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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再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张维卿

    陈凯的回答,当即便得到了钱谦益的认同。这一遭于他,却并非是那么简单的。只在于有些事情,是他无法彻底放任不管的。

    聊了一上午,钱谦益便回去休息了。陈凯的心思还在浙江即将发生的事情之中,不知过了多久,依稀的听见似乎有琴声传来,那个旋律是他所熟悉的,竟鬼使神差的走出了小院,来到了那株红豆树下。

    河东君琴技非同凡响,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让陈参军见笑了,妾身只是游戏罢了。陈参军,想必是懂琴之人?

    不瞒河东君,在下对琴曲一窍不通,倒是同来那位邝舍人却是个行家。于在下,只是内子对此颇有喜好,在下听过,尤其是这首《梅花三弄,印象很是深刻。

    陈参军与令夫人,想必是伉俪情深。

    伉俪情深与否,在下到不好说,只是不在一起,她会想我,我也会想她不怕河东君笑话,我们,婚书都写了,但却一直没有拜堂成亲我杀了她的三伯,她的祖母,也是国姓的祖母,正上下运作着悔婚的事情呢。

    轻描淡写的说出这番话,陈凯毫无隐瞒的打算。这事情,说起来柳如是是有所耳闻的,钱谦益在清廷的关系有提过此事,说是张学圣自称设计离间了陈凯和郑家的关系,由于预备退婚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这几乎已经是张学圣的一项重要政绩了。据说,清廷内部对于张学圣的亡羊补牢,似乎还是有些能够认同的。

    记得当初钱谦益听来消息,与她谈及此事时,也曾嘲笑过郑成功的祖母是妇人之见。至于柳如是,虽然不喜欢这个词,但是对于钱谦益的看法却是认同的——郑芝莞立军令状却不战而逃,不杀他才是不负责任。如陈凯这般勇于任事的,国朝要是多出几个,哪会沦落到现在这副田地,说句很不淑女的话,那位黄老夫人真是吃饱了撑的。

    妾身与大木是认识的,依着妾身对大木的了解,当是不会听此乱命的!

    柳如是对郑成功很有信心的样子,陈凯又免不得要回想起那部电影。只是这边正聊着,似乎又有客人来拜,陈凯自觉的退回到了小院。未过多时,钱谦益就带着一个叫做归庄的年轻儒生入内来见。

    归庄?阁下与写《项脊轩志的震川先生可有关系?

    正是在下的曾祖父。

    原来如此。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第二十章 暗流(上)
    归庄,是钱谦益的下线之一,这样的人物,就陈凯以前看过的文章里,很是提及过不少。至于那些隐匿于历史之中的,就更是不知几何了。

    说来,今番归庄前来拜会,依旧是与浙江清军进攻舟山有关。他是苏州人,得到消息要更加快速和切实。按照他的说法,清军大军已经开始向宁波集结,就连苏松水师似乎也在此战的参战部队范围内,并且在前不久,浙江清军针对四明山地区进行了继去年之后的第二轮洗山行动——所谓洗山,就是屠山,清军利用对四明山地区的大肆屠戮,杀光了人口基础,就此才基本杜绝了大规模抗清义军在那里活动的可能。

    浙江的局势越来越紧张,钱谦益已经派了人去见黄宗羲,黄宗羲能否在舟山一战爆发前送到,送到后是否能够起到作用,陈凯对此一无所知。他所知者,如今钱谦益的态度,再有就是他还需要去一趟浙江,无论是路上必经此地,还是有些事情需要他去折腾一回。

    幅巾道服自权奇,兄弟相呼竟不疑。

    莫怪女儿太唐突,蓟门朝士几须眉?

    船还要在运河上走不断的时间,他是耽搁不下去的。归庄抵达的第二天,陈凯便告辞而去。临行之际,他当着众人的面儿,写下了这首诗来,权当是送给柳如是的礼物。不过,话是提前说明的,他本人对作诗没有什么研究,就连这首诗也是在路上听来的,算是借花献佛吧。

    竟成,你在安平桥上的那首,其实写得还是很有几分意思的。

    那段用以嘲讽施琅的文字,在此已经算不得什么秘密了。邝露言及,当即便是哄堂大笑,陈凯对此只是回了一句某一枪一个叛徒,只作是清理门户了,便就此揭过。

    下面的路,归庄会随行一段,到了苏州府城,陈凯就此入运河,归庄则乘船走娄江回乡。临行之际,钱谦益虽未彻底确定下来对楸枰三局的微调,但是私底下给了陈凯一打子会票,分作几家票号的。算一算,也有五万两白银之巨。这些,已是钱谦益在这短时间内所能淘换出来的极限了。

