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星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鼎鼎当当
他一再西迁,部族生活艰难,一听说东夏聚兵就不顾妻儿的反对,率领部众合兵了。
因为他当年收留过狄阿鸟,是狄阿鸟的叔伯辈,尤其祁连隐约知道点什么,私下与吴班讲过,众人自然不敢怠慢,把他放到第一位上……然而,他心里却是百感交集,发现自己身边的孩子们也都头低着,知道他们心里忐忑,便不自觉地苦笑一声。
当年自己挂在嘴边的一介不成才的子弟,比谁都成才,光是这一点,也是把人羞杀。
他身后好几个年轻的巴牙,都坦露出自己的胸膛。
再一看,背上还背着荆条。
博小鹿却还是记仇,走跟前了,打鼻孔里喷口气,在地上吐了一口。
鱼木疙瘩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万武激动地上前一步,却被万彪一把拽住。
万彪已隐隐成为万家的主心骨。
他的意思万武不敢不听,万武便退回来,却是说:“我们这一次来投奔他,带了两三千部众呢,这可都是夏侯氏的老底子,草原上征战不弱于谁,他的部将都敢在咱脸跟前往地下吐吐沫。”
万马回头看了一眼,虽然没有听清,却呵责说:“勿乱言。阿鸟是你们的兄弟。当年的事是你们……”
他身体已不太好,喘了口气。
博小鹿已经绕到几个背着荆棘的人旁边了,冷呵呵地说:“负荆请罪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小爷马上公爵了吧,家里牛羊遍地,妻子也给添丁了,这日子过得啊呀,这才几年呀跟对人!很重要!你看,这衣裳烂得,啊呀,一股羊臊味,这,这,看瘦得,骨头都凸着,吃不上肉吧。”他往背后一指,轻声说:“我的兵想吃,每天都能吃得上肉。”他把几个人臊得,恨不得头扎裤裆里。
他非昔日阿鹿,而今身为大将,哪怕再阴阳怪气,也有一股瘆人的气度在,几个巴牙还是被人呼来喊去的,如何敢招架,都想给他跪下来求饶。
没人管他
谁能管他
吴班起码不管。
别看他年龄小,吴班都没他南征北战的资历,就算按军功论,吴班也未必比得过,何况他是狄阿鸟的养弟。
吴班和万马也不熟,跑来呵斥博小鹿,合适吗
吴班只好苦笑,最终朝祁连看去。祁连便大喊了一声:“博小鹿。你回来。”
博小鹿回来了。
片刻之后,万马就心潮起伏了。
最先上来的竟然是博大鹿。
前呼后拥,甲士锐健紧紧围裹。
这可是当初万马家的巴牙头目而已,而今气象,都不是一部大部首领可比。
博大鹿也意外,眼神里利芒闪烁,旋即在万彪,万武身上一收,现出淡淡的冷笑,脱口就是一句:“大首领回来了”
他并不仇视万马,当年他不过是一个牧羊的奴隶,投靠了万马,万马对他有恩,但是万马的儿子们,他却有一种骨子里的恨意。
万马竟不知道自己孩子干的事儿。
他只知道他博大鹿杀妻子以从狄阿鸟,从此一起浪迹天涯,自认为他凶残无比,不免带出几分忌惮,连忙说:“鹿巴呀。你也有一番成就了呀。”说完,就闭嘴不言了。
博大鹿点了点头。
万马和狄阿鸟之间的关系,也只有他知道得最清楚。
他都替狄阿鸟头疼,这是他的一个叔父呀,唯一剩下的亲叔父。看他们这些人的模样,是往西一再迁徙,大部打不过,小部打赢吃不饱,更知道他们这次回来,不定是不是走投无路,但狄阿鸟得善待他们呀。能给他们什么呢不符合大夏律了,狄阿鸟自然不会给,而给少了呢,他们还会认为自己带着部众来投奔,什么都没落着,从而会失衡,认为投降了亲戚,还不如投降个外人。
博大鹿却深刻地记得,当年万彪他们可都是要杀狄阿鸟的。
博大鹿不再与他们寒暄,也没兴趣寒暄的,一摆手,将骑士们分列两旁。
他一眼看到博小鹿,招招手,小声问:“祁连怎么排那么靠后他是我们的老兄弟了,又是领兵的大将,为什么不往前来”他又问:“龚山通,白老爷子,还有薛礼,王山,丁成,马二裘……”想不起来,他拿出一张纸,交给博小鹿说:“安排这些旧人今晚赴宴。大王要与旧人把酒言欢。”
博小鹿也压低声音问:“曾阳周氏那边呢”
博大鹿肯定地说:“大王一个也不见,行文阿哥和老太太不在了之后,大王已与他们恩断义绝。要知道,因为他们的投降,经武阿哥被朝廷流放,被找到时,已经死于外地,大王不见面就杀他们,已经算宽大了。”
