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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尽星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鼎鼎当当

    他在本来是用来截杀他的将士簇拥下徐徐慢行,一路徐徐慢行,经过些驻地,将领无不立刻赶来拜见……无法跟来的将士则在营地里张灯结彩,改善生活,好像大王一回来,就是喜庆的节日一般。

    人还没入城,城内已经鼎沸。

    无数人蜂拥出来,放弃爆竹,吹角击鼓,穿红献舞。

    万彪还在焦躁不安地等待消息。

    他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听到城中动静不对,走出门来查看怎么回事,见一名熟悉的将领从对面过来,笑盈盈冲自己打招呼,干脆走过去问他,十余步之后,眼看就要相遇,那将领突然拔刃,身后几个士卒立刻朝他包抄过去。

    万彪转身不及,大骇喝道:“尔等这是造反吗”

    将领冷笑道:“大王陛前,万武已经伏诛,大家相识一场,实在想不到你有巨大的险恶用心,你自裁吧,可以留给全尸。”

    万彪大惊失色,后退到墙边靠住,喝道:“你带我去见大王。”

    万彪家中还有同党,门口一伸脑袋,又缩了回去。

    将领再不敢与他多说,扬刃而上,众卒纷涌上去,一阵砍剁,而后又纠纠上门,但凡反抗者均砍杀毙命。

    可是他的同党已经跑了出来。

    有人别有用心,直奔狄阿孝的府邸飞奔,一边跑一边喊道:“元帅救我。”

    狄阿孝至今也没接到谁告诉他怎么回事儿。

    小骨朵陪他一夜了。

    狄阿孝知道他的话是谎话,却不忍心戳穿,小时候一起玩耍的表兄,而今浪迹天涯,饥一顿饱一顿,黄瘦无比,反过来尽量开解他,让他站到另外一个立场上去想问题。没想到人闯了进来,告诉他狄阿鸟突然到来,已派人将万彪等人格杀,这是一个巨大的信号,他猛地站了起来。

    逃出虎口,跪在面前的人大声劝道:“已经没余地了。元帅反了吧。”

    狄阿孝愣了一愣。

    小骨朵也奋声大喝:“都是一个祖父的子孙,谁怕谁,反了吧。这天下本来就是你阿爸的。”

    狄阿孝反而质问:“他人呢他为什么杀万彪他们”

    石有谅还被他拘拿在府上。

    此人再怎么说背叛了他阿哥,哪怕好心给他送信,他也不敢放走,就拘禁着,等着交出去抢。

    没想到阿哥疯狂了。

    不分青红皂白,把万彪给杀了。

    万彪不是他兄弟吗

    他是不是真要杀我

    狄阿孝心思急转,同样热锅蚂蚁一般,他心里只有一念,北平原丢了,张铁头成了旁人案板上的鱼肉,阿哥疯狂了。他怪罪自己,他怪罪这个人那个人……怎么办他都不听解释,万彪都能杀,都会杀,石有谅带来的书文,确实就是阿哥的墨迹,他该不会他悲愤地大吼一声:“一个北平原,何至于北平原丢了,和我没有半毛干系,我出兵前,还提前给他张铁头送了封书信。”

    街上锣鼓已经震天,想必狄阿鸟已经入城。

    狄阿孝突然做出决定,黑着脸说:“受大杖则走。既然他六亲不认。我们走吧。”

    跪在他面前的人愣了。

    小骨朵也愣了,使劲抠自己耳朵。

    逼来逼去,他却是要带着几个人跑

    狄阿孝赌气一笑说:“让他后悔去吧,大战在即,他逼着他忠心的阿弟与你们浪迹草原,看他醒悟回来哪里去找。”

    小骨朵连忙提醒:“家眷呢。你跑了。家眷呢”

    狄阿孝很放心,哼了一声说:“扔给他照顾。”