    瞧瞧,才这几天,动动嘴皮子,五万两白银就到手了,这可比在广州算计杜永和那时来钱可容易多了。

    船,就着既定的路线继续前行,如今已不是北上和东进,而是转而向南,从方向上已经算是开始返程了。只是那下一站的目标倒也并非是最近的苏州,至少,虎丘气象,陈凯暂且是没有时间去欣赏了。

    苏州,于江浙乃是最重要的商业中心,在遥远的南方沿海,曾经的广州,在两广地区也有过这样的地位,只是到了现在却早已今非昔比。

    溯珠江而上,城南的天字码头上空空如也,零星的几艘小船,在装卸着捕捞的鱼虾,乍看上去甚是忙碌,奈何渔夫的愁苦却使得此处再难有热火朝天的感觉,反倒是在这盛夏的酷热中,一股湿冷的气息深入骨髓。

    渔船,在这里已经是主流了。原本的商船货船,如今已不见了踪影。有的是被陈凯带去了潮州,有的则在更早的就已经离开了,只是作为一座地区贸易以及海洋贸易的中心城市,战事已经过去足有大半年了,却依旧绝少有海船前来,实在是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城外如此,城内亦是如此。大半年前,陈凯救走了城内的大批百姓,有的随他回了潮州,有的则跟着陈奇策去了上下川岛,还有数量更为巨大的在那时选择了自行逃离。去了明军占领区的,自是不会出现在这里,倒是那些自行逃离的,在清军封刀之后,却还是有些选择了回到家乡,只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却并不能够重回到曾经栖息的祖屋之中,哪怕只有一墙之隔,哪怕他们手里还攥着房契地契也一样是这般。

    屠城,并没有因为陈凯的营救而取消,清军几乎将没能逃离的广州百姓杀了个绝,才结束了这一次大屠杀。

    随后,按照惯例特别留下来的和尚们被勒令清理城内的尸骸,待清理基本完成,藩兵及其家属们便直接住了进来——鸠占鹊巢,在此刻已不是驱逐那么简单了,而是鸠要将鹊赶尽杀绝了,再堂而皇之的占据其居所!

    广州旧城区,已经全然被平南靖难两藩的藩兵所占据。将校进据豪宅士卒掩有大屋,街巷坊间,马粪遍地,曾经容纳数十万百姓世代生息的所在,如今藩兵及其家属们区区数万人而已,饶是他们将战马驮马都放养在城内,人声马嘶之嘈杂,也远远无法和曾经的喧嚣繁华相提并论。

    广州人大多是死绝了,有限的幸存者连同着清廷的各级衙门也一并的被这二藩轰到了城南的新城区之中。官衙密集,这样似乎也更加适于官府协助两藩盘剥百姓。而在新城之北的旧城区,城中的两藩则恰恰是如一只巨虫般盘在广东百姓的头顶上,吸吮着民脂民膏,贪得无厌。

    城头上,曾经广州四卫奋力死战的所在,放眼望去,城外精心耕作培植的花圃早已重归自然,变成了一片片野草丛生的所在。若说尚耿二藩为广州这座城市景观建筑最大的贡献,便只会是东门外的那一处白花花的小山——那是用数十万百姓尸骸焚烧所剩骨灰凝结而成的共冢,她忠实的记录着清军在此的野蛮兽行,为后来者戒!

    清军在去年的十一月初攻陷了广州,稍作休整,便在接下来的数个月里先后侵占了肇庆府和罗定州。此两处乃是位于广州府的西部,连同着东面的惠州府北面的南雄府韶州府一起,将广州的陆上纵深延伸开来。

    这一系列攻势,在永历五年二月前就已经完成了。算上去岁的闰十一月,也不过三四个月的功夫罢了。但是,当肇庆府和罗定州为清军所有,广州成为腹地,接下来,是继续向西,还是转而向东,就成为了一个必然的问题。



第二十一章 暗流(下)
    叔父,小侄听说,定南王那边,似乎有意于高廉雷琼四府,想将其划入广西。

    定南王性子狂傲,素来目中无人。海贸巨利,他也是清楚的,如果真的被他抢先一步拿下高廉雷琼四府,甚至仅仅是距离广西最近的一个廉州府,那么经梧州如广东的货物就将彻底断绝,咱们在广州的海贸利润就会不可避免的受到损害。

