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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尽星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鼎鼎当当

    乡旗的公所代表着狄阿鸟的统治,更容易成为巴依乌孙的目标,而且能够汇集青壮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军队。

    撒力罕觉得要是自己,自己是要先对乡旗发起攻击的。

    不过撒力罕更担心自己的家,他点了点头,给撒马尔说:“那你去吧。乡录虽然瘦弱,却是个好人,他对我们家,对很多的百姓都很照顾,要是乡旗已经被攻破,你能把他带出来,带回来,带到我们这里保护起来。我再让人去通知箭长他们几个,让他们也带着人来和我们汇合。”

    他那弟弟点了点头,转身就去牵马。

    几个孩子还在棚子东南的马棚边玩耍,撒玛尔路过那儿,有一个孩子立刻露出畏惧,转身就跑,那是撒玛尔的孩子。

    这个虽然还很年轻,但是多次经历战争的男人立刻大声驱赶这些孩子们:“都给我赶紧回家,也许就要打仗了,给我到你们阿妈那儿缩着。”

    安定的东夏已经让百姓们很久都没在家门口打过仗了。

    直到盘旋在马上,撒玛尔还是不放心,见各家的阿妈没有跑来扯拽孩子,而新生的孩子们根本不知道战争的可怕,又担心阿哥粗心,会忽视,就在马背上加了一鞭,驰进聚居地,大声喊道:“要打仗了。你们女人把孩子都带好。”

    等各家有了反应,他才调转马头,冲了出去。

    走到两三里,抵达一个土坡上,年轻的撒玛尔突然胸中发闷,回头望了一眼,却发现住处仍是一团祥和,他还是很担心,害怕任何一个受到伤害,又盘旋了一下战马,虽然他相信自己的阿哥能把一切都照料好,但还是想回去叮嘱一趟,不知怎的,眼睛一下湿润了,脱口就是一句:“巴依乌孙的面目真可憎。”

    驰骋下来,快马加鞭,他箭一般射向乡旗。

    撒力罕看着自己的阿弟离去。

    这已经是他仅剩的阿弟了,战争已经将他其余的兄弟都葬送掉,只有这个年龄与他相差大的幼弟被他给保全了下来。

    亲眼看着幼弟从不懂事的少年到结婚生子,孩子满地乱爬,不用再经历厮杀,他感到无比的欣慰。

    虽然让幼弟去通知乡旗,但他内心中,是期盼乡旗早有防备的。

    这样的话,周围的牧民就会少死伤。

    青唐国主是他的岳父,他的妻子信仰佛教。他也转而信仰佛教,虽然信仰不是那么虔诚,但他也能够念诵佛经,他向佛主乞求着保佑,一边派人去草场寻找还在放牧的自家人,一边翻找甲杖,集中马匹,指挥人拿平板车堵住聚居地的通道,末了还记得一件事,那便是在凸出的棚子里收拾一番。

    打铁的器物都不容易损坏,唯有东夏下发的铁匠手册容易焚毁,他就把它拿起来,再翻一翻,然后揣到怀里。

    弟兄们和弟弟说的没错,这本图册上还画着怎么造炉,后面还有自己不会打的器具,焚毁了就太可惜。

    所有的事情都做完,得了时间,他盘腿坐在营地外面,身边停留着战马,等候乡录的号角,甚至在想,如果乡录聚集了百姓,却打不过巴依乌孙,谁能指挥战士如果没有人能指挥,自己应该不应该自告奋勇自己发过誓,不向狄阿鸟效劳,不然在部众所剩不多的时候,自己干脆冒一冒险去官府登记,交出甚至不用再交部众,自己还是几十户百姓的小首领,不用遣散。

    可如果自己不出力,巴依乌孙这种身经百战的人,靠乡录中那些只是参加过集训的乡党,怕是不易战胜,哪怕换个时候也行,那时候乡录没有被征召过,有很多打过仗的老士兵,虽然没有几个是狄阿鸟的嫡系,但还有几个算得上善战。

