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桑手记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格无
说罢,唐璇看了我一眼,问道:“你现在作何感想”
“穆爻简直……跟穆长宣是同一个人……”
就像一个人又活了一遍,继承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并且不断想起自己是谁。
“所有天域都认为,穆爻就是穆长宣的转世,是玄皞老祖算得玄皞有难,亲自来帮玄皞渡过难关。”
“难关……”我接了唐璇的话,“幽火之劫”
“年纪不大,知道的倒是不少。”唐璇装作若无其事比划了一下我的身高,继续道:“十年前幽火之劫,穆爻率玄皞弟子深入神木妖域,重伤并且封印了妖主,从此一战成名。而他玄皞老祖再世的身份,自此真正坐实。”
玄皞天域多少年才会遇上一个穆长宣谁都不得而知,玄皞门视此为重也是自然的事。
可怜那神木妖域的妖主,出来祸害人间没挑到一个好时候。
不不不不,那妖主都把我弄死了,还把阿泽弄的半身不遂,我可怜它做什么,活该,这叫天谴!
唐璇本还想说什么,却被头顶掠过的三道黑色长影引去了目光。
“他们找到穆棠了!”
我一愣,“谁”
“影宗的人,我们跟上去!”
说罢唐璇提气轻身,一眨眼便掠出数十步。我在原地呆滞了一回,眼看唐璇就要消失在山野树林间,连忙连跑带滚跟上去。
待我跑到,我就只剩半口气了。
入眼是一只黑鳞甲熊,被人剜了眼珠子,抹了喉咙,脸上没有鳞片的地方刀伤密布血肉模糊,黑色的血流了一地,被血染过的地方无不散发着浓浓的恶臭。
我看了一眼,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穆爻先我们一步赶到,他手下的弟子已经将周围的情况查了一个大概。
唐璇一步都没有停,径直走到穆爻旁边,问道:“情况如何”
“查过了,是二小姐的刀。”一名剑宗弟子行了一礼,回答道:“血还热着,走了没有多久。”
“人往什么方向去了”
“南边有痕迹,应该是往南边去了。”
唐璇惊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再往南可就是神木妖域了。”
他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穆棠曾经跟我讲过,穆爻离家出走去了神木妖域,该不会她要步穆爻的后尘,学着她哥哥在神木妖域里躲上两年。
小丫头不学好,学坏倒是奇速。
“留一部分人在这里,剩下的随素邈门二师兄去南边。”穆爻指尖一划,示意右手边的剑宗弟子跟着唐璇。
我原本也想跟着唐璇去南边,却听得穆爻又道:“开阳峰的留下。”
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我一个开阳峰的。
唐璇过来拍了我的肩,哀叹了一句:“自求多福。”
“借您吉言。”我反驳。
“还有,”他凑近了些“小心影宗的人,他们虽属天权峰,却独立于所有宗派直接听命于玄皞掌门,你见了他们,离得远一些。”
我低头想了想,道了句“知道了。”
等唐璇众人完全消失,我转了身,默然向着穆爻恭敬行了一礼。
“穆鲤,”他转开眼望向那些正花里胡哨处理死熊的剑宗弟子们,开口道:“有弟子受伤了,你且照料着。”
“我……”
我很清楚现在自己该想什么,不该想什么,但唐璇与我讲的穆爻的事,如脱缰野马在我脑子里横冲直撞。
半晌,我答道。
“我还想寻去二小姐……”
“……”穆爻看着我,微颔首,长云出一叹,手微微往下一沉。
他的意思是,穆棠,就在这里。
我有些不信,方准备开口,却见他一甩手扔过来一个东西,不偏不倚落在我怀里。
“这是一些外伤药,你看是否有用处”
就在我捏到那东西的一刹间,我就知道手里的根本不是什么外伤药。
一块碎石片,一面略鼓起带着雕花,一面平滑如镜,好像是从什么地方砍下来的。
我抬眼,恰看到穆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微微摇了摇头。
“这种药若是还缺,沿着来路往回走,离元喜镇不远的村子里,能找到买药的郎中。”
我看了眼人群,只看到各个活蹦乱跳,拎出来都能开山修路,哪里有什么受伤的弟子。倒是手里的石头碎片,翻来覆去看总觉得十分眼熟,不是我曾见过的物件,却是像哪里都能见到烂大街的摆设。
石头摆设……假山、石柱、石桌、石凳……石凳
我猛地意识到,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石墩子的一角!
