱谦益站在其自身的立场上,也同样是没有想象不到的理由来。
一直以来,陈凯口中的东南明军,指的就是福建明军,与鲁监国系统的浙江明军并没有什么关系。这里面,涉及到了正统性的问题,已经不是事关重大就可以形容的了。虽说永历帝朱由榔和鲁监国朱以海都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子孙,但是皇位可就只有一个。钱谦益已经向永历朝廷上疏,其实际上就是站了位的。对于鲁王,可以为援,为偏师的援,但却决不能成为主导,主次的问题必须看明白。
这年头,还不时兴什么民族统一战线的东东,甚至即便真的有这个,也是要一方改奉另一方为正统才会有合作的可能的。
问题,还需要慢慢的权衡,钱谦益很急,陈凯也很急,但是必须要等到这位江浙抗清潜伏者们的上线领导同志彻底想清楚了,才好做出决定。
到了第二天,陈凯也没有追问下去,反倒是由于昨天的事情让他想起了鲁监国系统明军如今尚在浙江鏖战的事情,就此回忆起了一些不甚愉快的情况,便向钱谦益问及了浙江的战局如何。
浙江,前段时间,倒是有消息说虏师正在集结兵力,打算直取舟山。不过,舟山乃是海上群岛,鲁王麾下亦有荡胡伯阮进那样的水师名将,虏师虽众,倒也未必能奈何得了
鲁王从闽北回到浙江战场已经两年半了,刚刚回到浙江战场,舟山尚在奉隆武帝为主的肃虏伯黄斌卿之手,定西侯张名振奉鲁王于健跳所,随后张名振阮进以及黄斌卿的部将,一个四川土司出身的武将平西伯王朝先密谋,火并黄斌卿,兼并黄斌卿的大军,奉鲁王入主舟山,舟山便成为了鲁监国朝的行在。
上了舟山岛,鲁监国朝总算是找到了一处可以安稳发育的地点,此处虽小,但是紧邻浙江的宁绍平原,北上更是苏松那般富庶所在,明军水师乃是优势,荡胡伯阮进海战碾压江浙清军水师也是事实,再加上浙东的各路明军义军皆奉鲁王为主,遥相呼应,形势反比在福建是要更在掌握一些。
只可惜的是,这一闲下来,内斗的段子就再度开演了,连晚点儿的意外都没有出哪怕一个。
当时,鲁监国朝中,以定西侯张名振荡胡伯阮进为首的勋贵集团与内阁首辅大臣张肯堂为首的文官集团存在权力之争。前者持鲁王信重以及军事实力,后者则干脆内引平西伯王朝先为援,外联直浙经略王翊为助,与前者对抗。
王朝先自持有功,但却无法得到鲁王信重,干脆与文官集团联手,结果今年年初,张名振阮进故技重施,火并王朝先。而早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大概就是陈凯运作广州攻略之际,清军浙江提督田雄和杭州驻防八旗固山额真平南将军金砺合力围剿四明山,四明山明军中最强的一支,即王翊及其副手王江创立的大兰山明军全军覆没,王江被俘送往杭州安置,王翊则逃亡出海。
王完勋和王长叔二人,实乃难得的干才。有他们在四明山一日,虏师便是如鲠在喉,根本无法对舟山构成实际上的威胁
恰如钱谦益所言的那般,大兰山明军当时的发展势头极佳,而且还并非是这个时代惯常的那种竭泽而渔,而是充分调动了民间诸如士绅百姓们的抗清积极性。他们在宁绍之间,清廷小吏不敢下乡催科,清军主力不敢越过宁绍道直逼舟山,所以当浙江清军决定对舟山下手之际,首先要做的便是拔掉四明山明军的钉子,而大兰山明军更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牧翁,在下记得听人说过,好像王完勋与黄梨洲是有姻亲的,是吧?
王翊的女儿许给了黄宗羲的儿子,只是尚未完婚,这事情,算是辛秘,钱谦益也不甚清楚。不过陈凯提到了那位梨洲先生黄宗羲,就没有放过的道理,干脆提及了一桩他打听来的消息,说是清军已经着力研究了鲁王麾下大将阮进的战法习惯,希望钱谦益能够联络到黄宗羲之类与鲁监国朝有联系的人物前去预警,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竟成?
鲁王在浙江一日,浙江虏师就无法分心他顾。大木在闽南的势头极佳,现在实在不好有过多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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