    随着时间的推移,乡录的号角迟迟不来,没有骑兵背着旗帜通过,撒力罕的内心开始忐忑不安。

    难道巴依乌孙熟知当地,知道乡旗的所在,已经向乡旗发起了进攻

    他想:听说狄阿鸟来了包兰,有他在,巴依乌孙断然不会得逞,只是不曾知道他到底会不会向中原人履约,全力与拓跋氏开战。

    现在拓跋氏的军队支持巴依乌孙进来,只怕他不得不战了。

    曾在战争中做过统帅的他有一定的战略眼光。

    他就轻轻地说:“拓跋氏不是要与中原开战吗怎么还敢与我们东夏为敌恐怕巴依乌孙不会知道,有了他的入侵,这一战,东夏注定会参加,这将不再是中原人自己的战争。”

    眼角余光是自己用牛角做的刀柄,被手掌磨得那么的光滑。他缓缓握住,将弯刀抽了出来,尽管是在傍晚,却不影响一泓青刃闪在他的眉目间,一股不甘驱使,一股别样的情绪缓缓流淌。

    那打马走过的草原青着,那闪亮的流水泛着波浪,那新生的婴儿嘶哑的嗓音,那集市热闹起来,欢欣的喧嚣。

    良久,良久,他便长叹:“美丽的奄马河,美丽的东夏,如果注定要我为你灭亡,我会毫不犹豫的。”

    与他一样。

    马队中的狄阿鸟也在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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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节 一箭好射
    队伍拉成千余步的长龙,随着牙猪儿的密令,开始收缩,因为良好的军事素养,他们的盾牌早就挽在身体的一侧。

    目前林带的判断还不明朗,牙猪儿选了一处开阔而又复杂的地带,准备敌人一发动,就快速往那里移动,如果敌人暂时不发动,就在走到那儿时突然熄灭火把,率马队钻进去。

    一旦钻进去,敌人和自己一方的优劣就能扳平。

    猛将狄黑虎和夺牙扎勿林分别以左手和右手抓盾,有意一左一右走在狄阿鸟身边。眼看钻冰豹子也靠了上来,狄阿鸟探出身子拍拍狄黑虎,示意牙猪儿给他下的命令是保护马车。

    不知为何,敌人就是不发动。

    兵器的寒光都从林子反射出来,他们却是一动不动。

    狄阿鸟感到奇怪,牙猪儿也感到奇怪,但他们立刻想到了一种可能,敌人的人数没有自己一方多,又不知道狄阿鸟就在马队里,还在犹豫是否向一支人数比自己多的军队下手。

    董国丈毫不清楚外面的情况。

    为了装睡,他死命地躺着,这路上多少有些颠簸,晃来晃去,恍恍惚惚,他真的又给睡着了。走上这一截路,颠簸有点严重,他又醒了,这一次醒了,觉得可以告诉狄阿鸟自己睡醒了,眼看车里一团漆黑,干脆爬起来,找个火折子去点灯火。

    灯火一亮,狄阿鸟就知道坏了。

    牙猪儿还没醒悟回来,他就知道坏了,那是他的车,周围没人敢点火把,埋伏的人看不清楚车的模样,可里头一点灯,窗布的图案就能看到,那上面绣着的狼头牛角,金牙青面,象征的是东夏王家。

    他焦急地压低声音呼喊:“老爷子。灭灯火。”

    来不及。

    一支鸣镝带着回旋的音率,“噌”一声钉马车上上了。

    接二连三,箭矢就盖了上去。

    密林中有人在大喊:“放箭。瞄准东夏王族的马车。”

    火光开始闪现,那是敌人开始点燃火箭。

    狄阿鸟懵了。虽然他的车包了铜皮,后面是书架,就连窗布都勾有铁丝,不是那么容易被射透,可万一火箭,破甲箭一气射,给射透点着呢,他的手稿,书籍不说,董国丈一大把年纪,被射个好歹,自己怎么给亲人交代,怎么给中原的皇帝交代他干脆大喝一声:“大盾跟我来。”

