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饲龙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免费阅读/葛巾
车子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令人尴尬的沉默在两个大人间凝滞着,赵朴真只能低着头看孩子睡得香扑扑的脸,李知珉淡定道:“他很聪明,认得许多字,四书五经虽然未读,却懂得颇多常识,算学上也既有天赋,御书房的太傅们颇为赞赏欣慰,说他年纪这么小,却懂稼穑耕织,懂民间俗事,连兵马排阵,居然也懂得一些,书还可以慢慢读,见识广这一点上是极难的。”
赵朴真道:“他还小,所以只教了他些常用字和一些基础的算法。”
李知珉道:“你教得他很好。”s3;
赵朴真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谢谢皇上今晚给白家撑腰。”
李知珉道:“他们忠心耿耿,原该得到的回报。”
赵朴真轻声道:“从前潜龙之时,跟着陛下的人,未必就一定是期待着丰厚回报,他们也只是为陛下的性情和魄力所打动罢了。”
李知珉看了她一眼道:“我从小不大得父母肯定,因此这辈子但凡有人接近我,我只会想我能给他什么,我身上能有什么利益能给对方回报。却是不大相信有人是因为我这个人,才追随我的。”
赵朴真不说话,李知珉又道:“上次多谢你提醒,我和三郎、若璇都说了说过去的事情和未来的打算,如今兄妹感情更胜从前。”
赵朴真缓缓道:“总是亲人,疏不间亲,皇上只要留心了,谁也离间不了。”
李知珉深深看着她:“你说得对,朕不过是一个凡人,总需要个知心人,时时提醒才好。”
这话却不知如何答复,赵朴真疑心这是真情,却又想起皇上这些年的深藏不露来,上官筠,是否也听过这些许诺毒蛇一般的嫉妒和猜疑,让她保持了沉默。
车轮轧轧,宫里到了,侍从们上前接着二人下车,有人过来从赵朴真手里接过了太子殿下,李知珉转过身,看宫人们上前簇拥着赵朴真,这个时候,他只要说一句请她留下来,她只能侍寝,然而,她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拿对白家的恩情来要挟换取她但若是不留她,明日宫里的人就会各种揣测她的无宠,宫里的这些门道,他太清楚了。他们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样一步的
他终于开口:“德妃今夜留宿吧。”
夜色下,宫灯沉沉,看不见赵朴真神色,只听到她顿了顿,低下头道:
“臣妾遵旨。”
第二日,上官筠先是得了德妃侍寝的消息,再略打探下,知道了皇上昨日居然降尊纡贵,去吃了承恩侯嫁女的喜宴,之前倒还沉得住气,待到知道上官谦也去了喜宴,便难以自持了:“阿爹和兄长也去了那商贾暴发户家吃酒我们上官家何时这么掉价了”
王妈妈笑着道:“宋丞相、
第一百九十五章上皇
六月,迎接太上皇、楚王、晋王以及诸多战俘的使节队伍终于回到了,那一日,李知珉亲率着朝廷三品以上文武大臣出城门迎接太上皇归来。
场面浩大,钟鼓齐鸣,龙旗猎猎,李恭和这时候才觉得自己真的已经真正摆脱了那全是泥巴粪土牛马畜生的农奴生活,依稀仿佛又回到了从前那至尊荣光的岁月,他抖了抖身上的黄袍,下了辇车,看到那孽子带着文武百官迎上来行了大礼。
他心中冷笑一声,倒是仍然上前扶起李知珉,含泪道:“托上天和祖宗之佑,朕今日终能回归故国!”众臣们顿时也大放悲声,一阵惺惺作态之后,才又各自上了车回城,回城后少不得又是一番太庙祭拜,痛哭流涕。
