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朴
村子里的人不多,除了若恩随便敲开的一户人家为他提供了免费的井水,另一个养马人收取了若恩两枚铜币才肯提供三天的马匹吃的豆料,以及在快走出村子农地范围之前遇见的一户耕种劳作的人家之外,他差不多没有碰见别的成人。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带着一群孩子从若恩进村子便一直盯着他看,事实上也许是盯着他的马看,他们好奇为什么一个人牵着马而不骑着它,他们议论着,仿佛若恩是奴仆,而主人在不远处,或者干脆是个隐形人。有个孩子甚至朝马背上投去石头,想要证实那儿实际上坐着一个人。
如果是在安克雷,若恩会向这个孩子头施舍两枚铜币,让他用这些钱去买鞋糖果分给别的孩子,但在这儿,他不敢这么做。纳加尔告诉他,不要向任何人展示你是慷慨的,而应该显得好像只剩够一天用的钱和口粮,不能靠装出来,而要内心真的这么认为。若恩听从了他的建议,也因此什么也没做。
他这样走了一天多,下一个村庄仍然遥遥无望,他小心节约地喂那匹马豆料,按照纳加尔的交代,在不奔跑的前提下,一份豆料加四份路边的野草就可
以保证它的健壮,他携带的豆料足够接下来十天之用,但他就是觉得紧张,因为不是每个村庄都有养马人。
晚上他睡在山林里,认真地想起斯汀和格瑞姆来,他们的死被活着的人刻意避开,好像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但要说这是什么问题,他所知的很有限,只能想,这很不幸,幸运的是死的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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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保护者
仿佛从黑暗中脱离出来,若恩被胸口的疼痛撕扯醒来,他看见的是一个陌生人的脸,正在上方关切地望着他。他感到口渴,嘶哑地说道:“水,请给我一点水。”
一个皮质的水袋尖尖的硬口凑到他嘴边,他含住袋口并稍微压下去,清凉的泉水流淌进他的口中,像蜜水那样的甜,他喝下一口又一口,那水飞快地补充进他的身体,就好像他的胃直接连通着四肢八骸,他的身体顿时有了力量。他有些舍不得地吐出水袋尖口,对那个陌生人说道:“我还活着么”
那个陌生人有些欢快地说道:“你当然还活着,不然你以为这是在哪里”
若恩挪动脑袋,朝四下里看,他发现自己大概是躺在一块石头上,四周都是松树,树冠几乎遮蔽了所有阳光,林子里有些发暗,但仍然看得出绿色来。两匹马被栓在几步外的树干上,其中一匹是他的。他问道:“是你救了我么”
那个陌生人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只是发现了你。你的伤很重,本来这种情况你一定会死的,但也许是侥幸,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你并没有完全死掉,血止住了,接下来我就发现了你,感谢亚里斯,你还有一口气。”
若恩又积攒了许久的力量,才有力气问道:“这里距离你发现我的地方有多远”
陌生人想了一想,说道:“也许是十里,也许是两天的距离,我不确定哪一个更准确。”
“原来我昏迷了两天。”他还没有力气坐两天和十里的换算,只是对两天时间更为敏感。
“可不是么,昨天你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今天起你肚子里就一直在叫,我想你的生命力很旺盛。”
若恩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说道:“的确,我很饿。有什么可以吃的么”
陌生人将一小块面包递在他嘴边,若恩咬下一块,慢慢地用口水将面包泡软,咀嚼,吞下去。
“我叫洛里斯,我是一个陶瓷业的工头,我正往安条克去,你呢”
若恩想了一想,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说道:“我叫若恩,我是一个阿卡夏徒,是以前安克雷教区主祭的助祭。”
“我看得出你是一个阿卡夏徒,你怎么会一个人行在这里我看这不像是劫道的盗匪所为,首先,这不是道上,其次,你的马匹和行囊似乎都在。”