    嘴里喊着,他已经跳下马,往马车冲去。

    一支长箭在他耳边长啸而过,紧接着,又一道紧风迎面而来,他知道又是一箭,干脆根据判断,一低头,用头盔去接。

    几个盾兵朝他护过来。

    他猛地一推,要求道:“护住车门。把老爷子接出来。”

    董国丈还真懵在里头。

    “噔噔”的钉击声让他心脏猛地收缩。

    一支重弓的箭矢竟然穿透了马车壁,穿烂书籍,“噌”地一声伸在他面前。

    好在他在军伍呆过,做过八十万禁军总教头,武艺出众,迅速镇定,双手一分,朝马车外投去,然而一头扎到外面,却是扎到保护他的盾牌堆里,把整齐的盾牌面给撞散了,弓矢交加,顿时多出几声闷哼。

    狄阿鸟一下忘了大王的身份,抽了长剑,站到缺口面前砍矢,掩护身后的将士。

    牙猪儿正在声嘶力竭地大喊:“盾牌前靠,弓箭朝着火光射。夺牙。领着你的人包抄上去。”

    他一扭头,狄阿鸟冲上前去为众人挡箭矢,一个刁钻的箭矢从背后一侧射来,立刻扑了过去,勾着头,拿肩膀顶上,被射得一声闷哼。

    他不敢开口叫大王,就喝道:“钻冰豹子你个死求的。”

    双方弓矢密集交织。

    盾牌又盖上来,把他也掩盖住了。

    钻冰豹子却因为身材高大,被几个弓手死死压住,他和他身边的战士盾牌几乎被钉满。他只好大吼一声:“我没死求。保护好……”他也知道大王两字不能呼喊出来,就喊成“那个人”,接下来大喝:“我组织人冲击他们。”

    顶着盾牌,他一边前行,一边喊道:“第一编第一箭,第二箭。上覆中角,向我靠拢。填充手跟上,递手弩。”

    这是他们的战法。

    将士们顶着盾牌时无法开弓还击,就让人缩在盾牌后面给他们填充手弩,持盾牌的将士就一手盾牌,一手手弩,还击敌人的弓手。

    狄阿鸟想起狄阿雪,大声喊道:“阿雪。阿雪。阿雪呢”

    外头响了一声:“阿哥。我好着呢。”

    他这才放心,喝道:“牙猪儿。放心亮出你的獠牙。孤可以自保。”

    交给牙猪儿一面递来给自己的盾牌,他扭头朝董国丈看去,安抚说:“老爷子勿惊。孩儿们不时便能将他们杀退。”

    董国丈一脸苦笑,喝道:“这都是密林,敌在暗我在明,怎么杀退你快走,我在这里掩护你。”

    他竟然想攘走狄阿鸟。

    狄阿鸟只好安慰他说:“你要相信孤的勇士,他们都是吃肉的。”

    他的意思是说,他们夜视能力都很强。董国丈却以为在讥讽自己,大喝道:“我也不是吃素的,兵器给我。”

    狄阿鸟按都按不住,只好冲他大吼:“你给孤住嘴。趴着别动。”

    董国丈只好罢休。



四十五节 乡旗被毁
    远处,将士们仍在追杀残敌,林中沙沙索索,不时响起喊声和惨叫。

    近处,马车车队停留在路上,盾手排齐,左右举盾,像是组成了两道墙,构成一条笔直的通道,但是他们的数量毕竟很少,这条通道不长,王明诚被人扶了进来,狄阿雪紧跟其后,董国丈近处观察他,暗暗佩服这书生的果敢。

    毫无疑问,这书生靠他受了一箭,赢得了东夏王将士的好感。

    五六个受伤的士卒也被集中在这个通道中,通道显得有点儿拥挤,没有人哀嚎,闷声裹伤的手法极为类似,简洁,而且熟练,狄阿鸟和一名负有职责的医官帮助他们作一遍检查,如果有伤口裹得好的,毫不吝啬夸奖他们能自救。