是夜皇宫在武成殿设了大宴,为太上皇洗尘压惊,楚王、晋王、齐王也都在座,云韶司仙乐飘飘,歌舞升平,几个一同被俘的大臣如严荪等也得以陪宴,人人面上都似有隔世之感,气氛其实是颇有些沉重的,但这几个大臣却也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也算是忠心耿耿陪太上皇西狩了一轮,今上再怎么,看在太上皇面上,总不会特别为难他们,继续高官是不可能,但乞骸骨归田园,安安分分领一笔养老俸禄回乡还是能达到的。
人人面上含笑,心中各有打算,却听到上头太上皇开口了:“朕上干天咎,失守宗祧,九庙震惊,四海无序,上累于祖宗,下负于黎民,诚赖天地降祐,祖宗庇护,将相竭诚,才得以收服山河,皇儿啊,你须晨兴夕惕,惟省前非才是。”
一时众臣面上都颇有些微妙,要知道这位太上皇,可是实实在在是社稷罪人,引狼入境,懦弱无能,害得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大家顾及他是今上生父的面子,迎回太上皇,宴饮一番,演完今日这出戏,从今往后这位太上皇可就真要退出政治舞台了。这位太上皇若是知趣,就该自己下个罪己诏,安安生生的将天下交给自己实权在握已经登基的嫡长子,然后从此安享天年才是,这时候却真充起大脸来,当着众臣的面,将自己的罪过赖成是天咎,又将收复河山的功劳只说成是祖宗保佑,将相功劳,却完全把真正的功臣,新皇的功劳全然不提,反而让新皇痛改前非,也不知是何道理。说起来,这位皇帝在位二十多年,前边都是东阳公主把持朝政,后期好不容易东阳公主倒了,也并未见什么建树,完全受制于世族,以至于国事糜烂,军政上又一塌糊涂,决策失误,导致天下失守,怎的好意思还在说教新皇
李知珉面上倒是平淡,只是应和,这时候李恭和却又开口了:“朕在青蕃,被贬为农奴,与畜生为伍,朝不保夕,饥寒交加,被青蕃横加侮辱之时,也时时静思己过,想着朕究竟是政有所失,还是行有所过,为何遭了天谴。前思后想,有一日夜里,却梦见父皇与圣后齐齐入我梦来,指责我以庶脉之身,承不起神器之重,以至于黎民天下,被朕牵连,受此天罚!他们还警示我,如今祖宗拖赖,放朕回国,便是给朕弥补的机会,若是仍执迷不悟,则子孙都要受牵连!”
席上倏然一静,众臣们尽皆看向太上皇和皇上,所有人都已惊呆,这位太上皇,这是在青蕃吃了太多苦,疯了吗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话的意思是,他因为是庶子之身,不配继承皇位,所以遭了天谴,这话若是为实,那么身为太上皇嫡长子的新皇,难道也不配继承皇位
这是在动摇自己亲儿子的帝位啊!
太上皇真的没有疯吗
席上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上官谦十分不安,起身道:“上皇一路行来,劳累过度,是否下去安歇”s3;
太上皇却高声道:“庶子不祭祖者,明其宗也!你们不必劝慰朕!朕这些年,果然错了!朕不配这天下之位,因此上天降下天罚,如今朕痛改前非,皇儿!这皇位,还当还于嫡脉一支才是!”他站起来,一振袍袖,
却是指着身旁一直木着脸不言不语的楚王李知璧。
鼓乐不知何时已停止,众人哗然,席上已经混乱起来,有臣子起身道:“上皇想是一路辛劳过度,生了谵妄狂语之症,皇上还是立刻传太医,送上皇下去好好诊治才是。”
又有臣子怒道:“这怕是青蕃狗贼的阴谋!想要乱我天下,此人怕已不是上皇,乃是青蕃派人乔装打扮,皇上速速细查,勿要使妖言惑众,动摇我国本!”
