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锦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楚熹
后来,便出了方家军的事。
古往今来,有多太后干政的先例。即便吴元庆知道他这个四儿子不会那么轻易被他人说掌控,但方家军屡战屡胜,军功卓著,渐渐让他对方家生出防备之心。恐传位于赵王后,会出现大权旁落,乃至外戚干政的局面。
吴元庆握着画卷的手微微收紧。
那幅画卷上,一面画着花色鲜妍的芍药,丛丛盛放于春光下。
扬州温婉的山水中,一位素衣美人在楼阁之中,凭栏而望。身姿婉约绰绝,仿佛随时会回过头来,顾盼生辉,叫人见之忘俗,流连忘返。
那样有意境的一幅画上,却没有题诗,只题了一句俗语。
少来夫妻老来伴。
世上最深情的诗句,是用一生写就的陪伴。
天可怜见,赐一程相遇,但也只这一程。
他记得,宫变之后,他重新掌控局面,让人将她囚于冷宫。
三日后,他去看她时,她仍旧穿着那些日子陪他囚于寝殿时的那身衣裳。她算不得倾城之姿,可在他看来,淡妆浓抹总相宜。
那一身月白衫裙,只将她衬托得分外清丽。整个人从内到外,仿佛都是透亮的。如雨后芍药,自有一番娇妍脱俗。就连袖口缀着的数朵浅碧色芙蓉,也像是从江南那朦朦水汽中,越过千山万水,在他面前绽放。
她斜倚在白玉栏杆前,视线落在天尽头的一点霞光上。暮色四合,皇城内灯火渐起。一点一点,由点及线,连通了整个皇城。可那斑斑点点的灯火,落入偌大的皇城,也只如深海浮舟一般空茫。
这一处凸出的高台,离地面有数十米。
这里从前并不是冷宫,只是后宫里辟出来的一处观景高台。后来,又在附近加修了几座宫殿,可供日常起居用。出入这里的唯一通道,是一条楼梯。除此以外,除非长了翅膀,才能够从这里飞走。
有人说,陛下将贤妃囚于此,比打入冷宫更折磨人。
这里明明白白就是一座囚笼。
可后宫里头,流传着关于这个地方的一个传说。
据说,先帝的后宫里,有一位来自遥远西方的神秘妃子,她常携身边的女使来此处,朝向西方凭栏眺望,以解思乡之情。与高台相连的几座宫殿,也是先帝为了方便她在这里小住而建造。
所以,有一段时间,宫里的内侍、女使们会偷偷登上高台,来这里望一眼故乡。私下里,他们也把这里叫做“望乡台”。
可是,来了这里后,又愈发知道家乡是回不去的,只徒增思乡之情。于是,这里渐渐也就没人来了。
“二郎。”
他在兄弟之中排行老二,入宫之前,她常常这般唤他。
“你可知我为何要穿这身衣裳”
她回头看他,眸色轻柔,薄唇微抿,朝他莞尔一笑。
“因为……”
她的声音仍如从前一般柔婉动听,却带着数年前她策马朝他奔来时,她一身红衣站在他面前扬言非他不嫁时,她决然陪他出征时,那样的果断,“我要你生生世世都记着。”
第146章 疏风细雨夜相询
吴弘声瞥他一眼,心里愈发糊涂。半个月前,邱立岳还为着这件事,恨不得冲上殿去与他父亲争论一番,现下的结果虽不是他最期盼见到的,但至少是个好的开始。
他不明白,为什么邱立岳仍旧闷闷不乐。
“前两日是方家军的头七。”邱立岳淡道。
吴弘声扭头,看了一眼邱立岳。他知道邱立岳与方家,还有方家军的关系。也知道那日之后,邱立岳偷偷找他借了府上几个可靠的人,去替方家军收了尸骨,葬在城外。
既是头七,邱立岳暗中去祭拜一下,也没有什么。吴弘声担心的,是康王府外最近眼线有点多,不知道邱立岳这点事情会不会传到他父亲耳中,又给重查邱家的案子节外生枝。
若是从前,吴弘声或许一时半刻想不通,甚至懒得去想这些事情中间的关窍,但经此一役,他发现有些事不是他不想、不听、不看或者不关注,事情就不会找上门来的。与其如此,不如早有防备。
“方家军尽数覆灭,”邱立岳转头,看向皇城的方向,“陛下可安枕无忧了。”
吴弘声听出邱立岳话里有话,扭头看了一眼,确定院中只有他们两人,才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邱立岳垂头一笑,轻摇了摇头,似不愿多说,也不愿解释什么。
“你是想说……”吴弘声说了四个字,忽然顿住。他转过身来,背影在回廊下挺得直直的,“你是说……”
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微有些发涩,“他……”
邱立岳抬眸,看向吴弘声。
