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众人眼中,越国的军力是连齐国都难以抗衡的啊。
以越女授剑、陈音授射,多年生聚,越王有君子军五六千、教士士卒四万余、还有习流水师两千,以及类似于中原士人的诸御数千。
一战打的齐侯参乘、吓得鲁侯驾车,这才过去了不过六七年。
十余年前被灭的又不只是滕国,天下诸侯哪里有敢站出来说话的况且三晋一直与越暗通款曲,天下皆知,越国哪里是好招惹的
滕叔羽见众人低头不语,便鼓噪道:“昔年毕万不过匹夫、造父不过御手、商汤不过百里、勾践无非三千,他们都建立了功业。丈夫处事,当求富贵高远,不拼不博,怎么才能够用俸禄封田”
“当年魏夥赵衰跟随重耳逃亡,期间屡次断粮,被野人嘲笑投掷土石,那时候魏夥赵衰难道没想过夷吾作为晋国国君有三军之势吗他们如果那时候胆怯,又怎么会有现在韩赵两家封侯事”
“如今墨者连破楚晋,名动天下。复社稷又是天下大义,只要驱赶走越人,天下诸侯必然响应,难道越人真的就如猛虎不可战胜吗”
“况且墨家善守,届时只要守住滕地,就算诸侯不响应,越人久攻不下,难道还能继续围城吗”
他说的舌灿莲花,众人中既有被越人的军势吓破了胆的,却也有被他说动的。
一些市井间游荡之人心想,若这能成事,自己也算是复国功臣,难道不会得到封田俸禄吗岂不远胜于在市井劳作
另一些不曾逃亡的贵族或也想着若是真能复国,自己将来的封地会增加不少。而且越人根本不信任自己这些人,若是换一位亲戚作为国君,也确实比在越国手下要强。
滕叔羽又说墨家已经送来了兵器,众人只待墨家围城的时候,夺取城门城内点火,或是趁着墨家攻城的围攻内城,就是大功一件。
有人固然不同意,可是碍于滕叔羽的伙伴们把手着门口,还有手中持有墨家的火药雷欲做点燃之势的,也不敢多说什么。
此时举事,还很依赖盟誓鬼神监督之类的说辞,于是滕叔羽与众人血誓,并说“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之类的话语,又将众人名号写在纸上,便让众人过几日来领取武器,以待举事。
这种事召集的都是些多少有些势力的人,真正举事的时候不会只是在场盟誓的这些人,而是依靠这些人集合自己的隶属子弟,因而滕叔羽与众人盟誓之后,这些人还要回去知会自己的家人朋友,做好准备。
然而这种事一旦通知家人朋友或是隶属,就会出现很多的问题。
一人回去后,和儿子兄弟说完滕叔羽的打算后,家人立刻反对。
反对的理由,自然是出于自己的利益。
或有人说:“滕叔羽不过匹夫尔,家中并无多少财产。若是事成,他召集众人复国有功,定会高官厚禄,有封地禄田。”
“可我们家中自有产业土地,哪里需要和匹夫一样想呢匹夫只有命一条,若事不成最多是死,或是大笑一声逃亡而走。我们怎么可能够和匹夫一样呢”
“再者,越人势大,墨家纵然善于守城,可也需要天下诸侯响应。就算墨家善于言辞说动诸侯,到时候流亡在楚、鲁等地的公子返回,他们的封地也会继承,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呢”
“天下的规矩已经乱了。诸侯尚且不守礼法,我们为什么要为了规矩而去复国呢不为规矩礼法,就要为利,可我们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利,却要付出可能要被越人杀死的代价……这是不可以做的。”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如果滕叔羽学过一些利益分析的学问,他也会想清楚。
滕地原本有公族贵族,这些人如今逃亡。还有一部分留在滕地,生活暂不如曾经作为公族外支的时候,他们是渴望复国的。
有次一等的士,他们有能力,越人来了依旧没有动他们的封田,对于复国这种事他们并无太大兴趣。
但还有一部分,他们重义,认为复国这件事是义举,所以他们也愿意参与这件事。
再剩下的,就是滕叔羽这种“匹夫”,渴望借此机会跻身一国上层。
只不过将利益隐藏在“大义”这个听起来极为美好的伪装之下,或有人会重义轻生,只是如今天下的“义”已经乱作一团。
周礼有周礼的义,诸侯有诸侯的义,士有士的义,还有百家学派各有自己的义。
义乱了,利却永恒不变。
思考了这件事的成本和所得利益的对比后,不少人根本不在意什么“有渝此盟,明神殛之”的话,若是明神殛之这四个字这么有效,墨翟也不会一直宣扬明鬼这件事了。