    这段对话,乃是二三月间的事情,当时许尔显夺取肇庆府和罗定州,却从被明廷放弃了的梧州方向得到了一个惊人的传闻,说是孔有德有意南下高廉雷琼四府,并上疏清廷,将这四府划归入广西,借此来为广西一省寻求出海口。

    当年在东江时不说,毛文龙死后,尚可喜在东江,孔有德和耿仲明则在登州,都是处于辽海海贸的利益链之中,对于海贸的巨利乃是心知肚明的。

    况且,孔有德其人,也确实如尚可喜所言的那般狂傲。去年清廷派他们这三顺王南下,初时是以孔有德征福建,耿仲明取广东,尚可喜攻广西。由于三顺王之中,定南藩兵力高达两万,而平南靖南两藩各自不过区区一万兵马而已,尚可喜建议清廷增兵并缩短战线,结果被孔有德嘲笑是胆小怯懦,由此才有了定南藩攻广西和平南靖南二藩夺广东的现状。

    记得五六个月前的时候,尚可喜就这么回答的耿继茂,两藩决定集中兵力夺取高廉雷琼四府,对潮州方面暂且仅仅是让苏利和郝尚久二人自行攻取。而送走了耿继茂,尚可喜唤来了谋主金光和他的长子尚之信时,也表示了此事十有**是陈凯祸水西引的计谋,为的就是让他们暂且忽略掉潮州的威胁,为福建明军争取发展的时间。

    对此,金光默然不语,倒是尚之信对此却力主先行进攻潮州。结果,却遭到了尚可喜的斥责。

    因为敌人的鼓励我们就要反对,这种思路本身就是错的!我辈行事,最重要的在于大局和利益,大军向东夺取潮州不难,可是没有水师,把郑成功和陈凯赶下了海又有何用,等到大军回师时他们就可以重新杀回来,潮州的问题就永远解决不了。

    另一方面,高廉雷琼四府,问题不在明军,却在于定南王。这个风闻不管是不是陈凯编造的,但却都已经给定南王提了个醒。我军,最起码也要赶在定南王之前,把高廉雷三府拿下,杜绝了定南王为广西获取出海口的可能,海贸的巨利才不至从手上溜走。

    至于潮州,先让郝尚久和苏利这些外人,连带着福建的绿营兵去消耗其实力。等到郑成功和陈凯成了疲兵,咱们再一口气的解决问题,岂不比在潮州迁延日久,以至于广西获得出海口要强?

    五六个月前,尚可喜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和耿继茂联名上书,要求福建清军配合广东清军围剿活动于粤东闽南的福建明军,清廷在多尔衮病故,内部被多尔衮压制多年的两黄旗贵族反攻倒算的百忙之中也对此做出了肯定的批复。

    奈何,这么一来一回,在路上耽误的时间不说,仅仅是接下来的局势变化,也直接让这场两省会剿胎死腹中。

    三月,福建巡抚张学圣得到消息,郑逆亲统大军西进,有意与伪帝在琼州府会合。得到消息,张学圣派遣福建右路马得功福建抚标参将冯君瑞及兴泉道黄澍偷袭中左所,一度得手,结果未能攻陷城池,又逢贼寇援兵抵达,仓皇而退,最终为贼寇截杀与海上。这件事情,值得一提的是当时中左所守将郑芝莞已经弃城而逃,结果被陈凯所杀,接下来守城的是陈凯,截杀马得功的还是陈凯,此人确非是个省油的灯

    五月,郑逆回师修整一月后,出兵攻陷永宁卫城及崇武千户所城;到了月底的时候,又在一处名为磁灶的所在设伏击溃了漳州总兵王进;待到七月,张学圣收买海盗袭扰,再被郑逆击溃,连带着同安县的守军出援也被一并击溃

    福建的局势急转直下,清军已经陷入被动,现在莫说是配合攻取潮州了,就算是守卫本地也颇为捉襟见肘。与此同时,过去的这五六个月里,尚耿二藩在广州城中大肆圈占土地,兴建王府。两座王府,东西相望,备极雄丽。占地面积之巨大,内部布局之华丽,僭越之处,比比皆是。

    如今,攻占广州未及一载,这些奢侈远远未有成型。更何况,现今广东一省尚未彻底平定,尚耿二藩的关注点更多的还在于局势,而非彻头彻尾的敛财自肥。

    四五月间,张学圣设离间计,致使郑芝莞之母郑逆之祖母逼迫郑逆退婚,陈凯与郑氏矛盾激化,不肯用事,很快就被软禁了起来。后来有说是陈凯远走,入伪朝做那工部侍郎的,也有说是做高廉雷琼四府巡抚的,还有说是已经被郑逆所杀,不足而一。现在看来,伪朝已任命张孝起为高廉雷琼四府巡抚,陈凯为巡抚者是假,入朝为侍郎者可能性也不大,很有可能是双方矛盾激化,为郑逆所杀

    就像是那个叫施,施什么来着的武将?

