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宫廷是我的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miss苏
两人入内,在暖炕上并肩坐下,廿廿如小时候一样帮十公主焐着手,“咱们都是女子,时而会陷入两难:婆家和娘家,一个是来处,一个是去处,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的家”
十公主被问得怔住。
廿廿定定抬眸,“在民间,简单,所谓嫁夫从夫,那自然是婆家是自己的家;在公主这儿,其实也一样简单,公主便是厘降,依旧是公主,住的也是皇上赏的公主府,一应吃穿用度都是内务府拨给的银子和奴仆……故此公主便是出嫁,依旧是皇家的人,娘家才是自己的家。”
十公主默默垂下眼帘,却也是坚定地点了头,“嫂子说得对,娘家才是我的家。”
廿廿转眸望窗外廊下。跟着十公主一起来的太监和女子都在外头候着呢。手里都拎着大包小裹的。
廿廿会意,“公主今日来,是给和珅大人送东西的吧”
十公主连忙道,“正是!我也是想到,这几日公爹怕是回不了家。这便送些厚的被褥和换洗的衣物……”
廿廿定定凝视着公主,缓缓点头,“好公主,实则你已经想到和珅大人暂且回不了家……”
公主便又是一震。
廿廿话到此处便不再多说,只是轻轻拍着公主的手去,“我说了,从前我将和珅大人一家人当成我的亲戚,现在我依旧将和珅大人家当成我的亲戚,来日……我依旧会尽力照拂。”
“我这话说与公主,是发自内心,公主只管放心。”
十公主又是一震,眼圈儿缓缓地红了。
许多话、许多事,一切都已经尽在不言中,只是两人心照不宣,都不说破罢了。
廿廿点头,“这些东西我都收下了,必定如数送到和珅手里,叫他感知公主的孝心。”
廿廿说罢,轻轻抽回手来,泠泠抬眸,“公主也请回吧。想必和珅家中众人都在翘首等着公主的消息,公主回去了,将话说明白了,他们才能安心。”
十公主紧紧地闭上眼睛,半晌,才轻轻点头道,“嫂子放心,也请嫂子让皇上哥哥放心——我回去便叫家人都知道,我已经见了公爹,公爹忙于公务,一切都好,还叫家中不必牵挂。不几日,便可回家了。”
廿廿点头,“对,不几日,他便可回家了。不会叫你们全家,悬心牵挂太久。”
十公主走了,廿廿也是悄然松了口气。
星桂小心道,“主子……十公主该不会是已经想到了吧”
廿廿淡淡点头,“她是大清公主,想到是应该的。一来,这些年她如何不知皇上与和珅的心结去,凭和珅这些年在皇上背后的所作所为,皇上岂能不惩治他去”
“二来,古往今来,新君当政之时,所谓前朝重臣、顾命大臣,曾经专横跋扈者,谁能善终从康熙朝鳌拜,再到太上皇之时的鄂尔泰、张廷玉,曾经一时风光,尽可左右新君的,终究等新君独掌天下之时,那便是祭旗的血、供奉祖宗的牲。”
星桂点头,“只是……十公主终究是和珅的儿媳妇,她回去之后,该不会走漏了风声去吧”
廿廿轻轻摇头,“她若只认她是和珅的儿媳,那么和珅获罪,一族连坐,那她自然也就成了一个罪妇!唯有记着自己是公主,且是我大清的固伦公主,她才能保全自己和十额驸一家去。这其中的利害,她不会不明白。”
廿廿轻捻手腕上的念珠,“我大清,不是没出过天子要了姐妹性命的故事……甚至,当年太宗皇帝是将公主莽古济凌迟处死!”
