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再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张维卿
话说着,守卒已经赶去禀报了。片刻之后,只见一个蟒袍玉带的武将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两个文官,看步伐的节奏似乎却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子。不过,陈凯也并不在意,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上去,纳头便拜。
下官陈凯,拜见西宁王殿下。
刚刚拱手,作势欲拜,来人一双铁臂已经将陈凯扶了起来。细细端详,随即便是慨然笑道:久闻陈抚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乃平生幸事。
操着陕西口音的官话,陈凯听得明白,此刻李定国在端详着他,他也在注视着李定国。
想当年,初见时的郑成功,二十出头的年纪,英气逼人之中略有些儒生气质。现如今,眼前的李定国也只有三十出头的年纪,算起来也就比郑成功大个两三岁的样子。但是,眼前此人却是很有豪雄的气象,气质中透着些许沧桑,或许是与他早年做过流寇有关吧。
二人相视一笑,李定国便要向陈凯介绍跟出来的那两个文官。此刻,陈凯却是摇了摇头,伸手一拦,随后竟当着李定国的面儿就冷笑了起来。
连总制嘛,下官是见过的。当初下官专程去文村拜会时,连总制还问过下官是朱家的官儿,还是郑家的官儿呢。
此言既出,周遭的温度当即就直入冰点。文官武将之间,甚至哪怕是普通人之间,总讲究一些面上的和气。方才李定国听闻陈凯到了,当即便起身出迎,这两个文官当然明白李定国是旨在拉拢郑成功和陈凯用以对抗孙可望。既然李定国都出迎了,他们哪怕再不情愿也不好继续在大帐内坐着,只得跟着出来。上官出来迎接,哪怕是随行的,做下僚的总也要把礼数尽到了。哪里知道,陈凯竟如此不给面子,直接把二人,乃至是粤西文官集团和郑氏集团之间的矛盾亮出来给李定国看。
此间已经是一片愕然无语,任谁也不知道这时候到底该说些什么。岂料就在这时,陈凯转向了李定国另一侧的那个文官,上下端详了一番,便直接点名了其人的身份。
这位,想必就是连总制张抚军和周道台背后的那位郭督师吧。
这话说来,几乎就是直接挑明了督师大学士郭之奇就是连城璧张孝起周腾凤这批粤西文官的总后台,自然也就是排挤陈凯的罪魁祸首。
场面一时间僵住了,僵的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哪里知道,就在这时候,陈凯又开口了,道了一句见过二位上官,只是简单的拱了拱手,便权当是行过了礼了,其神色半点儿对更高级别官员的恭敬也无。
咳咳,既然是认识的,殿下也就不用介绍了。陈抚军远道而来,夜深露重的,依学生愚见,不如先到大帐内叙话?
金先生言之有理。
几个高官显爵僵在了这里,一个跟在后面的幕僚打扮的儒生连忙接过了话茬儿。就着这个话茬儿,李定国的反应亦是极快的,说话间,一手拉着郭之奇,一手把着陈凯,便直接往大帐里带,那份急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绑架二人呢。
李定国拉着郭之奇和陈凯大踏步的走入大帐,靳统武和连城璧等人也只能尾随其后,跟了进去。
说起来,当初他们对于郑氏集团的势力进入粤西是心存反感的,这源于党争的惯性,也与郑氏集团的前任首领曾出卖隆武帝降清有关系。正因为这份反感,使得他们对陈凯心存防备,当时借着上官的身份排挤陈凯,亦是做给广东的其他文官武将们看的。
奈何,眼下的残明末世,已经不是当年承平时官高一级压死人的时候了。现在讲究的实力,军事方面政治方面经济方面,各方面的实力。仅仅是排挤,这对陈凯来说是完全无效的。不需要郭之奇这个督师的布勒,也不需要连城璧这个总督的应允,陈凯带着郑氏集团的军队霸着珠江口,来回来去的给清军水师放血,更是可以浮海千里,直接收复琼州府,根本用不着粤西的明军义军襄助。
