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星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鼎鼎当当
他上去揪那后生的耳朵,又斯文又凶狠,问:“方海呀。以后还捡羊不”
燕燕她娘说:“好啦。以后不捡了。把衣裳给拢起来,别凉着膀子。这羊呀,回头看有没有人来要,要没人来要,就给燕燕,让她去河泊放羊……”她嫂嫂笑着,顺口就说:“小时候放过,这两年没羊了,人也大了,不知道还愿意不愿意放呀。”杨燕燕立刻眉头皱上,仇视地往外瞅那羊。
李鸳鸯有点紧张。
这冒着风险拉回来是干啥,为了宰了吃,连忙说:“杀了吃肉吧。不会有人来要。冬天草少,还有匹马。”
杨揣赞成,连忙说:“万一是不讲理的人家呢,非说咱偷的咋办,杀了吃肉。大冬天的,吃羊肉好。”
他笑得眼睛都挤一起了。
无论他们说啥,李虎都显得沉默。
众人以为他在考虑,都盯着他,等着他做决定。
李虎从怀里摸了一会儿,摸了一袋铜钱,一弯腰递给那后生。李鸳鸯心里猛一颤,那后生也有所警觉,摇了摇头。
李虎这才缓缓地说:“顺手牵羊的人我不要。这些钱给你,拿着当路费,回家吧。”
一时之间,众人懵了。
虽然一屋子都是善良人,但也没觉得走投无路的时候,野地里牵只羊有多大错。李鸳鸯连忙小声说:“东家。给他一次机会吧。”李虎摇了摇头。后生一下着急,眼睛一下盯上李鸳鸯。
李鸳鸯又说:“东家。你是不知道,挨饿饿的,啥事都能干呀。都是饿的呀。”燕燕她娘也说:“是呀。你要不是开石场,咱家养不了,也就算了,看着鸳鸯的面上,给他寻个路费。可你不是开石场吗留下来吧。有年饥荒,挨饿的时候,我还带着你嫂子去偷人家庄园的红薯呢。怕人家逮了打,那红薯都绑你嫂子大裤筒里,你问问你嫂是不是真的要不是摸了些红薯,咱家除你哥在外头,一家人非饿死光。”
李虎愕然说:“大娘也有过”
燕燕问:“你就没挨过饿”
李虎说:“我也挨过。可是我能打猎……”
说着,他就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了,他进了丛林,有的时候是挨过饿,靠打猎果腹,但这平原地带,一个农家后生,没弓箭没武器,他既没地方打猎,他也打不到猎呀。杨揣也同情,讲情说:“李虎你不听戏吗那戏里都说,东夏王那样的英雄好汉,没他爹了之后,还顶着锅盖去偷人家吃的呢,啥吃的都偷。”
李虎脸一下涨得通红,扭头就吼:“没有。”
杨揣吓了一跳。
他“哦”了一声说:“忘了。你是东夏回来的。”
李鸳鸯也张嘴了。
好在李虎在前,不然他一定露馅。
这没办法,换个地方还可以忍住,大王再受尊敬,为了不暴露也得忍住,但跟着李虎,你能麻木
将来你身份一旦暴露,
一百二十六节 真正的守护
二十来个五大三粗的保镖,有骑马的,有奔跑的……几个丫鬟,把杨燕燕的姐姐杨凤给护送回来。河弯子上,别村的人都在跟着看,很快自己村的人也都已经知道,刚跟前赶,很多人说,这女婿保不准一起回来了,那是个大海魁,家是巨富,产业不小于杨令公的杨家庄园。
到了跟前,母女、姐妹、姑嫂已在抱头痛哭。人都围着劝,纷纷说:“燕燕你别哭。你扶你娘。”李虎跟着人一起出来,人已经到了村口,他也就跟着人,随着回家。到了家,村里的婆娘差点把院子给挤满,不停在问:“凤儿比前些年更漂亮,有钱人家就是养人呀,不听凌自说有孩儿了吗孩子呢”
