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尽星河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鼎鼎当当
狄阿鸟觉得隐藏在内中的问题很多,忍不住想说两句,举起一只手。
狄黑虎提醒身边的人:“停下。大王有话要讲。”
场内慢慢静了下来。
狄阿鸟放下酒杯,来到场地中央,举起两手往下按,让众人放松自在,不要都站起来表示对自己的尊重。
其实他心里也没想好怎么说,喝了不少酒,虽然知道还有一大堆的事情,克制着,但还是带了几分酒意。
他环顾四周,问道:“刚才这些勇士献了一舞,你们知道这是什么舞吗”
一百七十节 第二个危机
酒宴散去时已经即将入夜,狄阿鸟换了身衣裳,开始诸多定夺。 有些事看起来不大,比如受降陈国的礼乐仪仗规格,马虎不得而又争议蜚然,大本营报上来几个选择,狄阿鸟便不得不从中挑选。三个预案之中,第一个预案,那是背后有不少人在推动,希望在仪式的礼乐上按照天子的标准,选取的诗章是修改了的颂,狄阿鸟苦笑摇了摇头;接着看第二个预案,陈国那边是天子的标准,而狄阿鸟这边儿,却是诸侯的标准……狄阿鸟微微点头,再看第三个预案,两边都是诸侯的标准。
他不由凝思起来。
这两个标准也是极有讲究的,按照第二个标准,陈国奏天子乐,无形之中便提高了东夏灭国之功。
而按照第三个标准,双双都是诸侯,功绩就大大缩水。
然而如果按照第二个标准,又好像他狄阿鸟在表彰他自己的功劳,而陈国看起来被拔高了,却是不利合入靖康。
难怪这三个预案均有争议,而第三个被排在最后。
狄阿鸟略一沉思,挑动一下眉毛,给几个大本营的人说:“按第三个吧。这样一来,并国就显得名正言顺。此外,将预案送入城内,给拓跋晓晓详细解释,做好说明。他也会赞成第三种的。”
很快,他说:“礼乐虽依诸侯,词大不必,‘载戢干戈,载橐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这不是现成的吗陈颂呢,要突出拓跋氏是高阳之后,受封于代,因为蛮夷隔断了于中国的关系,所以一直不来朝贡,后世渐渐淡忘,因而成为敌国……颂词作过,一样送予拓跋晓晓,得到他的同意。”
好多事情的复杂程度,他自己也没想到,苦恼地说:“没想到受个降,连颂都要作,还是诸位心细。”
众文臣一阵笑。
东夏入城,却又是个难题。
国内上来的军队只有三万左右,这三万人,其中三千还是高显的,如果再减去封臣的人马,不到两万,凭借这两万人入城接收防务,再检阅军队,还要开赴凉北城,根本不够用,而西北起义的军队,毕竟不是真正的军队,拿来检阅是丢人的,拿来驻防,害怕军纪不够严明。
这又是个大问题。
大本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想要陈国城内的军队出城投降,而驻扎在外头的陈**队,尽量遣散,动用一部分义军。
狄阿鸟却给他们否了。义军已经露出索要犒赏的意思,他们本来不是军队,你也不好以军队约束他们,更不适合在这节骨眼上有求于他们。比方说让他们去接收防务,他们要是不肯走了呢
他们不是军队,想的是安居乐业。
他们要是闹着不走了,要求在凉中城安置他们怎么办夺陈国人的田给他们
用他们,有求于他们,哪怕他们听任安排,也要尽量避免,毕竟他们还没有正式并入到东夏。
狄阿鸟就问:“要是提前接收改编陈国的军队呢”
众人一时陷入思索。
他们觉得哪不对劲,偏偏又说不上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文参小心翼翼地说:“安全问题上首先就过不了吧”
他开了一个头,又有人说:“接收防务,整编他们的军队,这不是一两天能完成的事情。何况改编军队,要是不放到受降以后,次序上也难安排。”
狄阿鸟问:“还有没有其它没有想到的问题”
文臣们纷纷说:“暂时想不到别的了。”
狄阿鸟说:“明天先派人接收防务,整编投降的陈**队,我们不是带了一些凉中城凉北城的陈国起义士兵回来给他们打去招呼,让他们有偿协助我们的军队,帮助维持城里的秩序,然后迅速把整个受降的陈**队全部拉出来,将领们各自建立档案,孤一个一个接见,问询。如果拓跋晓晓不反对,让他也出城,陪在孤身边见诸将。”
文臣们又有人说:“这不太可能。拓跋晓晓目前肯不肯这样交底用陈国的军队,那还不如用起义的军队呢”
狄阿鸟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犒赏三军,他犒不了,他怕生乱。
当年长月之乱,让他警醒。
他不认为这支起义军比陈军好控制,哪怕里头有自己撒进去的犍牛,有祁连他们……更不要说朝廷接下来会把他们当成重要拉拢的对象。