当初的排挤不能奏效不说,现在反倒是被陈凯翻了出来,摆明了就是要让李定国看明白了双方的矛盾不可调和。如果一旦有个什么意外发生的话,那么破坏团结,致使局势败坏的罪名就直接贯在了他们的头上,想甩都甩不掉的。
众人步入了大帐,李定国高踞其上,郭之奇和连城璧坐在左手,而陈凯作为郑氏集团和东南明军的双重代表毫不谦让的坐在了右手边儿。至于靳统武和那幕僚则分别坐在了陈凯和连城璧的下手,似乎已经做好了当双方真的动起手来上去拉架的准备了。
调解矛盾,李定国暂且还没有这个闲心。与郑氏集团联手抗衡孙可望这是他这两次进军广东一定要拉上郑成功的根本原因,现在陈凯来了,自然还是要先行了解郑氏集团的相关动向。
高踞正座,李定国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在了陈凯的身上。南明以降,实在出过不少知名的文臣——史可法马士英钱谦益刘宗周张国维朱大典黄道周苏观生何腾蛟瞿式耜堵胤锡丁魁楚文安之,等等等等,有辅政于内,有奋战于外,这些人当中绝大多数都已经作了古,即便是未死的,如今也不过是困在了一个又一个的困局之中,虽有奋起,但也收效甚微。
相较之下,陈凯自称是个童生,可实际上连县试和府试都没考过,连童生都说不上。科举背景如斯,进入官场的时间也很晚,起点也很低,不过是郑成功的一个幕僚罢了。但也就是这么个小人物,自出道以来在广东福建两省一次次的拼死相搏,有时是辅佐郑成功,有时则是独领一军,几年下来,那支最初只有九十来个人的东南明军其实力依然不容小觑,这里面最不乏有的就是陈凯的心血。
如此人物,奋战数载,尤其是随着四年前清军席卷两广,秦王府架空永历朝廷,南明文官老成凋零,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已经是当今风头最劲的文官了,没有之一!
进入大帐,首先自然是寒暄时间,从哪里来,一路上行程如何,舟车劳顿辛苦了云云,再有的无非就是拿出陈凯的一些丰功伟绩来久仰一下。对此,陈凯自然也要关心一下李定国的身体状况,赞颂一番李定国两蹶名王的壮举。
李定国细细的观察着陈凯的姿态,自信从容,这是最显而易见的。回想起坐在另一边的那个幕僚为他搜集的关于陈凯的一些资料,幻想中的形象与现实慢慢的融为一体,其形象也渐渐的清晰起来。
陈抚军远道而来,本王已经备下了酒宴为陈抚军接风洗尘。
说到此处,陈凯起身谢过。紧接着,方才帐外的尴尬劲儿似乎已经过去了,郭之奇突然向陈凯问道:陈抚军既然来了,本部院倒是想问问,漳国公如今身在何处,是否随后便会赶来与王师汇合?
郭之奇此言问及,也是在场众人尽皆关系的,尤其是郑成功的那位老亲翁更是关心他素来敬称的那位国姓大将军能否赶来。
目光汇聚于一身,陈凯也不藏私,坦然回答道:国姓今岁是来不了了。前段时间,福建大乱,现在国姓正率领着闽南的王师席卷八闽之地。下官来之前,国姓的大军已经杀进了建宁府,兵锋直指仙霞关!
郑成功来不了了,这个消息对于李定国而言可以说是当前最坏的消息。可是没等他的面上浮现出失望之色来,陈凯接下来的话却当即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尤其是那一句兵锋直指仙霞关的话说出来,那个关卡意味着什么,在场众人是没有不明白的,旋即就是一片不可思议的震惊。
福建,是怎么大乱的?
不似李定国还有一份失望的情绪需要消化,郭之奇作为方才开口问询之人,第一个便意识到了郑成功席卷八闽的关键。
嗯。陈凯想了想,继而肯定的对郭之奇回道:鞑子自己玩崩的,嗯,就是这样。
第六十五章 相见(中)
面无愧色的说出这话来,陈凯那一脸的人畜无害,仿佛任何阴谋诡计都会玷污了他纯洁无瑕的灵魂似的。
见陈凯说得如此认真,众人显然还没有立刻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并没有立刻发出质疑的声音。但是,一旦想到陈凯这么个素来喜欢搞风搞雨,很有些不搞事情就浑身不舒服的家伙近一年好像一直没有太大的动静,除了靳统武这般比较单纯的武将外,其他人无不是暗生疑窦,总有一种直觉在他们告诉他们,福建的那场大乱中肯定有陈凯的身影存在!