“他……”吴弘声左手轻轻握成拳头,道:“是故意借着宫变这件事,除掉方家军吗”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大魏天子吴元庆。
吴弘声没有明确提到他,是因为他不愿意相信事情如邱立岳所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险……”吴弘远轻摇头,“冒得太大了,险些就将大魏的将来搭了进去。”他加大了摇头的频率,“我还是不能相信。”
吴弘声微敛眸:“他会这样做。”
一个帝王,让自己处于这样的险境中,只为除掉一支可能对他根本没有丝毫影响的军队。更遑论,这军队里头,个个是骁勇善战,为大魏立下无数军功的将士。
若真是如此,未免太叫人寒心。
而且,对一个帝王而言,此举也太不明智了。
“也许未必至此。”邱立岳摇头,示意吴弘声的猜想有些过度了,他自己方才那句话,并不是这个意思。“但……”他继续道:“他的确是杀了方临渊,又拆解了方家军。若非因为赵王暗中将方家军集结起来,那方家军中又个个都是硬汉,宁愿战死也不背叛赵王,事情最后的结果,未必是我们如今看到的这般惨烈。”
方家军无一幸存。
“方家这件事里,多有冤屈。”邱立岳转头看向屋檐下的雨丝,神色冷清,道:“陛下未必想杀方家军,但杀方临渊是真,方家其余人等被流放也是真。此举,怕是已经寒了一众方家军将士的心。”
还有一句话,邱立岳没有明说。
方家军中诸如甄伍那样,跟随在方临渊身边多年的人,若是因为方家的事对朝廷和天子寒了心,他日举旗反抗,不过是迟早的事。至于大魏天子是否看穿了他们身上的反骨,或者预料着有这么一日,这是邱立岳无法揣度的了。
赵王的事,是一个机缘。凑巧,促成了方家军反抗的心,也促成了他们的灭亡。
至此,吴弘声多少有些明白,为何他父亲会想除掉方临渊,或者对方家军心有芥蒂。
方家军虽然不曾以“方”姓命名,但他们中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跟着方临渊一路从战场厮杀过来的,有着斩不断的,过命的交情。
第147章 风过雨晴春光好
苍济长老口中的“谷楠”,是他在北渊宗药庐的大弟子。
北渊宗内,正式入门的弟子都会由自己的师父赐字。
大师兄景朗和二师兄景润,就属于掌门元空子的首批弟子,归在“景”字门之下。顾灵芷身份特殊,用的是原名。
而北渊宗上“谷”字派,则是药庐内得到苍济长老亲传的弟子,所得到的赐字。
苍济长老不爱收徒弟,亲传的“谷”字派弟子,统共不过五人。这五人里头,以谷楠为大师兄,医术最为精湛,可以说与苍济长老不相上下。即便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并不为过。
昀泽虽然是苍济长老的弟子,但也是他门下唯一以武术和术法为主的弟子,故而名字不在“谷”字之列,也不在其他赐字之列,而是由苍济长老另外赐名的。
他那日去北渊宗取过药材回裴府后,就被苍济长老找个理由踢回北渊宗了,换了谷楠来。
昀泽表面上没说什么,心里自然是不情愿的。但他也知道,若有谷楠和苍济长老在此,顾灵芷活下来的胜算要再多一些。
顾灵芷现下暂时居住在裴府,即便他们是为了她的伤而来,也不好一堆人围在裴府。而且为了照料顾灵芷,他们起居都要在裴府,人多难免给裴府造成困扰。
于是,昀泽不情不愿地回去了北渊宗。
裴府内,只留下青棠和顾嘉乔近前照料,苍济长老和谷楠另住一屋。日常煎药都是谷楠和青棠负责,施针则由苍济长老和谷楠轮着上阵。
“长老,”顾嘉乔在身后喊住苍济长老,缓步上前,问道:“那日,裴兄过来替我照看灵芷的时候,长老可有替裴兄看上一看”
顾嘉乔从裴夫人处得知裴书君近来身体不太好,又是老毛病,他代替裴书君去虎威营之前,便拜托苍济长老等裴书君过来时,替他诊一诊脉。
苍济长老顿住脚步,偏头看了一眼顾嘉乔,“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裴兄情况如何”
苍济长老回头指了指床上的顾灵芷,道:“一个病人你都顾不过来,还想问另一个,照顾好后面这个吧。”
说完,便跨出门外去了
顾嘉乔见他有意回避自己的问题,便也不好追问。
隔了一阵,看见谷楠来给顾灵芷送药。
顾嘉乔和他谈起顾灵芷的情况,顺带提到了裴书君。
