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他才朝外疾走了二十几步，便听身后哎呀呃几声惨呼，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断后的两个侍卫被砍倒。他心中恐慌，又起了十分的好奇心，想知道这两人到底是被那名追来的银衣内侍干掉的，还是苻融带来的护卫们有更多的人参与了谋逆，他们一拥而上杀死了他们。

    他起了这样的念头，可一点也不敢回过身去看，只顾望着前面路上正闻声朝这边奔来的士兵们，这些士兵们多半是苻融带来的人，少数是辎重营驻守的士兵，他们听见动静，从布幕下钻了进来。

    这些士兵乱纷纷的，没有结成起码的战斗队形，许多人手中连兵器也没有提着，更像是奔跑过来看热闹一样。吕光一边为此而感到幸运，起码他们没有来对自己问个究竟，减缓脱离的速度；一边觉得即便这些都是非战斗人员，也嫌过于训练废弛。他一边快走，一边脑子里飞速地转，我是该回到营中把骑兵队和步兵队集结起来，立即赶来这里来清理乱象，查明真相，还是率军退向姑臧城，有城墙作为依托再做计较甚或姑臧城也未必可靠，我集结了队伍，应该朝最近的石渠军营赶去，最快大约两天就可以赶到。

    他忽然觉得自己只剩下一个人了，他知道是那两名侍卫拔剑停了下来，要阻挡追来的刺客，心里恐惧更甚，一抬头，望见距离营地里为苻融的仪仗队伍隔出来的白色布幕围隔只有十来步，划破幕布抬脚就可以跨越过去。

    他听见又是好几声惨呼声，几乎是连为一体的，他情不自禁地想，难道两个侍卫同时被刺中，他想起先前听到的惨呼也是差不多的。好奇心累计到了这里无以复加，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朝后看去。

    那两个侍从佝偻地倒在地上，兀自挣扎，可再也站不起来。那提剑追来的银衣内侍和自己

    只有五步不到。两人之间空空荡荡的，吕光感觉那个人本身就是一支射来的箭矢，正缓慢地飞来，将要贯穿自己的身体。

    他此时背后距离属于自己的军营已不过十来步，跨过这十来步，他就可以召唤自己的士兵们，集结起来，不仅保护自己足够，更可以踏平这里的混乱之地。但五尺高的布幕遮住了里面发生的事情，布幕外的人们对这边发生的事情，闻而不见。

    那银衣内侍已经冲到吕光面前，他停在两步之外，举剑直指着吕光，冷淡地说道:“你的剑呢”

    吕光挺直了胸膛，拔出剑来，侧过身，轻轻挽了一个剑花，觉得自己也没那么老，指向那人，慨然地说道:“来吧。”

    这时候他看清对方乃是一个少年，只有十六七岁，手中握着的剑并非钢剑，而是木头质地，但那木剑上沾满了鲜血，正沥沥地往下滴，这付场景令吕光心中震惊极了，使他完完全全地信了姚玉茹所说的话，如果说这一刻之前还不那么清晰的。

    他随即看见那人身后有两人正飞赶而来，一人是赫连琴，另一个人并不认得，身穿着王府内侍的装束，两人手中都持着剑，彼此并没有敌对的意思，他们看起来都像是冲着自己面前这人。

    吕光脑子急转，抬手说道:“慢着，等等。”

    对面那少年没有急于出剑，木木地问道:“什么”

    “阳平公那边的事，和我没关系，你不该来追我。”

    “谁说和你有关系”少年表情僵硬而痛苦，说道，“那本来是我去做的事。”

    赶来的内侍装束的人距离这人只有三步，赫连琴在他身后两步，吕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的地方，心想，差不多他不会再出剑了，可是我最好再说点儿什么。

    但他想不出来该说什么，便挥剑奋力朝对面斩去。

    他对面那人脚下一滑，朝后退了半步，让开吕光斩来的剑，并不回头看，便直接调转剑头，从腋下朝后刺出。

    赫连琴手臂伸展得完全，剑尖递出，眼见剑便刺中段宏的右肩，段宏鬼魅般一让，闪过赫连琴的剑，他自己的剑也从诡异的角度刺向赫连琴咽喉。赫连琴心中一凉，只觉自己全无招教躲闪之能，几乎已经感到那柄木剑的锋芒刺入喉部。就在此时，她忽地向后倒着跌出两步去，像是风筝被忽然收束了线，避开了段宏的致命一击。

