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最后一个名
“但他们在此根深蒂固,如果我们直接杀了他们,反而会招致众人的怨恨。如果我们揭穿他们,众人会认为我们是在中伤诬陷。”
“现在的庶农会相信那些巫祝的话,就像是墨者相信巨子之言一般。但巨子只有先生一位,可巫祝呢”
墨子考虑了一番适的话,觉得确实如此。
既然是要行义,最大的义便是让更多人相信墨者的义,而这个的前提就是信任。
适可以在小村社以种子、医药让人相信,但在这里又不能直接用,必须先让人相信然后才能用这些办法加深相信。
至于说此地笃信巫祝的风气,墨子也有所耳闻。
联想到之前胜绰等人叛墨、许多墨者质疑他的义等等事端,自嘲一笑道:“恐怕比一些墨者相信巨子之言还要厉害啊。我做巨子,还有胜绰等三十余人叛墨。可这里的人笃信巫祝之风,却从不怀疑,据说甚至多年前有拿自己的孩子祭祀为荣的。”
适嗯了一声,忽然问道:“那如果巫祝自己说,他们是骗人的,根本没有这样祭祀鬼神的,只是为了敛财……那么是不是比我们告诫众人还要有用呢”
摹成子摇头道:“你想的极好,可却难做。这就像是一个猎人,希望老虎自己死掉然后去剥皮一样。”
众墨者也觉得这个主意实在不好,在不用暴力手段的情况下,那些巫祝怎么可能会主动承认但若用了暴力,那些庶农肯定会认为这是威胁,以后墨者在这立足就难了。
巫祝会自己承认自己是假的吗
巫祝会自己承认自己不能够沟通鬼神吗
这样想,和希望天下人都能守礼而不求利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是妄想罢了。
唯独墨子听适这样一说,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适大笑道:“那些巫祝当然不会承认自己不能沟通鬼神,可如果我成为巫祝呢我成为唯一的巫祝,告诉众人他们都是假的,然后等到众人相信后,我这个唯一的巫祝再告诉众人我也是假的、巫祝都是假的,这不就可以了吗”
墨子隐约猜到了什么,连忙问道:“你且继续说,这办法或可行。”
“想必巨子还记得我在村社引蚂蚁教天志之事吧如果我要不说,村社的人会不会认为这是鬼神之迹”
那村社的事,所有墨者都已经听说了不知道多少次。
各人都从村社的事中学到了很多。组织、行义、信任、获得信任、处置、赏罚种种这些,一个小小村社就像是一个缩小的天下。
瞬间,墨子已经明白过来了适的意思。
摹成子、禽滑厘等人也似乎明白过来,只剩下围坐在地上的那些墨者还没有完全明白。
反而用之,先成唯一的巫祝,宣布其余巫祝都是异端,然后再自己毁掉自己!
墨者自有祝祭之术,虽不如儒生,却胜在简单而又不劳民财,又能祈愿鬼神。墨者守城尚有‘迎敌祠’之说,想来做坛祭祀的手段不比那些巫祝要差。
适又自觉自己的手段用起来绝对可以比那些巫祝的鬼把戏要强、要震撼。
于是详细说道:“我以我所知道的天志,篡夺巫祝之名,在五月五祭祀之时,手段更胜于那
第七十八章 白骨熔炼祝融血(五)
..战国野心家
适说一个月,众人便信真的可以一个月。
不知道如何做,所以不知道难易;不知道难易,所以不知道所需时间长短。那也只能是知道的人需要多久便是多久。
需要多久的问题已经解决,墨子便问:“需要多少人需要什么人”
“二十人。稀有的陶匠、精良的石匠、普通的烧炭工、能把皮弄破损的皮匠。至于木匠,有您这样的已成传说的木匠,那就随意了。”
墨子听到这些,却笑着摇头。
适不明白墨子的意思,奇道:“难道墨者之中并无世间稀有的陶匠”
“有。你说的人都有。但你还少说了一样人。”
适吓了一跳,看着墨子心说难道你知道
可再一想,根本不少了啊,就算你知道,就这几样人完全够了啊。
却不想墨子笑道:“前些日子孟胜回阳城的时候,你说一定要有人随他同去。难道到你这里,你自己就忘了吗知晓天志,可以利于人,也可以骗于人。你需要一人全程看你怎么做。这与信任无关,是你说要约墨者、乃至约天下,总不能在你这里就要绕开。将来有一日你若叛墨,用此敛财聚众,也好有人将你揭穿。”
众墨者纷纷大笑,适自己也笑起来,说道:“是我的疏忽。我总觉得自己意坚如铜,所以未想过提防自己。”
墨子正色道:“有谁不认为自己是那样坚定的人呢这是规矩,不可乱。我就跟着吧。顺手做个木匠。斧矩斤如今在商丘忙磨坊和工匠会的事,你既说要个传说的木匠,也就是我了。”
