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他之前预计有两匹马，一匹马拖拽着若恩前行，走得相对不那么慢的情况下，可以花两天时间抵达最近的城市德亚，狄图斯在那里等着他们，他们可以在那里修养几天，等若恩可以乘马再上路去安条克，可是现在马跑失了，不是几天可以到达的问题，而是还能不能到达德亚的问题。

    日光开始曝晒，淋湿的衣服很快就被蒸干，也带走了许多精力，洛里斯感到虚弱，他跪在地上踌躇再三，决心将若恩留在原地，他要乘自己体力仍在，快速赶往德亚，也许他可以在一天内返回这里，带来更多的人和马匹。但如果在这一天里，无人照料的若恩死去，这是有可能的，或是被路过乃至追踪他的人劫持走，鉴于马匹丢失，判断有人在跟着他们这是很可能的，但那超出了他此时能力所及，无法勉强。

    他想清楚了此事的关键，便立即这么做了，他把水和干酪放在若恩的嘴边和手中，如果他能醒来，神志清醒而有求生的意志，可以毫不费力地喝到水以及吃到干粮。他自己什么也没带，仔细地记忆了此地四周的景观之后，辨别方向，朝德亚快速地奔去。

    他沿着河流快走了大约二十来里，逐步见到人烟，他在一户农家讨要了一瓢水喝，询问状况，但这里的居民十分贫穷，除了鸡和羊之外没什么畜力，自然更不会有马匹，否则他会用农民绝对不会拒绝的价码向他们买马，然后无论是前往德亚还是折返到若恩停留的地方都好。

    他休息了十分钟，又继续上路，快走了十来里路，终于走上了青条石官道，路上行人渐多，甚至还有马车经过，洛里斯动了一下念头，很快放弃了，那马车根本离不开道路。最终在夜幕降临之前，他到了大约有两千多居民的德亚小镇。

    洛里斯在城中唯一的酒馆里找到了在这里等候的狄图斯，这是四五天前的约定了。

    狄图斯平静地坐在一张墙角的小桌上，面前一罐葡萄酒和一个杯子，一碟渍鱼，他见到洛里斯一个人到来有些惊讶，但没有说话，等着他先开口。

    洛里斯在狄图斯对面坐下，这些天他一直在为某件事发生之后该怎么和狄图斯交待而犯难，他说道:“路上出了一些状况，也许没什么，也许很糟糕，我还不那么肯定，但我们需要立即动身，需要

    三匹马，你跟我一起走。”

    “盖娅没和你在一起，她出什么事情了么”狄图斯沉静而刁钻地问道。

    洛里斯脸色微微变了一下，说道:“我让她去做其他事情了，她没和我在一起。”




第96章 死亡
    正是莱昂和多耶特交战的那一天，距离战场大约一里地之外的林中，洛里斯在和盖娅交谈中忽然发现了他一直悬在心中的问题的隐秘所在。

    他们骑在马上，望着山下的战局，一边低声地聊天。他们什么都说，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他们的年纪差上十几岁，但共通的话题也不少。从出任务时遇见的状况到针对组织里某人的评鉴，从地理到天气，从男人到女人。洛里斯并没那么想说，但盖娅是一个擅长诱导的女人，洛里斯在并没多感受到被强迫的情况下说了不少。

    不过，盖娅不经意间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让洛里斯仿佛如坠冰窟中。她的原话是这样的:“盖雷不同，凯恩也赏识他的剑术，和谋略。”

    盖雷是当时他们正在闲聊品评的几位即将毕业的学徒之一，他差不多所有的科目都拿到前二的成绩，为众人所看好；洛里斯与盖娅算是正行往塞里斯，言谈话语中都以大约不会再回到君士坦丁堡为意，说起这些有前途的学徒们，伊文、盖雷、皮内托，以及乔伊，已经与他们差不多毫不相干，纯属故事了。

    “不，未来这一行会以谋划为优先，剑术并没那么必要，反而会带来额外的负担。”

    洛里斯说道，这是他一向以来的观点，他自己的剑法不错，但不算同辈里最出色的，而比他剑术更出色的刺客都已经死了。

    “如果剑术够好的话，很多事情可以独自完成，独自完成意味着减少配合的失误，成功率会提高。”

    “这是错误的。”洛里斯简单扼要的做出结论，他停了一下，才说道:“你会发现，今后我们执行任务，最终环节需要用到刀剑的时候会越来越少。精心布置，使刺杀变成隐蔽的谋杀更为重要，在良好的配合下，一个普通人也可以胜任最好的刺客才可以做到的事情。”

    盖娅感觉到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仿佛之前和之后她的心都没跳过，她想起了斯汀，斯汀是个普通人，他没能胜任要他做的那件事。【# ￥免费阅读】

    “所以，你提到的这些人，他们的成绩不错，但很难真正成长起来。”洛里斯盯着山下的变化，莱昂的军队正在朝向多耶特那边慢慢移动过去，这和他们的预计相反，进攻者明明应该是人数多得多的多耶特人。

