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根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胡说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老李已经坐在冰冷的炉子前打起了呼噜,孩子好像在他怀里哭累了,也睡了过去。春霞小心翼翼的把熬好的苞谷糊糊端过来,轻声叫醒了老李。
“哦,煮好了……那个,等他醒了,你再喂给他吃罢。”老李点燃了煤油灯,抱着婴儿去了里屋。
他本想将婴儿放在床上,可是看见床架上干草,这才想起来,妻子生产前,他将妻子和被子一块抱上了板车。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而此刻,妻子依然还躺在板车上,躺在冰冷的夜色里,永远的睡过去了。
略微出神了片刻,他又招呼春霞,说道:“春霞啊,你把他抱到你床上去睡……”
春霞又冷,又饿,又困,又累,抱着弟弟躺进了冰冷的被窝。这一夜,她比平常是睡得都沉,梦里她又看见了母亲慈蔼的脸,看见她对着她笑。她梦见第一次拿着奖状回家的时候,母亲轻抚着她的脑袋说:“咱女子,聪明着哩!以后肯定是个女状元……”
在梦里她笑了,对着母亲笑,可醒来的时候,眼泪却还挂在睫毛上,就像清晨山间草磕里的露水,晶莹、皎洁。
老李也并没有来叫春霞起床,春霞起来的时候,老李好像刚才外头回来,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上,眉毛上,都结满了冰瘤子,显然他是一夜未合眼了。
春霞看着他的工具箱,里边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篾匠工具,她这才明白,父亲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又去了一趟镇子上,取回了这些东西。
&
第六章春来
1989年的春来,比往常来的似乎更早些。河水早早的解冻了,带着碎冰碴子一道顺着河岸往下流淌。沿河上下的柳条也展开了新枝,庄稼地里的麦苗长得郁郁葱葱的,看得人心里着实欢喜。
这一年,春霞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九岁的弟弟小军也长成了半大的小子。姐弟俩正忙着做午饭,日子虽然没有以前那般难熬了,却依旧过得艰苦。四处的墙壁依旧透着风,偶尔还会扑簌簌的掉下来尘土,可好在不用再吃那难以下咽的黑高粱馍馍和糠团子了。
“姐,水开了。”小军站起身来,半爬在门框上,探出小脑袋,提醒着春霞。
“好,我晓得了。”春霞正在门前的院子里削红薯,因为麦面并不充足,所以她总要在“面鱼儿”里添些红薯,南瓜和土豆之类的东西。
“你去喊爸回来吃饭。”春霞一边说着,一边端着一盆削好的洋芋进了灶房。
小军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一直跑到门前的河沟边上,才停下脚步。父亲的身影离他还有些距离,但是看得真切。他只穿了一件旧秋衣,外边的袄子搁在地头上,锄头被他一次次的扬起来,挥下去。挖开的泥土再被他用镐头慢慢敲碎,如此反复。
他已经在地里忙活了一个上午了,山对面的那块土地上,明显呈现出两种颜色,一种是被日头晒过,被一冬的风霜冻过的土黄色。另一种是略带些湿润的褐色,那是已经被他翻过一遍的部分,看样子,在日头完全落下去之前,他应该能把整块地皮完全翻一遍。
小军把双手拢到嘴唇边上,朝着对面山头上的老李喊道:“爸,吃饭咯。”
老李听见声音,回头看了一眼,也朝着小军回应了一声:“好,回来了。”可是他并没有立马停下锄头,又超前翻了一塞,才把锄头杵在地头上,直起腰来。
在老李翻地的档口,小军已经从河沟边跑了过来,他并没有急着再次去催促父亲,而是走到地头上帮他拾起了衣服。看着剩下的还没翻过的地皮,老李心里估摸着,怎么着也还得一下午。他把锄头插在泥土里,双手重叠着放在锄头把儿上喘着粗气。
“走,回去吃饭。”老李冲小军招呼着。
老李披着衣服,扛着锄头,嘴上还叼着旱烟袋,小军欢快的走在他前边。在经过河沟的时候,老李把锄头浸在河水里,随意扯了把干草,捆成一团草把子,洗去了锄头上的泥土。
看样子,小军应该是有些饿了,他催促着问道:“下午不是还要用吗,现在洗干净了,下午用完了还得洗”
老李笑了,甩了甩手上的水,把锄头肩膀上,说:“庄稼人,不能偷懒,这镐头就是庄稼人的武器,只有把它收拾干净了,使起来才能顺手。这跟做人是一个道理,庄稼人嘛,要本分。”
小军听不懂他的意思,只觉得老李走得太慢了,兴许此时姐姐已经做好饭,正等着他们的吧。他想了一下说道:“反正我以后又不种地。”
“你说啥你不种地你不种地,能做啥我把你拉扯大,可不敢学成了二流子,整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要让人家笑话。”老李明显是有些生气,可是想着小军还只是个孩子,便也没好说什么重话。
小军没有作声,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以后要种地,他在学校里的时候,老师总会跟他们说:“娃们要好好念书,走出大山,去外边的世界看看。咱们是农民的娃,不能一辈子都守在这山沟沟里,只有念好了书,才能走出去,不然要在山沟沟
第七章懵懂!
