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星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鼎鼎当当
撒力罕发现一支队伍前来,还带来好些个平板车,顿时放松了很多。
这会儿,他集中精力做一个听众。
只是,他弄不明白狄阿鸟为什么要鼓吹敌人的强大。
狄阿鸟便解释了,他说:“也许你们问孤,为什么孤要承认敌人的强大是的,孤述说敌人的强大,会让一部分人担心我们打不赢,但孤不会故意编造敌人虚弱的谎言,真正的巴特尔不会自欺欺人。我们东夏原本要向他们开战,不过是履行约定,回报中原朝廷这么多年对我们的援助,现在呢,则是对他们任意侵犯我东夏的反击……这已经是我们所不能选择的,敌人不由我们选择,战争不由我们选择,为了尊严,为了约定,我们已经必须一战。正因为敌人的强大,我们举国上下都要一心,我们要拿出全部的气力。”
他用马鞭环指,一边任意穿梭走动,一边娓娓地说:“如果你的邻居与你有仇隙,这一次回家请与他握手言和,如果你还没有对兄弟姐妹父母,心爱的姑娘说过你爱他们,那你这一次回去,一定告诉他们,如果你身边还有奴隶,请你多给他吃的、穿的……我们东夏要有国战了,我们要去赢得国家的尊严,国人的尊严,浑然不知几人牺牲,何人会牺牲,几人伤残,何人会伤残,家中的亲人明天还能不能再见面。今天,需要我们倍加珍惜,明天则要靠我们厮杀出来,国战中,每一人都是我们的袍泽,包括曾经的仇人和奴隶。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战胜强敌。”
他的声音不再激昂,但极具感染力:“为什么一定要战胜凌辱我们的强敌是为了赢得人的尊严,是为了不再重复几代人十几代人任人凌辱的命运,对,我们要让东夏的商队,包括你的,你家族的商队任意穿行于草原,再骄傲的巴特尔也不敢对它起贪念,我们要让东夏的百姓出去,只要大喊一声,我来自东夏,就有人刮目相看。我们受了灾,我们就跑到我们的敌人那里,问他:你今年的税交了没有。然后在他们的恐惧中拉回牛羊分给受灾的百姓度过难关。”
撒力罕轻声问纳兰容信:“他怎么不用奴隶和财物鼓励百姓呀。”
好像狄阿鸟听到了。
狄阿鸟笑了一声,在鸦雀无声中说:“你们一定在想,孤为什么不用奴隶和财物激励你们。孤说没必要,我们自有俘获和战功的回馈,个人用血汗换来富足这是无须质疑的。但我们打仗,怎能全为了财货呢如果你和袍泽一起走上战场,一边是袍泽的性命,是军纪,是整个东夏,一边是财货,是美妇,是敌人的引诱,你如何选择”
他把手拍到一个站在他面前,激动不已的青年面前,鼓励一样问:“你怎么选择是选择做为私利的害群之马还是选择做坚贞的巴特尔。”
青年说:“做坚贞的巴特尔。”
狄阿鸟笑道:“
五十七节 十次勤王
天黑那会儿,漫山遍野都点起了篝火。
百姓们以箭为单位,聚拢在一起,兴高采烈地烤肉,摔跤,唱歌,跳舞,那在空气中跳动的马头琴奏的全是欢快的乐章,声音在荒野上空盘旋。
凝视着这一片祥和热闹,撒力罕的心里一片宁静。他第一次感觉到阿弟之所以牺牲,正是为了换来眼前的景象,而这样的景象是那么的美好。
各乡旗的小官都已经聚集到狄阿鸟的大帐了,撒力罕却不想往跟前凑,他发誓不为狄阿鸟效力,坐在仇人的面前总是觉得对不起死去的阿爸;而且他这个马丞只是代马丞,回头就会还给别人,也没理由去。
纳兰容信肩负使命,找到他,走到他旁边,见他手持一囊奶酒,静静地看着一个个火堆,看着那些人,忍不住说:“撒力罕阿哥。你在看什么呢”
撒力罕一扭头,眼窝里多出一丝笑意,反问:“容信。你怎么不在大王的营帐边呆着”
纳兰容信“哦”了一声说:“大王让我来找你过去。他说我们乡旗有个巴特尔撒力罕,这次来了没有。我告诉他来了,还是代领马丞,率大伙来的。他就定要我叫你去。”
撒力罕扭头平视前方,轻轻地摇了摇头。
纳兰容信紧张了,要是拽不去,回头阿哥不说“容信,这点小事你都办不了”
他连忙说:“撒力罕阿哥。你还是去吧。大王提到了你,那是对你的印象深刻呀。你要不去。那怎么能行呢。”
撒力罕淡淡地说:“没有什么不行的。我留在这里就行了。”
