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再起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张维卿
明朝的航海发展史在最开始的时候便达到了巅峰——郑和七下西洋这即便是在后世也是多有被学者研究的课题。这些研究,不光是仅限于国人,许多外国的学者也有过涉猎,其中陈凯依稀记得有位英国皇家海军的退役潜艇艇长就曾写过一本关于郑和下西洋先于欧洲人发现美洲和澳洲的书籍,在当时的中国互联网上很是火过一把。
由于宝船和相关记录在后来遭到了反对派的焚毁,宝船的规格、形制以及诸多问题都存在着争论的谜题。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当年的那支舰队确确实实的进行过远洋航行,不仅限于传统意义上的南中国海,更是跨越印度洋,抵达红海和非洲东部。
巅峰过后,即是沉沦。不过,在当时的大明水师,没有了宝船,但却依旧是以着400料的战船作为主力,威震海疆。只是承平日久,再加上北方边患,水师废弛就不可避免了,等到嘉靖朝的倭乱大爆发,大明水师以及东南沿海的卫所兵就更是手拉手着、肩并着肩的成了中**事史上的笑话。
接下来的俞大猷时期,大明水师靠着改小战船以应对倭寇的威胁,到后来确实有效的遏止了倭寇的横行。但是到了后来,倭乱去了,本土的海盗凭着更早的接触到西方的火器和战舰,一度成为了大明水师的强劲对手,其中如林道乾、曾一本、林风、朱良宝之流更是名噪一时。
这其中,又以曾一本实力最为强大。其人拥有战舰数百艘,兵卒数万人,称得上是汪直与郑芝龙之间在中国海上承上启后的大海盗。曾一本拥有一支由东莞大乌尾船组成的主力舰队,这些乌尾船载重均在万斛以上,换算为后世的计量单位便是在380到400吨之间。如此,明军曾经为了对抗倭寇而改小的战舰就荒诞的遭遇了被海盗以大欺小的尴尬。
第八章 永历十一年(七)
吕宋,即是后世的菲律宾共和国的古称,但在其国尚存之时,其地也仅限于马尼拉及其周边区域。
与其他东亚、东南亚的国度一般,吕宋亦曾为中国藩属。至公元1521年,麦哲伦的环球航行,欧洲人才算发现了这片土地。到了40年后,西班牙殖民者黎盖斯比从马尼拉湾登陆,攻灭了当时在周边地区算得上是国势颇为强劲的吕宋国,在巴石河南岸修建了城堡和炮台,并且以此为中心开始了对菲律宾的殖民统治。
这时候,马尼拉及其附近地区为西班牙人统治已近百年。不过,华人到此的历史要更加久远,此地也确有不少华人在此定居和经商。
那个叫做唐兴元的会员坐着陈元良的船一路南向,穿越了波涛大海,待抵近马尼拉湾之际,所见者,入口处的海岬,岩石高峻,形如木杵,颇有一番景象,着实令他大开了眼界。
“这里,当地人称为losung,吕宋国便是因此得名的。”
“原来如此。”
唐兴远并非是没有离开过琼州,广东、福建以及安南,他背后的家族和家族的商社都是有着稳定的商业关系的,他亦是曾多次来往于各地。只是这吕宋,却还是第一次踏足。
海船缓缓的驶入马尼拉湾,这处天然的优良锚地有着巴丹半岛和中科迪勒拉的山脉形成天然屏障,地理环境上对港口的建设可谓是非常的有利。二人站在船头,所见之处已不再仅仅是山石、灌木和沙滩、海水,湾内船舶往来不绝,有大有小,形制上亦是不足而一。
这其中,最不乏的就是中式船只,福船、广船,多是华人海商所有,有的是因在此定居而停靠于此,有的则是到此进行贸易,其中甚至还有郑氏集团的旗帜在海风中飘扬。
“唐兄请看,那些便是佛郎机人自造的海船。”
极目远眺,海湾之中,有的海船有着高耸的船首和船尾甲板,有的则有着巨大的弧形船尾,还有些尾楼很高,竖有四根桅杆,侧舷依稀还能够看到密密麻麻的窗子尚未打开,或许打开之后,看到的便是一门门黑洞洞的火炮了。
无需陈元良指出,他在琼州经营生意,亦是见过不少欧洲的船舶,只要看了形制,尤其是看过了那些风帆就可以立刻与中式船舶区分开来。只是今日身在异国他乡,看着这些明显比左近的福船、广船更显壮观的庞然大物,触动自然更加剧烈。