    他说走就走。

    本来就出发去打白登山,东西也不用怎么收拾,他喊上自己忠诚的卫士,带上小骨朵等人,不消片刻,就已经奔出府邸,往人声鼎沸的反方向飞驰而去。

    人走不久,狄阿鸟到了,一问,立刻大吃一惊:“跑了”

    他忍不住评价一声:“几岁呀。惹了祸就跑这算不算离家出走。”

    他很快暴躁愤怒,将狄阿孝的家什踩砸一空,逢到有人说情,就黑着脸问:“他心里有鬼。他心里没鬼他跑什么”




六十五节 夏律所书
    狄阿鸟还没有到渔阳,靖康就从渔阳撤兵了。这一路是用来牵制渔阳的兵力,而今狄阿孝全师而回,有了定夏二州的军事力量可以震慑后路,本身早晚都要退兵,但在东夏,在渔阳,人们宁愿相信是被大王吓走的。

    大王只身而回就已经吓退数万靖康兵,这足以令军民自我振奋,军民也更需要这样的消息传播。

    然而狄阿鸟到了渔阳,北平原的情况报了上来。

    嗒嗒儿虎一战而败,在北平原与靖康相抗的军事力量几乎损失殆尽,幸好赵过及时领兵回来,他下令嗒嗒儿虎后撤让出渔阳河谷,自己却领兵从卢龙关而入,先是击败夺取卢龙关的靖康军队,然后轻骑直扑魏博西南,在那儿与靖康作一次交手……这一次,不再是前几次的大型攻守战阵,而是迅捷的运动战,自然大败靖康军队,扳回了一局,接下来,陶坎担心他进攻魏博,或者占领魏博西南的补给要地,为了应对东夏的骑兵,又把红衣将军急忙从渔阳河谷拉回去。

    双方已经开始通使。

    交涉中包括赵过要求陶坎不再围困那些被围的靖康军队,也包括陶坎要求赵过领兵退走。

    其实双双在战场上都处在不甘心的境地。这种交涉都带有威胁色彩,接下来,还是要打,以打促和。陶坎是要在境内清除东夏军事力量,恢复关塞,也只有实际上控制在手,他才会觉得可以和谈了,而赵过虽然有狄阿鸟给的底线,目的却是要重创靖康一到两回,这样才能达到靖康不敢小看,谈判时有话语权。

    赵过手中只有上万骑兵。

    虽然都是东夏精锐铁骑,但要给几十万靖康军队足够的教训还嫌不够,尽管已经两次击溃靖康军队,也是不疼不痒的。东夏军纪严明,没有烧杀劫掠卷民的先例,难以在魏博周遭杀人放火,制造混乱,而因为后继力量不足,也不敢继续南下,直扑大名府等地,就又往卢龙关撤退了。

    按照两支军队的行军速度,陶坎要想截击东夏军队也几乎是不可能。

    但不可能很快就成了可能。

    原先东夏管辖的大片区域,有人竟成功召集起乡民,汇聚一支上万的力量,在几支必经险要处呼应靖康军队,堵截东夏军队。

    由于他们的阻挠,陶坎率优势兵力赶上……

    狄阿鸟回渔阳,正是这一战要爆发的节骨眼上。没有比辖区起义更让东夏军民备受打击的,就连狄阿鸟也同样,他想不明白是为什么,原本自己辖地的百姓们也能受到鼓动,非要玩一手占险要……这些地方,都曾受惠于东夏,东夏对他们的治权处于监管状态,兵役要的少,税也收得少,不是北伐需要大量的物资,收一些粮食,他们比东夏人的负担还轻。当年那儿的一些地方,十里不见人烟,而今人口逐渐恢复,一片欣欣向荣,却不知感恩为何物,反要呼应靖康与东夏为敌。

    他想不明白。

    不过不管他明白不明白,他都要赶紧再前往北平原,支撑那里的局势。

    没到北平原,半路上遇到嗒嗒儿虎和谢先令的残兵败将……这支残兵败将一路走,一路忐忑,嗒嗒儿虎本还想去赵过军中效力,避免见人,这下却逃不掉了,一迎上去,他发现狄阿鸟身边站着林中部族的万户那日松,就已经觉得不太妙,果然刚到跟前,喊了一声“阿爸”,狄阿鸟一巴掌把他扇翻在地。

