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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尽星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鼎鼎当当

    到处都是错位的红色岩基,因为没有什么植被,被风化得厉害,特别是迎风面儿,怪石林立,突兀独特。

    随着王明诚对一两处的拔找,狄阿鸟的问题逐渐增多。

    王明诚便向他说明:“之所以判断这里有龙骨,是因为这里的地貌奇特,巨大的龙骨就嵌在这些岩石中……我推测这儿一百多年前经历过一次山势错位,山岩断裂,岩石的内部暴露出来,秘密就掩藏不住了。”

    他手里准备了挖铲和锤子,随手敲下来一块岩石让狄阿鸟看。

    狄阿鸟分明看到一个怪模样的小虫在里头,心里已感到奇异,却是故意道:“明诚。这是石头斑吧。”

    王明诚说:“绝大多数人都这么以为,毕竟他们不像我挖过很多这样的山石,一块石头因为构造奇特,现出这种活物的躯体,可以当成石头的纹路,但是很多石头都带得有,这就奇怪了。一些物种不似现在的生物,但也有很多极为接近,就像前几天我给阿雪看的那鱼。所以大王可以先撇弃凡想,先假设我的学说是对的。”

    狄阿鸟点了点头。

    他突然又好奇,反问:“那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龙骨呢你来过吗”

    王明诚爽朗地笑了,露出一排雪亮的牙齿,他挡了一下太阳,走近狄阿鸟,从怀里掏出一册书文,说:“大王。我是没来过,可是有人来过。这是一位叫慧元的和尚写的游记,他用手绘了一扇岩面,奇怪上头的怪纹,说是神佛留下的壁画,可我一眼就判断是生物,你看这牙齿,脖颈,我怀疑是龙。”

    他翻到其中一页,让狄阿鸟去看。

    狄阿鸟凑头过去,果然,书页上有手绘的怪图,嘴吻合脖颈都清晰,满嘴的牙齿让人觉得这生物活着时异常地凶狠。

    狄阿鸟接过书页,凝视着,心里已经掀起轩然大波,这生物如此奇特,是龙么旋即他想起了一句话:龙生九子……龙九子之一吧。然而在脑海里浮现一下龙的九子图,没有一个相似的。

    特别有意思的是,僧人觉得是佛主留的神迹,王明诚当成是生物,有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味道。

    王明诚则开始了,又说:“我在京城求学,住过相国寺的厢房,借阅过他们佛经的时候,发现一本手稿……手稿也就是这个慧元和尚所写的,这个慧元和尚来过这儿,不但来过这儿,还周游了草原诸国。”

    狄阿鸟只对最后一句感兴趣,反问:“他周游了草原诸国”

    王明诚说:“没错。我追问他的生平。僧人告诉我,说自他听说草原和西方有不少佛国开始,就有心去看看,不久之后的一天,佛主给他托梦,至于他梦到了什么,咱们都不可能知道,从此他便下定决心,出塞寻觅,来来回回,历时二十余年,前后出塞十余次,带回大量的手稿,手稿不但详述了各个佛国,还记载了草原诸国的风貌,据说皇帝都曾秘密接见过他,还要给他封官。我读了他的手稿,也一心见他,他却在三年前最后一次出塞,再没有回来过。”

    狄阿鸟感叹道:“也许仍在草原上游历。这是一位奇僧呀。即便在草原上转战的巴特尔,恐怕一生也没能走遍草原的每个角落,这世界太大,草原太大,气候险恶。他的手稿你给抄了多少,先交给孤,孤连夜让人誊抄装订,如果说上头有草原诸国的记载,对东夏的意义同样重大。”

    王明诚点了点头。

    熟悉了近处方圆数里,几人一回去,就见到了赵过派来的人。

    刚刚讲到了僧人慧元,一听来人递信儿,狄阿鸟第一个反应就是问王明诚:“这僧人出入瀚海好几次,不会就是你说到的慧元吧”

    王明诚迟疑,不敢相信地反问:“没有这么巧吧”

    狄阿鸟自顾行了两步,突然一回头,指使来人说:“要礼遇之。就是真的怀揣土扈特部给皇帝书信又如何出入几次瀚海的僧人,不管是不是慧元,皆令人敬重。你们将人送到孤这儿来,孤要见他。”