如是想来,不过众人也没有太过关注于此。李定国当即问起了福建战场的详情,陈凯只是义愤填膺的指斥福建的贪官污吏横征暴敛,导致民不聊生,福建当地民乱四起,士绅们见福建官场弹压不住,干脆就引了郑成功出兵。结果郑成功一出手,福建清军不是土崩瓦解,就是逃之夭夭,倒也没有费太大的气力。
哎,广东的鞑子怎么就没有把这里弄得民不聊生呢?
郭之奇和连城璧很郁闷,其实,广东这边平南靖南两藩横征暴敛的程度已经逼得很多人活不下去了,这也正是两藩高达两万的藩兵雄踞,各府县也都有战力不弱的绿营存在,结果本省的明军义军们依旧有生存空间,只要李定国一来,当即就是一个野火燎原的局面的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
奈何,就连清廷自己的官员都说了广东一省,不堪两王的话来,可是广东竟然还是没有闹出福建那么大的乱子来。由此可想,福建的官员们到底是何等的贪得无厌。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必是刘清泰佟国器那二贼带头,否则绝不会到这个份上。
对视了一眼,郭之奇和连城璧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他们各自的想法。确认了是这么回事,此间也只能感叹这么大的便宜竟然没有撞上,实在是让人为之叹息扼腕。
二人如斯,靳统武与那幕僚也各有各的思量。唯独是李定国,坐在那里不动声色,陈凯也没办法从神情上看出来李定国心中所想。直到,李定国再度开口的那一瞬间。
记得国姓上次在书信中提及过派遣张侯爷北上的事情,此事至今如何了?
李定国想要问的是什么,陈凯当然明白,此刻亦是早有准备:张侯爷于今年正月和三月两次突破长江江防,骚扰虏廷在沿江的驻军,给予了南直隶虏师以极大的威胁,江南江宁左翼四旗以及协守江南的汉军旗全然动弹不得
张名振张煌言三入长江,其实际上也间接的襄助了李定国的新会之战。说起来,若非二张奉郑成功之命进入长江流域,突破清军江防,李定国大军攻入广东,清廷在广东的统治危在旦夕,势必会如去岁那般由喀喀木率领江南江宁左翼四旗以及协守江南的汉军旗南下。算算时日,五月当可抵达广州。而那时候,李定国尚且在高州病得无法出征,于清军而言就将会是一场必胜之局了。
但是,南直隶受到骚扰,那里的清军势必无法动弹;西南的清军也有八旗军助力,但是湖广面对孙可望的驾前军已经压力甚大,哪里还敢轻动;到了最后,清廷只能从京城调兵南下,这一路就要走上大半年的功夫。
这份言下之意,李定国当然听得明白。可是于他而言,北上的目的必然是楸枰三局,是与孙可望合作,这显然与他的计划是相悖的。
对此,但凡是个人都会感到些许失望。不过,李定国从来不是个会轻言放弃的,对于任何事情他都是满怀着信心和勇气。例如此间,郑成功是没有到的,但是陈凯却来了,合作的可能尚在,正当继续加把劲儿,把广州拿下来给郑成功和陈凯看看。
不瞒陈抚军,我军自今岁二月出兵柳州,三四月间,席卷高州府廉州府雷州府以及罗定州,大军自沿海插入,到了六月时已直抵新会城下
六月时抵近新会城下的是李定国的部将吴子圣,其部千余战兵,尽皆披甲,另外还有两百骑兵和两头战象。这是李定国的本部精锐,随行的还有虎贲将军王兴尽起本部大军,外加上其他明军义军,浩浩荡荡的便直接把新会县城给包围了起来。
拔掉新会这枚钉子,这是李定国的既定战略。奈何,四月到八月间,李定国染病不能出征,一直在高州府。从六月二十九开始,围城的明军展开攻城作战,但却始终对清军的守御无可奈何。就这么一直耗到了九月,李定国病愈后率军北上夺取了新兴县,顺势击溃了李率泰布防在肇庆的部队,在给郑成功写过那封书信后便自行赶到新会战场主持作战。
五月时,尚逆可喜遣藩下参将由贼云龙和右翼总兵吴贼进忠入城协防。两部藩兵配合新会虏师,死守城池,我军一时尚未有攻破城池,但是对虏师却也造成了一定的杀伤。
这是当前的局面,李定国示意那幕僚为陈凯讲解当前形势,到了最后自然也免不了要辩解上一句。
对此,陈凯也仅仅是点了点头,并没有戳穿李定国暂且拿新会县城没什么办法的事实。但是随着那幕僚提到了另一件事情,他却反倒是心中的忧虑更甚一重了。