星桂也被吓得“啊”了一声。
廿廿静静抬眸,“江山重,若谁将亲情搅合进来,就休怪天子无情。”
星桂赶忙点头,“十公主终究也是聪明的,她不会不为了自己和十额驸一家考虑。想来,当年十公主能与主子您有那么一段情谊,也是上天的造化吧。要不,当这样的一天到来,便是贵为公主,又如何敢自信能保全罪臣全家去”
廿廿不由得轻轻摇头,抬眸仰望高天。
“我不是她的造化,其实这都是太上皇早已摆好的棋局。”
她之所以成为十公主的侍读,是太上皇选的;她之所以成为十五阿哥的侧福晋、皇上的皇贵妃,也是太上皇定的。
同样,十公主厘降和珅之子,也是太上皇选的;和珅从一个能臣,一路将他放纵下来的,也还是太上皇老爷子他自己……甚至,并非不知晓自己的继承人与和珅之间多年的龃龉,老爷子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依旧一路将和珅养成了“肥猪”——满人家祭所用之物。
此时回想起来,就连和珅的年岁、和珅被起用的年份,全都是内有乾坤。
和珅从内务府一个小小的库管,正式被起用为乾清门侍卫,是乾隆四十年十月间的事。而乾隆四十年,孝仪皇后薨逝,死亡可能第一次如此迫近到了太上皇的眼前,一向康健的太上皇也许就是从那一年、从孝仪皇后薨逝之事上,第一次体会到死亡的滋味。
而从那时起,一个深谋远虑的帝王,便要为自己的继承人开始谋划,为了大清江山而绸缪。
更何况他选定的这个继承人,就是刚刚离世的孝仪皇后与他的孩子啊。
人没有办法预测自己寿数究竟有多少,可是凭太上皇当年立下的誓言,绝不在位时间超过康熙爷来算,那么从乾隆四十年起,到皇太子继位登基,这中间恰有二十年。
而二十年,正好足够一个野心勃勃的大臣,一路从底层爬到顶峰,羽翼已丰,罪恶满满。
和珅正好是年纪、身份都合适的一个人选。他年富力强,又因从小的困境而格外有向上爬的野心。这样的人,一旦身居高位,必定忘乎所以。古往今来,这样性子和出身的人,一朝权柄在手,全都是一样的下场。
所谓天子“豢养”臣仆,用二十年在朝中养一头猪,到了二十年后,皇位交替之时,恰恰合用。
而十公主的下嫁,又正是最妙的一步棋。凭和珅狡猾,唯有得了这样一张“护身符”,才会彻底暴露出自己的嘴脸来,毫无顾忌。
廿廿抬眸仰望上天,轻轻道,“您挑我给十公主侍读,我自不能不替您看顾着十公主去……您放心吧,媳妇必定护十公主周全。”
正月初七日,军机大臣奏请,为十七阿哥永璘封郡王所定封号为“惠”字,十七阿哥是为惠郡王。
旨意传到廿廿宫里,廿廿虽说替十七阿哥高兴,可是坐了一会子,还是忽然起身,“备些素粥,我去给皇上请安。”
464、老陈醋
464、
粥是星楣去熬的。在手脚麻利这事儿上,星楣有时候还是在星桂之上,尤其是在弄这些家务事上。
星楣利利索索地将粥罩了棉罩子,自顾端着,自自然然要陪着廿廿同去。
这自是多少年的老例儿,原本没什么不妥当的。
可是这一回,廿廿静静看一眼,缓缓道,“天儿冷了,星楣你将这粥也给三公主、四公主那边送些去。这些叫星桂端着去就是了。”
星楣扬了扬眉,便也只好松了手。
星桂伸手接过来,轻声道,“主子还是疼你。这死冷寒天的,主子都舍不得派你的差事。”
星楣咧了咧嘴唇,没说什么,只回身去处理那些个要送去公主们那的粥了。
廿廿心下也是有些不得劲儿,可还是坚定地抬步而去。
长街里寒风浩荡,星桂轻声道,“主子星楣仿佛有点儿不高兴了。”
廿廿点点头,“等太上皇的事儿完了,就安排她出宫吧。明年你们也都二十五了,到时候了。”
星桂轻叹一声,也只能如此。
到了乾清宫,廿廿先去太上皇梓宫前行礼,然后才带着素粥踏进上书房。
皇帝欣慰点头,远远伸手,“你来了。”
廿廿将素粥呈上,亲自帮皇帝盛了小碗,递上小勺儿。
皇帝咽了几口,温煦道,“孩子们都好吧”
廿廿点头,“三公主和四公主都是大姑娘了,自不待言;绵恺那小子,虽说往日不安生,可是这些日子来也懂事了不少,如今整日在自己屋里安安静静的,不敢吵也不敢闹了。”
皇帝欣慰地点点头,“他也知道皇玛法不在了”
廿廿忍住一声哽咽,只将十公主进内的事儿缓缓说与皇帝听。
皇帝微微眯了眯眼,放下粥碗,捏了捏廿廿的手,“你处理得甚好。要不,她若当场闹起来,想要见人的话,倒不好办。”
十公主好歹是固伦公主,又是太上皇晚年疼爱的幼女,若闹腾起来,皇帝也不好责罚。
廿廿轻叹一声,“我也只能晓以利害。她是可以闹,我便提醒她闹过之后会怎样她若此时为了和珅而闹,那等来日,她究竟还想剩下什么去”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公爹是重要,可是终究比不上自己的丈夫和小家。倘若此时十公主当真与皇帝和廿廿撕破了脸去,便是皇帝此时在太上皇丧期里可能会容忍她一回,那,来日呢
她是想连十额驸丰绅殷德的来日也都给闹没了么