若恩权衡了一下,说道:“我往科洛内去,我受了阿里斯托主祭的委托,前往科洛内地区去建设新的神庙。杀害我的人,也许是来自君士坦丁堡,这是教会内部的分歧。”
他很自然地把摩尔归类到杀害格瑞姆的那类人中去,他知道这并非事实,但这是简化事实的一种方式。
洛里斯吹了个口哨,说道:“这倒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你现在仍然要去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洛里斯轻轻
地笑,说道:“你伤成这样,可没法一个人往科洛内去。”
若恩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会很快恢复的。”
洛里斯收起笑容,关切地说道:“我已经耽误了两天时间,很抱歉,我把你从去科洛内的方向带着往安条克的方向走了一天,我没法让你平静地躺在那个地方。要么我丢下你,要么我能带着你继续往安条克去,或许路上能遇到可靠的人家让你慢慢恢复,恢复到差不多的时候,你再往科洛内去。”
若恩伸手摸了摸胸口,那里被包扎得很好,能看到亚麻布绷带上渗出的黑红的血渍,伤口隐隐作痛,但并不算很痛。洛里斯看出他在想什么,说道:“但是你现在没法翻身,也没法坐起来,如果像那样动一动,就会很疼,更坏的是,动得太厉害伤口崩裂的话,谁也不知道会怎样。”
若恩仍然打算冒险,他将双手撑在地上,用力想要试着稍微欠起身来,立即胸口就好像被一支长矛再次戳穿那样,痛得他涕泪具流,骨头和肉全都痉挛地搅在一处,已经愈合的伤口似乎被撕裂,鲜血又流淌出来。他赶紧松手躺下去,疼痛才稍微减轻一些。
他忍着疼痛喘息了一会儿了,才能说话,他说道:“那你是怎么把我移到这里来的。”
“我做了一个拖板,把你平躺着放在上面,由两匹马拖着,只能走非常平坦的路,遇见一点儿坡地都得绕着走,开始时走得很慢,后来稍微快一些,但事实上我们大约一天才走了十里路。”
若恩心情澎湃,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激,我欠你的情,永远也还不完。”
“千万别这么说,上一个对我这么说的人,他后来可是对我做了仇人才会做的事情,你不会也这样吧我不会假设你这样,但我宁愿你把这视为平常,我也不惦记你的感激。这是我的处世之道。”洛里斯摇着头,诚恳地说道。
“希望我可以快点好起来,你可以越走越快。我愿意跟你去安条克,我时间很充裕,不像你赶时间,而我的最终目的地也并不在科洛内。”若恩语气有些急促地说道。
洛里斯停了一会儿,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才问道:“你的最终目的地是哪里”
若恩停了一下,说道:“我被赋予的使命是去塞里斯,一个遥远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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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锁链
第二天若恩感觉稍微好些,他不再是一路上睡又醒醒了睡的交替,而是一路清醒。
他们沿着河流的方向向南而去,渐渐看得到人烟,河上有了小船在漂。若恩忍不住问洛里斯道:“今天我们走了有多远”
“你累了么”洛里斯停下来,走到若恩身边反问道。
“我不累,我只是想知道还有多远能到安条克。”
“啊哈,到安条克还远着呢,我们这个速度十天半个月也到不了。我们前面的目的地是一座小镇,德亚。最好我们在那儿歇两天,等你的伤好得足以乘马。”
“我不能骑马。”若恩说道。
“为了你们的什么戒律,还是你没骑过马”洛里斯站起身来,叉着腰瞭望远方。
“我会骑马。”若恩简单地说道。
“你不可能一直这么走下去,没有商队会带你,甚至你会不会骑马都不重要,多数商队都有骆驼,坐在骆驼上不需要学。但如果是戒律的话,你最好想法打破它。”
若恩不说话,他略微想过这个问题,以前他陷于自己去塞里斯到底是一个人独行还是找伙伴一起的纠葛。经历了重伤和洛里斯的搭救之后,好像答案不言自明起来,但随即便陷入第二个问题,是尊重使徒的戒律始终不乘坐骑,还是顺应长途旅行的习惯乘坐坐骑