    段宏毫不停顿，飞身上前又刺出一剑，朝着手中拖拽住赫连琴后背的祁宪刺去。祁宪猝不及防，木剑一下子迎面贯穿他的喉咙，他一手还擎住赫连琴，一时不倒，另一只手飞快地抓住刺进他脖颈中的木剑，狠命地抓住，不让段宏抽出木剑。段宏扭结了两下，祁宪也腾出手来，两手一起把住木剑，更猛地倾斜身子向下压去，用尽全身蛮力将剑从段宏中夺下，夺下的同

    时他便也失去力气，翻滚着倒地，倒在地上，双手犹然如铁钳般夹住木剑不放。

    段宏手中没了剑，也是一惊，仓惶地望着重整而上的赫连琴。赫连琴神情严峻，朝着段宏斜斜地刺出一剑，她这一剑是再明显也没有的虚招，是吃了刚刚那一剑刺空的教训。段宏茫然地略微闪避，脚步迟滞。赫连琴看得实在，见他手中无剑，似乎就连动作也僵硬迟缓了许多，这次便不迟疑，手中用力，将那一剑用实，顺势朝上反撩，便斩在端木右肩膀上。段宏臂膀中剑吃痛，大呼一声，跌坐在地，疼得倒地挣扎，另一只手用力捂住中剑的位置，掩不住鲜血喷涌而出，瞬间便染红一地。

    赫连琴丢下他，跑到吕光面前，冲他说道:“先回你那边再说。”

    吕光点点头，冲到布幕面前，挥剑斩开幕布，自己先跨到幕布另一侧，回身对赫连琴喊道:“快走。”

    赫连琴没跟着他，反而回到被刺穿喉咙扑地的祁宪身边，一边大声对吕光:“你快带兵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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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 下坠的情势
    步兵们冲了上来，像蚌壳吞掉一粒沙子那样，将吕光包裹起来，遮挡在自己后面，随后是骑兵越过了步兵，朝着退走的戎人骑队追击。

    吕光放慢脚步，气息立即就轻松了许多，他恍惚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对最近的一个军官喊道:“传令，不要追，传吕纂回来。”他停了停，又发了下一个命令:“全军戒备。”

    说完，他踉踉跄跄走了许久，走回到自己的营帐中，侍卫和军官们从各处赶来，跟着他身后，但吕光用手势阻止他们跟进帐篷，让他们都在外面等着。

    他一个人在营帐中坐着，一边调匀呼吸，一边思索此时的局面。

    此刻平静下来的思索并没有得出比刚刚在仓惶奔跑起来之前就形成的若干对策更加周延，或者说，此刻留给他的选择并不太多，无非就是这些，全军戒备，固守大营。

    吕光唯一觉得两难的是，这时候吕绍在场就好了，他可以给自己分担许多事务，可以立下许多功，赢得各方的信赖，对他未来继承自己的家业有帮助；但话说回来，这里的局势恐怕确如姚玉茹所说的那样险恶，如果自己不免于殒身的话，吕绍不在这里也算是冥冥中吕氏的运气。

    说到这个，吕纂会服气家业由吕绍继承的事实么这个很难，吕光这些年来过于依仗自己的庶长子吕纂，使得他成了本家差不多仅次于吕光自己的掌军将领，羽翼渐丰，使这个难题变得更加难以索解。

    吕纂结婚结得早，自己有了好几个孙子孙女，从家庭稳固的角度，吕纂更有说服力。

    吕光举手重重抽了脸上一击耳光，要使自己从纷乱中解脱出来，重新回到此时此刻的困境中来。

    是啊，第一件事是要控制住苻融的营地，查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多半已经遇刺身亡，那么控制住他的随身内侍，统一他们的口径，这是第一要务。其次是控制住姑臧城，按照姚玉茹的说法，姚苌是针对明天要进行的宣慰典礼而来，那么今天就发生的刺杀自然是出于仓促的意外，姚苌的人自然还来不及控制姑臧城。自己控制了姑臧城，即便姚苌真有几千兵马，也尽可以守得住，等待先前已经发出调令的援军到来。