谷楠端着药碗,笑道:“顾兄,你这样做人,不厚道啊。”他偏头看顾嘉乔一眼,“师父不告诉你,你倒来为难我。”
顾嘉乔一听,便知道苍济长老先前多半是交待过谷楠了。
“苍济长老与谷楠兄医者仁心。”顾嘉乔接过药碗来,道:“我是关心则乱,乱了方寸,让谷楠兄见笑了。”
“见笑什么的,倒是不至于。”谷楠瞧见他眼里有几分真切,是真的在乎裴书君的病情,他垂手立在一旁,等顾嘉乔给顾灵芷喂完了药,接过空药碗时,才说:“我瞧着,那位裴公子的情况不大好。”
谷楠单手捧着托盘,从顾嘉乔面前经过时,低声道:“你暂时不必太过担心。”他轻拍了拍顾嘉乔的肩膀,道:“我只能言尽于此。”然后视线一转,落到顾灵芷身上,“我看顾兄还是先多操心一下灵芷师妹吧。”
说完,人影一晃,出门去了。
雨虽然不大,细密的雨丝被风吹得斜斜挂在屋檐下,连带着瓦片上坠落的雨滴,也在廊下带出一片混乱的痕迹。
康王府上,回廊之下的那一阵笑闹,并没有驱散风雨带来的冷意。有些问题,注定要横亘在两人面前。就如这场风雨,泼下来了,谁也避不开。
吴弘声沉默地看着自己这位好友,眼底有欲言又止的波光。
邱立岳也不出声,等着他问。
 
第148章 杯酒尽欢暗谋计
“我们少不得要安分一段时间了。”吴弘信重新抓过那面小鼓来,轻轻敲打着,问王文彬道:“王家那边,可有什么消息我记着,你们家如今主事的那位……”
“王鹤华。”王文彬淡淡接话道:“堂叔仍旧是每日诗书茶酒,不怎么理外面的事情,王家还是老样子。”
“也对,这件事里,王家全程没有动过,”吴弘信轻笑道:“不赏不罚,一切原样。”
赵王的事情虽然闹得大,但在爆炸里遭难的多是普通老百姓,京城豪族世家多对此事持观望状态,实际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要真的算起来,倒是叫晋国公家的老二捡了便宜。”吴弘信右手在鼓面边缘轻轻一击。
“不止穆家军,”王文彬淡道:“还有虎威营。”
爆炸发生后,如果不是有虎威营和穆家军迅速稳住盛京局势,保得圣驾平安,一切不可能这么顺利结束,恢复到相对稳定的局面。
“虎威营”吴弘信淡笑道:“你是说裴府”他微敛眸,唇边仍有笑意,左手五指轻轻在鼓皮上敲击着,道:“穆家和裴家,算得上是在这次事情里收益最大的。不过……”
“殿下有心结交”
吴弘信斜睨王文彬一眼,“这两家情况有点特殊。”他轻摇头,道:“再看看吧。”
此时的齐王府内,也设了一场小宴。
一夜的雨水,洗去了天空的阴霾。纵在春末,净透的天色已有了些夏日的气息。
庭院内摆了几张小桌,上面放了几碟糕点、小吃,并数盘时令鲜果。没有舞姬和乐师,略显得有些清简。附近几株花树早已落尽繁华,只余一树碧叶,嵌在那澄亮的天空里。
酒气弥漫夹着几声浅淡的笑语,散落在院内。
回廊下传来脚步声,齐王吴弘正朝着来人招了招手,像是极为相熟。
一旁坐着的程府二公子程振宇,顺着吴弘正的视线略略抬眸,见来人一身灰衣,发丝在日光照耀下,映出浅淡的灰色来。他发冠样式简洁,只一个木簪束起发丝,鬓边挑落两绺,颇有些散漫随性,只眸光里透出一股深沉的韧劲,眼底波光亦是有种生人勿近的冷意。
“昭齐。”吴弘正对他道:“过来坐。”
他一边起身引昭齐往这边来,一边向其他人介绍着。
这里坐的,要么是与齐王亲近的世家公子,要么是齐王府的谋士。他们当中有些人曾经在赵王府上见过昭齐,现下看齐王待他如此亲近,心中也明白了几分。
赵王败了,昭齐这样心高气傲的谋士,定然要另择高枝。
虽来了新人,但大家席上相谈甚欢,并没有什么陌生或者尴尬的地方。程振宇在一旁喝酒看戏,直等到宾客们都散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他与昭齐时,他才缓缓举杯,笑道:“原以为是稀客……”
他拖长了声音,看了一眼吴弘正,打趣道:“应是金屋藏娇,今日方才露面。”
和其他人不同,程振宇早知吴弘正在赵王府上有眼线。但他并没有料想到,这个人会是昭齐。但吴弘正对昭齐的态度,有别于他人,更多了一份亲昵。
吴弘正听了,一笑,道:“果然瞒不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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