纳加尔为他准备了一匹马,不知是他自己的主意,还是阿里斯托的主意。若恩有些懊悔地想,和阿里斯托主祭最后的一天时间,居然他没有向他问起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留给了他自己,这是他需要做的第一个决定。
晚上他们仍然宿在河边,河边更为凉爽,有利于若恩的恢复。
洛里斯睡下之前又对若恩谈论起陶器来:“我是做陶器的,罗马的陶器不错,君士坦丁堡的陶器更好,可是都比不上塞里斯传来的陶器。他们的陶器表面上有一层类似玻璃一样的光泽,上面有着各式各样的美妙花纹,比玻璃更美。”
若恩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只是漫应说道:“我听说过丝绸。”
“是的,还有丝绸。那应该是个美丽,优雅的国度,稍微对此有所认识的人,都会想那是个什么样的国度。”
他深深地叹息了一下,似乎陷入了遐想之中,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塞里斯的陶器虽然美,可贩运到罗马的并不多,因为陶器太沉了,欣赏的人也不如欣赏丝绸的多,陶器没法卖到合适的价位,商人的利润也不理想。”
若恩略微产生一点好奇,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也许我碰见你并非出于偶然,而是某种冥冥中的安排。我懂一点刀法,技击术还不错。你是孤单的一个人,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塞里斯。我想看看他们的陶器到底是怎么生产的,工艺和我们究竟有什么不同,如果
可以学来,我回到君士坦丁堡就等于君士坦丁堡也有了塞里斯的美丽陶器。在技术普及开来之前,我应该已经赚了不少钱。”
若恩似乎听过类似的话,但他懒得在记忆里去搜寻,他问道:“丝绸为何没有这么变成罗马也有的,你肯定那只是一种技术么”
洛里斯语塞,说道:“我听说也有人去塞里斯,想把制造丝绸的技术带到罗马来,但他们还没有成功。因为制造丝绸是一种这边全然没有根基的技术,那涉及到一种树木和树上的虫子的养殖。他们事实上已经做了许多,树木和虫子都带了过来,在克里特岛上试制,他们还没成功,至少到目前为止。我熟悉制陶术,塞里斯的制陶术究竟有哪里比我们先进,我猜我看段时间就会学会,没有养蚕抽丝那么麻烦,毕竟,我们自己的制陶术也是很不错的。”
若恩沉思了一会儿,先前的疑惑逐渐汇聚成形,他说道:“这听起来有些奇怪。”
洛里斯本来已经躺下了,听见若恩这样说,他探起身来问道:“有什么奇怪的”
若恩说道:“你搭救了我,我不能拒绝你;而事实上是我需要一个伙伴多过你需要一个伙伴,这事情有些奇怪,但也说得通。或许正因为如此,才算奇怪。”
洛里斯宽宏地笑,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想说,万事万物,没什么偶然可言,你遇见我,救了我,而我们或许将要一起去塞里斯,都是某件重要的事情中的一环。”
洛里斯说道:“兄弟,我向你保证,这里并没有什么阴谋。我是君士坦丁堡的陶匠,我的确出于偶然才救了你,这种偶然或许是君士坦丁堡的工匠之神安排的,为了成就我对工艺和财富的追求。你实在是想得太多了。我并不了解你,但我想,是不是你把自己的使命想得太重大了”
若恩问道:“那么,你的双手双足之间是什么”
洛里斯沉默下来,若恩见洛里斯长久的不语,他接着说道:“我其实没看见什么,只是觉得你走路的姿势,手上的姿势都很奇怪,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锁链把你的手和脚都锁了起来,你可以走动,双手可以做任何动作,但姿势非常局促。你是一个奴隶,虽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奴隶。”
洛里斯猛地蹿起来,他快步走到若恩身边,伸出双手,扼住了若恩的脖子。篝火的光亮都被洛里斯的身子阻挡,若恩眼前为之一暗,感觉自己又陷入到危险之中,他倒一点儿也不惊惶,反而有些庆幸洛里斯并没有冲着他胸口的伤口来,又或者是他有意避开了这一点。
洛里斯手上并没有用力,只是牢牢地扼住若恩,他发了一会呆,才说道:“也许你不相信,事实上我是受命来保护你的。可是连同我,也被你所说的某种我们所