    这两件事是顶重要的，其他的呢救下自己的那位赫连姑娘，以及突然斜刺里穿出的马队由何人驱使，这些也别忘记了，要记得感激和酬劳他们，吕光捏着拳头告诫自己。另外还有朱肜，他刚刚可是信誓旦旦地宣誓他站在姚苌那边呢，他此刻是死是活这件事到底谁是主谋，是姚苌，还是李准又或是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某个人。

    前两件事都须臾不可耽误，而他陷入到纷纷乱乱的思索中，意志消沉，吕光意识到这一点，猛地站起身来，朝营帐外走去。

    军官们如同在帐中一样

    在帐外站成两列，吕纂站在左侧第一的位置，吕宝站在右侧队列中。吕光一下子注意到这一点，他想，如果是别的时候，我立即要纠正这一点，但此时不是时候。

    他对吕纂说道:“你以最快速度赶到姑臧，见着太守焦杨，务必使他听命于你。”

    吕纂迟疑了一下，凑近吕光，低声问道:“我要带多少人去”

    “所有的骑兵，先拿下姑臧。”吕光语气柔和地说道，“我这里留下中军护卫就可以了。”【…… &&免费阅读】

    吕纂躬身领命而去，帐前军官跟着一起走的有多半，剩下孤零零的几人。吕光转向吕宝说道:“你把红柳营本地驻守的军士收集起来，编成部队，发给武器，一部分严守各处的辕门，其余人集中待命。对了，收集马场的马匹，挑膘肥的一千匹，集中到这边。”

    吕宝表情严峻地领命而去，他一个军官也没带走。

    发令让剩下的军官们跟随自己，拒绝了侍卫牵来的坐骑，吕光执剑在手，徒步走在最前面，四百多名步兵分成四支队伍跟随在后，自然而然地呈扇形朝军营另一端包围过去。没一会儿他们便踏过已经被撕扯得零零落落的白色布幕，进到阳平公苻融仪仗队伍的驻地内。

    里面的情势已经安静下来，人们都集中到帐篷附近。大约两百名士兵被部署在外围，他们手持着仪仗用的长枪，如刺猬一般树起来，面对着步步逼近的吕光队伍。银衣内侍依然部署在主帐的外面，李准立在内侍队伍前，望着慢慢压过来的凉州军。

    吕光心一沉，这是他想过最坏的情景。他走到对面长枪阵前停下，他身后的队伍也停了下来。

    李准朝前走了十几步，穿过己方的长枪阵，在阵前站定了，和吕光相距十来步。

    吕光冲着李准拱了拱手，大声说道:“阳平公殿下怎么了，盼告知。”

    李准冷眼看着吕光，也不还礼，大声说道:“你带来的妖女谋害了阳平公，你还来问我他怎么，他当然是伤重不治。”

    这虽然是完全意料之中的结果，吕光还是浑身一震，说道:“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

    “我没有谋害阳平公。”吕光大声说道，他还抱着万一的指望，没有直接把心中的怀疑直接说出来。

    “你或许没有，但是你带来的妖女出手杀害了阳平公，这一点确凿无疑。和你有没有关系，有什么样的关系，朝廷自然会做调查，如果你没关系的话，自然还你清白。”

    “我，”吕光喉咙哽了一下，他赶紧咳嗽两声，才接着说道，“我是这里的主人，阳平公殿下在这里出了意外，我有责任查个清楚。你要抗拒我么”

    李准轻蔑地笑了笑，说道:“吕将军，你身上背着很大的嫌疑，你说你来查，怕不是为了找出真凶，而是要湮灭证据，隐藏祸首吧”

    “事发的

    时候，你也在场，你的嫌疑比谁都大。”吕光愤懑上冲，终于脱口而出。

    “我守在帐门口，事发的时候距离他们有我们这会儿一半的距离，阻拦不及。阳平公的罹难我自然是有责任的，待真凶查明之后，我以我的头颅向阳平公谢罪。”李准仍是不冷不热地说道。

    “我要看看阳平公殿下的尸体，看看他究竟是怎么死的，我要见姚玉茹，问问她自己怎么说！”吕光放低了声音，神情变得更加凶狠，“不然，你知道会如何。”

    李准侧过身子，对吕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你来，我保证你的安全，你可以亲眼看看阳平公身上的伤口，也可以讯问姚玉茹，但必须在这里。看完之后，你可以申辩，也可以回到你那边去。但你的兵不能过来，过来就是完完全全的谋逆了。”

