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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刑纪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曳光

    天色渐晚,倦鸟归林。

    小船错过了宿头,停靠在一处僻静的岸边。

    何老大点燃炭炉,烹煮晚饭,一番相让过后,依然无人领情。王贵从包裹里拿出糕点,与他的桃花掌柜一起分享。而无咎吃腻了果子,喝了瓢水,便独自躺在船头,头枕着双臂,一个人看着天上的星。

    孤舟野渡,夜色静谧。凉爽的晚风,顺着河面徐徐吹来,间或几条鱼儿嬉戏出水,霎时片片波光涟漪。再有那星辰漫天,琼宇深邃,不由使人心境坦荡,万物入怀,恍惚间忘却自我,悠悠然直去九霄云外!

    便于此时,有人亲切出声:无先生啊,要不要尝尝我如意坊的糕点

    无咎犹自仰望夜空,翘起的脚尖晃动了下:免了!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挨店,身为掌柜的桃花也只得因陋就简。她从舱内斜倚着探出半个身子,摇着手中的一把绢扇。灯笼的亮光下,其一张粉面稍显朦胧,却也倍添几分妖娆,接着又带有惯常的媚笑说道:转眼就是两年多不见,着实叫人挂念呢!尚不知先生去了何处,如今又要前往何方呀

    无咎嘴角一咧,答道:本人遇见了一位老神仙,便随着他去天上游玩了两年。孰料天宇清寒,寂寞无边,无奈动了凡心,于是便重归人间!

    桃花咬了咬嘴唇,随即又含笑啐道:呸!枉你还是读书人,好不正经,即便风月场的老手,也没这般满嘴的瞎话

    再扯下去,变成了打情骂俏了!

    无咎不再搭腔,而片刻之后,忽又问道:木申有没有回来过?

    木申?

    桃花想了想,恍然道:你说的是那个木先生吧,去岁此时,还真的来过,却是个没良心的,仅仅打个照面,再无踪影,骗了老娘多少金银啊她说到此处,狐疑道:好像你是搭着他的小船逃离了铁牛镇,缘何动问?哦什么老神仙,你不会与他臭味相投

    无咎哼哼了声,道:本人好奇而已,却是高攀不起!

    桃花打消了疑虑,嘲讽道:你倒有自知之明!那位木先生颇有手段,且神秘莫测,绝非你一个穷书生可以攀比结交她摇着扇子,忍不住又讥笑道:你以为穿身白衣,就成了公子了?隔着老远,都能闻着你身上的穷酸味。倒不如乖巧些,或许你桃花姐能给你半辈子的富贵安逸

    无咎没了说话的兴致,慢慢闭上了双眼。

    适才不过随口一问罢了,却不想还问出了名堂!

    木申返回铁牛镇作甚?

    十有**,是为了本人,也是为了他鬼师父的宝物而来。而他师父留下的东西,不外乎几块灵石,一枚玉简与一张兽皮。兽皮早没了,如今本人的身上只有那拓在玉简中的《四洲盖舆,看起来并无稀奇之处,缘何木申那家伙始终不肯罢休呢?

    莫非木申真正在意的宝物,乃是兽皮上的那篇《天刑符经?而经文早随着兽皮给烧没了,还要多亏了灵霞山一个叫作常先的筑基前辈干的好事。那家伙也不是一个善类,摆明了欺负自己。而彼时彼景,又能如何呢!

    上非天刑,下非地德。之所谓,上合天道,下合地利,方能四季应序,法度常在。而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妙也

    咦?这不是天刑符经的经文吗?当时只是将经文通读了几遍,如今竟然记得清清楚楚。想必是有了神识之后,过目不忘啊!

    而不管木申是否罢休,本人与灵霞山的恩怨都还远远没有了结!