李知珉却面色深沉,不置一眼,仿佛正在指责自己帝位不正的,不是自己亲生父亲一般,甚至还好整以暇地看了看一直木着脸的楚王李知璧,以及他身侧惊讶看着太上皇的晋王李知珂,愤怒的齐王李知璞,仿佛在看一出好戏一般。
直到席上渐渐平定下来,李知珉才开口:“楚王如何看呢若楚王也以为如此,你我年岁相差不大,朕可封你为皇太弟,百年之后,还位于嫡。”竟是声音平淡,仿佛全然不在意这辛苦打下的天地。
李知璧抬眼看了看群臣,人人面上皆是激愤之情,这些人大多是李知珉的近臣,打天下的拥趸者,真正支持他的,还有几个
他起身了,整个人仍然如同从前一般气度从容,只是消瘦许多,犹如一只行走在世间的浮魂,人人瞩目,看着这位昔日的天子骄子。
他开口道:“若天命在我嫡脉一系,如何却使我流离于草莽,受辱于外邦,骨肉逝去,妻儿离丧”
席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太上皇在嘶吼:“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李知璧却淡淡道:“皇伯父一片好心,孤心领了,只是上古有尧舜,传贤不传子,禅位于有德之人,天下有德者居之,孤自觉负于天下,亏欠祖宗,无脸再领神器之重,皇上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力转乾坤,重整河山,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实是天命所在,因此众人相从,百姓爱戴,孤愿从此为臣,肝脑涂地,襄助皇上,若违此誓,世世为猪狗,不得再为人。”说完他已掀衣跪下,以头触地,给李知珉行了臣子大礼:“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席间所有臣子尽皆跪下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s3;
一片高呼万岁中,李恭和孤零零站在一侧,他挥了挥手,犹然要做困兽之斗,却被文桐带着几个人在他颈后按了按,就仿佛醉了一般软瘫下来,被
第一百九十六章不争
崔婉也在摔着东西:“为什么!大好机会,你为什么要推拒皇太弟就皇太弟,先占了名分,之后我们才好运作,你为什么要发毒誓!你对得起先皇吗”
她抬起头,玉白脸上仍然仿佛没有被岁月侵袭,然而双眼里尽是血丝,整个人透出一种歇斯底里地疯狂,李知璧静静看着自己的母亲,终于疲惫地开口道:“阿娘,这些年来,您一直告诉儿子是嫡脉正朔,是先帝最后的骨血,为儿子操劳,殚精竭虑,含辱偷生,孩儿一直感激在心。”
“只是,孩儿如今累了,孤一直承担了太多人的期盼,这太子之位、皇帝之位,对旁人是求之不得,对儿子,却是从出生就不得不套上的枷锁。”
崔婉抬起头来,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你累了我还没有喊累,你居然先喊累了你要把先帝的皇位,拱手让人!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从小就学着如何治国,如何平天下,这天下是你的担子,你居然不愿意挑连一个庶枝孽种,你都比不上”
到底谁才是孽种李知璧觉得疲乏之极,却没有抗辩,只是轻声道:“大郎夭折,柔波病逝,当时我就想随她们而去,只是为着母亲,苟全于世,我之身体发肤,受之于母亲,无论如何都当尽孝于母亲跟前,只是要我再做别的,再不能了,便是孩子,我也无意再生,不希望再生一个孩子出来,成为争权夺利的工具,生活在痛苦和疲惫中。”
崔婉不知是哭是笑:“生活在痛苦中这是你的感受你从小什么苦都没有吃,都是我……我拼了这条命护着你长大,要把属于你的皇位争回来,你却告诉我那是枷锁,不肯要”
李知璧道:“人生不满百,却有千岁忧,一切都是儿的错,母亲今后若是少操劳些,绝了那夺位的念头,我看皇上也不会再为难我们,安安生生,荣享晚年,不好吗”
崔婉抬起头:“那本来就是你的!”
李知璧摇了摇头,脸上已经疲倦至极,崔婉看着李知璧,却忽然想起了先帝来,心里一软,觉得是自己逼他太紧,轻声道:“罢了,一路长途跋涉,你也累了,柔波和……大郎才没,你心灰意冷也不奇怪,你且下去歇歇,如今你身旁没人伺候,一会儿我安排人过去伺候你,一切……都等以后再说。”这是搁置争议的意思,却是难得的崔婉第一次向儿子服了软。
李知璧却知道自己母亲性子里最是一股百折不挠的刚强,从小到大,自己没有一件事情,是拗得过她的,他的第一次反抗是为了上官筠,然而结局是他最后娶了崔柔波,上官筠嫁了秦王。他从小就知道母亲为了他付出许多,出家,联合诸方势力,保住他的太子之位,他没有理由拒绝母亲的安排。
直到现在,母亲还没有放弃。想到接下来,她一定还会试图给自己纳妃,逼着自己生子……从前还说是为了延续父皇的骨血,如今……自己究竟还是父皇的儿子吗s3;
怀疑犹如毒蛇盘踞在心头,他却无法去问一声母亲。崔婉看着他,面上甚至带了一丝祈求,但目光仍然是一贯的强势,他无声地施礼,起身告辞出去。
崔婉看着他走了出去,按捺不住地咳嗽起来,越咳越剧烈,几个心腹道姑忙上来替她倒茶的倒茶,按背的按背,一边宽慰她:“真人,殿下如今是心伤呢,您宽宽起心,等过一段时间,他安定下来了,看着鸠占鹊巢,小人得志,岂有不再起念头的,到时候真人再缓缓提,也就好了。”
崔婉双眼通红:“我为了他……为了他……我是太宠着他了,他不知世事艰难,岂有如此轻易放弃他以为放弃了,那些庶孽就会放过他吗不会的,他们一定会斩尽杀绝的!”