    目前为止,董国丈还没见到士兵死亡。他肯定,敌人起码有六、七十人。

    也许这是个较为完整的百人队,潜伏袭击,优势占尽,结果他们最终取得的战果,就是射伤了狄阿鸟七八个士兵,没造成一人死亡,而代价是他们自己丢得满地尸体。虽然这和敌人先射马车有关,但是不死人,那就意味着零伤亡,零伤亡意味着什么,假战中无法参考战争中双方的伤亡比例。

    董国丈做过八十万禁军的教头。

    他了解不少军队上的战术,但他从来也没见过素质这么过硬的将士,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牙猪儿像故意气他一样,跑到狄阿鸟身边喊道:“大王。这仗打得可真够憋屈,要不是他们全躲在林子里不露头,咱们也伤不了这么多个。”

    说完,他还盯着一个冲他笑的伤兵,黑着脸侮辱:“你还笑。你还有脸笑。要是战术动作规范,会受伤多光荣么我在后面盯着你呢,盾错了一揸多。不射你射谁以后别说你是和我一起训练的同袍。”

    狄阿鸟也在意外。

    他的军队日夜操练,尤其是身边的卫队,那都是抽调上来的犍牛,平日勤练武艺,排练战术,在各种环境下进行假战,成绩突出,但狄阿鸟是不相信假战的,假战中十分,真战中能拿八分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对自己军队的评估是偏低的,没想到一仗下来,从判断敌人设伏,将士们纹丝不乱开始,到最后变被动为主动,将指挥得当,兵发挥出色,很多没有拿到大盾的士兵,完全拿出平时小盾接箭训练的水平,为自己,为身边的袍泽挡住密集的箭矢,弓手之间自发配合,每一道火箭后面,都是密切盯着轨迹的眼睛,亮到敌人那里,弦才肯松。

    钻冰豹子组织的手弩反攻也令他满意,手弩在盾牌缝隙里发射,时机得当,每发都能中的。

    他心里感叹:“这只是我身边的犍牛队,装备好,素养高,要我们东夏的军队都能这样,那该多好呀。”

    狄阿鸟一转身给牙猪儿说:“穷寇莫追,敌人溃散而走,未必联络不到他们的大队人马,我们不宜久留,你速召诸军回来,让伤员上车,马匹惊逃的不要再寻找,受伤的马匹给他们个痛快,没了马匹的将士就跑步前进,我们加快速度,尽快赶到目的地。你已经犯了一个错误,就是哨骑放的不够,这回要吸取,放哨骑前行三里作先导。”

    牙猪儿没有多解释,简短地回答一声“诺”,掉转头要求:“司号官。鸣角。计时。三通为准。晚于三通归队重罚。”

    他又开始下其它的命令。

    董国丈眼皮一跳一跳地望着他的背膀,轻轻问狄阿鸟:“他不是个车夫吗”

    狄阿鸟笑道:“这个车夫表现好,过两天孤就要放他出去做编领啦。”

    董国丈酸不拉几地说:“立此大功。只给编领做”

    狄阿鸟一边扶他上车,一边替牙猪儿谦虚:“老爷子。这叫什么功劳,这要是叫功劳,孤不是一辈子都要为他赶车了孤身边的将士任一个都能跳出来指挥,要是都给大将,没那么多军队呀。”

    外头的将士放弃追敌,飞快归队,除了多了两个伤员,就是多了一堆首级和耳朵,有的人就把人头缠到腰上,等着记功……马队再上路,董国丈掀起帘子看了好几次,就见一个骑兵在队伍一侧走动记录,将士们互相推让战功,纷纷说:“这人头只是我割的,一箭的人都有功劳,给我们平分吧。”

    甚至还有人在相互扔人头,叫嚷着:“这人头是你的。我的那一箭没射到要害,我替你把人头割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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