“所幸,公主心下并不糊涂。好歹是太上皇的女儿,皇上的妹子,纵然惇妃糊涂,她倒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皇帝点点头,“她能回去安抚和珅一家上下,爷这边儿便也能放心腾出手来。”
烛光在这正月的寒夜里伶仃摇曳,纵然本身是火,却温不暖这冬夜的风寒。
廿廿凝眸看着那烛光,轻声道,“皇上,和珅不见了,十公主已经发觉,那前朝后宫里必定不乏比十公主更为敏锐之人。耽搁得若久了,倒引得人心浮动。”
皇帝缓缓点头。
廿廿伸手握住皇帝的手,“妾身擅作主张,已经与十公主说下,和珅这几日便会回家妾身以为,天子杀伐决断,此事宜早不宜迟。”
皇帝点头,却也皱眉。
“爷也有一点子迟疑。汗阿玛当年忍鄂尔泰和张廷玉,足足十年;而此时汗阿玛尸骨未寒”
廿廿明白,虽说人人心里都有数,先帝的辅政大臣到了新帝这儿,能得善终的没有几人。
对于权力的渴望,有时候会让一个权柄在握的大臣忘了君臣之分,忘了自己不过是臣子奴才。故此新帝们便也都不约而同选择了这些辅政大臣们来当成自己立威的靶子。
可是,终究眼前太上皇刚刚崩逝,这么早就处置先帝的宠臣,稍有不慎,就是轩然大波。
廿廿眸光轻转,“我是钮祜禄氏,又是从小养大牙青,故此我倒是一向都十分留意狼们在狩猎时的反应它们可以长时间地跟踪追随、几天几夜地埋伏等候,但是只要时机一到,它们绝对会坚决地一扑而上,果断地咬住猎物的咽喉,绝不松口”
“因为它们知道,这么久等来的机会该有多珍贵。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倘若攻击的时候稍有犹豫,猎物纵去,便是后患无穷甚至,若那猎物本身也是了不得的,便有可能发动反噬,到时候再后悔没有坚决地咬断它的喉咙,便晚了。”
皇帝一震,申述再度握住廿廿的手。
廿廿抬手指着上天,“爷,汗阿玛在天上看着呢。他若当真不准爷动和珅,那这些年来他就不会坚定地将爷作为储君,二十多年来心意从未更改。”
“况且,对于太上皇来说,和珅是什么不过是奴才、鹰犬。而爷是谁呢,爷是太上皇的继承人,是太上皇血脉的延续,是太上皇将大清江山所托付之人”
“谁会分不清奴才与儿子孰轻孰重呢傻子才会以为,奴才会比儿子更重吧”
叫廿廿这么故意带着些孩子气的话一说,皇帝都忍不住轻笑了声,拉过廿廿的小手来,在掌心里按了又按。
“爷就是喜欢你这种有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更难得,你已在中宫之位,这股子锐气却依然不减。爷老了,倒有些瞻前顾后。”
廿廿抬手摸摸皇帝的下巴,“爷这两天,胡子长得尤其快。”
皇帝轻轻闭了闭眼,将廿廿在怀里紧了紧,“幸好有你。”
门口轻轻一声响动。
廿廿先吓了一跳,赶紧问,“上书房里,也有耗子么”
她自己就是狼女,又从小养狼,狼都不怕,却怕耗子。
也是都因小时家贫,连所住的房子都是租赁来的,那些年东搬西挪的,有些房子因有些日子没人住了,这便一进屋就能看见耗子。廿廿有回收拾新搬进的房子里的柜子,结果一开抽匣,就摸着个软软活活的东西这便落下了点儿后怕去。
皇帝也是警觉,凛声问:“谁在外头”
棉门帘子一条,随着簌簌的衣袂摩挲之声,一个人走进来,没敢抬头,在门口就已经双膝跪倒,“儿子请汗阿玛、小额娘的安。方才是儿子惊扰汗阿玛和小额娘,儿子请罪。”
廿廿倒先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二阿哥。这么晚了,还在用功啊”
从绵宁成婚起,廿廿在人前已是早改称“二阿哥”,再不似小时候似的直呼其名去了。
皇上以上书房为守孝的倚庐,二阿哥却还是要奉旨在上书房里读书,故此每日里便也更为早来晚归,竭力向皇帝尽孝心。
绵宁垂首回话,“汗阿玛思念皇玛法,又以家国为念,时常通宵达旦。儿子岂敢有半点懈怠,唯有学着皇玛法和汗阿玛的样儿,竭尽全力罢了。”
廿廿欣慰点头,轻声道,“我是来给你汗阿玛送些素粥。二阿哥也用些吧。”
皇帝也说,“你的孝心,你皇玛法和我都知道了。起来用粥吧。”
绵宁恭谨起身,退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吃粥。
夜色如暗色帷幕,在这一方天地里静静垂下,将皇帝与廿廿、及绵宁给无形地区隔了开去。
廿廿没打扰二阿哥吃粥,轻声与皇帝说着未完的话。
“明儿,我得去瞧瞧十七福晋。对了,今儿正好二阿哥赶上,回头叫二阿哥福晋也与我一起去吧。十七弟妹是老二媳妇亲姑妈,去了能叫十七福晋更宽心些。”
皇帝挑眉,“嗯十七弟妹病了么可是这几日旗籍举哀,受凉了”
廿廿轻声道,“十七福晋这二年来,冬日早春经常着凉。此时是汗阿玛的孝期,她必定也是悲恸摧心,这便又病倒了。”
皇帝点点头,“免了她明日的齐集举哀吧。爷忙着,也暂且顾不上他们;老十七又镇日陪着爷,家里难免回不去。”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