人若有本事,说出来再牛气狂傲的话,都叫人觉得理所当然而不是想要洗耳朵。
在场诸人倒是真没一个觉得墨子自己说自己是传说木匠有什么不妥,再一个墨子也向来认为自己很厉害,动辄认为别家学说来攻击自己那就是以卵击石,众人早已习以为常。
当即,墨子便点了几个人,凑了十六个,都是些手工业者出身。
即便适只想要个随意的皮匠,但站出来的却是个手段不下于他哥哥麂的皮匠好手。
这些人站出来后,禽滑厘也站了出来,问道:“先生教过我们杠杆标本之术。现在我们为标,那些大族巫祝为本。适之力,可撬巫祝之本,却不能撬动大族之本。剩下的事,还需商量。”
适听禽滑厘这样说,也说道:“是的。一是联结村社众人编为什伍互助互利;二是叫沛地人知我等行义;三是尽快准备一些人手为草帛等事物准备;四是以备明年。”
“弟子以为,大族势大,先不动。待巫祝之事将要了结、众人心向我等之时,再行手段。待秋日宿麦种植、磨坊建造、牛马租用出去、什伍编成后,再行后来事。”
墨子似乎早有考虑,答道:“沛地颇多工商业者。从业手工之辈,多不信巫祝。他们不以农田为食,灾祸与否并无太大关系。我在手工业者中多有名声,市井之间也有不少如你一般自认墨者的人,招揽人手准备草帛很简单。那些农夫也没有这样的时间做这样的事。”
回想了一下适在商丘附近村社的作为,正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于是墨子又点名摹成子道:“这次从商丘来,多备盐。你带人,深入那些远离沛地五十里之外的村社,平价售盐,编为什伍,不惜金钱。”
摹成子精通什伍之法,墨子一点他已通透,问道:“先生的意思是……以低价之盐聚集众人再以防止有人低买高卖为名,借故将村社人编为什伍,按什伍买盐,顺带行适在村社的手段”
墨子笑道:“若论什伍刑名,你是最能理解的。就是这样。编为什伍,共同买盐。买不起的,送,日后偿还,无利。市贾豚会给我们弄到足够的钱的,现在需要的是众人的信任,才能宣讲大义。”
“你们又在村社中或为木匠、或为石匠,按照适的那些办法来做。半年之内,村社众人定然信任。再挑选那些可能成为墨者的,输以大义。适再取些种子,三十里一处种植,引人观看。”
“待半年后,种子收获,适再撬动巫祝,乐土之说也就深入人心。什伍之间,再借以耕牛驽马,什伍便成。但这什伍,要学商丘村社,各自选出最近墨者之人,以便上下同义。”
说完大略,墨子又点了七十多人的名字,让他们跟随摹成子做这件事。
这些人的伍长或是本人一一领命。
“如适所言,大族势大,互有勾结,违背法度,私用刑罚。这些人暂且不动,今年赋税一切如常,一切待明年站稳脚再说。那些精于稼穑的二十多人,先跟随适问询那些种植之法,再选一片土地种植,就在沛地附近即可。”
“公造冶,你带骆滑厘等人,深入市井。先帮着忙碌豆腐麦粉墨车的事,借此结交工商。不可露你们剑术手段,不可与人比斗。”
“高孙子督检墨者之行,巡游村社之间,但有不行义之墨者,抓回来再做处置。”
“至于赋税、丈量、田洫、亩税等事,暂时不动,原本如何现在依旧如何。日后借商丘公族六卿之名,以整理田洫、征收多余亩税为名,再动这些大族。商丘公族六卿必不出力,但也不会反对,我们需要自己做成,也就需要此地庶农工商之心。”
只是顷刻间,墨子已经将各种事项交代下去。
适说能解决了巫祝之事,剩下的便都是墨子擅长的了,他是巨子,又是第一任巨子,其言无人敢违。
众人均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完成的时候,墨子又道:“你们也随适学了不少八笔字。草帛之事看
第七十九章 白骨熔炼祝融血(六)
..战国野心家
在那些前往村社的墨者离开后的五天,那间小屋内飘荡着浓郁的、炒熟的黄豆的香味。
创造,和创造之后的重复劳动,有时候程序是一样的,但是那种心灵上的满足与疲惫是完全不同的。
前者是心灵的满足,后者是无可奈何地为了生存的疲惫。
正因为这样的区别,这些在这间小木屋内劳作的墨者,每一天都洋溢着笑容。
他们觉得,自己再和适与巨子一同,创造一种新的大利于天下的事物。
这种创造的过程,是自愿的,而非是不这样做自己就难以生存。
虽然这种事物在此时还没有准确的名称,可那种创造新事物的热情依旧让这间小木屋满满漾着名为快活的空气。