杨凤束着个大锦缎披风,头上首饰也给弄乱,盯着人一看,人就觉得她不知道谁家是谁家的了。她大娘也来了,也在问孩子,她这才揩着眼泪说:“他爹疼得疯,我回家,他才不肯让孩子吃冷风呢。”
这么一说,似乎夫妻关系没有人想的差。
她大娘说:“那他来家呗。你娘你哥是恨他,但他真来咱家说说好话,你娘的气也消掉了。”
杨凤说:“他也来了,今晚落脚白河,说是这边杨庄,县里都有认识的人,在那儿给他接风呢。”
杨燕燕她娘连忙说:“不是说疼孩子。这你们回来”
杨凤说:“在她祖母那边呢。”
众人围着不散,杨燕燕找了李虎拉出来见她姐。杨凤就说:“知道了。”李虎看她不冷不热,已经知道了她的立场,也没多说,正好外头李鸳鸯喊他,他就鞠个短躬,退出来问李鸳鸯喊他啥事。
李鸳鸯啥事儿也没有。
他借口是让方海明天再去找羊主人还羊,实际上也是感觉这二姐回家的时机不对,害怕李虎在里头受辱。
李鸳鸯等他出来就说:“燕燕是个好姑娘。可是东家,她或许不适合你呢,你心里可得明白。”
李虎心里乱糟糟的,问他:“为什么”
李鸳鸯说:“她不识字,也没见识、学问,东家可是干大事儿的人,她帮不到你。”
李虎“哦”了一声,反问:“我让她帮我啥”
他又说:“我用得着一女子帮我”
李鸳鸯没敢接话,突然一回头,看到方海,方海抱着个死羊回来,他就又说:“啊。这羊死啦”他大叫:“方海,你咋回事你是不是不想还呀。这羊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方海没好气地说:“师爷。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吗”
李鸳鸯连忙说:“刚才人多,可能给谁踢着了。那样吧,咱们等于把羊买下来,明天你带着钱去,给他们还钱。”
李虎想了一下说:“明天给方海钱,让他去还,见着羊的主人,带来给我见一面,一是道歉,二来怕你们根本就没去找。这二姐回来,把羊就拎给嫂子吧,让她好做饭。”
他掉头就走。
李鸳鸯扭过头,看了个背影,“啊”一声,表情极为古怪。
那只羊还没剥皮,晚上又只顾说话,也没吃上。
不过李鸳鸯觉得,就是做上,家里都是人,也都被村里吃了,所以方海几次要去扒皮,都是被他踢拐弯。
晚上家里住不下,李虎与杨揣一道把李鸳鸯和方海安顿上,自己只好再去狗栗子家住。郎中在给狗栗子开药,狗栗子她娘则偎在杨燕燕家,回来很晚。
李虎没也没早睡,问些郎中问题。郎中听他说是怕招工之后,人凑到一起,一旦有病传染,人都得病,就使劲称赞他,而自己则拿出自己的本领炒卖。都说累了,就都睡下了。李虎习惯好,沾床就能睡,刚刚睡着,一屋睡的狗栗子就把他推醒,告诉说:“我娘说燕燕在外头哭着喊你。”
李虎大吃一惊,胡乱一披衣裳,跑到院子里,听得门被打得扑通响,三步两步到门跟前,把门打开。
杨燕燕浑身冰凉,扑他怀里,哭着说:“我姐跟我娘说让我嫁那边,我说不过她,看我娘也没词说了,就跑来找你。”
她一边哭一边咳嗽。
李虎回头看看,正不知道要不要带她到屋里,狗栗子他娘起身,拨了灯,站堂屋门口让他们进去。
李虎怕燕燕冻着,就牵她进去。