“怪不得泰西人能够从那么远的地方乘船来大明做生意啊,这船,怕是能和三宝太监的宝船有一拼了。”
唐兴远也没有见过宝船,只是一时间也没办法找到合适的参照物。至此,他更加庆幸于当初他在会议大厅上所倡言的营造欧式船舶的提议,亦是有感于陈凯对此的支持态度,似乎也摸到了一些脉络来。
“也许,陈抚军也是希望日后大明的海商也可以像这些泰西人一样远渡重洋吧。”
心中默默的叹息了一声,他并没有将其付之于口,但却立刻便对陈元良问道:“应龙,那位潘先生便住在此地”
说来,陈元良原本是往琼州府做棉布生意的,与此人因生意有所交集。前段时间,一次宴请之中,其人旁敲侧击的问及了一个关于造船的问题,他倒是认识一人,或可解答,便大着胆子提了出来。起初,陈元良的打算就是提出来,拉近彼此间的交集,等到返航时来此问询,待到下次前往琼州,或是向琼州写信时进行说明,仅此而已。哪知道,此人一旦听说有南洋华人懂得造欧式船只,宴会过后便将他留了下来,等到确定了陈凯的态度之后,就更是与其一同赶到此处。
信,陈元良提前已经托人带到此地了,至于送没送到那人手上便是两说着。此间这个心急的家伙出言问及,他便照着之前提过的说辞再来了一遍,无非是人确实定居在此,但是在不在,他也不敢保证之类的说法。
“唐兄,从即刻开始,切记不可张扬。”
“嗯,在下一切依应龙的就是了。”
这话,陈元良出发时就说过,此间又是旧事重提。本就是请人帮忙,唐兴远也是“客随主便”,当即便应下了话来。
很快的,一艘打着西班牙旗号的船只驶近。搭了栈桥,一个上着欧式上衣,下面穿着紧身裤的男人拿着鹅毛笔和书册,在一队头顶盔,身着半身甲的卫兵的护卫下等上船来,鼻子扬得老高。另外,还有个汉人打扮的男子随行,紧随在那男人身旁。
这是例行检查,陈元良是长期走南洋的商人,甚至更是定居在南洋,只是不在此处罢了。对此间的情状非常之了解,应对上亦是无有半分不妥之处。
此间,陈元良应付着港口的盘查人员,唐兴远亦是打量着来人。只见得这些家伙皆是黑发、黑目,眼窝深邃,五官如刀削斧凿一般立体,在肤色上也比他之前见过的那些荷兰人、英国人要深上一些,算是小麦色,但或许是在海港晒多了,显得更深一些。
确是佛郎机人无疑,他心中如是想来,待那来人通过通事问及他此行的目的,他亦是照着陈元良之前教他的说道,只说是来采购香料的,仅此而已。
进船舱搜检的西班牙士兵过了片刻之后就重新回到了甲板上,与那人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那人便又是趾高气昂的离开了陈元良的船。临走时,还不忘吩咐两句,这几句话不需要通事翻译,陈元良也能听得明白,当即应了下来。
“可以入港了。”
船舱里显然是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了,从唐兴远的随从的神色上就能看得分明。对此,陈元良显然是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道了一句他们在查违禁物品,就将此事告一段落了。
他们的船缓缓的驶入了港口,绳索刚刚拴好,便又是一队西班牙港务人员登上了海船。这一次,会员没有关注这些人的相貌和服饰,因为那些叽里呱啦当中,尤其是经过了通事的翻译过后,他只觉得是份外的耳熟,并且只在转瞬之后便想明白了出处在哪。
“不是方才刚刚检查了一遍了吗,怎么又检查”
心中如是想来,但他也知道出门在外,尤其是在别人的地头上,这等废话是绝对不可说出口的,一如此间全然是习以为常的陈元良一般。
作为船主,陈元良应付着来人,将此行从何处开始、在哪里停靠、停靠了多久、收购了何种货物、每样各有多少,乃至是船上的船员、客商的籍贯、目的都讲了一遍。看那熟练程度,显然是之前有专门背诵过的。等到了他的时候,亦是不甘示弱,将他此行前来收购香料的目的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