不知道的大势所左右着。你说得没错,万事万物没有偶然可言,一件事是另一件事的一部分,那一件事又是更高一层的那件事的一部分,即便我们不了解,但它存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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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背叛
好不容易安顿好若恩,给他重新包扎伤口,敷上药膏,确认他昏睡过去,洛里斯回到自己的铺位躺下。他很疲惫,几乎立即就要入睡,但他忍住了睡意,细细回想检视这一天来和几天来发生的事。
这几天过得糟糕极了,混乱得几乎频临失控,似乎只是出于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他避开了去想它,他宁愿再等一段时间,等更多的变化发生之后再做判断。现在,他已经犯了一个小错,他还不知道是不是一系列更大错误的开端,他告诫自己,要冷静,耐心。
事情总会是这样,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就是以那样的方式出现,经验告诉他,检讨只能放在事情完结后才适合来做,现在做的,不过是徒乱人心而已。他这么想着,但又完全不赞同这个结论,因为经验同样告诉他,要随时检讨问题的所在,做出必要的变化。
若恩的重伤和陷入高烧当中,还只是混乱事态之外的事,甚至可以说是混乱事态的某种补偿,使他仍然掌控着整件事的进展,这令他欣慰。
在睡着之前,一阵凉风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泥土腥味,像是有人用锄头在旁边挖起了湿润的土,他有些疑惑,他们睡在干涸的河边,视力所及没有人烟和农田,不该闻到这样的味道。但他脑子里纠缠的东西太多,他也实在太累,懒得去想,也无力去追究,就这么让自己趴着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暴雨忽然降临,洛里斯分不清自己是被雨水打醒还是被马的嘶鸣惊醒,他腾地爬起来,发现篝火已被浇灭。雨水倾泻而下,打在地上噼啪作响,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前奏就直接到了这个程度,地上低洼处已经积了水。
洛里斯摸着黑找出一块毛毡,草草搭在仍昏迷不醒的若恩身上,接着他赶忙去安抚惊惶乱走的马匹,重新拴好缰绳,等马匹安宁下来之后,他回到若恩身边,探看他的鼻息。若恩的鼻息浑浊而细微,暴雨带来气温的下降使他的体温略微降低,睡得反而更加安详。
洛里斯自嘲地一笑,他收拾卧具,大部分都打湿了,没法再睡下去,即便没湿,他也不可能睡下去;他就坐在若恩身边,头上搭着一件衣服遮雨,佩刀刀鞘的一头抵在地上,另一头抵在肩上略作支撑,等待着雨停。
将近黎明的时候,雨渐渐地停了,他听见河水潺潺流淌的声音。他脑子混沌,在回忆昨天宿营的时候距离河心究竟有多远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竟然坐着便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而河水涨起来,虽然距离他们仍然很远,但已经由十几步拓宽到一百多步。他站起来四下张望的时候,发现两匹马消失得无影无踪,夜里起来他确定将马缰绳系在了河边的矮树上,看起来更像是被人盗走,而不是缰绳松开受
惊逃掉的。他迷茫朝两边各走了几百码,只找回被拖走许远的拖板。
洛里斯回到若恩身边,发了一会儿呆,慢慢清醒过来,意识到马匹走失的严峻性。他吃了些东西,把行李归拢到一起,捆在拖板后,然后将若恩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放到拖板上。然后,他站在拖板前,把绳子套在了自己的肩上,拖拽着拖板,朝前走去。
这么走了一百多步,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毕竟不是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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