炒熟的黄豆,放进用石头和木头制出的凹槽中。
用圆盘样的模子装满那些炒熟的黄豆,夹在一起,再用木楔子卡在其中。用巨大的石头或是撞木撞击木楔子,挤压那些夹在一起的熟黄豆,直到里面最精华的液体流出。
精壮的汉子赤着上身,鼓胀着身上的肌肉,用力地推动着墨子和几名木匠做出的撞城锤一样的木棍,轰隆作响。
每一下撞击,卡在熟黄豆中的木楔子便会奋力地向里面挤进去。
锐利而坚挺的木楔,撑开那些熟黄豆的空间,或是反过来被那些密密麻麻的豆挤压着,直到它们洒出自己的体内包含的精华宣告投降。
微黄色,嗅起来一股淡淡的腥味。
可是一旦放在陶鬲中加热到滚沸,便会发出浓郁的香气,若是在里面加入一些葱碎,味道更是鲜香。
留下来和适一起忙碌五月五大祭之事的墨者,一开始只知道这些东西是适用来欺骗那些巫祝自己有“祝融血脉可以不惧滚沸膏脂”的不可或缺之物。
动物膏脂并不能在不把人烫熟的情况下融化漂浮。
可是第三天榨出第一罐后,适用加热的陶邑将这些淡黄色的液体加热后炸了一些抓住的蚂蚱、青蛙或是豆虫,与包括公造冶在内的留在这里的三十多墨者一同吃了一顿后,众人便相信这是一个不亚于麦粉的可以大利天下的事物。
这些微黄色的液体,适很确信这叫豆油。
但在场的墨者却并不知道这个称呼,也难以接受这个称呼。
此时的油,并没有“油脂”这一词的中的油的意思。
一开始的油,只是一种形容词,以及某一条楚地内的河流的专用词汇,后来逐渐发展出光滑、柔顺的意思。
比如受封朝鲜的箕子在朝贡时候经过殷商故都的时候作的那首《麦秀》。所谓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
此时的广义的动物油细分为两种:膏和脂。植物油此时还未出现。
头上有角的动物的脂肪,称之为脂;头上没有角的动物的脂肪,称之为膏。
所以才有病入膏肓,而不是病入脂肓,因为人头上没有角;《史记》秦本纪中记载的始皇陵也是人鱼膏而非人鱼脂,一样的道理。
反过来也只能用肤如凝脂,而不能使肤如凝膏,因为猪狗贱而牛羊贵,说凝膏并不好听。
牛羊脂、猪狗膏,这是万万不能用错的。
除了脂膏之外,上流社会对与脂还有专门的细分。比如适所熟悉的脂肪的肪字,本意就是从属于脂的一个单独的词汇,意思是有角的动物的里脊上的肥肉……
膏脂二字若是用错了,是要被上流社会嘲笑的。
真正的大夫以上的贵族们的生活,更是将这种区别细分到了极致:春天要用牛油烹饪嫩羊嫩猪、夏天要用狗油烹饪干鱼干禽、秋天要用鸡油烹饪牛犊和小兽、冬天要用羊油烹饪鲜鱼和雁鹅。
腥臊膻香这四个字,都是特指的。臊特指狗油、膻特指羊油、香特指牛油。
鸟类貌似要用脂而不能用膏,因为鸟有羽毛而按照礼来分羽毛属于角,所以只能是脂而不能是膏。
钟鸣鼎食不是一句随意的话,要有一系列的贵族礼仪和文化内涵的。
总归,这种此时已经流出的还没有被命名为豆油的油脂,绝对是一种贱油,也是绝对入不得鼎的。
它和麦粉不同。麦本来就是五谷之一,是作为主食的,所以改变了麦子的吃饭并不妨碍麦粉成为上流社会喜爱的食物。
但豆从主食变为油脂,却又不合腥臊膻香四字,那是绝对没资格进入鼎中的。
后世在花生和葵花籽没有传入之前,豆油和萝卜籽油、白菜籽油、芝麻油并为上品,味道比起那些动物油别有风味。
此时的这些贱油,将刚刚从地里苏醒的、肚子里没有什么食物的脏东西的豆天蛾炸的喷香酥脆,满满地装了几大罐,摆在了众墨者的面前。
一众墨者拿着榨完豆油剩下的豆粕作为主食,吃着油炸过的豆虫,感慨着如果天下人天天能吃豆粕豆饼,就算是人间乐土了。
适抓着几条炸过的豆虫,啃着蒸过软化后的豆饼,吃的津津有味,虽然在他看来这是喂牲口的,但这时候吃上一些简直可以算作美味。
一旁,笑生和造篾启岁正在争辩,适感受着墨者此时的这种活泼而又思辨的气氛,愈发觉得惬意。
造篾启岁认为,这东西应该叫豆膏。所谓脂膏以膏之,可见膏是调和后稀释的,这东西如同流水一般,已经稀释的不能再稀释了,所以一定要称之为豆膏。
笑生则认为,这东西应该叫豆脂。菽豆身上多毛,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所谓毛豆荚,便是如此。既然多毛,可以认为这是豆之羽。有羽则视为有角,有角称之为脂,所以这是豆脂而非豆膏。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