博小鹿点了点头。
博小鹿目比了一下万马,示意他怎么办。
博大鹿也看过去,低声说:“你可以与祁连商量,适度增加一些西陇的人杰。至于对那边——他们怎么安排,大王没说话。这尊神我也定不了,这样吧,待会大王到了,见了面,他自己总会作安排的。”
不大工夫,又是一队甲兵开赴过来。
一些不熟悉的人自觉还要等下去,而东夏国内来的人却开始欢呼。
万马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平平无奇的骑兵中,一个似曾熟悉的声音在向众人问好:“诸将士辛苦了。”
这还没有博大鹿过来得威风呢。
他们还在惊愕,两个小孩前后追赶,一前一后停到众人面前。
博小鹿扑上去就把嗒嗒儿虎的马逮上,笑眯眯地要求:“跟阿叔见见人。”嗒嗒儿虎爬下马,随后狄阿瓜也下了马,后面狄阿鸟跟上来。万马顿时激动,手舞足蹈地喊道:“阿鸟。”狄阿鸟还了个笑,在他跟前下马,将缰绳扔给别人,扶住他的手拍一拍,笑着说:“欢迎阿叔回来。”
万马已经觉得很亲切了。
但东夏的将领们都知道,这是冷淡。
狄阿鸟与万马拥抱一番,却拒绝了迎上来的万彪,只拍拍他的肩膀。
万彪眼神闪烁了一下,就退到万马身后了,走到鱼木疙瘩身边,狄阿鸟只点了点头。
几个负荆请罪的巴牙挤过来跪地上了。
狄阿鸟却又是一番模样,一个一个搀扶起来,轻声说:“受苦了。”
几个巴牙顿时哭得鼻涕眼泪都是。一回头,狄阿鸟用马鞭指着几人喊了嗒嗒儿虎一声,告诉说:“这是你的几位阿叔,当年你阿爸有幸有他们呀。只是阿爸自己过得凄惨,最后连他们都顶不住,离开阿爸了,他们是真顶不住了呀,饥饿,困苦,冻疮,对于他们,阿爸是愧疚的,记住,他们也还是你阿爸的好弟兄。”
意外,绝对意外。
博小鹿张大了嘴巴。
面对万马,狄阿鸟都没有喊嗒嗒儿虎。
狄阿鸟又要求说:“给他们行个礼。这是替阿爸告诉他们,阿爸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同甘共苦过的兄弟们,活着的死去的。”
嗒嗒儿虎立刻给他们行了个摸心礼。
万马心里不是滋味。
我是他的亲叔叔,他怎么能不让孩子拜见我呢
博小鹿只好违心提醒说:“那边是你叔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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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九节 第一个危机
晚上,狄阿鸟在行辕摆宴大宴西陇旧人。
很多在靖康**队呆过的将领,除了吃喝,隐隐带着别的期望,因为陈国投降在即,君王抵达前线,按照习俗,那是要犒赏三军的呀。没想到酒宴举办起来,军民共乐,士兵们一群一群跳舞,狄阿鸟挨个儿与他们喝酒说话,却不是一纸王命,宣布对三军的犒赏,除了改善生活,一人发他个几两、十几两银子。
这是极为普遍的念头,也不是说人贪这点钱,而历来有此风俗。
起码祁连就被好几个人给问起过。
他不免踯躅,要知道,要是就这个事儿提醒狄阿鸟,一人几两银子,那就是几十万两银子撒出去。
东夏国有没有这么多钱
一旦自己张口了,狄阿鸟怎么拒绝
他来到狄阿鸟身边,好几次都欲言又止,好在龚山通也来提醒狄阿鸟,招呼狄阿鸟到背人的地方说话。
话一说出来,狄阿鸟“扑哧”一声笑了。
战争本来就是一件靡费的事儿。
十几万人一个犒赏,百万之数能不能打住都难说。
这百万,可不是百万钱,而是百万两的纹银。狄阿鸟在国内,犒赏是把他内府的牛羊给杀出来,为将士们改善生活,也时常给人见面礼,都是当红包给那些跑来祝贺的部下,还真没有只为图个高兴,直接给军队均沾犒赏,一人给多发多少钱。但这在靖康国内,却是已经约定成俗,而且这个钱,还必须是皇帝出。打仗,皇帝亲临前线要发,打了胜仗,凯旋要发,皇帝死了,新皇帝继承皇位,也要发,当年的长月之乱的最大诱因,就是皇帝拿不出来犒赏三军,种下不安定因素。
所以皇帝没钱的时候,不敢亲临前线,军队打了胜仗,不能由着军队大批凯旋,出现在皇帝面前。
而皇帝,那些爱花钱的,攒不住钱的,也不得不敛财。
祁连见狄阿鸟笑了,心里顿时一松,觉得狄阿鸟准备了钱。
