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妖逐鹿

    此山往东北，一样的山峰叠嶂，连绵起伏。

    “呀呀呀！俺等了十几日，终于有沙妖来哩！”

    鹿妖还在左看右看，想选择前行道路，前方山体一块巨石后，突兀地跳出个人形生灵，哇哇叫着向他们跑来。

    风尘仆仆、都精瘦了一圈的远路妖怪们吃了一吓，凝视着各自戒备。

    见远来的几个妖怪四蹄不安地踩动着，在准备跑路，那人形生灵才放缓脚步，喊道：“莫慌莫慌，俺是个虎妖，妖丁修为，并无恶意！”

    说着话，他往地上一滚，化成头黑虎，轻跑几步，又化回彪壮人形，一脸络腮胡当是虎须所化，嘴里叫：“真真是自家妖怪！”

    他由虎化人时，妖气自然外泄，作不得假，鹿妖方才相信，又挤跑耳洞中小山精，也化出人形来，开口道：“还是离远些说话的好，敢问哥哥有何见教？”

    “哎哟，原也是位鹿妖丁，还有个小怪！”

    虎妖大喜，果然听鹿妖的话，就远远地不再上前，眼睛又希翼地看向野牛、野猪、香獐、山蛙、蛇等本相，嘴里问：“还有几位妖丁？大漠里似哥哥这等本相倒少见！”

    鹿妖不会解释自家等并非大漠中逃出的“沙妖”，看他不太可疑，转身吩咐小妖们：“你等散开去，俺和这位哥哥近些说话！”

    听到吩咐，小妖怪们都四散开去，准备看情况不妙就逃。

    陆宝才走上前，再抱拳问：“俺叫百宝，敢问哥哥名讳？”

    虎妖化形是位赳赳大汉，却抛着媚眼答他：“俺是黑虎成妖，化妖时有幸得神通，能养鬼，又最喜听女菩萨们叫相好的‘死鬼’，就自取名为死鬼，在这圣猿山东南面地头精熟的哩！”

    “女菩萨？”

    虎妖笑嘻嘻道：“你们逃来的沙妖，不知俺们圣猿山山俗，同境界男妖只管叫哥哥，女妖需叫女菩萨，才显得敬她！”

    鹿妖轻念两遍，只当是各方各俗，又问他：“死…死鬼哥哥既是圣猿山妖怪，为何会在此地？”

    说出口，才发现以男声叫出他名字，真真别扭得不行，暗下决心，再也不叫他的名。

    虎妖嬉笑道：“俺是惯走单帮的，做小妖时穷怕了，便时时偷越五家修士地界，往来着寻些营生！”

    “走单帮？营生？”

    这些词似乎不该出现在妖怪口中，但虎妖死鬼说起来却只当寻常，他又详细解释道：“你等大漠中灵药稀缺，俺这般走单帮的就从山中带些出来，到大漠边地寻换些器物到手，回去再换成灵药，一来一往，赚些小利糊口！”

    陆宝听得都怔住，好一歇才道：“哥哥太谦，这般往来，哪里才只得小利？”

    络腮胡虎妖道：“虽略有几分利，这边要冒死穿几家修士地界出来，你们那边更不太平，都担着生死干系哩！”

    “想哥哥是个日辣的，才能做此营生！”

    鹿妖一声赞，不想倒泄出自家根脚，虎妖恍然笑道：“哥哥原来不是沙妖，灵桃峰那厢来的？”

    鹿妖奇道：“何就见得？”

    “大漠里飞天大圣，是蜚兽化妖，上古就有名儿的凶兽，平日若不收敛气息，所经百里之地，必水枯而草死！这位成圣多年，大漠里好不易才会偶有些绿地，哪是能出辣椒的？日辣之说，沙妖早都忘了！”

    略顿一顿，虎妖再道：“便俺们圣猿山里，物产丰饶些，女菩萨又不缺，日辣虽还常挂嘴边，再以此事为乐的其实已少有，听说只灵桃峰周边穷困，还留着此俗！”

    陆宝便恭维他道：“哥哥耳目灵通，俺们穷乡僻壤出来的，才羞说根脚，不想几句话便叫哥哥给听出来！”