前去告密的人,不止一个。
加上墨家今年开始的举动,很难不让人生疑,颇有些大张旗鼓的意思,驻守分封在这里的越国贵族鸷很快就了解到滕叔羽组织的这场盟誓。
越国封君广众,仅仅在吴地就封有众多封君。越国的政治制度也落后于中原,不靠封君分封制度很难管辖这么广阔的领土。
在滕地的贵族鸷,并不算是很受重用的越国贵族,所以才会在这里驻守。
在这里
第三三零章 借力复国岂如前(九)
滕叔羽与那两个年纪最小的伙伴在城墙上冲着城下众人跪拜一下,也不久留,纵身跃下了不到两丈高的城墙,在地上翻滚了几下,便跳入荆河涉水而走。
是日,滕城城门紧闭,越人按照参与盟誓之人提供的信息,大肆捕杀。除了一些在城外居住的,以及逃走的滕叔羽等三人外,没有参加告密的盟誓参与者尽数被杀,屠灭数家。
越人有备而来,很多人来不及抵抗就被杀。
可滕叔羽却靠着火药和一些伙伴逃走,沿途还杀伤了二三十余越人甲士,这让滕地的越人贵族鸷大为不安。
他知道那些可怕的武器正是来自墨家,原本只是听说,今日许多越人甲士确亲眼所见,知晓了这东西的威力,不由大惊。
本来只是派人知会越王,尽快出兵救援,人数数千就足以。如今再看,只怕非是那么容易,急忙再派人前往琅琊,只说需起大军前往。
城内屠戮了那些内应之人后,他又急忙准备守城,只待能守得住,到时候越王亲率人前来自己就是大功一件。
只是他守城手段不高,只能派出斥候探查临近宋地的情况,又集中百姓不准他们轻易出城,城门紧闭,只准上午出去砍伐柴草。
又让越人收缴城内的粮食,城内不敢抵抗,民众心中怨恨,多有不满者。越人便将不满者杀戮,以此威慑。
…………
滕叔羽逃到沛县的时候,已是三月中,面容憔悴,衣衫破烂,早已没有了第一次来沛县时候佩剑游士的模样。
他一来,便找到墨家众人哭诉,只说城内事泄,越人大肆捕杀,自己只能逃亡。
墨者多唏嘘,适心下暗喜,他知道滕叔羽组织的那些人中,肯定会有一些重义轻生的士。
只是他们重的义,并非墨家的义,墨家占据滕地根本也不是为了复国、复原本的制度,而是为了推行墨家自己的义。
那些“重义”之人值得钦佩,但他们重的义不对,因为他们认为的“义”就是恢复滕国旧贵的统治,这样的人将来墨家在滕地变革他们肯定也会反对。
适出面安抚了一番滕叔羽,便有墨者通知适,巨子召集委员,商讨出兵之事。
实际上出兵的准备工作早已就绪,粮食军械甚至跟随出征运送物资的民众也早就开始动员组织,只不过没有用开战的理由。
理由很多,比如演练,比如挖掘水渠等等,这些年一直在做,民众的组织度很高,几日之内就能组织起足够的人数。
三旅之师一直也都是脱产训练,随时可以开赴滕地,两地之间距离也不远。
所差的,只是宣传,以及最后走一个形式得到民众的“公意”。
因为墨家现在还没有完全和旧贵族旧规矩翻脸,直接喊出要推翻旧天下建立新天下这样的行为此时真的不敢,那就需要换一种宣传方式。
既可以得到民众的许可,又不会被天下诸侯震惊反对。
这种宣传就落在宣义部的身上,也落在了被墨者带回来“求学”的姬特身上。
不是墨家还看重“血统”,而是如果没有这份“血统”,那就是和天下诸侯宣战。
越王可以灭滕,诸侯可以征战,大夫可以上位,上卿可以分晋,但是却不允许出现“选天子”、“选君王”这样的事。
所以这份血统不是给民众看的,而是给天下诸侯看的。
血统还算纯正的姬特来到这里已有半年多,就在乡校求学。
上午和一些孩童或是一部分加入的墨者或是游士学习基础的文字,下午的时候一般都是适给他讲道理……
隔三差五的讲一番,持续了半年,姬特也明白了自己算是个什么玩意儿——就是个墨家找来的牌位,用来堵住天下诸侯之嘴的牌位。
姬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头牛,一头沛县牛马场中的牛,说起来的时候人们总会谈论一下这头牛的血统是不是那头最为雄壮的公牛……除了牛马,沛县的人并不讲血统。
偏偏他觉得自己是人,又觉得自己在沛县就像牛马,因为很多人会背后指点说:“这人的祖父是滕国考公”……一如那些在牛马场指点牛马无二。
他琢磨了一下适说的那东西,发现就算复国,自己也真的只是一个牌位。
权力根本不可能给他,而是说要集“公意”选百官令尹,制定法度,而滕侯这个位子……只负责礼仪祭祀或是最终签订一些决议——而且那些决议他没有制定权,最后只是走个流程印上印玺而已。
毫无实权。