    他翻身站起来,嚎嚷分辩:“儿子尽力了。”他用凶恶的眼神去瞄那日松,怀疑是这那日松怀恨,暗中告状,就用手一指,怒道:“若不是他们的人战场上顶不住,冲乱中军,胜负亦未可知。”

    狄阿鸟大吃一惊。

    他打嗒嗒儿虎,不是因为战败,而是因为他草芥林中部族,吃惊是吃在他毫不悔改,林中部族新降,你就押着别人送死。

    别人都应该为你去送死呢

    这是什么逻辑

    论到战场责任,你还能义正词严指责别人他闭上好一会儿眼,想怎么去纠正,想好了,这才睁开,用连日劳累,有点沙哑的嗓音问:“阿虎。你知道林中部族差点灭族吗几十个族群里头,有一些只剩下……”他用马鞭指着嗒嗒儿虎,面容挤到一起,谢先令怕他上去抽打,连忙挡到前头。谢先令其实早就知道依着狄阿鸟,万万不会这么做,但却没想到他刚见面,就为此事发作,代为解释说:“大王。世子也是没办法了。手里没兵呀,那是为了抗拒靖康军队,不得已而为之。”

    劝上狄阿鸟,谢先令同样怀疑那日松是告状的人,连忙朝他看去,希望他适可而止。

    那日松一时欲言又止。

    他说什么

    他身为一部首领,又不是傻子,怎么不知道这种微妙,一边是自己打残了的林中百姓,一边你在人家东夏人的屋檐下,看着大汗为部众揍儿子,你劝你对不起林中百姓们,你不劝,东夏君臣怪你没眼色,将来难保不恨上你,何况这大王到底是真打儿子还是等着自己劝,自己也不知道呀。

    狄阿鸟冷笑说:“没有兵,力量不成对比,为什么还要往上硬碰啊我听人说,你说反正死的也不是东夏人……”

    他一把把那日松拽过来,居高临下,逼视着谢先令问:“他向我称臣,是不是东夏人大夏律尔等一起所作,孤问你,你说他是不是东夏人”

    谢先令哑然,他不知道这火怎么又烧到自己身上了。

    嗒嗒儿虎想犟一下说“不是”,怕在众人面前丢阿爸做大王的脸,就说:“接受完考验的才会是。”

    刚说完,就又挨了一脚,后退五六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而护着他的谢先令也因此被撞了一跟头。

    那日松更加尴尬。

    狄阿雪赶上来慢,老远大声吆喝。

    狄阿青跑来,扛着狄阿鸟,而史千亿跑到嗒嗒儿虎身边,将嗒嗒儿虎扶起来,激动地冲狄阿鸟大喊:“你打他。你凭啥打他”说着,她扯拽嗒嗒儿虎的衣甲,哭喊说:“他只有十四岁,你想让他怎么样”

    她把嗒嗒儿虎的衣甲给扯开了,嗒嗒儿虎还在抗拒,但是累累伤口和裹着的白布已经开始暴露在太阳底下。

    阳光刺着人眼疼。

    史千亿指了给人看,大声问:“他才十四岁……哪一次不是和你们一起往前冲的”

    嗒嗒儿虎实在忍不住,眼睛一皱,委屈的泪珠便滚落下来。

    众将士纷纷单膝跪地,请求说:“大王要怪怪我们,不要再打宝特了……”有的人干脆放声大哭,哭道:“我们知道大王您为战死的将士难过,可是宝特大人真的尽力了。大王您生气,打我们,骂我们,不能责怪宝特。真的。好几次遇险,都是九死一生,你就不怕再见不到他吗”