众人宽慰她道:“自是的,殿下一贯心怀黎民,到时候看那等小人在龙位上,治国不会治国,倒弄得天下乱来,必然又起了心,不是上次两税法的事,殿下就做得很好吗如今民间还有给他建的祠堂呢。”
崔婉又咳了几声,低声道:“罢了,千错万错,都是我当初想着先帝就他这一脉骨血,舍不得他吃苦,传消息给家里,动用老家那些养着的钉子吧。”
一个道姑一惊:“可是,老祖宗不是说过,不到生死存亡之际,不要用那些人吗他们早已洗手不干隐居许久了……”
崔婉道:“如今已是我们崔家生死存亡之际了!李知珉隐忍数年,等朝局平定,定然是要清算我们的!”
道姑不敢再
说什么,只是低声应了,果然回去传话不提。
仙居殿中静悄悄的,柳婆子正在默默地用她剩下的手指笨拙地缝着一只很小的小衣,上官筠躺在她腿侧,仿佛小时候一般依偎着奶娘,眯着眼睛说话:“皇上大获全胜,崔娘娘怕是要垂死一击,太上皇犯了蠢,直接被幽禁了,对手如此不堪一击,我忽然有点可怜李
第一百九十七章冷嘲
嫏嬛书库里,女官们和几个小内侍分在不同的房间里井然有序忙碌着,上官筠没有让人通报,带着蓝筝,漫步走了进去,看到女官们皆十分专心,头都不抬,外边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是偶尔会有内侍搬着一摞书快步走过。
她缓缓走进去,走到中堂,一个女子端正地坐在那里,静婉如玉,眉目低垂,正在持笔写着什么,她身后的女官看到她进来,提醒她:“贵妃娘娘来了。”
赵朴真抬起眼,和上官筠目光相触,平静而坦然。
上官筠微微有些意外,赵朴真一进宫便一直避着她,皇上又如此煞费心思地藏着她,在她想来,这个女人身份低微,藏头露尾,必是心虚的,至少见到自己的时候,不该如此毫无愧疚。是谁给她底气呢是因为生了太子还是皇帝给了她许诺
她走近了,赵朴真也盈盈而起,颔首含笑道:“贵妃娘娘。”侧身吩咐女官:“快为贵妃娘娘设座。”神态自然,四妃之一的德妃,与贵妃是平级,虽说贵妃明头上是贵重一些,但依礼她的确是不需要行躬身礼,站起迎一下,吩咐人安排位次,已算周到。
然而她不过是一个卑微的连山南蛮女官而已,况且,连声客气些的“姐姐”都不喊,上官筠连压在舌头下的“妹妹”也叫不出来了,心下微微愠怒:“德妃不必多礼。”说完果然在上首坐下,环视了一番四周,见架上书整整齐齐,嘲道:“皇上果然知人善任,这书库的事儿,交给德妃来做,正是最合适不过了,德妃如今旧地重游,想必也十分惋惜这数千卷书毁坏大半吧,可惜,可惜了。”
赵朴真笑道:“还好,有宫里诸位姐姐妹妹们帮忙,也补全了一些,有些实在散轶的珍本,我当初记得的,便默出来让她们誊写,有些没见过,只记得书名的,却实在不能了,只能记下来,让人慢慢找去。”倒是实实在在再说修整书库的事。
上官筠道:“这一听就是水磨功夫,也只有德妃这样带过孩子的,才有耐心了。只可惜这书库就算辛苦恢复了,也只是继续藏在深宫中,就像德妃娘娘,原本过目不忘,有着惊人学识,如今却也只是锁在深宫里,满腹学识,无处可展,真是可惜。”
赵朴真含笑道:“这些书这么藏在深宫,是可惜了。我也不过是能做一点是一点罢了,毕竟才入宫,听说贵妃娘娘从前首倡女子科举,为天下女子谋了一个出身,之后又编出了《女四书》,为天下女子垂范,我也十分钦佩,只不知娘娘入宫以来,如今又打算做些什么天下闻名的事”
上官筠微微语塞,女举和编书,都是她平生得意之举,然而入宫后,她每日忙于什么主持宫务,繁重琐碎的宫务,加上里里外外的烦心事,竟忙得连百万小!说都没了时间,细想起来入宫后,她竟是一无建树。她含笑道:“事总得一样一样的做,这么看来,德妃莫非是为这些书想好了将来的用途莫不是要重操旧业,将这些书都放入春明楼,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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