    “盖雷和其他人不同，凯恩也赏识他的剑术，和谋略。”盖娅说道。

    洛里斯自从在安克雷见到格雷戈里之后，每每有被人暗中窥探设伏之感，但他又找不到任何实际的事佂足以佐证。而他从来不是一个指望侥幸的人，常有身在漆黑中的感受，则非要找到光的位置不能安心。在盖娅口中听见凯恩的名字，虽然令他如坠冰窟，可也忽然觉得漆黑中看到了光亮。

    他斟酌了一下，追问道:“你说的是丹.凯恩么你知道吗

    ，你的话听起来很奇怪。”

    盖娅立即意识到说走了嘴，她缄口不言，甚至阴沉得没有找别的话题来掩饰，而这更加增加了洛里斯的怀疑。

    山下的战局再跌宕起伏，也没法让两个人的注意力从凯恩的名字挪开。

    当天夜里，他们在临时营地里，要入睡之前，洛里斯又提起这件事来，他直截了当地问盖娅道:“‘凯恩也赏识他的剑术’，关于这一点，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听说的。”盖娅即便为这个问题准备了半天，说出来仍然显得慌张，她在二年级时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听谁说的”

    “这个并不重要，我可以说出一个名字，难道你还要回到君士坦丁堡找他对质么”

    “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你当然可以说出来，因为我们已经距离君士坦丁堡很远了，他不会有危险；但如果他不存在，你反而没法凭空地指控一个伙伴，这不是我们的习惯。所以……”洛里斯没有说下去，但两人都知道所以后面接着的是什么。

    “我可以说出他的名字来，”盖娅仍然顽抗着，“但你要相信才行。”

    “你说吧，是谁。”

    盖娅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说道:“莱克尔。”

    洛里斯记得莱克尔，几年前就离开了互助会，走之前他并没有被认定是凯恩烈士团的成员，也许是走之后才和凯恩那边联系起来，而同时和互助会的成员有着联系，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选，既可以撇清直接的联系，又看起来具有可信度。

    洛里斯没有说话，他在想该怎么处置这件事。

    “我不是凯恩烈士团的成员，你尽管放心好了。”盖娅柔和而肯定地说道。

    洛里斯眼神变得凶狠，说道:“你比我想象的要危险，即便你不是烈士团的成员，但至少离他们很近；甚至我不确定这一点都只是你的说法而已。”

    盖娅先前好像感觉自己失言犯了错误，语气一直略显游移，为的是息事宁人，听了洛里斯这句话，忽然变得坚硬起来，说道:“那又如何”

    “我犯了错，我对你根本不了解，如果我知道你和烈士团有关，你根本就不该进这个任务。”

    盖娅也同样狠狠地盯着洛里斯，说道:“在安克雷当我要离开时，是你不愿意让我走的。”

    洛里斯摇了摇头，轻轻地问道:“说说看，你带着什么任务而来”

    盖娅冷笑了一声，说道:“如果我真的带着什么任务，而你还什么都没做，就指望我交代，和你的名声太不相称了。”

    “我以为我们已经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了，既然我们都确定要去塞里斯，不会再回到互助会的局里，我为什么要用残酷的方式来对你呢，我们不能更坦诚地交谈么”

    盖娅迟疑一下，她好像准备开口说些什么，但她抬头望了一望洛里斯的身后。

    洛里斯猛地一惊，扭头朝后看去，什么也没有，回头之前，他手中刀飞快刺



第97章 复活
    就在这个时候，他眼帘中闯进一个微小的黑影，那黑影在几百步之外的森林中，在河的对岸。那人走出了森林，走下河滩，涉水过河，慢吞吞地朝他走来。

    洛里斯第一个念头是，那便是最后刺死了若恩的刺客，按照此前发生的种种，也可能是凯恩或者他的同伙。如果他们的任务是刺杀若恩，那么他完全可以不现身，反正他们已经击败了自己；但他既然决心出来，说明还有余韵未完，也许自己才是真正的目标。

    他这样勉励自己，让肌肉紧绷又放松，调匀呼吸，预备应对着决定生死的一战。

    洛里斯一直盯着那个来人看，那人越走越近，他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因为他看见那人并非涉水而行，而是走在水上。

    他的视力变得比平时清晰，眼睛里的光线更为柔和多彩，山光水影充满了祥和。即便他并非阿卡夏徒，他也听说过托德的神迹，行在水上。他有些嘲讽地想，他不是凯恩殉难团的人，因为凯恩的人是比诺提斯更加疯狂地反阿卡夏教的一伙人，那么，他是谁，是托德本人么是他杀死了若恩么，他为何要杀死他他目睹了有人杀死若恩么，他为何没有阻拦

    他脑子里飞速地转着各种念头，直到那人走到近前，看清楚了那人的容貌，他不知道内心是被巨大的惊骇所震动，还是那个人带着强烈的力量所致。他整个身体都变得麻木。因为来的这个人，正是他们之前在安克雷诱捕用来预备替换阿里斯托的那个流浪老头儿，只是他看起来比他先前被他们所捆绑起来丢在地下室时更具有威仪；洛里斯毫不怀疑他们是同一个人，而绝非面貌相近之人。