    虎妖就受用地“呵呵”笑开，鹿妖再道：“哥哥既是常往来的，自是熟悉道路，可能带俺们进圣猿山？”

    死鬼大点其头：“哥哥不知，那五家修士门派，因要看顾的地界实在宽广，各都养了好多奸妖，全种下念头咒，平日于各处道路打探，若见到往来妖怪，就要通告修士来捉！俺虽识得几条偏僻道路，一个儿势单力薄，轻易也不敢就行，才在此等着，想凑齐几个伙伴再走，正遇到哥哥来，可不是两边的缘法？”

    听说五家修士养的妖怪奸细多，陆宝吃了一惊，旋即又露出警惕模样，道：“劳烦哥哥引路，当有些体己相送，只是既要同行入山，俺们彼此也该至诚才是！”

    虎妖欢喜道：“正当如此！俺们便互看魂儿，交底之后，才好宽心同行，请哥哥先看俺的！”

    虎妖说得大气，要查看他神识，鹿妖又想起他之前说的得名由来，养鬼的神通实在少见，不想放过，便又道：“哥哥能养鬼，实是初闻，俺侥幸也有几门神通傍身，愿以其中一门换看哥哥养鬼的神通，可好？”

    虎妖先听得一怔，随即又回喜道：“互通有无自然是好，不知哥哥都有哪些神通？”

    陆宝藏着些，便说了“口里箭”、“连靠”、“残影”、“轻捷”、“低嘶”五门，死鬼考虑一会，选择了“低嘶”。

    双方互看，鹿妖先看了虎妖的神魂，再请虎妖看他的。

    等虎妖死鬼看过陆宝神魂，更欢喜得满脸肉都堆在一起：“不想哥哥如此日辣，神识都已具现了的！”

    鹿妖笑应：“侥幸，侥幸，他几个小妖，哥哥可要看过？”

    死鬼道：“俺已放心哥哥，小妖们哪还用看？便请观神通罢！”

    又由鹿妖输入妖气，查看他神通。

    虎妖死鬼的神通名“养伥”，又是发源于识海的，可收一个新亡魂魄在识海内，化成伥鬼，从此听命使唤，伥鬼具有生前多数本事，也能和鬼族一样修炼晋级，不过境界只能与虎妖同等，虎妖境界就是伥鬼修炼的天花板，且虎妖若死，伥鬼也要消散，伥鬼能获释放的唯一可能就是有新魂替换。

    这项神通固定，发源之后就不会再有进步。

    看过虎妖“养伥”神通，陆宝那缕妖气退出，虎妖道：“该俺看哥哥的哩！”

    鹿妖笑应：“好……”

    应声间，妖气回归，本应收回的手一把抓向虎妖头颅，右膝向前猛撞！

    死鬼应变甚快，急往后跃出，原来也有“虎跳”神通！

    待他落地，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灵桃峰来的，这般凶残么？哥哥诓了俺神通去，还要打杀才罢休？”

    能得这熟悉道路的虎妖带路，安全通过五家修士门派封锁想必不难，小妖们正各自庆幸着，不料鹿老爷突然翻脸动手偷袭，各都惊讶莫名。

    鹿妖先笑答：“出入圣猿山，不知有多少凶险，哥哥既常要往来做营生，以这般通达的性子，怎一个伴儿都寻不到？且见了俺们，委实太欢喜了些，便如俺家小妖见到席面一般！关系着性命，俺哪能不小心些！”

    虎妖沉下脸，随口一吹，身旁就多出个骆驼虚影，渐渐凝实身躯，虽是鬼魂，并不如何畏惧阳光。

    招出伥鬼来，虎妖才问：“哥哥便有小妖相助，俺也不是软面儿哩！”

    鹿妖已又化出本相，一个“野蛮冲撞”过去，张口“低嘶”，同时背上“痛”字飞击伥鬼骆驼。

    虎妖吃了“低嘶”，念动“清心咒”又起身“虎跳”，不想鹿妖同样“虎跳”，如影随形地跟上，半空中又有淡淡妖气波动，显出个大蹄子来，猛然踢在虎妖后脑勺上。。

    那边骆驼伥鬼什么法术都还未来得及释放，就吃了“低嘶”加“痛”字，只能满地打滚。

    后脑勺被重力踢中，虎妖头部昏沉，落下后又遭赢面一拳，躺倒在地，鹿妖踩住他咽喉，笑道：“打翻你这般的，还需小妖相助么？”