第九章 永历十一年(八)
盖伦船,饶是陈元良早年便随父出海,至今已不下二十余载了,但是对于欧洲海船的类型、区分亦不过是模模糊糊的。更多的,还是能够将荷兰人、西班牙乃至是葡萄牙、英国的海船达成初步的分门别类,再具体了,就不属于他的职业素养的范畴之内的事情了。
陈元良如此,唐兴远就更别提了。于是乎,潘学忠只得对他们进行了初步的科普,倒是唤起了他们在马尼拉湾时所见过的一艘尾楼很高,竖有四根桅杆,侧舷依稀还能够看到密密麻麻的舷窗的记忆。
“那盖伦船在泰西最是一个海上利器,不光是佛郎机人,红毛和英鬲利国也都使用这种海船,凭此称霸大洋之上。至于区别,还是有些的,一时间没办法说明白……”
嘴上说着一时间没办法说明白,潘学忠却从书架侧面摆着的那个不起眼的箱子里翻出了一大沓子的图纸,具是手绘而成的。图纸上将船型、名称、特点都进行了必要的标注,看那纸张已然有些微微发黄了,似乎是很多年前绘制的,而墨迹上面哪怕在同一张上面也有或多或少的参差,显然是不止一次进行增补的了。
此间,潘学忠将这些手绘图纸拿出来,当即就引起二人的注目。不过,唐兴远素来是个善于观察的,看着潘学忠的神色,以及方才翻找时的状况,估摸着这图纸对其人而言似乎并不算是什么太过紧要的东西,真正要紧的自然也不会那么轻易的给他们亮出来。
然而,饶是如此,只是这一沓子的手绘图纸却还是让他们大开了眼界。其中,不仅仅只有盖伦船的,有荷兰人的亚哈特船、东印度船、笛型船之流,亦不乏西班牙人的克拉克船、西班牙大帆船,甚至还有一些别的地区的舰船,比如朝鲜的龟船和日本的安宅船、关船和小早,再比如阿拉伯人和南洋土著造的船。至于中国本土的广船、福船、鸟船、沙船之流,就更是少不了的了。
这些图纸,无需懂行也能轻易的看出来是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绘制的,而绘制的第一步首先便是观察,如此一来就势必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了。
震惊良久,二人抬起头看向潘学忠的目光早已与初见时截然不同了。哪怕是作为熟识的陈元良,从前只知道潘学忠对此有着特别的爱好,而且也是个懂行的,仅此而已。怎知道到了今时今日,才知道原来他其实根本不了解这个相识多年的老友。
在路上,陈元良已经向唐兴远做过了必要的介绍。这个潘学忠籍贯是浙江金华府兰溪县,那里本就是个三江汇聚的所在,内河船运非常发达。潘学忠家里是世代做造船营生的,有家造船的作坊,造的当然也都是内河航行、打鱼用的民船——兰溪县处于浙西内陆,衢江、婺江在此汇聚,最终形成了钱塘江,涌入大海。
本就是做着造船业的营生,他们自然也没理由与海贸划清界限。这在江浙本就算不得什么新鲜事,而他们家后来因是得罪了乡绅,在家乡呆不下去了,由此才跟着熟识的海商出了海,并到了这马尼拉定居。而那时候,已经是崇祯十四年的事情了,至今已经过去了十六年的时光了。
这潘学忠本就是造船世家出身,对于船,尤其是对于他随家人出海时一度带给他巨大震撼的欧式海船有着极大的兴趣。这些年,他在此娶妻生子,也是个吃海贸饭的海商,但是出于兴趣爱好,为了了解船只结构,他更是特意到西班牙人的船上,以及甲米地的造船厂做了近十年的通事,由此积累了大量的经验。说起来,做海商,他素来是被人说不务正业的,但是他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船,喜欢航海。
“当年的佛郎机人麦哲伦就是在做有史以来第一次环球航行的时候发现的吕宋,并且死在了吕宋。若是有一日我也能驾着海船来一次环球航行,哪怕是像那个麦哲伦一样死在了路上也可以瞑目了。”
聊到了船,尤其是潘学忠深知来人的目的,自是不免有些激动。只是那份沉醉稍稍退潮,这个中年男人特意提醒了陈元良和唐兴远万勿将此事说与他的家人,唯恐家人会为此担忧。