过了正月十五,便是开学的日子,春霞搭着去县高中的班车离开了家。坐在几乎转不开身子的班车上,她的心情却是那么的兴奋。看着两旁山道上正发着嫩芽的柳树枝丫,她内心的情愫也在一点点成熟起来。她对开学的日子是有所期待的,向往书里边自由平等的爱恋,向往书里边高楼大厦的生活和甜甜美美的日子。可是回身看看还处在半山梁子上的村子,她的心却又不禁揪到了一块。她不在家的日子,小军会像她小时候一样,搬着小板凳在灶台前做饭,洗衣服,熬猪食……
这个家给她的负担实在是太过沉重,压得她都有些喘不过来气了。每次坐上班车,重返校园的时候,她都有种逃离的感觉,逃离那个穷得四处透风,一年到头看不见希望的地方的感觉。
只有到了县高中,坐在教室里的时候,她才会觉得心里平静些。可是她不知道,这只是她最后留在校园里的时光,过了高三这最后半年,她将再也没有机会重新走出大山,走出那个曾经让她倍感亲切,而如今却想要逃离的村子。
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了,日头照得人暖洋洋的。春霞提着行李和被子,穿梭在车站与学校之间的街道上。正月间的县高中看起来异常的热闹,春节的气氛刚过不久,加上今天是开学的日子,一整个下午都是空闲的。来的稍早的同学们正在忙着收拾床铺,打扫卫生。
走了一路,春霞的丝毫不觉得累,反而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她把行李放在床铺上,忙着铺被子,旧式的土炕显得有些冰冷,土炕底下也从来不会有柴禾,可是她的心却是暖和的。
宿舍门外,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不停的在朝里边张望,他穿着笔挺的中山装,头发看起来是刚刚理过的,显得格外的精神。如果不是肩头的那块补丁出卖了他,倒还真觉得他是哪家的。
“春霞,春霞,外头有人找。”同宿舍的女孩子抱着脸盆从外头进来,顺便递来了话。
春霞抬头朝门外看了一眼,是他,脸上情不自禁的漏出了喜色。她放下手里的事情,略微整理了一下头发,又扯了扯衣角,好让身上那件旧的碎花棉袄看起来能稍微平整些,然后才出了屋子。
两人的目光触碰在一起,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是微微的笑了笑,都显得有些害羞。
“你来啦!”春霞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说道。
“额……我来的早,都已经收拾完了。想着来看一下,看你来没,好还你的书。”年轻的小伙子把书递到春霞面前,眼神却从来没有离开过,但又不知道该看向哪里。略微沉默了片刻,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还没吃饭吧,我从家里带了几个馍馍,你先垫一下肚子。”说着,他又从口袋里摸出来两个白面馒头,一并塞到了春霞手里。
两个早已经掉了皮的白面馒头,被他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时候,都已经变形了,馍渣子就像面粉一样扑簌簌的散落下来。
“好了,我走了,还得回去收拾一下。”年轻的小伙子摸了摸后脑勺,憨笑着说道。
春霞站在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却掀起了一抹浅浅的微笑。看着两个变形的馍馍,春霞的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暖。
“看什么呢”直到有个同学把脑袋从春霞的肩膀上探出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唉,我也没吃午饭,咋就没有人给我送白面馍馍呢”此时,两个女生已然嬉闹成了一团,宿舍里不是传出来两人咯咯的笑声。
两个十岁的姑娘躺在刚铺好的床铺上,春霞把一个馍塞进了干粮袋,另一个掰成了两半,分了半个给身边的女生,这是她在学校里最好的伙伴。
&
第八章喜欢!