    吩咐赵过派来的人去休息,狄阿鸟希望王明诚可以先劝这即将押送过来的僧人一番,寻思说:“明诚,孤的行程有安排,明天就要带人去瀚海,如果人送到这儿来,你要替孤好言相劝,希望他不要再记恨孤的士兵抓了他,多告诉孤一些瀚海里的情况。如果我们能够掌握瀚海的水源,率一支军队穿越瀚海,必然可以大大超出敌人的意料,这对东夏,对你们朝廷都是不可磨灭的功勋。”

    为了表明这件事情代表的意义,他叹气说:“孤已经不止一次派人勘察,但对水源的掌握还是不够理想,我们东夏在里头建了几个观察哨,还需要定期运送清水、食物,据说瀚海中曾经有一条河,后来转为了暗河,国中的地舆专才根据地貌和昔日的几张羊皮卷作过预测,但都没有经过验证,孤还曾试过给他们配备罗盘,但很快就有人上报上来,罗盘到了里头的某些区域,指示的方向是错的。”

    王明诚精通地舆,想了一下说:“一百多年前这一代造山,很可能偏移了暗河的方向。而瀚海上的风貌还受残存的暗河影响,不知道你们的人有没有把这个算到里头”

    狄阿鸟突然想到他也应该精通地理,招手让他跟自己上马车。

    到了上头,将司地局谱的地图摊开,上头有瀚海的全貌。

    几条红色的虚线是推测暗河流向的,所猜测的源头是在千百里之外的一座山峦,而终点则是东面数十里外一块外头包着沼泽地的海子。

    王明诚想了一下说:“眼下的战争事关靖康和东夏两国。如果大王觉得瀚海至关重要,我也可以先放下寻找龙骨的事儿,随大王前去,咱们不妨在这里等来那僧人,同时从国内聚集地舆专才,彻底找到暗河所在——如果它存在的话。”

    狄阿鸟用征询的口气反问:“战争在即,咱们临时抱一抱神脚”

    王明诚点了点头。

    他建议说:“大王找到了是一回事,找不到,大张旗鼓也未必是坏事。学生读书,熟知一言:虚虚实实,兵者诡道也。”

    狄阿鸟点了点头。

    瀚海不能行军,他也不可能不打仗。

     




六十三节 爱他恨他(第三更)
    似乎是因为要去瀚海,一去不定几日,狄阿鸟连夜给郭嘉写信,给牛六斤写信,给谢先令写信,给郭嘉写信,给德棱泰写信,给司地局的参士们写信,给张铁头写信,最后又要政事阁起草明告,昭告天下,令百姓们结束春耕,修兵部武,一个月后召集乡老,在渔阳召开国民大议。

    天不亮,犍牛们就分别手持书信、令牌,飞一样驰骋。

    王明诚被惊醒几次,后来睡不着,就爬起来,披着衣裳出来,到山崖边散步。

    中天一轮圆月垂在天幕,崖下山谷白亮与阴暗交替,远近的狼啼和磷火给夜色涂上层层的阴森,时而风起,飘衣扯带,盯着对面,遥遥数百步之外的另一崖头,似乎有几个活物……而回过偷来,在不远处点着明亮的篝火和吊铜,几个参士围绕着狄阿鸟,倚岩石和木桌起草文书,时而狄阿鸟会亲自执笔,时而他会站起来挥动手臂向人说明,时而他会左右踱步,听人宣读起草好的文书,君臣几个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商讨国家大事和数十万人的战争。

    多么奇怪的君臣呀。

    好像他们为了改换思路,专门跑到这荒漠之上办公一样。

    山崖后面的坡并不陡峭,往右手的方向是山峰所在,那儿比较高,伫立着几块岩石,王明诚一霎那入了意境,负手站在崖边,仰头看那一月。

    不知何时起,几丝古怪的乐声开始在耳边萦绕,极是独特,像歌者沙哑了一点儿的嗓音,又似春水在壶中流转,珠落盘沿,音渐渐高去,千转百回,带有一股扑面的忧伤,等调儿再低俯游动,好像绝世的丽人铅华洗净,悠悠低语,暗诉衷肠,感染力又增几分。