“以小弟看,嫂子十有**是早就知道的,倒是怕兄长担忧才会装作不知道的。”
后者一口答应了下来,前者却来了这么一句。言及此处,又是一声叹息。不过这沉默在书房中并未持续太久,很快的,潘学忠便旧事重提。
“盖伦船我所有了解,也是这些年观察得最细的。如今泰西,甚至说如今的海上,泰西诸国的盖伦船可谓是一枝独秀。谁的盖伦船更多,造得、用得更好,就可以称霸洋面。恕在下直言,咱们大明的船,已经落伍了。”
身处在南洋,潘学忠显然要看得更加清楚。其实,就此事说来,陈元良也是有着一定的概念的,无非是对欧洲船舶的了解度不足罢了,但是道理还是明白的。
潘学忠再度问及了盖伦船的事情,面对着那双炽热的目光,唐兴远将手头尚未看够的盖伦船手绘图纸轻手轻脚的放在了案上,旋即却对潘学忠反问道:“看得出,潘兄是在造船上是有大能耐的人物。只是在下有一个问题想请潘兄直言。”
“但说无妨。”
“在下此行在马尼拉湾见过那盖伦船,具体是哪种的分不清楚了,但是有一点,那就是这盖伦船似乎是战船吧”
“这……”
陈元良托人带来的书信潘学忠是反复看过无数遍的,需要他出山的是一个叫做粤海商业同盟的组织,他们在琼州府有意兴建造船厂,需要了解欧洲船舶的人才。对于这个组织,潘学忠是吃海贸饭的,当然清楚,甚至他还曾去过香港那里,知道是有着广东巡抚陈凯的官方背景。但是,陈凯又是郑氏集团的人,而且地位很高。现阶段,郑氏集团的官办造船厂还在造广船和福船,反倒是一个民营造船厂要造欧式船舶了,于战船上大概还是有着忌讳的。
“不瞒唐员外,以在下所知,英鬲利国和红毛的盖伦船多是战船不假,而这佛郎机人的盖伦船更大,却是军民两用的,既可以做战船,也可以做货船。”
唐兴远是粤海商业同盟的代表,潘学忠对此自然是要知无不言的。但是,这般解释下来,无需唐兴
第十章 永历十一年(九)
商船、战船,好似是一道鸿沟将他们隔绝开来。唐兴远有他们的难处,潘学忠同样也不乏着南洋华人的苦衷。这算不上是鸡同鸭讲,但是结果却也没能成功的达成一致。
话不投机,晚饭也没有让潘学忠一尽地主之谊。二人告辞而去,自是要回返客栈,陈元良自然知道在哪,此间带着路,知道同伴心情不佳,也没有聊些什么。
诚如陈元良所见,那么大老远的赶来,此前更是向陈凯做过请示,差不多都算是立了投名状了。此番相见,其人确是懂行之人,可却偏偏要越过那条不能碰的红线,怎么说还都不行了,实在让他气恼不已。
“这潘先生也太倔了吧。”
他经商多年,并非是没有与浙江人打过交道。在他的记忆之中,认识的浙江人里面基本上都是很善于根据环境的变化而转变,也很讲求实效,不尚空谈。可眼前这人,不谈其他的,只说这倔强倒是他仅见的了。
“同船的诸君还要几日拜访友人,收购货物,总要呆上几天的。这几天,我再去与其说项一二,他倒也不是个听不进人劝的。”
“那就只有拜托了应龙了。”
就此气馁放弃,或是勃然大怒,这都不是唐兴远的作风。即便是方才谈不拢,他也没有与潘学忠吵上一架,辩出个是非对错出来。做人留一线,这是他父亲在他年少时就教给他的人生哲学,这些年来因此获益良多。
留下了转圜的余地,陈元良也能够主动请缨,唐兴远便放下了心来。心思不再全部纠结于此,对周遭的事物便有了更多的注意。
这里,是马尼拉的华人聚居区,听陈元良说当地人管这里叫做宾南杜,早在万历年间就已经存在了。此刻侧目而视,道路两旁的建筑基本上也都是汉家的样式,恍惚间仿佛置身于本土,而非是这等异国他乡。
不过,这样的感触随着不远处的一座教堂呈现于眼帘之中,便被摧得荡然全无了。那是一座彻头彻尾的西班牙殖民地风格的天主教堂,于他在澳门见过的颇为相似。当然,这样的相似与他对欧洲船舶的了解也基本上是同样的水平,能看出来是欧洲人的教堂,仅此而已,至于再详细的风格划分,那就显得有些强人所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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