一进去,狗栗子的娘就问:“你是咋了你姐咋说的”狗栗子也在里头的房里,听着悉悉索索穿衣裳,郎中住在另外起的一间小屋里头,倒不知是没被吵醒,还是知道自己是生人,没起来……燕燕喊了一声“婶娘”,就坐下了,跟李虎说:“我娘问我姐。我姐说那边的那个人,他就不是跟人争花魁,是在魏博巴结人家大官宦家少爷,摸人家手给打伤了的。他喜欢男的,叫小童。”
李虎更正说:“娈童。”
燕燕就说:“他辛苦巴结上一家大官人的公子,本来是为出仕的,喝醉酒,看人家长得好,摸人家手,人家把他腿打断,说是接好了,以后还能好。可那大官的公子恶心到了,要不放过他们家,他爹都在到处花钱。”
李虎不敢相信地说:“就这,二姐还让你嫁”燕燕说:“算卦的看八字指点,说俺家女子好,生在善门……俺姐就是的,你不知道,俺那个姐夫,娶七八个,都没生子,生出的女孩也难长成。人家说他在海上杀人越货造下的,非要善门女子来抵,他就下手抢的俺姐。本来俺哥还与他有点关系,他都不顾,宁愿跟俺哥翻脸成仇,现在俺姐生了孩子,已经证实俺姐就是善门女子……”
李虎惊道:“善良,就要生受大恶”
燕燕哭道:“就是呀。那个海魁姐夫一心想巴结人家,就去说,说俺姐还有个妹,人家觉得我能治他的病。现在人都痴呆癫狂,俺姐也说我一去,人家就可以好。大官宦人家,要是好了,我是名门正娶的,一下子就上枝头,我又不是麻雀,我上枝头干嘛我说不过她。心里气死了。”
李虎呆呆地站着。
人家从沧郡来逼亲,竟是因为燕燕家的善良。
燕燕又说:“俺姐还说,俺那个姐夫他年龄不小了,以前的结拜兄弟现在都不牢靠,想和俺哥说和,让俺哥回去帮他。俺哥是亲戚,他信得过,俺哥也能干,武艺还好。你说咋办吧。就是因为俺姐生了孩子。不生孩子,他都不让回家,说是怕俺姐跑,生孩子了,这才肯给回家,现在说和,前头干啥去了。”
李虎心里有个巨大的疑问:要燕燕嫁去,那公子哥喜好男风的毛病不好呢
这些人都是在地方上呼风唤雨的人,按说也都是一方人物
一百二十七节 挡人谋生
早晨,有些事,李鸳鸯和方海还不知道,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往杨燕燕家走。 杨燕燕家看起来有点平静,李虎从河泊回来,已经在刷他的马,李鸳鸯不会,方海会,一个眼色使过去,方海就到跟前了,到跟前要替李虎去刷,陡然间发现了什么,大叫:“东家。你咋骑的是儿马子”
他替换李虎去刷,那马有点躁动,但李虎站在旁边挠挠拍拍,它也没有发威,只是不老实,方海咋刷,它咋绕着走。
李鸳鸯有点得意。
要不是把方海给捡来,刷马的就是自个,而自个,还真没有怎么刷过马。他凑过来就小声给李虎说:“今天招工呢。待会儿把咱的人都喊来,去场地里搭个棚子等着,好给请来的郎中呆”
李虎点了点头,与他一起走回来,告诉说:“记得录名造籍,待会给你找个棉袖,你缩着手,别冻到手,天真够冷。这边燕燕不知道咋样,我要去不了,你就替我料理……能不能做个好师爷,不在于你给不给我递筷子,而在干活的时候。”李鸳鸯发现他说着话,在身上乱抓,以为他在逮虱子,掀一下他衣裳,看过去,哪是什么跳蚤,是冻疮他天天习武、下河,身上给起了冻疮。
李鸳鸯大叫一声:“东家。你咋起冻疮呢”
燕燕也给听到,连忙跑跟前,命令说:“你别动!”