这是一个很大的危机,他甚至也想立刻改编十余万起义军队,但他不敢,陈国是降兵,他想怎么样怎么样,这起义的军队,都自划了范围,外部可以结好靖康,反倒是最不安定的因素。
迅速整编陈**队,看起来冒险,其实会形成了相互的制衡,用陈**队制衡义军,用义军制衡陈**队。
他沙哑着嗓子,乾坤独断,决定说:“就这么办了,拓跋晓晓若拒绝,孤就有理由怀疑他的诚意。孤持鲜花予他,他自得报之桃李。派人告诉他,这么做,是为了防止不必要的摩擦和动乱。”
文臣之中仍有人理解不了,不用自己这边的义军,反过来要用陈军,一阵嘀咕、埋怨。狄阿鸟笑了笑,说:“把祁连和博小鹿给孤传回来,就是睡下了也拖过来,他们必须把军队的情况给孤交个底。羊杜会不会打上来,孤心里一点数也没有。陈军一旦接受改编,改编顺利,义军也一样立刻给孤改编掉。”
有人去照办了,他又盯着军队进城的路线图,进城阅兵的单位,轻声说:“阅兵之前,可以有百姓和起义的陈兵作先导,我们缺少战车,将步兵和骑兵分开,将工程兵和医兵分开,混淆百姓的视听,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军种呢看个热闹而已。队伍也不要沉闷过去,多找些乐人,给找一队书生,一队萨满。”
文臣们愣了。
他们犹豫着说:“找书生上去干什么”
狄阿鸟笑着说:“雍人
一百七十一节 第三个危机
天一亮,狄阿鸟就忙起来了。 他不但要等着城内拓跋晓晓的消息,还要不停接见各族的将领,访问重要的人,甚至要到起义的军队下层去看一看,并督促万马交来部众。这都是一些未雨绸缪,当去一些营地的时候,传闻接踵,说朝廷派来的有刺客在里头混着,随时打算刺杀他。但这都阻挡不住狄阿鸟的脚步。多年的经验反复地在告诫他,脱离实务,不走动见人,在行辕里高枕无忧,没有危机也会出现危机。
中午城内传回来消息,拓跋晓晓屈服了,将陈兵遣出城外,部分东夏兵悄无声息地进城,开始接手防务。
而到了晚上,朝廷方面的消息传了回来,起义的军队里有人献出自己的地盘,靖康军队已经绕过一些东夏控制的地域,最近的只离了三十里远。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祁连涨红着脸来请罪,大本营中众人怒气冲天,赵过还要带着祁连第一时间赶去,杀掉领头的,夺回部众。
但狄阿鸟却显得格外平静。
如果朝廷没有一丁点号召力,那它也不是朝廷了。
一千、两千人的反水,再所难免。
狄阿鸟在阅读羊杜送来的一封措词严厉的书信,其实书信中也没有多少实际的内容,仅是质疑他仓促受降的用心。
他想了一下,也回了一封书信。
在信里,他再一次诚恳地邀请羊杜来参加受降仪式,说自己会等羊杜来,并且告诫羊杜,不允许再策反东夏控制的军队,为此用了一个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样来告诫羊杜,倘若东夏有了损失,就一定从别的地方拿回来。与此同时,他还自表决心,表示自己无心陈州乃至陈国,受降之后,仍然是要还给朝廷的,之所以现在受降,那是出于为朝廷镇守之心,是出于收复陈州之志,是为了作为中间人,保证陈国投降之后,人心稳定,而且一定会封存府库,等待朝廷军队的接收。
他干脆把三方协议的章程也拿出来一份,洋洋洒洒地告诉说:“吾师吊民伐罪,不欲一贼死一贼生,亦为安定百姓,代所降军民求诺,望上国一袒精诚,作山河之誓,以东夏见证,而坐收民心。”一挽袖子搁笔,让人送走,眼看人要走了,又想起来了什么,把人喊回来,让备上几斤东夏腊肉和其它一些东夏特产,吩咐说:“这是送给羊大元帅的。据传羊大元帅与南人互赠,南人信服,孤怎好让他专美,正好有些东夏特产,不妨捎过去让他尝尝。”
众人顿时想到“雅将”上头了。
他娘的靖康人阴一刀,大王还给他们元帅送特产大王也太雅了吧。
不过他们却不知道,羊杜接到狄阿鸟的书信和特产,眼神中流露出的万般无奈。儒雅的羊杜年龄还不老,而今已经贵为上柱国,骠骑大将军,位列三公,作实不适合再受封赏,自己也有功成名退的想法。
所以来到陈州,他也没有什么犀利的作风,唯有针对狄阿鸟却不敢懈怠,实际上,朝廷给他下的命令,还保留在让他按兵不动上。但是他还能怎么按拓跋久兴一跑回去,他就按不下去了。
拓跋久兴挂了一耳朵消息,传来的竟然是狄阿鸟要受降陈国,合兵共抗朝廷。
他倒不是有意抹黑东夏的,他怕争不过东夏,拓跋晓晓杀他,又觉得在凉中城不保险,东夏人一到,就是给他离城返回借口,他就跑了,跑了,回去总要有个说辞呀,就半捏造,半猜测,学给羊杜知道。
他觉得朝廷上让狄阿鸟坐大陈州欠考虑。
陈国一下子人心溃散,那不是朝廷的功劳。
他狄阿鸟把陈国人的斗志打没了,如果朝廷能够收降陈国,陈**队可能照样没有战斗力,不敢好好与东夏交战,但东夏若是和陈国人合作,陈国的信心就能恢复,打残他们的是东夏人呀,让他们害怕的人,害怕的军队,不在朝廷这边呀。