毕业那天,他们像往常放假时候一样收拾自己的东西,唯一不同的确实每个人的心情。可能自此以后,很多相伴了彼此三年的同学,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了吧。校园各处都能看见相拥在一块,抱头痛哭的男男女女,他们互相赠送彼此一些小礼物。一方手卷,一个绿皮的笔记本,或者是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纸条。
春霞收拾好被褥和书包后,背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子去车站赶班车。六月的天,不热也不凉,她只穿了一件很薄的碎花衬衫。可是扛着那么重的东西,急急匆匆的去赶回家的汽车,却让她有些吃不消,她不敢停下,车子不会等人,错过了这班车,就得明天中午再来。而且今天是毕业的日子,赶着回家的人也很多,她不敢保证车子上是否还有多余的地方,能将她瘦小的身体塞进去。
紧赶慢赶,好在终于是赶上了,在车子快要出站的时候,她拖着一只鼓囊囊的蛇皮袋赶上了。她前脚刚上车,车子就已经带起阵阵灰尘开了出去。她四处寻找着,透过车窗想看见他的身影,哪怕只是来送她,见她最后一面也好。可是直到汽车完全驶离了县城,她也没看见过他的影子。
春霞望着车窗外的黄土高原,不禁想起了最初时和他相遇的情形。那天下午,她去县图书馆借书,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同时伸手去拿同一本书。这让他俩都觉得有些尴尬,两人相互谦让了半天,最后他决定把这本书先让给她看,等她看完之后再借给他。
临走的时候,春霞突然叫住了他,问道:“嗳,同学,你叫什么名字,这本书我看完之后,怎么给你啊”
“哦,我叫王永华,高一二班的,就在你们班隔壁。”他说。
春霞心里不禁开始笑了起来,她现在才想起来,王永华怎么会知道自己就在他隔壁的班上呢谁能说,这次借书的初次相遇仅仅只是个巧合呢可谁又能说,这难道不真的是巧合么
从此以后的三年,王永华总会在她每次去县图书馆借书的时候,出现在图书馆里,他们总会不约而同的去借同一本书,可是每次都是春霞先看,等她看完之后,再把书借给王永华。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会把自己想说的话写在纸上,然后夹在书页中,送给对方。
来来回回的几百封信,几百张纸条,成了春霞在县高中唯一的慰藉。刚来学校时,她没有朋友,也不愿意跟同学接触,她自卑,怕同学们瞧不起她,笑话她家里穷。每次去食堂打饭,她总是最后一个去的,因为她买不起一毛钱一勺子的菜,多数情况下都是拿着粮票换了饭,然后再去水房接点开水,把米饭合成稀粥喝下去的。有时候她去的晚了,没卖完的咸菜,食堂的师傅会便宜点卖给她。
直到有一次,春霞拿着已经掉瓷的钵子,往米饭里接开水,被王永华撞见了,才知道春霞上这个学有多么不容易。他既对这个学习成绩好的同学感到敬佩,同时也觉得她过的实在是太不容易。可是那次,却让春霞觉得脸火辣辣的疼,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从那以后,春霞再也没给王永华写过纸条,甚至是刻意的躲着他,回避他。可是王永华总会找各种法子,让人带书给春霞,而书里依旧夹着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纸条,是王永华对春霞一次次的鼓励,是他让春霞可以挺直腰杆走在校园里。
偶尔王永华也会在书里夹着几张粮票,一并让人送给春霞,可是每次再收到春霞换回来的书的时候,粮票却依旧夹在书里。王永华懂得春霞的自卑和骄傲,慢慢的他们有了更多的交集,他们的名字总是会出现在每次考试榜单的最前边,两人的名字交替着出现在第一二名的位置。
很多时候,他们一同出现在校园里,都会引来不少羡慕的眼光,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慢慢的变得很微妙起来,几乎是所有的同学都知道他俩正在处对象,可是他们自己却总是压抑这那种情愫,不在乎旁人的议论和眼光。
也正是因为经历了那样的三年时光,彼此间的心事,都通
第九章上门!