李鸳鸯真不知道怎么好,公子身上都能长冻疮,他心里难受极了,围着转来转去,又怕说了东夏防冻的药名,要去买,李虎听出来,只能乱转。杨燕燕手摸进去,找个肿的地方按了问:“是痒还是疼呀。”杨凤的丫鬟正好出来,飞快跑回去,随后杨凤就站门口了,大叫一声:“杨燕燕。你还要不要脸”接着她又大叫:“娘。娘。你管不管”
李鸳鸯忍不住了,正对着她说:“二姐。你喊啥我们东家身上起了冻疮,燕燕给帮忙看一下,你喊啥”
杨燕燕没好气地嘀咕说:“就是。”
她轻声问李虎:“是痒是疼,你说呀。”
李虎往后缩着,躲着她的手说:“不痒也不疼。没事儿。”
杨燕燕就训他:“还往河里跳傻不傻还害羞。不让跟你一块。冻死里头也没人捞你。”
燕燕她娘出来了,责怪说:“杨凤你大惊小怪啥。李虎守礼,在俺们家住不是一天、两天,娘不知道吗”
回过头,她就问燕燕:“你用手摁摁,能摁好呀”
燕燕撇着嘴说:“我心疼。”
李虎心里一热,为了离她远一点,“嗖”地蹿出去。
燕燕她娘同样不放过他,大声说:“李虎。你跳河里,那是练啥功有你那样练功的吗谁教你的看身上起冻疮了不再不要往河里跳,村里的人知道的还少,都知道了,看说你二蛋不说。”
李鸳鸯连忙说:“是呀。东家练啥功呢。东家想打架,你喊一声,就有人上了。碰到打不过的,咱找厉害的人来。”
李虎没有吭声。
杨凤已经明了,这李虎,二蛋一个。
她叹一口气,也不再说啥,掏了一张银票说:“娘。给你。中午做点好的吧,中午他该酒醒摸来了。”
杨燕燕大叫:“娘不要她钱。”
她指挥说:“李虎。拿咱的钱去,给咱娘。”她说快了。李鸳鸯却是怕了,纠正说:“他大娘。”
杨燕燕斗气才是主要的,一掉头,大叫:“就是咱娘。咋了”
李鸳鸯连忙瞅着李虎,发现李虎微微有点脸红,觉得有点不妙,手在袖子里,那是又抓又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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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八节 我把自己当成一种人
从杨村出来沿着村后小河往东不远,挨官道的地方有座桥,贯通官道,成了东西南北的一个交点。 四面去杨村,除北边有个沿着一大片农田的小道岔过来,四邻八乡到杨村,就只能从这儿走……
之前李虎写了告文发去本乡各村,经王亭长和乡里的人估算分配,说哪村多少、多少,来应招,有的村村正都赶着来,带着他们村的丁壮。
王小七不知道,带着二十几个无赖,占据靠杨村的这一侧,来得早,先见几个零星的丁壮,就喊一声,撵他们走,不走就上去动手,却不料这后头人说上来就上来,早晨前头来的带着自己村的人,大老远伸着胳膊喊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挡在这儿不让去,不搭理就捶脸。”
有人认得王小七,上来与他理论:“小七哥。你凭啥不让我们过去,我们又没招惹你。”
人是从少到多的。
先一开始,王小七寸步不让。
相互“砰砰”打了几捶,王小七拔剑就把人逼后退。啥时候,他们王家沟也有人来,带丁壮的竟然王小七的一个叔爷。别人怕他剑,他叔爷不怕,上来撵他回家,说:“小七。你在挡谁呀。人家不看你哥的面儿,几棍把你夯河里去。”王小七再一看,人早过百了,站上桥头,还有一撮一撮的人来,那些人不知是起心看热闹还是同仇敌忾,一路跑得飞快。他有些心虚,和一干无赖儿,退着退着,退桥头,仍死活挡着不让走,与他自家叔爷说:“杨村的李虎是要饭来的,没多大,他根本没钱……他一个人十文给你们也信呢他哥杨凌自说的你们还不信,都回家去。”
这话不但暴露出杨凌自的指使,也饱含他的嫉妒。他带些无赖纵横乡里,为的是什么,不过是耍威风,出人头地,显现他自己。一个外乡少年,据说是大雪天被杨村人捡回家的,还不到两个月,就要开石场,相比之下,他王小七被比出了多远,要不争强好胜,他也不到处打架使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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