穆爻的意思是让我去元喜镇旁找小老头!
“沙沙沙!”
我的想法一出,树林周围四面八方突然传来了“沙沙沙”的声音,似是有数十人在草叶间飞速穿梭,衣摆带风乱了枝叶。再细听四方声音又汇集两处,随后又散做一片,如逆鳞而行,不绝于耳。
与此同时,三支流星镖逆风而出,与尖锐的长鸣声一同朝穆爻破势而去,眨眼间镖刃近喉,急如星火。
我的注意全在穆爻身上,完全不觉身后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呼吸之间将一柄弯刀底在我的喉咙上,冰凉彻骨,再用力一分便可见血。
“阿姐,”身后的人凌然开口,“对不住了。”
“小棠!”
“阿姐莫怕,我只是借阿姐用一用。”
说话间,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的树枝上参差不齐站了十来个穿黑衣的人,皆是影宗掩面束身的打扮。
之前见到的三名影宗的弟子,朝这个方向过来后就一直没有出现,原来都躲在暗处。
“嗡!”
六柄紫剑凭空而化,无一不指向穆棠。穆爻指尖一转,六柄紫剑同时紫电缠绕,“噼啪”作响。
“小棠,”穆爻一身料峭,沉了声音道:“放开她。”
“对不住了,哥……”穆棠又将刀往我喉咙上按了几分,只要稍稍一动,便可取我性命,“让他们都退下!”
穆爻站在那里一语不发,倒是周围围上来的剑宗弟子听罢自己后退了几步。
“再退!”穆棠吼道。
“我看谁敢动!”
穆爻一声令下,所有踯躅往后的弟子没有一个再敢挪一下。
“小棠,已经没有退路了,今天必须跟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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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代价
野桥梅几树,并是白纷纷。成群的冰片像残破的蝉翼,被寒风裹挟着盘旋而下,呼啸穿过山谷,最终在成片枯死的水杉林脚下堆积成冰。
今日落寒,可能是我在玄皞看的最后一场雪了。
我跪在瑶光峰芥子阁门口,看天地茫茫,冰霜林立,颇有一种慷慨赴死的悲壮感。
玄皞门仙牢自建成以来六百年,关押恶人妖兽千万,却依然固若金汤。其牢内机关万重,阵法繁复,皆出自一人之手,玄机师高临仙人。
六百年前,仙牢初成之时,高临仙人曾言与玄皞掌门:“这仙牢随坚,然心不可过硬,若有心诚之人能破我这层层机关,你就放了另一个,少闹些生离死别的闹剧。”
后高临仙人隐世,玄皞便将此约定交由仙牢所在的瑶光峰,芥子阁。
但借小老头的话:“仙牢机关掌门都不一定过得去,你连灵力也没有,你闯什么仙牢,凑什么热闹”
“万一就过了呢”
“万一你死了呢”小老头哼哼唧唧翻了个白眼:“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等三年后小爻子被放出来了,我难道指着门口的坟堆跟他说:‘小妖精等你好久了’”
“但……三年之后,我也不一定还活着啊……”
好心酸……
然后我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就出现在了芥子阁门口。
一跪就是七天。
好像是六天,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跪久了确实会难熬,会饿会冷,膝盖会痛得不行,身上没有力气,但时间一长,五脏六腑就会麻木,再加上天寒,半身以下会失去知觉,接着会很困,困到快要昏倒,能听到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渐渐微弱,心脏跳动渐渐迟缓。
记得那对双生子姐妹把我抬进去的时候,我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一天后我醒过来,面前坐着除夕宴席上看到的那位端庄妇人,眉间朱砂入沁鲜血,红得淋漓尽致。她臂上搭着一柄拂尘,端坐着看我,脸上没有一丝动容。
“你是单纯来送命的吧。”
她开口第一句,也丝毫不留情面。
我颤颤巍巍坐起来,动了一下手脚,确认四肢健全后,搭手行了一礼。
