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他们并不尊重那些巫祝,尊重的只是巫祝祭祀的神明,因为神明可以让减少他们的灾祸。
祝融的故事一直在这里流传,三足金乌的神话也已流传。
太阳黑子出现的时候,那些仰望星空的先民认为那里驻着乌鸦,衍化出三足金乌的传说以区别于普通的乌鸦。
在场的庶农最开始愤怒于这些墨者忽然出现,可当适用手指燃起火焰的时候,他们又燃起了新的希望。
或有人说,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
民众只在乎成功,而不在乎事物的本源。对他们而言,这次祭祀只要成功就行,至于谁来主祭都无所谓,但不能不祭。
适利用的正是民众的这种心理,那些敛财的巫祝们或许难以明白,那些民众并不是信任尊重他们,只是尊重站在他们背后的那尊神明,只不过那些人垄断着祭祀的方式和权力而已。
这些笃信神明可以带来好年景的民众,巴不得天神下凡,巴不得当年的天梯没有被重黎关闭,这样的话可以直接祈求神明而不用还需要摸索神明的意思、去按照巫祝的手段来做。
适这样一喊,又有了刚才那一鸣惊人的火焰,在场的民众们心中渴盼适说的是真的……前岁大旱,巫祝说那是因为祭祀的不够,而这个年轻的墨觋却说是这些巫祝的祭祀方法不对。
身后那些身穿火红长袍的墨者们还用乘马车往燕国但却朝南走,却不说是走错了方向反而指责马车太慢这样浅显易懂的故事做了解释。
墨者之觋,简称墨觋。
觋音西,墨觋却非摩西,他也根本不想做摩西,但现在却不得不先当摩西。
不等那些巫祝们反驳解释,民众们便惊呼一声,这位年轻的墨觋背后,升腾起一团青色的烟雾。
烟雾产生的速度比燃烧大火时盖上湿草还要快,瞬间就将年轻墨觋的身影遮挡住,年轻墨觋的身影犹如在云端漫步。
而一些曾见过山上大火燃烧的村民,也嗅到了那股这里曾经燃烧时的味道,微臭、刺鼻。
他们不知道这是硫磺与硝石燃烧的味道,却知道这味道和当年黑石山火的味道很相似,于是对这年轻墨觋的身份又信了几分。
巫祝们选择在这里,就是因为数年前的那场诡异的黑石之火。
本来是他们用来钓民众上钩的鱼线,如今却成了捆绑他们手脚的锁链。
在场的民众们看着宛如在云端的适,纷纷想:如果这年轻人不和祝融有什么关系,怎么会漫步云端如果不是身有火神之血,又怎么会有那股微臭的刺鼻味道
这烟雾还未散尽,年轻墨觋身旁的那些人用一些简单的木头,用一种叫人瞠目结舌的速度搭建起了一座五尺祭台。
夏季祭祀祝融,要祭狗肺,那条被牵来的狗当场被宰杀,杀狗的人穿着一身短褐,靠一口短剑做得娴熟无比。
那些稍微懂得一些的,惊叹于杀狗之人的精湛技艺,心说这墨者之中果然人才济济。
懂得更多一些的,则信心更盛。
夏季祭祀以肺为先,切肺需要极高的技巧:吃的肺要做到离而不提心,不可切割肺的中心切要保证连而不断;祭祀的肺要比食肺的切的更为复杂,要保证不黏连其余的部分,完整分割。
民众们已经见识到墨觋使火的手段,又见到他背后那人屠宰切割的手段,心中对之前的话已经信了一半。
五尺高的木台上,没沾上一丝狗血,但完整的狗肺已经摆放在祭台的旁边,点缀着几枚含桃。
七人身穿红服,站在祭台的四周,各自祷念,或手舞足蹈看起来就像那么回事。
民众们当然不知道,这是用墨者的“迎敌祠”所改,但仪式感与神秘感已经营造出来。
当然也不会注意到,还有二十多持剑的人暗中挡住那些巫祝,不准他们靠前。
…………
站在众人面前的适,感觉仪式感和神秘感已经塑造出来,暗暗感慨一句这火药硝烟的味道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出现并非是在战场上,而是出现在祭祀之中。
他看着那些并不反对他、反而有几分信任与希望的民众,知道可以开始大忽悠模式,做个神棍了。
他举起自己的右手,问道:“你们见我在这仲夏之月带着皮手套,心中定然奇怪。或有人觉得我痴傻,或有人觉得我疯了……其实并不是这样啊。我身有祝融之血、手如金乌之翼,凡触摸到的东西都会燃烧……哎!”