152.五派
    虎妖被踩住咽喉，一时动弹不得，艰难地问：“哥哥究竟要如何？”

    怕他有神通逃脱，鹿妖踩得甚重，若有异动，便能加力踩死，嘴上笑应：“要你领路，领俺们进圣猿山哩！”

    死鬼嘴角扯动，露出个难看笑容：“俺是百般愿意，一同上路就成，何必要先拾缀俺一番？”

    陆宝摇着头：“要你领路，但把性命全交你手上，俺实难放下心。”

    除了先前所说理由，这虎妖委实出现得太过奇怪，就像知道自家一行缺个向导进山，便来此等着，天降而来，太过顺逐，他哪里敢轻易相信？

    手一指那边还在惨嚎的骆驼伥鬼，陆宝问：“俺们妖族，魂魄实在孱弱，更难成鬼，俺打杀了好些妖丁，也未见一个死后留下魂魄的，你究竟坑杀了多少，才得这么一个骆驼鬼？”

    说话间，腿上又用些力，虎妖被踩得“呜呜”直叫，等那腿上松开些，才大声道：“哥哥莫冤我，实是在大漠里撞到成群妖魔厮杀，好运撞到一个，哪是俺坑杀的？”

    鹿妖扬扬左手，捆魂索钻了出来，对虎妖道：“俺辨不出真假，就由得你编，只是要你带路，实在放心不下。俺这索儿，以前就抓过一个虎妖，名字叫弄风，今日又撞到你，可见与虎妖有缘！让这索儿入颅，俺们都便宜，等入深山后，俺才招回这索儿，放你自去，如何？”

    死鬼咬牙，恨声道：“俺死鬼性子可刚，宁死不受捆魂索、念头咒！”

    陆宝点头道：“俺们穷乡僻壤逃出来，本想到这边养养性子，未料未入圣猿山，就要先打杀个虎妖！五步、狗宝，俺看山上柴禾多，你等多寻些来，这上千里路，走得肚中都饿，先烤了肉，填得几分饱，再进山去，厮杀、逃命都要有力气才成！”

    野小妖出身的元香觉得鹿老爷这行为才是理所应当，他也认为虎妖可疑，其它虽然有些奇怪，也齐唱声诺。小山精先飞奔过来：“哥哥，俺百宝囊里还有壶果儿酒，先切下他虎鞭来，烤给哥哥佐酒，解解乏？”

    说起来，陆宝前世是真有些小酒瘾的，这一路跑得辛苦，听小山精这般说，真有些馋了，又从未尝过虎鞭的，就咂巴着嘴，脑中挣扎一会，才忍住诱惑，摇头道：“大补之物，烤来太浪费，割下来先收着，等到山里，寻着安稳之地，慢慢煲出汤来，才好就酒哩！”

    鹿妖说着话，脚下在不断加力，看那小山精已摸出刀来，就要开割，虎妖挣扎不脱，口风立变：“好哥哥，俺知错哩，让你那索儿进来罢，定老老实实给你们领路，不会生事端！只是到地头后，哥哥千万要拿走，莫真让俺脑袋疼！”

    虎妖服软，等捆魂索爬过去，果然放开心神，让它钻入颅内，直寻到虎魂，捆缠起来。

    虎魂被缚，咽喉上的腿随即移开，死鬼翻爬起身，谄笑道：“不想哥哥这般日辣，三两下弄翻俺不说，才是妖丁之身，怎就炼成了捆魂索？”

    陆宝冷哼一声，不答这问题，只道：“便让你先看俺的‘低嘶’，免得一路要怨俺诓你！”

    虎妖忙弯腰道：“哥哥是守信的，哪会诓俺这不中用的？”

    嘴上这般说，鹿妖授意后，忙将妖气输入，看鹿妖的“低嘶”神通。

    这门神通，来自蝠妖来福，甚是难学，便狗宝听鹿妖讲过理论，也未发源出来，死鬼看得一头雾水，妖怪们平常学神通，便问了对方也讲不出道道来，他只好将疑惑藏在心中。

    虎妖死鬼看过自家神通，完成之前交易，陆宝才再开口：“给俺说说，五家修士门派如何阻妖怪往来的？”