    狄阿鸟心里一软。

    挽了狄阿青一把,走了过去,史千亿还警惕地去护嗒嗒儿虎,狄阿鸟给她摇了摇头,走到嗒嗒儿虎跟前,抚摸了一下他的脸,拽住他衣甲,彻底给他卸下来,看他身上的伤口,新旧累累,不少因为战场上难以包扎,都发炎了,红肿带脓。

    狄阿鸟皱了皱眼睛,把泪掩饰掉,生硬地“嗯”一声说



六十六节 折辱大臣
    东夏全力补给之下,林中部族吃喝不是问题。

    然而进入他们的营地,死人和伤残并躺,牲畜能就卧在一旁,大冬天,光着屁股,刺满纹身的孩子还能在雪地上乱跑。狄阿鸟的脸色很难看,他觉得而今的东夏把传统都丢了,目比跟从的犍牛,愤怒地问他们:“为什么不派我们的人来帮助他们立营为什么没有医官为什么没有伙头军”

    这些话,虽然有很多那日松根本听不懂,但他知道是好的,而还没做到,就站在旁边,眼神中充满着感激。

    这倒是没有办法的。

    起码医官是没办法找到。

    伤亡那么大的战争,医官连自己的伤员都看不过来,谁肯往这儿派

    狄阿鸟眉头拧得很深。

    那日松转眼一看来了很多部族的首领,连忙要带着狄阿鸟与他们相见。

    狄阿鸟走了两步,却突然回来,大吼一声:“愣着干啥半个时辰,孤要看到大量的医官,要看到火头军,要看到帮助他们养成习惯的犍牛和文参。孤从来也没想到,这样的传统你们会丢。”

    几个高级将领一转身,带着人就走。

    嗒嗒儿虎站在一旁,想到接下来要道歉,内心中好不自在,恨恨地把头偏到一旁。谢先令也不自在,在东夏官场已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了,被大王领来道歉看着几个带着一样心思的将领趁安排医官,带着人跑掉,而剩下的人大多和自己差不多,不由暗笑两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那日松赶着去陪狄阿鸟,接受众部族首领的拜见。

    金花万户直接奔他去了,一把拉他到旁边。

    她对两个事疑惑不解,急需弄明白,一是那边站着一群东夏的高官和将领,怎么站那么整齐,还都不动,二是这个年轻英俊的,难不成就是东夏王狄阿鸟,要是拜见错了可怎么办

    那日松已觉得不礼貌。

    金花却洋洋得意,他用的是林中部族的土语,眼看自己问了,狄阿鸟还看过来,一边惊讶这人的英俊,一边还洋洋得意,你听着又怎么样,你听得懂吗

    那日松知道狄阿鸟听得懂。

    狄阿鸟的猛语熟练无比,有猛语的底子,又多对北方言语留意,这土语他听起来毫无障碍,只是说的时候会断断续续。他恨恨地戳了戳金花万户,示意你别自以为聪明,其实人家什么都听得懂。还来不及知会。狄阿鸟扭过脸来,给他摆了摆手,示意没事儿,而自己面朝金花万户,用熟练的猛语说:“孤来回答你吧。没错。他们站在那里,是孤让他们站在那里的,因为战争突然降临,就把你们的人拉上去作战,带来巨大的死伤,这是他们的过错,孤带着他们来向你们致歉来了。至于孤,就是狄阿鸟……他们的大王,将来也是你们的大王。”

    金花万户惊叫:“他是猛扎特人”

    她太过意外,所以惊叫,没有说你,而是说他,自是恼恨那日松不告诉他。

    狄阿鸟按照林中部族对待金花这样的大萨满的礼节,要亲吻她的眼皮,金花嗅得一股清香,却是在战栗,身子有点发软……但她又不得不摆出微笑,闭着眼睛,往前探脑门,却是身体失衡,两手慌乱,抱了过去,抱了,却又紧张,松掉往后急退。狄阿鸟向她略一执意,扭头接见他人了。

    金花万户却愣在那儿,一手捂住胸,看着狄阿鸟的背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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