他抬起头,看了那天上闪亮的星星一眼,轻声说:“留在这里,看着眼前的景象,阿哥就感觉撒马尔死的值了。我从来不求能够重掌一部,这样生活着就好。要是没有陈国给我们带来的威胁,那该多好呀。你回去吧。你有大好的前途,容信,回去吧。东夏需要你展现自己的才能。”
纳兰容信发愁了。
他固执地坚持撒力罕不去他就不回去。
撒力罕却又说:“那你给大王带个话,我要在这里看着他,监视他,如果他有一天残暴不仁,我就起兵反抗他。就这么给他说。”
纳兰容信骨子里腾起一股寒意。
虽然他是狄阿鸟的阿弟,一家人,什么话都会说,都能说,时而还会向阿哥叫嚣,出言讽刺,发脾气,但是做梦都不敢说这么一番话。
纳兰容信不敢相信地问:“一定要这么说呀。”
撒力罕点了点头,轻声说:“对。容信。你就这么说。这是我心里的话,巴特尔要敢说心里想的话。”
他安慰说:“你不要怕。如果他狄阿鸟是东夏真正的汗王,他一定不会怪罪你的。”
纳兰容信强调说:“他会怪罪你。”
撒力罕和煦一笑,漫无边际地说:“我听说真正的巴特尔胸襟要像大海一样广阔。”
纳兰容信叹气。
他不是不知道撒力罕的意思,任何一个帝王,怎肯让起兵的声音喧嚣这恐怕不是胸襟的问题呀。
回去不回去
说还是不说
撒力罕为东夏效劳的条件就是东夏王容忍他这句话吗
如果纳兰容信不是狄阿鸟的阿弟,他会选择不去,不说,甚至隐瞒这句话,但是现在,在撒力罕和狄阿鸟之间,纳兰容信只会选择狄阿鸟,而不会为撒力罕隐瞒半分,因为如果撒力罕真的有这么一天,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自己就是在为阿哥,为自己的家族埋下祸端。这句话也是给阿哥的一个交代。
纳兰容信点了点头,歉意地向撒力罕一弯腰,扭身就走。
到了营帐中,已经有人喝醉了。
几个喝醉酒的小官忘了是在谁面前。
其中一个站起来,拍着胸脯就喊:“大王。如果不是我们来救你,你就被困这儿了。就为这个,你再喝一碗。再喝一碗,再有下次,我们还来救你。救十次,救一百次。”
狄阿鸟给他一扬手,笑着说:“好。好。好。那孤再喝一碗。”
麾下犍牛顿时有人不愿意了,喝道:“你说什么你救谁”
他爬起来,一边向那人走去,一边扭过头来,喊道:“这酒大王不能喝。他们到现在还居功呢他们坏了大王的好事,还一味居功,大王你照顾他们脸面,可他们却上天了,非当是了不起的功劳,你这是在纵容他们,也贬低了我们,好像我们保护不了大王,全靠他们一样。”
纳兰容信正要走过去,两个酒意熏熏的大汉就相互推攘,理论开了。
有了私斗重惩的先例,更是在大王面前,两个人不肯打架,哪怕喝醉了酒,就光推着理论。
狄阿鸟也笑意盈盈地劝阻,说:“都好好的喝酒。别你推我攘的。”
于是,他们也不推攘了,光动嘴。
乡旗小官大声道:“本来就是你们没用,保护不好大王,
五十八节 东夏国士
撒力罕站在略高一点的地方,盔甲半卸,一只脱出来的袖子被夜风吹得飘飞,纳兰容信不免自惭形秽,而又敬重不已。
不管如何,这是个巴特尔,真正的巴特尔。
他在心里叹息:撒力罕阿哥,非我所愿,亦无可奈何,相交一场,我就给你收尸吧。
这时,狄阿鸟已经扔下了他,大步如飞,向前走去。
撒力罕终于发觉了,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几步,看着狄阿鸟为首的一群人上来。旋即,他醒悟到这有可能是自己的一番话带来的后果,不由得笑了,仰天大笑,心里在想:是呀。酒喝多了,出言太不逊,杀了我也好。
狄阿鸟站住了。
众人跟了上来。
狄阿鸟还扭过头去,等着他们全跟上来。
百姓们也好奇,纷纷围了上来。
话长腿,跑得也快。
他们已经在议论刚才在狄阿鸟身边说的话了,有人还在怪别人:“别嚷救大王啥的,大王下了个陷阱,猎物却被我们惊跑了,大伙不知道,还以为咱们把大王救出来了呢。”更多的人是在跟大王打招呼,因为有人奴隶出身,率先趴地上了,很多的百姓就往地上扎,表示拜见。狄阿鸟给纳兰容信略一比划,是让他去搀扶人起来,纳兰容信正不想看撒力罕伏刃,便借机往一旁挪。
他还是没有跑掉,刚刚拽起来一个百姓,狄阿鸟就说话了。
狄阿鸟一脸威严,大声喝问:“今天晚上,孤出城截留你们,不让你们追敌,当时情形有点乱,孤记得一位巴特尔马驰得飞快,来到孤旁边的土坡上,站到土坡上,持弓守卫孤。孤想请问诸位,那个人是谁”