感叹一声,下面的人发出一阵阵惊呼,或是不信、或是相信。
适悄悄看了一眼公造冶,见公造冶给了他一个眼神,知道该准备的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叫人取来了一个陶罐,陶罐的里面装着水,但实际上下面藏着一些在水下早已切成小块的白磷。
他的手套里面还有一层,上面浸润着胆矾水,为了防止一会烧起来的时候白磷灼伤自己。
那些从未见过这样江湖杂耍一般巫祝手段的人,一个个伸长着脖子往前探,不知道这人又要行使什么手段,或是又能见到什么惊人之举。
适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说道:“都说水火不容,可我的手就算带着这异域异兽皮毛的手套,依旧可能引燃大火。你们刚才都看到了,我的手是不怕火烧的,可你们还不知道我的手就算沾了水也能燃烧起来。”
说完,他伸出带着手套的右手,伸进了陶罐中,摸到了一小块白磷夹在手指之间,抖动几下让
第八十三章 仙药共品皓首悬(三)
越是简单的道理,越容易让人接受。
适要彻底去除祭祀的神圣性,便要把神圣的祭祀中加入最常见的烟火气。
芦花等人分发着“将来祭祀要用的天梯”时,适看着那些盛装打扮已经昏迷不可能再醒来的少女,暗暗叹了口气。
如果这些人还能醒来,或许这些巫祝还能有点贡献,可以作为麻药。
但想来这些人绝对不可能再醒来了,否则在烈火焚烧的时候会发出尖叫。
这不比河伯娶妇,河伯娶妇将人扔到黄河中,随波逐流到河心,那些惨叫呼救会被河浪掩盖人们也看不到直观的痛苦。
适觉得如今已经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便要想办法趁机废除活人祭祀的习惯,于是便用了一个极为恶俗生活化的、毫无神圣意味的理由。
“这祝融是天帝帝俊之臣,乃是帝俊的火正。帝俊有妻,常羲与羲和,虽然不知真假,可你们也都知道羲和是谁吧”
他这样一问,在场众人纷纷道:“便是十日之母。”
此时有两种传说,一种说是后羿射日、另一种说是羲和约束儿子让他们轮班倒替。
但整体上,帝俊就是天帝、天帝之妻生日月的传说已经很普遍。只是各国各地流传的版本不同。
适见众人这样一说,拍手道:“那重黎是帝俊之臣,有绝地天通之大功,帝俊以女妻之。你们想想这么祭祀能对吗那太阳之母是羲和、重黎的妻子的母亲也是羲和,这群巫祝拿少女祭祀祝融重黎火神作为侍妾请求不干旱,这算是怎么回事”
这满满生活恶俗的话说出,含沙射影,在场众人顿时明白过来,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前年大旱是已经发生了的必然。
巫祝们说是因为祭品不足,所以加重祭品多收钱财。
适刚来的时候,之说这些巫祝没有资格祭祀,最多算是专业知识不足、清退了事。
可这番话一说,这就不是没有资格祭祀这么简单了,而是纯属是那些巫祝招致的旱灾,这是故意渎职并造成了重大危害。
前者最多挨骂,后者可是要命来偿的。
正如宋国人想象君王最大的快乐就是在地头晒太阳一样,民众们对于神明的生活总是猜测成生活中的模样。在没有系统地将他们神圣化之前,人们的想象力也就于此。
适的意思很明白:太阳是祝融的大舅哥、祝融的妻子是太阳的妹妹,你们真有想象力,祭祀祝融,弄些少女去当侍妾祈求别干旱,这不是作死这是什么人家当大舅哥的能愿意吗
把神话讲成家长里短、婆媳妯娌,适也算是第一人。
一旁的公造冶听得只想笑,死命地憋住嘴,心说适的嘴真恶毒。
经过刚才的事,主动和被动已经转换,那些巫祝们绞尽脑汁想要反驳适的这番诛心之言,却怎么也想不到更好的说辞。
适在那痛心疾首地说道:“你们想想这算是怎么回事这就相当于爹死了,祭祀父亲的时候烧个侍妾,当妈的难道不会拿棍子抽你你们也有姊妹、也有兄弟,在外面受了气不去找家人出气吗祝融之妻回家一说因为侍妾自己受了冷落,当哥哥的见妹妹受了委屈,岂能高兴我不知道你们啊,反正要是我,我是不高兴……”
故意留出了话头,当即就有几个提前混入人群的墨者接话道:“任谁也不会高兴啊。”
随后这些提前混入人群的墨者抓紧时间挑动几句,场面登时混乱。
用最简单的家长里短弄出神明的烟火气,让他们彻底丧失神圣地位,所有的想象也就止步于家长里短。
在场的千余人早见了适的神迹,又听适把前岁大旱的屎盆子扣在了巫祝身上,而且扣的如此闲庭信步,理由又是简单到是个人就能理解,哪里还能没有怒气
