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星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鼎鼎当当
博小鹿的视线就落在他身上,哪怕这个许三小只在队伍中毫不起眼的角落。
有时候挑兵就得眼毒,靖康视悍卒为草莽,不重视单兵武勇,所以他们的兵不可能强,东夏却正好相反,有个兵苗子多少人盯着,博小鹿嘴里说着这小子人笨,心里却计划着怎么把他弄走。
沉寂了三年,出山后,眼看那些不如他的人都带着甲等军府到处晃,兵员素质令人眼馋,他有心弄出来一支东夏虎贲出来,所以虽然只接手一支东夏乙等军府,但这种雄心令他痛下决心改造军队。
这一次长途奔袭,他在沙漠中磨练士卒,让士卒们在无人区存活,接受生死考验,设法增加他们的体能和意志,一路半行军作战,半练兵,最后拿一个乙等军府完成很多甲等军府也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尽管如此,军队还是没法令他满意。抵达西北之后,他拢了一些军民,从里头挑出苗子,就等着见到狄阿鸟之后,上报正名,建立兵籍,所以这边要入城了,他的助手——狄阿鸟身边的卫戍将领钻冰豹子都不能来见狄阿鸟,他压着人家在沙漠边缘疯狂练兵。那些新兵,每天都要钻入沙漠,完成犍牛下达的训练目标,而他只扔一句激励的话:“谁优秀,把谁抽上来去,跟着大王进城。”
在他视线的余光里,一头白发的钻冰豹子逐渐接近。
他心里冷笑,心说这小子咋跑过来了
钻兵豹子希望袭击他一回,蹑手蹑脚,蹑手蹑脚接近,突然扑上去,博小鹿“嗖”地在地上麻利闪身,一脚扫在钻冰豹子小腿骨上。
钻冰豹子收势不住,意外一声怒吼,巨大的身躯撞向地面,砸出了一股土烟,又带着一道土尘,往坡下滚去。
片刻之后,钻冰豹子灰头土脸地爬回来,委屈地说:“跟你闹着玩呢。博小鹿你下手也太狠了。”
博小鹿冷哼说:“你活该。你还是代我练兵的将领。没见过你这样的笨熊。怎么告诉你的怎么走路的姿势脚的方向我告诉你,阿哥背个人,都能下脚不起声响,大雪天脚印你都几乎找不到。”
他说的是狄阿鸟。
钻冰豹子无奈地说:“这不是与你闹着玩没当真吗”
博小鹿又教训说:“真正精于袭杀的猎人,习惯能化在行走坐卧上,还有当真不当真一说”
他终于结束自己的嘲讽,轻声问:“你怎么来了我阿哥让你来的还是大本营给你下令啦。我没让你回来呀。那沙漠边缘,多好的练兵地,尤其是雍人缺少马战,没怎么上过荒漠,你不知道守着练兵,回来干啥阅兵了,你也想跟着阿哥招摇一番”
钻兵豹子没好气地说:“我好歹也是十三级的犍牛,怎能不遵守军令这不是有事儿吗,西边来了一支驼队,被我们扣下来了,说是自西土归来的僧人,带的有经书和佛主的骨头,要前往长月。”
博小鹿“哦”了一声。
钻兵豹子又说:“他们说这个佛主的骨头和经书能普度众生,普度是啥我还不知道,反正一次能救十个人吧,说还能让国家风调雨顺,让人全遇好事,我就在想呀,为啥让他们去长月呢,为啥不带回咱渔阳呢。这么大的事儿,我得回来一趟。”博小鹿一骨碌爬起来,反问:“佛主的骨头佛主我知道,虽然不知道他和长生天谁厉害,但是有不少人信他。他的骨头他还会死吗阿哥把青唐和尚抓起来读佛经,也不见佛主救他,反倒是阿哥最后赦免了他,派他去长月了。”
他想了一下说:“要不我们把佛主的骨头留下,其它的让他们继续带着。”