众人全把视线移向撒力罕。
很快就有人喊道:“撒力罕巴特尔。是撒力罕巴特尔。”
撒力罕不笑了。
他有一种恐惧感,他怀疑这是狄阿鸟的引子,狄阿鸟是在给他罗列罪证,是的,这时他感到恐惧。
这种恐惧不是源自于害怕。
他自己说话的轻重他知道,可狄阿鸟没提,问当时是谁持弓站在一旁,自己是狄阿鸟的仇人,持弓站在一旁,说你是戍卫不如说你想刺杀他。
他这么想,纳兰容信也这么想。纳兰容信在心里长叹:“还是阿哥老辣呀,要杀人,罪证立刻罗织了出来。”
狄阿鸟露出斧刻般的笑容,两只眼睛压得像鹰鸠一样闪亮,他喊道:“撒力罕巴特尔。你来。”
撒力罕硬了一口气,大步上前,走到离他五六步远的地方,扪胸鞠躬,说:“撒力罕见过大王。”
他怀疑自己已经是必死的人,每一举动,都很端重,得体,像是最后一次厚待长生天给自己的生命。
狄阿鸟给钻冰豹子喝道:“去。给他倒一杯酒。用孤的金杯。”
钻冰豹子这就在一个犍牛的帮助下,一人持杯,一人倒酒,给撒力罕倒上了酒。
撒力罕接过。
狄阿鸟只简短地说:“满饮。”
撒力罕凝视了一会儿金杯,一仰头喝了。
纳兰容信却“咯噔”一下,在心里反问:“酒里有毒么赐不流血而死可是用他金杯干什么难不成还表示敬重”
狄阿鸟这时才悠悠地说:“孤想问一问。诸位有多少人知道,孤的阿叔,你们口中的先可汗,曾经因为撒力罕阿爸不听号令,将他双手倒缚,用自己的金斧砍在脑袋上”
撒力罕的眼泪一下下来。
惨状让他情不自禁。
众人交头接耳。
突然,有个人喊道:“啊。大王。那他不是守卫你,是想刺杀你。”
狄阿鸟一摆手,严厉地喝道:“勿言。”
他再次吩咐钻兵豹子:“去。再给撒力罕巴特尔满上。”
钻兵豹子连忙再上前,又给撒力罕倒满酒。
狄阿鸟等酒满了,撒力罕持得稳当,再次喝道:“满饮。”
撒力罕一仰头,又喝了个一干二净,亮出杯底,让众人观看。
这时候,他连一丝的恨意都提不起来,就算杀自己,这也是极大的礼遇和厚待了,自己要做的,就是死也要死得像个巴特尔。
狄阿鸟反问:“有谁知道,当时的惨剧为什么会发生”
他还没忘记纳兰容信现在的身份,问道:“铮容信。你来回答孤。”
纳兰容信完全没想到让自己回答,根本就没往上头想,一愣神,却是回答不出来。狄阿鸟指了周围,问:“你们谁知道”
众人都不知道,连他要干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呢狄阿鸟冷哼一声,缓缓道:“一群不学无术的东西。”
他慢慢地说:“孤今天告诉你们为什么先可汗要打仗。撒力罕的阿爸不听号令。撒力罕的阿爸为什么不听号令因为当时的东夏还不是国家,撒力罕的阿爸出于对自己部众的爱惜,想保存实力,不肯听命行事。这就是惨剧发生的原因。”他不忘问撒力罕:“孤说的,可有你认为不对的地方”
事实就是这样。
撒力罕摇了摇头,表示认可狄阿鸟的话。
狄阿鸟沉声说:“造成这种惨剧更深层的原因是什么当时的东夏没有秩序,部族林立,首领们希望保存实力,先可汗需要他们服从……孤要是得出结论,先可汗砍杀撒力罕阿爸是因为没有东夏国,没有大夏律令,对不对撒力罕你的仇人是先可汗,也不是先可汗,而是混乱带给我们东夏的悲剧对不对”
众人好像一下拨云见日
撒力罕痴呆地站着,他从来也没有这样想过问题,这超出了他的理解。
狄阿鸟大声询问:“孤推行大夏律令,由官府根据大夏律令治理百姓,收回不少首领们的治权,就是要防止这样的悲剧再一次发生。本来不是仇恨,不是罪行,巴特尔之间却要相互杀戮。说清楚了这一点儿,孤和孤的家族还是不是你撒力罕的敌人”
撒力罕本来认为“不是”,只是他没有当众放弃尊严的习惯,就不吭声,只是挺拔地站着。
狄阿鸟给钻兵豹子一示意。
钻兵豹子倒了两次酒了,自然不需要他多说,上去又给撒力罕倒了一杯酒。
这一次,狄阿鸟没有让立刻满饮,只是说:“自东夏国立国之日起,东夏人之间相互的仇恨是不是全部撇清自东夏推行大夏律以来
五十九节 哭是感动
狄阿鸟手挽撒力罕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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