“回四长老,晚辈是来求闯仙牢的。”
“七天都跪不到,你这身板,就是来送死。”她闭上眼睛,往外一摆手,道:“方才想给你渡些灵力,你倒好空壳子一个,也不知道开阳峰老六都收了些什么人。你早点走,回你的开阳峰去,早些安生。”
“可……有个人,在仙牢里,弟子要把他救出来。”
“这仙牢里的人都是有罪之人,他们只有受过这牢狱之苦,才能明白自己的过错,你若是放他们出来,岂不是助纣为虐叫他们一错再错”
我沉默,想了想开口:“弟子……不觉得他有错。”
“没错所有来求我的人都不觉得被关之人有错,若没有过错,那他又为何会在仙牢里”
“他为了自己的亲人,被迫犯了门规。”
“世间双全之法少之又少,若无舍得,又怎会有去留。他既已入玄皞门,自然要懂得这个道理。玄皞门规如此之多,并非只是约束弟子,更多的是教会他们如何取舍。若灵修之人心中皆是杂念,终有一日会酿成心魔,铸成大错。”
“若是按照门规,他的亲人就会死,那是该犯还是不该犯”
四长老睁开眼,手边的浮灯映出她漠然的神情,有些许柔和。
“既然你这么想闯仙牢,那我来问你,你要救的是什么人”
“弟子……不能说,但他曾救过弟子弟弟的性命,这份恩情弟子无论如何要报答他。”
“世间情分千万,有恨之入骨杀父之仇,有血浓于水骨肉相连,亦有故剑情深鸾凤和鸣,而你只因一份恩情便愿舍去性命,你不觉得你这命有些轻薄”
“一命换一命,弟子并不觉得轻薄,再说是不是舍去性命,不是只有死了才知道吗何况,说不定我也活不长了。”
四长老握着拂尘的手颤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我会这般回答。
“你还真是,不看重你这条命啊。”四长老顺了拂尘,一声轻笑,似想起了什么般,又道:“人心可是会变的,你何苦这般拼命”
四长老说的话,在我心里似石入寒潭,一击而浪千层。
还真,自从知道自己是还魂之躯,命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就没有那么重要了,毕竟死过一次,也知道死是个什么感觉,对死的恐惧也渐渐消退。
现在的我,已经不算是人了吧,不论躯体,还是想法。
默然间,我听见芥子阁暗处的机关“咔啦”作响。樟木浓烈的香味弥漫飘散,混杂着做符阵用的朱砂味道,到处都是,躲都躲不开。
“丹琴,丹笛,把灯掌上。”
应四长老要求,暗处显出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形,一左一右将浮灯依次点起来。
霎时芥子阁内的别样洞天,全都呈现在灯火之下。
堂正中是一八宝转心机关盘,塔八面正对芥子阁八方小道梯,书简顺小道滑下分类收纳。有炉形如亭,内置灵石,忽明忽暗上下运转带动轮轴,轴至阁顶,顶有一九心玲珑塔,自下而上共九层,每层皆有轴承与外相连,伸出阁外。有木鸢来往轴承之间,时而为亭炉添些灵石,时而落于轴上修整轴木。
怪不得从外面看芥子阁就如同过节时拉了红绸的高塔,轴承之多让人目不暇接。而八壁咒文繁复错杂,古至巫卜今至问灵术无一不有,密密麻麻铺了满墙,看得直叫人眼花。
丹琴丹笛二人点罢灯,同时过来请示四长老。
“行了,下去吧。”
两人动作划一行礼退下,离开的时候发出“哒哒哒”的脚步声,似坚利之物相互敲击,有说不出的异样。
“人心久而不知其深,不知其恶,人的恶念与贪念出现时只是一刹,然而世事无常,有言一念成仙一念成魔,就是这一念之偏,都有可能葬送一个仙门。”四长老坐在一飘浮的团蒲上,周身衣袖无风自动。然这泠泠仙气里,却有万般无奈悲怆。
我顿了顿,才开口:“这就是四长老不收弟子的原因吗”
“你这又是什么话”
“四长老驻瑶光峰,看管仙牢重地。峰上虽机巧无数,但无一差不得。四长老即认为人心难测,又怎会将瑶光峰上的事交由他人之手。所以晚辈斗胆猜测,丹琴与丹笛两位师姐,其实只是机关术中的偃师之人。”
话音落,却不见四长老回答。寂寂之下,唯有机关运转,粗糙而模糊地在黑暗中喑哑。
许久,只听一句:“你心思倒是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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