他爬起来之后,就左右走动不止,反复念叨:“佛主的骨头你说佛主是被人打杀留下来的,还是怎么来的呢”
钻冰豹子摇了摇头说:“而且里头有个大和尚,说他是达摩活佛,我有点记不起来,记得在雕阴曾有个大和尚叫达摩”
博小鹿“哦”一声,惊诧地说:“达摩对,就是达摩。他回来啦”
钻冰豹子说:“没错。看来他是有点真本事,途经西边的地方,各部各国都护送他,你不知道,那驼队中啥人都有,全身肤色一身黑的都有,说是叫昆仑奴,鼻子上还穿着金环。我是大开眼界……看来佛主未必比长生天弱。”
博小鹿是长生天忠诚的信徒,冷笑说:“看能看出来”他要求说:“没把驼队押送过来这个达摩当年就是光会讲故事,啥也不会,阿哥嫌他在学堂吃白饭,让他去西天看看。走。告诉阿哥一声,达摩回来了。娘的。这兔崽子回来,一心想去长月,不想我阿哥,怎么不好好揍他”
钻冰豹子跟上他就走,一边走一边说:“押送过来了,但是里头都是驼箱子的骆驼,走得慢,我回来得快。”
狄阿鸟正在试新衣裳。
要入城呢,车驾难凑齐,还好弄了身新衣裳。
一开始别人叹气,他反倒得安慰:“孤是天之骄子,何以车马为衬,彼时一身锦衣,雄姿英发,亦不失巴特尔之本色。”
现在,看到新衣裳,他愁了。
把玉带扣上,找个铜镜照一照,他大摇其头,说:“大狼不太合适吧人家一看,这东夏的天子为啥不是龙是虎,而是狼呢就算你们再改不了,苍狼配玉带吗去。裁牛皮去,要青色的。”
文参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为什么狼又不行了呢以前给你绣龙,你说要狼,这最近几年又不要狼了。玉带多贵,牛皮多贱穷日子过多了。”
一抬头,见着博小鹿,文参咳嗽一声,当是招呼。
博小鹿一进去,就见狄阿鸟一身大金袍,上头绣着苍狼,尾巴从屁股起,头从肩膀上伸到胸口,前爪抓往裤裆,顿时目露羡慕,连声说:“阿哥这头狼大呀。这狼咋跟虎一样,摆着下山的架势。”
狄阿鸟说:“鬼才知道为啥这狼跟虎一样呢。孤都在想,是不是陈国流行这种狼。有个狼头,胸心里绣上不就行了,这衣裳穿出去,和你博小鹿一身花鸟有啥区别”他越说越气愤:“孤怕他们麻烦,说随你们去做,结果做出来就成这样了,你说孤一介雍人,践祚为王,有条龙多好,现在穿出去像啥”
博小鹿连忙说:“你以前不是绣狼吗”
狄阿鸟咆哮道:“孤是为了亲近草原人,可是这陈州雍人多还是草原人多老子堂堂大王,肩膀上扛着一头死狼进城,一看就是番邦小丑。”
咆哮完,他自己又笑了,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回东夏,孤就自己定一个衣绣标准,像靖康一样,啥时候咋穿,全给定下来,不能再这样乱来。”
博小鹿翻翻白眼,轻声说:“大王。达摩回来了”
狄阿鸟意外,反问:“谁”
博小鹿大声说:“达摩。被你派去西天的达摩。他带着驼队回来了,驼队里不但有经书,还有佛主的骨头。”
狄阿鸟愣了一下:“佛骨”
他不是博小鹿,念叨说:“释迦摩尼坐化留下来的达摩真是有能耐呀。把佛主的骨头都骗回来了”
博小鹿惊喜地说:“阿哥知道呢。听钻冰豹子讲,这个佛——骨,能,能,能啥钻冰。你说。还是我来说,能保佑国家风调匀顺,能一天活十个死人,能还能干啥能让人一天到晚都撞好事儿。”
狄阿鸟没有说话,眼睛眯缝了起来,片刻之后,下令说:“速传达摩。”
 
一百七十三节 收取陈州何许人