    “你刚刚让你手下一个人来追着杀我，现在又会保



第331章 端木宏
    黄昏转瞬即逝，黑暗笼罩大地，姑臧城中没有灯火，红柳大营里也没有。

    红柳营中，骑兵队伍早已经集结完成，每匹马的臀部都背负了足敷两三天用的豆料、粮食和水袋，马蹄上包裹上了三层棉布，士兵们手执缰绳站在马的旁边，等待上马的命令。多数人对这一天来发生的变化感到茫然无措，但军官们都反复交代了禁止交谈的命令，每人发了一枚钱币，要求衔在口中，有些兵照做了，多数人并没有。队伍里都鸦雀无声。少数人看透了世事的变化，表情就恬然得多。

    吕光仍未决定出奔的线路，他听着幕僚们的建议，神情木然，不发一言。

    幕僚差不多把所有可能的路线都说了一遍，利弊都被列出权衡，吕宝在一旁催促道:“现在天色刚好，再晚就不利了。”

    吕光看了一眼他，扭头对吕纂问道:“你觉得呢”

    “西固道路一马平川，利于我们全速前进，姚苌很难在路上设伏，就算他全速来追，未必能跑过我们。这条路最为安全，我选择这条路。”吕纂目光炯炯地说道。

    “唔……”吕光沉吟，他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事实上，出奔唯一要考虑的因素就是姚苌在中途设伏截杀，除此之外，路途远近，道路难易，以及究竟花两天还是三天时间和大军汇合，实在都不算是很大的问题。但姑臧的遽然易手令吕光震撼，他立即想到附近有不止一个戎部，这些戎部平常未必隶属姚苌，但如果姚苌除了姚玉茹说的数千部队之外，还运筹了这些戎部的应援呢吕纂所谓西固道路上很难设伏是常规两军交战的思路，但加进戎部的变数则反而可能是个陷阱。

    虎落平阳被犬欺，哪怕这一千人都是精锐铁骑，也会被部落无休止的骚扰所拖垮，何况这里面说得上精锐的不过二三成而已，多数还是平常，甚至低于标准的兵马。

    “我们走横山隘口，最快联系上石渠大营的部队。”吕光再三思索，最后做了结论。这个方向先前有三名幕僚主张，其他的人反对，处于明显弱势不被看好的选择。吕光做了这个决定，便一锤定音。

    他离开幕僚和兄弟儿子们，招呼两个侍卫跟随着他，走到送水的马队边上。赫连琴和张延，以及六七个姑臧来的送水工围坐在一起，一个人佝偻着侧躺在赫连琴的脚下。吕光猜想那便是受伤的那个刺客。见吕光过来，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

    “赫连姑娘，我们要出发了。”吕光谦和地说，“你们跟我一起走吧，这里将要被姚苌拿下了。”

    “将军，我还是建议所有人都留在这里，出去更不安全。”张延说道。

    吕光有些不满地看了一眼他，说道:“这已经不用再讨论了。”

    “我们不走，”赫连琴说道，“我们还在讨论怎么营救玉茹姐，【&#最快更新】

    不能把她一个人丢下在这儿。”

    “你们就凭两个人两把剑，以一敌百，甚至以一敌千地去救人么听我劝，她会稍微吃点苦，但不会死。等我和姚苌这一番争夺终了，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她也会平安地回来。”

    “姚苌有个厉害的帮手，所有这些都是他在后面谋划。他会算准你会突围而出，姚苌一定会在你会去的地点设伏，留下来，将军，留在营里要安全得多。”张延仍然不死心地谏说道。

    吕光摇摇头，他不想和张延纠缠下去，如果不是他在最关键的时候救了自己一次，早就唤人来把他驱赶得远远的了。他看着地上那个蜷伏着一动不动的人影，对赫连琴说道:“他怎么样，问出什么来没有”

    赫连琴楞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说道:“他伤得很重，还不肯开口，还没问出什么来。”

    “我要把他带走。”吕光说道:“他不见得能吐露什么我们还不知道的秘密，但这件事未来在天王面前陈述过程，他是个重要的证人，他不能落回到姚苌或者李准的手里，他们肯定会杀了他。”他做了个手势，他身后跟着的两个侍卫便走上前，分头要来抬那人的手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