老李只是不停地叹着气,或许是觉得自己有些心急了。
毕竟春霞才刚回来没几天,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能说得成的,按着自己闺女的性子,越是逼得急,反而越是说不通。
“这个事情呢,我只是和你说一下,你要是不同意,那就再等等,再等等。”老李含糊其辞的安慰着春霞,也安慰着自己。
他不知道往后的日子到底会过成个什么光景,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村子里近几年也有人到省城去打工,他也想跟着去省城找份活计,多挣几个钱。可是如果他走了,那这个家可能过的就更加艰难了,地里的庄稼要人照看着,庄稼人不能不本分。而且他大字不识几个,除了会说诗,再也没有其他傍身的技能。
尽管社火队已经两三年时间没有组织起来了,可老李寻思着,不能丢了自己的这门手艺,毕竟是祖宗传下来的。等将来小军不上学了,再把这门手艺传授给小军,这毕竟是祖辈的传承!
这么寻思着,老李连续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家里的这几口窑洞房也才刚翻新过,家具也是几年前自给做的,都还结实,现在倒也还能用。想着春霞妈去世的早,自己又年龄大了,一双儿女将来的下落必须妥善安排,不然他就算死了,也没脸下去给自己婆娘交代!
就这样,老李又想起来了春霞嫁人的事情,说到底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情了,可大姑娘出嫁,总不好就这么白白的把姑娘撵出门,连个陪嫁的物件都没有吧当年自己结婚的时候,春霞她妈还带来了五十多斤苞谷面儿,作为陪嫁的嫁妆。可是都已经三十多年过去了,再陪嫁苞谷面,多少有些不好看。他寻思着,要给大姑娘打造一套家具作为陪嫁的嫁妆,这样就算女儿嫁过去了,婆家也会看的更重些,不至于让她遭罪。
第二天一大早,老李就带着锯子和斧头进了老林子,生产队分给他的两亩林地,这几年也长出来了几颗碗口粗的松树。把树砍回去刨了皮,再放上半个月,等水分干的差不多了,就可以动手打造陪嫁的家具了。
一般来说,砍树多半都是在隆冬腊月,或者刚开春的时候。那时候天气冷,松树里边的油脂比较厚实,放在屋外头任风吹干,这样的木头会更加紧致,打造出来的器物也更加结实、耐用。可是他实在是按捺不住整天闲在屋里没事干,油菜和麦子都已经收割完了,玉米苗也都播下去,眼下当真是没什么事可干了,除了偶尔去地里扯扯草,他几乎一整天都在门前发呆。
庄稼人就是闲不住,一没事做了,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索性便提前做准备,先把树砍回去放着,平时农闲的时候,也好锯上几块板子,先把要用的木材准备齐全了。可是春霞问他的时候,他却只是含糊其辞的说,是有人请他帮着做一副家具,至于多的话,他却是不敢说的。
当天傍晚时分,老李扛着一根锯好的松木正往回赶,走在半道上。有个骑着自行车的后生,看模样差不多跟春霞一般年纪,向他打听个事。
“麻烦问一下,你晓得李春霞家住在哪里吗”年轻人向老李打了个招呼。
“你找李春霞,楞个有啥事”老李哐当一下把肩上的木头撂在了地上,一屁股坐在上头,然后从腰带间抽出旱烟杆子,装填着烟叶子。
“我和李春霞是高中的同学,找她确实是有点事。只晓得她住在这个村子,但是却不知道具体的位置,你晓得她家怎么走吗”年轻人并没有急着解释他到底为何来找春霞,而是又问了一次春霞家的位置。
老李一边自顾自的点着烟袋,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个俊俏的后生。可是他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从穿着打扮来看,这个后生穿着黑麻布做的衣裳,而且肩膀上还有两个巴掌大的补丁,显然和自己家一样,条件也并不是很好。这个后生是春霞的同学,找她有什么事情呢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