所以,他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他虽然无心再建不世之功,但如果狄阿鸟真坐大了,他就要死成千上万的人攻城拔地,还有战败的风险,压力可都在身上。
狄阿鸟的书信他读完,他做不到像健布一样相信,但也确实安心了不少,飞快地起草奏折,将狄阿鸟三方盟誓的协议送去长月,自己则看着狄阿鸟给送的礼物发呆。如果狄阿鸟送金银也就罢了,他敢要,不是因为贪财,而是他也需要自污,与此同时,他能得到一个东夏的态度,东夏王是怕他的。
结果呢
送些特产让自己尝。
这就有意思了……
当年他与南人统帅互赠,朝廷上可是流言纷纷,之所以皇帝能承受,是因为相比于南人,北人是占据主动的一方。现在狄阿鸟效仿,看起来仅仅是效仿,实际上,就一下软化了他的立场。
他不吃,当年的美誉随风飘散。
他吃了,就表示与对方相互欣赏,要是还喊着对方有阴谋,有诡计,还咄咄逼人,甚至不顾其它人的反对用兵,就等于为了打仗而打仗。
而实际上,东夏隔离朝廷的军队,不让靠近凉中城,他是有心寻借口真打的,否则拓跋久兴若带回来的消息可靠,等到狄阿鸟和陈国合谋,战败的风险加大。
再看看狄阿鸟送来的腊肉,瓜干,松子……羊杜一肚子苦水。
狄阿鸟示好了,还表示相互欣赏,等于把借口给你补圆满了,你擅自动武,那就是别人无心与你交战,你在挑起战争了。
他无奈极了,眼看周围的人围上来,嫌这些礼物寒酸,他却配合着信中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所谓的三方盟誓,发自肺腑地评价说:“此子非常之人,奸雄至极,即便他把陈州交还给朝廷,也等于是朝廷在助他成就巨大的声名。而他更是尽夺陈州民心,何时取,何时可取。”
取与不取,偏偏你拒绝不了。
你能拒绝三方盟誓吗
全是劝你靖康好好对待陈民的,而同时,也是瓦解陈民,真正成为帝国一份子的,你就是为了拒绝而拒绝为了不让他东夏占好处拒绝宁愿打仗而一旦拒绝,也等于在否认将要善待陈**民。
这又意味着什么,陈国人反抗意志又强烈了。
这是个拒绝不了的提议。
起码他羊杜看得明白,他半点主张也不敢表达,飞快地送往长月了。他知道,皇帝也有得烦闷了。
信送走,健布的信到了。
健布是给他回的信。
东夏国的意图,以及应对东夏的反应,他是要与健布交流的,见健布回了信,而且回这么快,加急来的,二话不说,拆开就读。一拆,他才大吃一惊,健布竟然劝他将收降拓跋晓晓的功绩让给狄阿鸟,说狄阿鸟人家自家想要点声名,完全可以理解,不给他,又怎么让人家牺牲那么多军民之后感到值得呢
如果只是这些,羊杜不会受到触动。
关键是健布又一句暗语:“弄刀者亡于刀,弄剑者死于剑,高名之士,必有毛羽自惜,奈何危之”
这一句话,等于是健布在作保证,他狄阿鸟就是为了成就声名,只为成就声名,有了声名,他自己也畏首畏脚了。
这一点也逐渐被佐证。
羊杜躺在一把椅子上,双臂撑开,抬头看着夜空,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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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二节 佛主有骨
眼看受降、阅兵、入城的仪式在即,西北义军中抽调的丁壮终于排成像样的队列,博小鹿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让犍牛们喊上口令,作一次假阅,而自己则爬上一片坡地,口衔一根青草,放松地吹起口哨。
狄阿鸟对所抽调的丁壮有与阅兵无关的期望,博小鹿也只是希望他们阅兵时能够排成队列,重点放在其它地方。
这些历经磨难的雍人们却像是尝尽了世间的甘酸,豁然醒悟到将士、军队应起到的作用,刻苦得让博小鹿这种手辣的人都动容。
短短几天,他就记住了不少人。其中有个叫许三小的十六岁少年,因为打小是左撇子,分不清左右手,走路的时候,也慢半拍,姿势做不到位,却是从早练习到晚,一刻也不肯停歇,中午大太阳底下,抽剑目比,还剑入鞘,步步向前,一步一坑,浑身衣裳都是白色的盐渍。
也许他觉得他练好这些,就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军卒。
东夏兵都欣赏这样的少年,时不时路过,一看他还在那苦练,纷纷说:“这少年是天生的军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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