    是施琅,王爷。其实若非是六月时原本跟着李成栋的那个武毅伯施福到福州归顺朝廷,谁知道那个施琅是个干什么的。

    金光随口道了一句,便转而提及了福建广东官场,乃至是朝中的一些窃窃私语,如郑成功现今实力虽强,但是没了陈凯,怕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只是对于这份乐观,金光却始终有着一个很大的疑虑,一个足以掀翻这一切的疑虑。

    王爷,如果陈凯没死,这只是他与郑逆唱的一处戏,又当如何?

    唱给谁听,张学圣吗,还是帮着张学圣唱给朝廷的,总不会是唱给本王的吧?

    八月,广东酷热难耐,广州西部倒是传来了捷报,说是平南靖南二藩的藩兵先后攻取了高州府雷州府和廉州府,并且将李元胤张月等人赶下了海,现在那四府地盘,就剩下了一个自成一海岛的琼州府了。

    与广西,未有陆路相连,孔有德的问题就可以暂且放下了。只是似乎郑成功所部和李元胤张月等人有了交集,近期卖给后者不少武器,使得清军的围剿进展缓慢,倒是一个不得不重视起来的问题。

    那就让郝尚久苏利黄应杰跟那个陈斌卖把子力气。另外,把藩兵调回来一部分,出征半年有余了,是时候让儿郎们回来休整休整。等到休整完毕,那几个废物若还是解决不了潮州的问题,就该咱们亲自上场了,总不好养虎遗患才是。



第二十二章 撕扯
    随着广东西部渐渐为清军所据,不光是在那里的明军不是被清军所消灭,就是被挤到了犄角旮旯的位置苟延残喘,潮州方面的问题也越来越显眼了起来。

    其实,早在陈凯启程之初,惠州府东南部的碣石总兵苏利和惠州府东北部的潮州总兵郝尚久就已经展开了对明军潮州占领区的攻势。

    苏利是福建明军的老对手了,也是潮海七大寇中硕果仅存的那一位,他如今占据着惠州府的海丰县碣石卫胜捷所甲子门所以及潮州府的惠来县靖海所等处,基本上是囊括了莲花山脉西南部以南与海岸线夹角的那片区域。而郝尚久则依旧盘踞在惠州府的兴宁长乐二县,地盘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看上去在进取心上还不如苏利这个土匪呢。

    在此之前,他们便与福建明军多有冲突,尤其是在尚可喜最开始决定利用他们来消耗明军有生力量以来,冲突的规模和次数就更是不断提升。待到这一遭,申斥分别送抵碣石卫和兴宁县城,迫于压力,新一轮的攻势便再度爆发。

    一如早前的那般,苏利进攻的矛头集中在了普宁县,这是在于潮阳县握在陈斌的手中,而陈斌对于进攻明军控制区与容忍他部清军过境这两件事情上,都显得没什么兴趣。从地理上,苏利就只能继续向北,一次次的撞向明军在潮州西南部的防线。而郝尚久那边,也一样是一如既往的直线向东,程乡是下游,同样也是他这个潮州总兵进入潮州的必经之路。

    大战少见,但是小规模的冲突却是从未有停息过。明军需要保持在闽南的攻势,那么潮州就不可避免的采取守势。杜辉周全斌等将于普宁,张进于程乡,无不是殚精竭虑的与清军交锋。倒是在潮州腹地,迫于内部的压力,分地屯田的工作正式拉开序幕。哪怕,农时上已经不是那么有利了,但起码总要为明年的春耕做好准备才是。

    澄海县的南洋寨,这里曾是许龙家族的聚居地。随着许龙家族迫于明军压力退出此地,郑成功一度将部分许龙侵夺的百姓田土归还原主,这使得明军在此的号召力和影响力极其巨大。去岁,许龙在珠江为陈凯击破,全军覆没,就连那个枭雄也被刺死于江水之中。得到消息,本地百姓欢呼雀跃,对于许龙家族借着清军的势头重回此地的担忧也彻底的烟消云散了。

    感恩戴德,是必不可少的。只是到了此时此刻,此间百姓却无不是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些府里县里派下来的官员吏员们组织那些广州百姓在此规划田土,开垦田地,看着这些潮州的土地正在被那些前来避难的广州人开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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