    无咎想着心事,渐渐入睡

    夜半时分,小船随着波浪微微起伏。

    何老大睡在船尾,呼噜声起伏有致。船篷舱内的两端,分别是桃花与王贵歇息的地方。而船头则是躺着无咎,同样在扯着轻轻的鼾声。

    便于此时,熟睡中的桃花忽而伸脚踢了踢。

    王贵猛一激灵,擦了把口水,稍稍定神,随即慢慢爬向船头,有意无意装着糊涂而双手乱摸,却被桃花伸出尖指甲狠狠一掐,他顿时呲牙咧嘴连连告饶。

    片刻之后,桃花悄悄直起身子而抬眼观望。

    那位无先生酣睡如旧,浑似不晓四周的动静。

    王贵爬到了船头,悄无声息站起身来,低头打量,狰狞一笑,转而上岸,少顷抱着一块二三十斤的石头蹑手蹑脚回到原处。见梦中人酣睡如旧,他猛地举起手中的石头便狠狠砸了下去。

    桃花看得清楚,竟是颇为期待般地握紧了拳头。

    而无先生许是睡得累了,恰好翻身。即便如此,也不该躲过暗算。石头却在砸到脑袋的瞬间,直接偏了出去,顿时轰的一声,平静的河面上水花四溅。

    王贵没想到会失手,微微一怔,随即再也顾不得小心,抬起脚来用力猛踢:给老子滚下去

    他当初被人从身后下黑脚,接着又挨了一记撩阴腿,可谓记忆尤深,至今想起来还恨得直咬牙。既然石头没砸中,好歹要将你踢下河去。

    不料意外再次发生,无先生好像是被水声惊动,竟忽而坐起身来,恰好躲过了那势大力沉的一脚。

    王贵的一脚用力太猛,突然落空,根本收势不住,随即蹿了出去,接着扑通一声栽入河中。他急忙扑腾着,又是一阵水花飞溅。

    噫,大半夜的闹啥名堂,嬉水呢,还是摸鱼呢

    无咎好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奇了一声,转而看向船舱:桃花姐,你家王贵是否想不开而成心要寻短见啊?不待应声,他好整以暇坐好:梦里水乡几多回,恰逢活人变水鬼

    桃花兀自紧握拳头,目瞪口呆,随即又胸口起伏,扬声尖叫:船家还不救人!

    何老大早已惊醒,却不明究竟:又出了何事待他看清有人落水,急忙捡起船篙递了过去。

    船篙就是一截竹竿,两丈多长,鹅卵粗细,乃行船必备之物。

    王贵的水性还算不差,抓住船篙爬上了船尾,却水淋淋傻站着,满脑门子的糊涂。石头砸不着,抬脚踢不准,倒也未见异常,为何反倒是自己坠入水中呢?莫非是摸了掌柜的一把,才这般晦气

    无咎没了兴致,摇头叹道:水鬼本是落汤鸡,热闹没了好无趣呀!

    他耸耸肩头,躺下去继续睡觉。

    桃花尚未从眼花缭乱中明白过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该死王贵,梦游呢,魔怔了,没淹死你,还不滚上岸去换身衣衫

    第二日的午后。

    小船继续前行。

    途中偶尔遇到来往的渔舟,或是小船,要么擦肩而过,要么同流争渡。再有几只水鸟扑啦啦越过水面,浮光掠影宛然如画。使得原本枯燥的行程,也为此平添了几分生趣!

    而自从船上多了桃花掌柜,途中一点都不寂寞。

    无咎还是守着船头,享受着迎风的凉爽与惬意。

    桃花则是移出船舱,陪坐船头,似乎已然忘却了昨夜的意外,只管说笑不停而卖弄着风情。王贵不离左右,从舱内伸出个头,一会儿狠狠瞪着某人,一会儿又带着贪婪之色端详着他家掌柜细嫩白皙的脖颈。

    无先生,你是何方人士呀?

    嘻嘻,不用多说,也知道你是乡下人!

    何以见得?