达摩的驼队被狄阿鸟交给羊杜派来的使者,这也是在释放善意,虽然很多人受佛骨引诱,建议他留下佛骨,狄阿鸟却丝毫不为所动。 青唐赞普和青唐国的百姓令他失望,六道轮回对他也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听达摩描述的真实的西方世界,丝毫不见极乐,只见奴隶的疾苦,对于佛经这样精神上的鸦片,他反而流露出担心,倘若东夏人不求自强,反而索要佛主保护,倘若不求问医,只等佛主治愈……站在众人面前,听着众人的争执,他宣布说:“佛骨不能够让东夏富足太平,你们与孤一道励精图治,却是可以。”
结束了这场争论,他的注意力又投入到受降入城的仪式上去。
这一段时间,他接见了多数的陈国将领,也与拓跋晓晓见了一面,就编户齐民,量分耕地交换意见,虽然得到不少人的支持,但也得到不少人的反对。
狄阿鸟心知肚明,那些贵族
怎么甘心将土地和奴隶撒手呢
不过只要他说要施行,军民百姓就会欢迎他。
他不立刻施行,便有人觉得他不可能去施行,而施行不施行,自然要放到东夏能够完全控制形势再作决定。
朱长一头摸来,风声就跟来了,说东夏将掳民卖钱,以补军费。
狄阿鸟不是那种足不出门的君王,迅速就得悉了风声,内心震骇,一连召开辕门会议,甚至扩大到陈国将领,在众人面前咆哮:“谁放出来的话是谁谁说孤要将百姓卖人当年北平原的惨剧还要再重演吗是因为孤没有杀张铁头,给他悔过自新的机会了吗给孤查,查出来,依律治罪。”
正是找不到源头的时候,说有个奴隶贩子受靖康差遣,约着要见他。
想必这是流言的来源。
狄阿鸟怎么可能不见
他吩咐狄黑虎等人备好钢刀,只等人来了,引诱出不该说的话,就把人一杀,拎出去给人传阅。
朱长却很放心。
自打他得知自己姐姐与东夏王的关系之后,就觉得自己有所依凭,狄阿鸟不但是他表姐夫,说不定还是他姐夫,现在自家姐姐的生意,背后是三分堂的东家,三分堂的东家好像又是他东夏王的阿妹,这还不是完完全全的一家人吗
什么话说不开
生意多好做
挣的钱,东夏王也能分呀。
往狄阿鸟面前一坐,狄阿鸟根本没想到来的竟然是朱汶汶的弟弟。
接着,朱长再次谈起他的来意和生意,狄阿鸟就被震到了。
还真是一件捞钱的生意,卖个十万、二十万人……
要这样,凉北城还剩多少人狄阿鸟真想一声令下,按心里所想的,把他砍了,头放出去让人传阅。
想想朱汶汶有着诸般的不容易,他生生压制住杀心,看着朱长,抬手就扬起身边的镇纸。
好在他没扔出去,铜尺镇纸投下去,说不定就是头破血流。
狄阿鸟冷冷地注视着,盯愣吐沫横飞的朱长,结束说:“滚。滚回你靖康国去。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朱长大为畏惧,愣了片刻,立刻抱头趴地上了,心里又不甘心,一抬头,喊问道:“为什么呀”
狄阿鸟懒得与他讲。
他都觉得讽刺,朱汶汶拿着他的钱,再跑来找他买奴隶,要说这个朱长半点不知情,当时他是和朱汶汶在一起呆着,狄阿鸟半天也不信。
狄阿鸟平静了一下,阴森森地刨问道:“你姐这么安排你的让你来找孤买奴隶”
朱长说:“是呀。”
他说:“她没说要买奴隶,就说有啥生意我想做,也可以找你做,你肯定会帮我。”
狄阿鸟脸上阴晴不定,最终还是把杀心给压制住了。
如果说是朱汶汶有这想法,他也不吃惊,朱汶汶又怎么知道他狄阿鸟的志向如果是从利益上讲,这是一种漂白。
朱汶汶把奴隶买走,把钱交还给他,这想法正常。
朱汶汶在陈州,计划过之后,掌握住风向和自己的脉络,也许能及时纠正,但是放到她弟弟这儿,只能是好心办坏事儿。