龚山通心中却一紧,觉得狄阿鸟没有重视,还能笑。
狄阿鸟扫视一下他俩,轻声说:“在东夏,军队是拿饷银的,逢年过节,有喜庆之事,朝廷会有加发。但是犒赏没有,利益均沾,图个至尊气派,孤没有搞过。孤不是没有钱,孤现在有多少钱,孤自己都没算过。但是远道打仗,孤带着百万纹银吗你们这是为难孤呀。而且孤不敢开此风气,将来老子要死了,老子的儿子上台,军队给他要钱,那不是欺负孤儿子去了吗宣布下去,东夏没有见人发钱的犒赏,但是为大伙准备了安家费,跟孤走的,安家费用,孤来出。”
祁连低头沉思。
他一抬头,反问:“不能从陈国国库支取一些吗”
狄阿鸟摇了摇头,说:“该支取时孤会支取,但不是支取出来见人就发,而是赏战功,济穷困,补贴军费……而且,你们十几万人也不能叫军队吧。”
他见祁连眉头又皱起来,轻声问:“觉得孤尖酸了让你们大失所望”
他也为这样的陋习头疼,转脸往龚山通看去。
龚山沉思了一下,问他:“不能把将来发给他们的安家费叫成犒赏”
狄阿鸟摇了摇头。
狄阿鸟带着点酒意说:“论功行赏,有功之臣可以报上来,犒赏,到此为止。”
龚山通有些话说不开,欲言又止,正好见大本营有人过来,就不吭声了。
大本营过来的文参过来,是得到了消息,一到就说:“靖康的军队在往凉中城急行军。在一些地方,照会我们让放行。这群狗娘养的,仗不好好打,争功跑得快,大王……你说他们不会和咱们干起来吧”
狄阿鸟举着铜杯,抿了一口,眼神里荡漾着苦笑。他说:“不该让,为什么要让这样吧,给他们羊杜大总戎一个邀请,受降陈国,他可以带人来参礼,正好可以提一提把陈国交给他们的条件。这个时候,不要与他们有一分的妥协,如果他们敢用兵,不克制,没分寸,就给孤狠狠地打,打回去。打了再谈。”
文参这又说:“鉴于形势,还是尽快受降入城。”
狄阿鸟点了点头。
文参又告诉他,受降的地点,受降的步骤,受降所用的礼乐,以及入城仪式选用的兵马都已经拟定……狄阿鸟抬头望一望热火朝天的宴席,吩咐说:“酒宴之后再报上来。”
大本营的人一走,龚山通就为眼下的形势分析说:“既然朝廷的军队开赴过来,起义的军队更要重视,大王不要省这个钱呐。”
狄阿鸟想想也是,叹了一口气,差点松口。
随后,他问:“军心稳不稳不要说朝廷军队一开过来,他们就跟着朝廷往南去。”紧接着他看向祁连,逼视着问:“发不发这个钱,有这么重要吗”他随后把问题扔出来了,反问:“国内的军队怎么办孤发给你们了,孤国内的人怎么办高奴之战,孤动员国内老幼,几乎家家出人……好,孤一咬牙,全部犒赏,等于一家发几千东夏钱。问题是这些钱发下去,有什么意义国家的物价会跟着发出去涨上来吧钱不是实物呀。国家的钱多了,实物却一样,能起什么作用”
他把两人说愣了。
他也把自己说醒了,这犒赏,既没意义,又虚伪,就是图个至尊送钱。
他说了句“好了,好了”,就往酒宴上走去。
祁连和龚山通面面相觑,毕竟众人分别多年,不知道他是不是很不耐烦。
狄阿鸟出来,祁连和龚山通跟出去,薛礼正在满世界找他们呢。
其中必经之路土云寨是由他的部队在控制着,朝廷军队要通过,他不知道报给谁,冲过来就说:“朝廷的军队要从我的地方通过,一个劲儿威胁说,他们是天子的军队,不让路就是逆天……”
狄阿鸟一揽他的肩膀,推他回去说:“还逆天不管他,喝酒。”
回到场地上,狄阿鸟到处与人说笑,等跳舞的东夏士兵上来,拉了这个上去,拉了那个上去,一起欢闹,但他发现,西陇人大概是受风俗限制,很少有人上场。
吃得满脸油光的嗒嗒儿虎扎在一群高显人里头,给众人带来了原始的萨满舞,顿时就把萨满风俗给笼罩下来了。
不少西陇人听听不懂,看看不明白,倒是觉得神秘古怪,混在里头,稀疏地跟着别人喝彩。
龚山通又发愁,在狄阿鸟身边说:“部族味道太重了,大王不怕人反感呀。”
狄阿鸟叹道:“你们被陈国北迁,没接触过萨满教”
龚山通说:“所以才怕人反感,陈国部落中的人就时不时来这一套。”
狄阿鸟一拍脑门,才觉得自己失误,招待这些旧人的时候,没有多考虑一二。
浪费了这支舞呀。
这是一支很传统的高显舞,不知承载了多少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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