    我桃花开的是四方店,迎的是八方客,若是没有几分眼力,又如何在铁牛镇站稳脚跟呢!瞧瞧你的德行,虽也小脸清秀,白衣长衫,却在胸口打着补丁,从里到外透着土气,还敢装模作样,真真是笑死个人哩!

    一阵放肆的笑声在船头响起,便是王贵也颇为解恨的跟着哼哼。

    无咎呲牙皱眉,抬手挠了挠耳朵,片刻之后,不无诚恳道:你是先入之见,只记得我当初逼签卖身契的窘境啊!你眼力或也不差,而错了一回便足以后悔终身!

    桃花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扭头啐了一口:呸!读书人就是嘴巴讨巧,老娘我见得多了!她转而远望,顿作欣喜:天色未晚,便已赶到了铁牛镇。船家有功,回头多赏一钱银子!

    几里之外,铁牛镇的渡口码头清晰可见




第一百一十五章 拆楼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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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老大肯卖力气,摇起船来自然要快上几分。

    未时将过,铁牛镇到了。

    小船缓缓靠岸,码头上迎来两个男子。一个三十多岁,黑脸上带着麻子坑。一个二十出头,四肢健壮。两人知道掌柜的今日返回,早早在此等候。

    桃花与背着包裹的王贵并肩站在船头,很是意气风发的架势。

    而无咎依然坐着,抬眼四处打量。

    岸边停泊着一排大小船只,人影往来忙忙碌碌。一条青石阶梯直通街道,两侧房舍楼阁错落起伏。还有商贩叫卖,牌旗招展,混乱中井然有序,喧嚣中透着经年不变的悠然。

    两年前的那个夜晚,便是从此处仓皇而逃。当时只顾得跑了,无暇留意码头的情形。如今故地重游,别有一番风景。

    呵呵,请下船!

    桃花与王贵已上了岸,各自神色得意。前来迎接的黑脸汉子走到船边,冷笑着出声催促。而与他同来的男子,则是撒腿跑远了。

    无咎随声看去,疑惑道:缘何说话漏风

    那人笑容一收,沉着脸道:我乃廖财,莫非无先生不认得了?

    无咎抓着木杖站起身来,冲着船尾的何老大拱手作别,施施然抬脚上岸,这才恍然哦了一声,冲着面前的黑脸汉子嘿嘿笑道:原来是豁牙的廖管家,怪不得

    黑脸汉子,正是如意坊的管家廖财,曾被某人的剑鞘给打飞了几颗牙齿,说起话来难免漏风,而对方故意旧话重提,简直就是当面打脸,要多羞辱有多羞辱,要多气人有多气人。而他却是回头看向自家的掌柜,见桃花微微摇头,转而强抑怒火,伸手示意道:如意坊恭候先生大驾,这边请!

    瞧见没有,凡事隐忍者都不简单。哪怕是青楼妓院中人,都知道欲擒故纵的兵法要诀。就如冤家路窄,却笑脸相迎,而各自的背后却揣着小刀子,只为了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无咎拄着木杖,一摇一晃。桃花掌柜的主仆三人,则是随后紧跟。

    须臾,一行人出现在街道中。

    而如意坊距离岸边不远处,几步路的工夫便到。大门前已守着几个壮汉,一个个神色不善。

    无咎却是不慌不忙,循着街道旁的店铺逐一查看。见有好吃的,伸手就拿。遇上成衣铺子,专拣锦衣丝袍。随即趾高气扬吩咐店家打包带走,又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付账。