若说是自己是成王,令尹是周公貌似还是不对,有点像,可是仔细一听就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若是按照那样的规矩来,根本涉及不到君权和什么询政院之类的权力争夺。
他自己知道自己毫无根基,在滕叔羽狼狈逃回沛县之后他也知道自己的血统也毫无什么号召力,没有能力争权也就不可能争。
滕国原本的公田和公室田,按此时的道理,肯定是理所当然属于他这个未来的滕侯的。
但是墨者却告诉他,这并不理所当然,就算按照《周礼》来看,小国君主的俸田是有数的,无非就是倍卿之田。
既然要借他这个牌位,那些就要堵住一些人的嘴巴,总不能说把他这个牌位请过去然后真的如他所言“自食其力君民同耕”,那非要让天下贵族诸侯合力反对墨家不可。
如今墨家既不想完全招惹诸侯的不满,便不得不从诸侯表面上遵从的《礼》中找出足够的借口。
《王制》曰:制农田百亩。百亩之分,上农夫食九人,其次食八人,其次食七人,其次
第三三一章 破城有术血未沾(一)
尚未明确喊出安定天下、废除诸侯分封、天下定于一的口号,得到了天下诸侯不至于一致反对的益处,也不得不承受出兵之前需要用别样说辞说动沛县众人的无奈。
在没有彻底和旧时代决裂之前,还需要在一些事上遵守以下此时天下的规矩方圆。终究,沛县此时还是隶属于宋国的,墨家为了防止天下诸侯联合绞杀,用的也是“集民众公意而自治”的法理。
明面上从未说过要“以沛县为根基打碎旧天下规矩以建乐土”。
义师和军队牢牢地掌握在墨家手中,这是毋庸置疑的。墨家利天下,但却不能要求沛县的每个人都利天下。
三月中,沛县数乡所选派出的墨者或是非墨者的代表们聚集在沛县,作为公承载公意的人,墨者已经占了多数,但依旧还有部分本地的非墨者。
姬特在做完了请求的演说后,适也作为墨家出面做了一番说辞。
“越,天下好战之国。二十年间,灭缯、滕、郯等国,虏获万人为奴。与齐一战,齐国三千户作为奴隶、齐侯为越王参乘,方始成盟。”
“如今越王翳也是好战之君,滕地就在沛县数百里内,若有一日越人强大,定会占据泗水,掠夺奴僮。”
“况且,越国封君广众,与沛县的制度颇多不合。沛县民众没有想要再回到还有封君的时代的。”
“于墨者而言,公子特认可墨家道义,将来复国也是利滕地万民,便算是利了天下一分。这一仗墨家是要打的。”
“于沛县万民而言,这一仗打起来也是为了自己的利。军阵中所谓必死则生,幸生则死。放眼天下也是一样的道理,我们想要天下无争,就必须要争。否则将来有一日越国这样的好战虏奴不义之国吞并土地,越发强大,人心无厌,难道沛县就能够幸免吗”
“如今实行沛县这样规矩的,只有彭城与沛。相对天下,如沧海之粟、九牛之毛。所以沛县与彭城的规矩是天下的下流,只有我们在守护。若滕地复国,那么滕国也会实行这样的规矩,他们也会和我们一样守护这一切,也就更不容易被好战不义之君占据。”
……他从长远利益的角度说明了一下攻打滕地,对于沛县民众也是有益的,以此来做一个逻辑上的自洽。
而代表着沛县数万户民众公意的这些人,大半数都是墨者,内部早已经完成了对这件事的“同义”,剩余的半数懵懵懂懂只是觉得墨家说的应该都是对的,在剩余的那些听完这番话也都同意。
墨家非攻,但却不反对打仗,墨子曾做过比喻。
“籍设而攻不义之国,鼓而使众进战,与不鼓而使众进战而独进战者,其功孰多”
对于攻不义之国这种事,墨子不但同意,而且向来认为自己应该做“鼓而使众进战”的那种人,也正是适说的墨者当做攻不义之国的先锋队与驷马战车,而非徒卒。
言辞之下,在场代表着沛县“公意”的这些人,全数通过了义师出兵滕地、解滕地万民于倒悬、攻不义之越的决议。
这件事涉及到沛县的赋税、财政支出预算等等问题。沛县义师的军费一部分来自沛县的赋税,另一部分实际上是墨家在出钱贴补,靠着手工业和商业从各国吸血来养这样一支军队。
在没有明确喊出就是要除旧立新与天下诸侯为敌之前,沛县的府库是沛县的、墨家的产业是墨家的,两者看似模糊不可分割,实际上却还是有清晰界限的。
众人决议同意出兵,沛县的类似于名义“邑宰”的墨者立刻拿出了一整套后勤的方案,这是早已制定好的,只要众人通过,立刻实施。
方案中,军队的事与沛县政府无关,而后勤、粮草、随军出征的劳工等,都需要明确数量,准确充足。
大军此次出五千人,还留下一部分在沛县,继续训练冬天刚刚服役的新士卒和维持沛县的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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