狄阿鸟叹道:“朱长。你根本就不是个生意人。天下大事一概不通,滚回靖康,滚到你姐跟前,给你姐说,让她给你娶十个老婆,安心过日子,别再出来瞎忙活。孤要再见到你,就把你抓走,依律治罪。”
他扬扬镇纸,把朱长撵跑,自己也不知道哪来的闷气,闷闷不乐地坐着。
天一亮,他就要入城了。
究竟是入城之后,被自危的陈国人反抗给赶回来,还是朝廷进逼,起义的军民再反水抑或他会接受漫天的欢呼,作为一位青史铭记的英雄
狄黑虎等不到消息,走进来询问:“大王。不杀他不杀他,我就让他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狄阿鸟把眼睛眯缝起来,最后又放弃了说:“由他去吧。如果他立刻回靖康人控制的地盘,那就算了,如果他敢进城,到处活动,给孤抓起来,依律治罪,只要不砍他的头,留条命就行。”
他让狄黑虎离开,闭上眼睛休息片刻。
一闭眼,他就想起朱汶汶母子,就又坐起来,黑着脸问:“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呀”
不知什么时候睡去。
天还没亮,揉揉眼睛爬起来,就要梳妆打扮了。
没办法,他虽然心里排斥,但是一国之王,蓬头垢面出场,也丢东夏国的人。文参们不知道从哪雇来的几个女子,小心翼翼地用牛角梳子勾住他的头发,一层一层地划拉,他能感觉到这几个姑娘的紧张,就安抚她们说:“是不是没有给一国的大王梳头过其实也是你们幸运,孤的头发长得快,又长出来了,披肩而下,不然呐,你们是梳不着。大王的头发也就是头发,扯掉几根,孤也不会哭。”
一个姑娘放松下来,兴奋地说:“大王你的头发长得好,光软顺畅,也不分叉,不怕挂着呢。”
狄阿鸟笑道
一百七十四节 为千百人生而一人辱
受降的地点定在东直门外的官道上,因为那儿靠近石门县。狄阿鸟率军赶到,拓跋晓晓已经率百官阵在原地,白衣扎带,即为君王殇,也为陈国哀,拓跋晓晓不是君王,不能在脖子里挂上象征他们权力的陈国传国玉玺,就让一排掌玺的内官侧站一旁,将为首的传国玉玺用青布遮盖,其余玺印一字排开。
大量的文书籍册被整理在一个个案子上,象征陈国的白云吞天旗被一排一排放到脚下。
和狄阿鸟一样的内心,这是一个冒险,谁能清楚投降就能让百姓安乐呢谁能清楚投降就能保住性命呢而唯一能保证这一点的,只有东夏王狄阿鸟的信用。山岳一样的拓跋晓晓继承了乃父的粗壮,额下黄须飘散,目光中有一种深切的哀痛,如果他是一个昏庸的,丝毫不知世事的孩童君王也就罢了。没有那种辜负列祖列宗,辜负陈国苍生的痛楚,但他不是,所以他是泪珠滚滚的。
与此同时,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忍辱负重感。
引首系颈,亦是一种英雄气量。
前几日,他有幸和狄阿鸟见了一面。当时因为双方都凑了个团体在场,并没有作过多的私下接触,他的印象留在狄阿鸟对条件的苛刻坚持上,只一句话,交出军队才是诚意,这种强势让拓跋晓晓肯定狄阿鸟是一个霸道的,决不妥协的人物。
而伴随着这种强势和控制欲,其人多是傲慢不好相处,无论郭嘉说了多少好话,这种印象再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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