    点头哈腰着，虎妖答道：“便想逃往圣猿山的沙妖，也大都能打探得到，那五家修士门派，侵入俺们圣猿山三百里地立派，凡人倒未敢带进去。两边交界宽广，他等修士自家巡视不过来，就抓了许多妖族使唤，全种了咒，平日替他等巡山，有事放烟炮叫他等！”

    “烟炮是何样物？你有么？”

    虎妖笑容僵在脸上，结巴道：“俺…俺哪里会有那等物件？”

    鹿妖摇头不信：“那让俺瞅瞅你囊袋！”

    虎妖脸色败坏，急从囊袋里掏个物件出来：“俺做营生的，囊袋里好些货物存着，哥哥若看上了拿去，比要俺命还难受！”

    鹿妖愈发好奇，坚持要看他囊袋，这下虎妖死活不肯，捆魂索动起来，疼得他满地打滚，嘴里也只叫：“你打杀俺罢，囊袋就是命根，百十年家当存着，断不许别个看的！”

    最终无奈，没有寻到新向导前，打杀了可惜，只能当他是个爱财胜过爱命的，鹿妖才捡起滚落地上的烟炮，仔细看看，和烟花差不多，纸做的，只是没有点火的引线。

    “如何得来的？”

    “俺各地做营生，也有打杀那些妖奸之时，自然能得！”

    鹿妖又问了烟炮用法，才放他起身，再问五家修士情况。

    “这五家修士，从北到南分为积云山海云观、五老山洞霄宫、龙头山炼真阁、红枫山落霞观、落宝山仙人洞，俺们身后这片山，一直到与大漠交界之处，都属仙人洞地界！”

    鹿妖颔首，再问：“俺听说这五家修士中，也有一位元婴，是在哪家？”

    刚才的魂刑才缓解过来，死鬼又赔着笑：“哥哥耳目也灵通，那位元婴修士自称寒蝉，就是炼真阁长老，听老妖们说，与俺们二十一老祖大战过好些场，没占到便宜，也没吃多少亏！”

    “各家有何不同？”

    这虎妖确实是个消息灵通的，一一答道：“海云观炼体日辣，修士多善近战，只是不善经营，有些穷困；洞霄宫精通音律，哥哥当知，音波类对敌最是难防，五老山上又有片妙音竹，以之制洞箫、横笛，音色上佳，听闻在修士中甚是行销；落霞观都是女…女菩萨，一山莺莺燕燕不说，又能织法衣，法器以翻江绫、捆仙绳闻名；仙人洞修士烧得一手好菜，莫说山里其余四家，便东边的白石庙、永乐宫、紫云观修士得了好食材，也会不远千里来求做菜；剩下那炼真阁，除有元婴修士外，还甚能炼器，听说那位元婴寒蝉有法宝傍身，二十一老祖才难敌过他！”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陆宝不由奇道：“你究竟是做啥的？俺不信只凭走单帮做营生，能知这许多修士之事，不过你这本事，又难打杀多少妖怪去！”

    死鬼怔了一下，笑道：“俺本事不中用，只是生下来就在这方地界厮混，爹娘也教了不少，才知晓得多些，说了走单帮，未打杀害命，哥哥左右只是不信！”

    对他的话，鹿妖还是不置可否，不过又发现另一个问题：“你有爹娘？”

    “俺又不是那石头里蹦出来的怪类，怎就没有父母？”

    被他一语反问，鹿妖无语，小山精则张目怒瞪起。

    大多数妖族都是由兽化妖，兽类父母不论寿命还是残酷的自然环境，都活不得多久，今日还是第一次遇到个妖二代。

    见鹿妖满脸惊奇，想是确实不知，畏惧脑中捆魂索，死鬼才耐着性子解释道：“俺们妖族，若是两个异类起草，后裔极艰难，所以才有产子便立为正室的习俗；但若是同类结合，子嗣上就容易些，北海的龙王、圣犀谷的揽月大圣，都是如此！你若想要孩儿，将来收几个鹿妖女菩萨，起草……宠爱频些，就能得子女。”

    这虎妖嘴上占便宜，陆宝不甚在意，现在处境也还不到关心下一代的时候，只好奇追问：“揽月大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