    王明诚痴了一样在这天籁中迷失。

    他不知何人吹奏了这一曲,乐器发声空灵,乐曲哀而不伤,似曾将某个神秘部落从古到今的喧嚣一页一页展开。

    他极想知道何人吹奏,而吹奏的又是何种乐器,不知不觉移步。

    往右走了数十步,眼前现出一块被风化的奇形大石,下头窄,上头平,跟朵矮蘑菇一样,上头盘腿坐着个白衣少女,柔顺的头发披散下来,在风中狂舞,像是狄阿雪。

    不知为何,王明诚心中一紧。

    这儿不会有旁人,就是狄阿雪无疑,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狄阿雪一曲停歇,好上去说话。不知不觉再走近一点儿,看到了那乐器,被狄阿雪捧在唇边,像一只微缩的牛头……

    顿时一个听说过,但没有见过的名称在王明诚脑海里闪了一下:牛头埙

    据说东夏国烧的陶器里头就有这东西,但他毕竟没见过,没敢断定。

    乐声中断,狄阿雪扭过头来,问他:“是你呀。你来找我”

    王明诚尴尬了一下,生怕狄阿雪以为他是专门找来没话找话的,连忙说:“公主殿下。我是想让你再劝一劝大王。”

    狄阿雪歪着头想了一下,说:“你怕他遇到危险吗”

    她幽幽地说:“你不必担心。他不会有事的。瀚海里有我们东夏的观测点,他一直都很关心这些。”

    王明诚入题了,苦笑说:“就是不会遇到危险也不是探险的时候,现在是什么时候,两国大战在即,形势瞬息万变,他一国之王,深入大漠,多则半个月一个月,少则十余天,形势有变,群龙无首呀。”

    狄阿雪叹了一下气说:“那有什么办法”

    王明诚不忍心地说:“你是他阿妹呀。你不担心他吗你不担心战争吗”

    狄阿雪笑了笑,轻声说:“担心有什么用。他自小认准了什么就几头牛都拉不回来。一开始,他想干什么,我们就怕。我阿爸怕。我阿妈也怕。我也怕。后来就不怕了。我们知道,他都能做到。他说要入瀚海,那就是他什么都安排好了吧。或者入瀚海就是掩人耳目呢。拓跋氏寇边挑衅,战争提前,在这儿大张旗鼓,也许就是告诉拓跋氏,我准备从瀚海攻打你,正在做准备呢,实际上,他可能已经下手了。把我们放在这,就是撇下我们,自己干他的大事去了。”

    王明诚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她是笑着,但是眼睛里却全是泪水,不由心里又一紧。

    狄阿雪又说:“他想什么不给我讲,我有什么办法”

    她又持了牛头埙,吹鸣了两声,放下来,声音却是一变,大声说:“王明诚。你也别担心,他不是个孤赌一注,临时抱佛脚的人。瀚海不能行军,他就不打仗啦要是他一心把精力放到瀚海这儿,万一不能行军呢所以事有反常……本来他是带着董老太爷的,现在把董老太爷也扔南边了,说明他改了主意。事出反常则必有妖。别为他瞎操心。你要是有心情,陪我看月亮吧。”

    王明诚到她一旁的石头边坐下,抬起头看月亮。

    月亮出了奇的大,对面山崖就在月亮底下,原先看到活物这回清晰了,一只不怕人的草原狼,仰头蹲在上面。

    那匹狼终于忍不住,仰头长嗥。

    夜里静谧得只有冷风和狼嗥。

    狄阿雪回头望了一眼,给王明诚说:“我从小就喜欢一个人坐着看月亮,可他从来也没陪我看过。他是一个不看月亮的人。他不懂得这月光的轻柔和美丽,只知道月亮可以给他光亮,让他能够和伙伴一起玩。现在,他还是不看月亮,我不知道他一天就睡三个时辰,甚至三个时辰都未必睡到,忙来忙去忙什么……我心疼他。”

    这是个无关的话题,王明诚“哦”了一声。

    狄阿雪又说:



六十四节 纨绔无赖(第四节)
    第二天,王明诚一大早起床。

    他没在四周采石,迫不及待地到狄阿鸟那儿,将许多司地局记录下来的资料收在手边。不是他无缘无故热心,这不仅仅是出于寻找暗河的兴趣,他突然发现自己竟能通过这种方式帮助雍家战胜强敌。

    狄阿鸟分派了两个中参协助他,因为寻找暗河还是件跑腿的事情,就又派钻冰豹子在当地军府调集人手。

    狄阿雪也格外兴奋地投入进来。

    上手后,东夏翔实的地舆记录令王明诚有点意外。

    记录的书写全部都是简朴精准的文字,容易阅读,不少地方还用到了简单的几何,地图上甚至连地势的高低都能一目了然……之前,王明诚在狄阿鸟提起这个事情的时候,只是不愿意得罪人,用了一个“假地貌”的说辞,而实际上,他是在小看东夏,一个草建几年的草原国家,尽管有心勘舆,又有什么手段和方法呢。

    读了这些资料还有东夏人的大量推演文稿,他的念头就改了,不但改了,而且惊叹。整个东夏对地形的考察严密到每一里都有数据,传闻中迷路的区域,罗盘不能用的区域,都被标准清楚,地形高低都被计算出来,而且还在地图上表示得明了,与中原的地图比起来,总让人觉得东夏的地图才是真正的地图,哪怕一般人出于直观,看山要是山的模样,认为东夏的地图复杂、古怪,但放在王明诚眼里,这简直就是地舆史上的开创之举。

    虽然没有学习过几何,但这也难不倒他。

    他精通算经,同样可以用较为复杂的办法计算,有参士和狄阿雪的帮助,梳理起资料还不成问题,尽管如此,他还是希望能得到一册“几何”,并在着重记下来,希望自己手边能备上。犍牛要学习识图画图,里头有人手边是有变相的几何学,中午的时候,狄阿雪出面给他讨了,他上午梳理资料,下午就阅读几何。放在算学大家眼里,几何更多的是提供一种新的方法,是可以触类旁通的,一下午除了几个让他觉得难解的地方之外,对于几何的认知是已经有个大概了。

    回头把自己要请教的问题列出来,问参士,参士回答不了,是只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而对于精通算学,需要触类旁通的王明诚来说,他是要系统地换一种认知地舆和图形的方法,自然无法满足,问他们谁的几何学得好,他们回答说“大王”,书都是大王参与编纂的,他将信将疑,然而再问狄阿雪谁的几何学得好,却又是一个意外的答案“我阿哥,‘几何’是范老博士先写的书,后来他和范博士一起改编”。

    话把王明诚震到了。

    他想以狄阿鸟繁忙,也不会有时间给自己讲解几何,只好把这几个问题撇到一边,等吃晚饭的时候,趁着面对面问几句。

    不料,他痴迷在里头,对旁事漠然。

    晚饭前,马鸣好一阵,他根本没注意到,等喊吃饭的时候,一问红着眼睛的狄阿雪,才知道狄阿鸟已经带人走了。

    虽然在几何上残留了几个难题,但这不影响他对照着读本进行应用。

    王明诚是个掌握方法的人,目前是要定下方向和方式。他逐步排除现有的几种假设,因为这几种假设在验证过程中没有出现符合的情况,另外就是再一次将地貌的考察汇总,将现有水源点重新排列,希望从中找到什么,一个大胆的假设被他竖立起来,不是东夏的地舆专才不顶用,而是暗河经过了变动,为此,他计划丈量附近的山体错位,看看二者之间有没有关系。

    假设了,等于就有了方向。

    有了方向,就是利用现有的资料支撑对方向性的假设,接下来就是实地勘察,进行验证,然后再得出结论。

    接连几天,他都把时间用在上头,避免东夏征集了专才来,大伙还在原路上晃悠。紧接着,军府送来了那名僧人,令他惊喜交加的是,这僧人就是慧元,而且两人在交流上毫无障碍,撇开他有没有为土扈特大汗送信,水源分布他是肯指出来的,有好几处暗泉,东夏举全国之力都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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