    桃花则是摇着绢扇笑不作声,只当是某人最后的疯狂。

    廖财脸上的麻子坑愈发黑沉,摸出银子扔了出去。而他还想吩咐随行的伙计拎着包裹,却被那位无先生一把抢了过去,如同占了便宜般嘿嘿直乐,接着熟门熟路直奔如意坊。

    转眼之间,一行人到了如意坊的大院子中。

    而无咎尚未站定,便听忍无可忍的廖财大喝一声:关门,抄家伙

    院门吱呀呀咣当关闭,接着砰的一声落下门闩。

    无咎回头一瞥,就手丢下包裹。

    眼前的院子,与从前的情形大致相仿。右侧的马厩下,停放大车牲口。左手则是一排两层的楼房,楼上楼下喧闹不绝。所不同的是,对面的库房已被翻盖如新。且四周站着十来个壮汉,各自木棍铁尺在手而杀气腾腾。

    桃花则是手舞着绢扇,扭动着腰肢,风摆荷柳般地走到十余丈外,旋即转过身来尖声叫道:无先生,你要老娘如何款待你呀?

    无咎根本没有置身险地的觉悟,轻松笑道:桃花姐客气了!我这人就是嘴馋,且将各式糕点奉上便可

    桃花冷哼了声,一手卡腰,一手拿着绢扇遥遥一指:老娘的库房内尽是各式的糕点,你不妨随意享受,不过她话语一顿,嗓门陡然提高:从即日起,你将永世为奴。胆敢不从,我便打断你的双手双脚扔了喂狗。这便是贪嘴的下场,得罪老娘的报应!

    院里的动静,惹来楼上楼下的关注。一个个痴男怨女勾肩搭背走出房门,在门廊下回廊边瞧着热闹。

    无咎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点头道:既然掌柜的发话了,那我便去库房查看一二!他一点都不客气,依旧是拄着木杖,抬脚奔着库房走去。

    四周的十来个壮汉顿时围了上来,只等着一声令下便要齐齐动手。

    桃花见无咎浑浑噩噩不明所以,笑得花枝乱颤,而一张粉面却无笑意,而是咬着血红的嘴唇举起了手中的绢扇。

    无咎却突然停下,不解问道:我记得还有两个女孩子,分别叫做杏儿与枣儿,为何不见身影?

    桃花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两个不听话的贱丫头,一个投井死了,一个被我卖到外地

    无咎的眼角微微抽搐着,神色中闪过一丝苦涩。

    他的面前好像又浮现出两个怯怯生生的女孩子,只为了吃口饱饭而卖身为奴。

    人活不易,贫穷贵贱也都是咎由自取。若有命运,那也是运气使然吧。而无论怎样,都不该凌强于人。谁又比谁高贵不成,你凭啥啊!

    而那还是两个孩子,比自己的妹子也大不了多少,竟因不甘屈辱而惨遭祸害

    无咎终于不再装疯卖傻,慢慢举起手中的木杖,两道剑眉斜斜竖起,寒声道:我今日若不拆了如意坊,这天下便没了公理!他话音未落,随手抛下木杖,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啪的一甩衣袖,抬脚奔着楼房走去。

    桃花急忙将手中的绢扇往下一挥,四周的汉子们举起家伙一涌而上。

    无咎只管默默前行,但凡铁尺棍棒落下,他看也不看,举手挡去。霎时间砰砰作响,临近的铁尺与棍棒尽数被他的双手震飞了出去。而扑上来的汉子则是虎口震裂,一个个脚步踉跄着跌倒在地。

    桃花大惊失色,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弱书生竟然如此的神勇难敌,失声尖叫道:拦住他打死他

    廖财与王贵递个眼色,两人并肩而上。他本人则是从怀中冒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刃,冲着不远处的那个背影便狠狠扎了过去。

    无咎人往前行,背后却像长了眼睛,身形稍顿,返身就是两脚连踢。

    廖财根本躲避不及,胸骨喀喇塌陷,随即便像块石头,呼的一声飞了出去。他人在半空,不知疼痛,怔怔看着那道白衣人影,眼光渐渐迷离朦胧。

    那还是趴在地上去喝脏水的落魄书生吗,缘何他的一脚竟有踏破乾坤之怒?

    廖财倒飞出去十余丈,扑通坠地,口吐污血,挣扎了下再不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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