适不喜欢吃人血馒头,但也不是不会吃,于是又挑唆道:“前岁大旱,我也有所耳闻。赤地千里,寸草不生,还有一些地方饿的没东西吃,便吃人。儿子饿死了,当妈的不忍心吃,便与别人交换着吃……”
此时还不至于出现易子相食的情况,但这些人最多的活动范围也就在百里之内,适又说的不是本地,只说听说。
众人想象一下这样的画面,再回忆起前年大旱的种种惨剧,虽不至于说有适说的那么惨,可也有许多惨痛的、不愿想起的回忆。
这样的画面被适提及,那些在前年大旱中挨过饿、失去过亲人的民众再也遏制不住怒火。
适清楚,前年的大旱和巫祝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他信无神。
但巫祝既然保持着祭祀权,享受着众人的信任、承载着众人的希望,当这些希望和信任变为愤怒时,这责任也需要去承受。
这和做事一样。
什么都不做,便不会做错。
只要做,总有错,抓住错的一点,猛力击打,便可让对方难以翻身。
论及挑唆众人情绪,这些巫祝哪里及得上适的水平。
提前混入人群中的墨者,当起了适的传声筒。
适是大中心,这些混入人群中的墨者作为一朵朵梅花的花蕊,也用同样的话挑唆着众人的情绪。
眼看着群情激奋,或有那些被祭祀少女的父母嚎啕大哭,或有前岁大旱中失去亲人的家庭厮声叫喊,人心沸腾。
巫祝们眼看着局面已经不受控制,情急之下,慌不择词,大声道:“如你所说,我们并不能沟通天地神明,祭祀不得法。既是这样,又怎么会让神明震怒呢”
大喊之下,靠近祭台的人也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只看适怎么解答。
巫祝的头目一听那些没经过大事的年轻巫祝说出这样一番话,就知道要出大事。
果不其然,适大声问道:“既然无用,或许那旱灾与你们无关,也可能神明爱人并不会如此……但,那些被祭祀的女子的命,是谁来赔呢这些年祭祀的钱财,又有谁来赔呢”
“三十钱,或许不多,但可以买一对鸡。鸡生蛋、蛋生鸡,你们祭祀了十年,这十年鸡便可变为一头牛!你们算算要赔多少”
这也是个两面的死结。
承认自己能沟通神明,那就要对旱灾负责,否则就得再造神话用佶屈聱牙的道理反驳适那些家长里短的理由……但听众却
第八十四章 仙药共品皓首悬(四)
适知道,若无意外,墨者接过祭祀的权力已成定局。
这意味着墨者也将承受可能的天灾带来的民众的愤怒。
这是在赌。
他读过一些史书,不精,没听说今年有大旱。
再者这几年各国都在忙着打仗,从南打到北,乱成一团。西域地区的大月氏也逐渐从部落变为早期国家,连西域以及草原都过得不错,足见这几年风调雨顺气候湿润温暖。
赢面极大,世上也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有八成把握就可以赌。
再回头,见禽滑厘已经和那年长巫祝退到后面密谈去了,那些年轻的说错话的巫祝也不再说话。
适猜测,禽滑厘应该是先说一些看似要退让或是分利的话,让他们相信,给他创造更多的时间。
既是如此,适便不想浪费。
看着下面躁动的人群,知道为长久计现在要稳住这些愤怒的民众。不然事情就会变得不好控制,后续的一系列计划也就无法完成。
他大声地喊了几句让人静一静,那些混入人群中的墨者一直盯着适的动作,这都是提前计划好的。
见适挥手,明白适的意思是先让人安静,那些人便一起发声喊。
十余人各自占据方位做传声筒,不多时众人也安静下来,只看适接下来要做什么。
适趁机叫墨者帮忙,又支起来一个大陶罐。
陶罐的下面装着半罐醋和石灰石,一旦加热石灰石就会和醋反应冒出气泡,看起来上面浮着的植物油就像是沸腾一样。
下面生火加热的同时,适又道:“你们一定奇怪,这些膏脂为什么如水一般。先不说这个,可能还有人不知道我们是谁。”
他指着旁边的一众墨者道:“或许有人听说过,或许有人没听过,今天就说一下。我们是墨者,我们为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弊。祭祀也好、做事也罢,都是为了天下大治。”
“这些脂膏,我们取自菽豆,得自天志,也是为了大利天下。刚才那些油炸的祭祀的天梯好吃吗你们以后想要常吃吗”
那些已经品尝过的,纷纷点头。
没机会品尝的,纷纷询问是什么味道,或是希望下一次炸出来的自己能常常。
芦花带着几人不再只在跟前发放,而是深入到人群当中,挑选那些孩童给他们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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