八月,凌海将军陈帅统水师击溃虏广东水师,斩水师总兵盖一鹏,占据江门,虏师不敢南向
这事情,在路上陈凯就听陈奇策的部将提过了,很是有几分自以为傲的成分在。说起来,毕竟也是斩了一个总兵官,在传奇名将李定国面前拿了分的,现在被任命为水师都统,负责统帅新会周边水路的各部水师。
但是,新会县城,在此之前清军都是能够凭借水师来实现此地与广州之间的连通的。军需增援,尽皆可以自此进入。可一旦水路被彻底截断,新会就真的成为了明军汪洋大海中的一个孤岛了,清军死不死的与陈凯无关。奈何,新会毕竟是明时广东第三大城,内里还有大量的百姓,是数万人,还是十数万人,具体的他不得而知,但却绝计不在少数。
细细的听过了那幕僚对战局的介绍,陈凯尚且有些问题需要权衡。片刻之后,一些事情彻底想明白了,陈凯便对李定国问及针对破城的相关事宜。
大军顿兵城下日久,终非是益事。本王倒是想尽快破城,奈何城池易守难攻,虏师防御到位,总要花费些手段方可收复此地。
李定国说的是实情,陈凯亦是点了点头。倒是此时,郭之奇却表示如果一时难以破城,不如围城打援,只要一战击溃清军援军,守军自然丧胆。
这话并非不在理,甚至可以说是不失为一种取胜的方式。奈何,陈凯是绝对不能同意这种建议的,在他眼里,新会县城攻破越快越好,这是原则问题。
郭督师的意思是,一边围困城池,一边等虏师的援军?
当然。
若是虏师始终不至,那就等到城里的虏师把本城百姓都吃光了,咱们再收取那座空城?
陈凯嘴角微翘,一份讥讽蕴含其间。郭之奇闻言当即便是眉头一皱,直言粮尽清军必无战意,城内百姓也不会损失太多。
你懂个锤子!
你,你说什么?!
郭之奇闻声而起,倒是陈凯,依旧坐在那里,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督师大学士,嘴角上的那份讥讽,更是浓重了几分。
孤陋寡闻就说你孤陋寡闻的,你可以问问西宁王殿下,吃人的事情,这世上少过吗?
陈凯厉声喝问,郭之奇等人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向李定国。后者,此刻显得有些尴尬,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对于陈凯的看法表示了肯定的态度。
不谈北地大乱,辽事起,辽东汉人入关,或是南下投奔东江镇,路上易子而食的事情比比皆是;东江镇盘踞辽东数载,军中所需常年不敷使用,很多时候,人在饿死和道德面前,往往只会选择前者;等到了袁崇焕就任蓟辽督师,上手就是断了东江镇的粮饷,直到毛文龙被矫旨杀害,辽东最苦寒的那几个月里,吃人的事情又何曾少过了?
郭督师,你须得知道,城内的那些虏师,尤其是由云龙那厮,乃是尚可喜从辽东带出来的亲信部将。他麾下的那些藩兵,吃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不是危言耸听,真的饿到了一定程度上,什么道德伦理,都将会被抛之脑后。吃人,在明末北地的大乱中是从未少见过的场面,在辽东亦是如此。
汉人饿极了会吃人,满洲人饿极了一样会吃人,前者不提,后者也不是没有出过类似的情状。比如努尔哈赤当政后期,辽东的汉人杀得太多了,小冰河期的气候反常,再加上种田的人口被杀得太多了,粮食生产严重受损,后金要杀穷鬼杀富户,借此来节约并且将更多的粮食控制在手上,可是即便如此也抑制不住粮价的暴涨。吃人,是最不少见的。
陈抚军,你说的确实在理,可也不好如此冲动。
郭之奇和连城璧不太明白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是辱骂的成分是肯定有的。倒是这话,李定国倒是听过,也很清楚是什么意思,但他自也不会火上浇油,连忙出言相劝。结果郭之奇给他面子,但也依旧扬言会上疏弹劾陈凯的无礼。而陈凯这边,冷笑了一句不懂军事就少插嘴,就干脆直接不再理会郭之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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