    这一刻，他心里所有念头都停滞了，只在想，这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这只是一个梦，而这个梦醒来，睁开眼第一眼会看见谁

    那个人走到他面前站住，开口说道:“我有许多不同的名字，那都不重要，但你知道我是谁。”

    洛里斯下意识地说道:“是的，我知道你是谁，但，你是谁”

    那个人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可以叫我阿伽门农，也可以叫我托德，或者干脆叫我为戈德。”

    洛里斯回过来一些意识，说道:“是的，很抱歉，我当时没有问你的名字。”

    那个人，戈德说道:“赫克托也没有问，你们都觉得我这个人并不重要，连名字也不必知道，就可以任意处置，派上你们的用场。”

    洛里斯喃喃地说道:“说起赫克托，他怎么样了”

    “他感到很惭愧，说以后再也不干这一行了，然后，他应该回到他高卢的老家去了。”

    洛里斯吁了一口气，说道:“我不是一个阿卡夏徒，但我听说亚里斯没有形状，为什么你用凡人的形状现身，为什么是这一个”

    戈德轻轻地笑了一下【#！ …最快更新】

    ，说道:“谁告诉你说亚里斯没有形状的，是摩西吗”

    洛里斯耸了耸肩，说道:“不知道是谁告诉我的，我只是胡乱听来的。如果你真的是亚里斯的话，那确实证明了亚里斯是有形的。”

    “这个证明会让亚里士多德笑掉大牙，一文不值，或者说，只值一文，毫无意义可言。”

    洛里斯觉得身上的麻木之感渐渐消失，他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双肩，说道:“你比那些阿卡夏教徒有趣多了，你说的话，我能听懂，而且不反感。”

    “我不是一个阿卡夏教教徒。”

    洛里斯哑然失笑，说道:“如果你真的是戈德，或者亚里斯，你当然不会是阿卡夏教的教徒，但你又是谁呢”

    戈德没有回答洛里斯的诘问，他走到若恩的尸体旁边，一只手抚摩着他的脸，说道:“这个孩子，他是一名使者，不应该这样死去。”

    洛里斯内心蠢动了一下，他脱口而出地说道:“你可以复活他。”

    戈德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如果不能复活他，你怎么会相信”

    洛里斯有些迷惘，他想了一下才问道:“我相信不相信，是问题的关键么，为什么会和要不要复活他关联起来”

    戈德用手在若恩的身上不停的按摩，过了许久，他抬起头来对洛里斯说道:“你去打一壶水来好么，那边的河水就好。”

    洛里斯像个第一次看见吐火戏法所震惊的孩子那样猛地蹿出去，一边飞快地跑，一边掏出腰间的水袋，同时摒弃内心里闪现的任何想法，而像一个毫无知识，也没有任何见识的孩子一样。跑到河边，他将水袋沉在河水中，满满地汲了一袋水，接着又飞快地跑回到戈德的身边，将水袋递给他。

    戈德接过水袋，将角口塞到若恩的口中，轻轻地按着水袋，一会儿水袋就全瘪了，显然一壶水全都灌进了若恩的肚子里。

    洛里斯屏住呼吸，盯着戈德和若恩的每一个变化，他心里不断地问，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在做什么，同时又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他不会真的喝下这壶水，他不会真的喝下这壶水，他不会醒过来，他不会醒过来。他也不会真的活过来，这是一个梦，这只是一个梦。

     



第98章 千百个我，行走于世间
    时间在白白的流逝，若恩和洛里斯心中都充满了感激，尽管各有不同。

    若恩说道:“那么，如果我是你的使徒，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这是最重要的。”

    戈德沉思了一下，这使得他看起来不像真的亚里斯那么全知全能，他说道:“现在你的身体里充满塞伊汗的河水，这是另一种洗礼的方式，你在水中得到了重生，这不止是一句祷词，而具有实际的意义。也许你从未想过，全世界的水是共通的，你因此具有了全世界水体的记忆和智慧。”

    若恩有些迷惑，他诚实地说道:“请你进一步的启迪我，我不明白这话的含义。”

    戈德说道:“我想这可以帮助你理解，人类本质上也是共通的，他们共同的记忆和智慧是什么。”

    若恩觉得领会到了什么，但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他说道:“我还是不太明白。”

    戈德好像没有再停留在这个问题上，他接着说道:“你是我的使徒，不能这么简单地死在荒郊野岭，你的死法应该更加崇高，足以感动世人，使他们震惊，给他们带去信仰的力量。”

    若恩喃喃说道:“这是当然的。但这是否有些有意而为，甚至并不是真实的”

    戈德轻轻笑了一下，说道:“什么是真实”

    若恩被诘难住，他想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们常说的真实是指亲眼所见，但在这里意涵应该要被理解为，不是有意安排的。”

    戈德怜悯地看着若恩，说道:“你没我想象的那么聪明，有意的安排不是一种过错，它本质上和你在神庙里一次为五个人做饭而不是每次为一个人做饭一共需要做五次一样。这是一种基于效率的考虑，它和真实与否毫无关系。”

    若恩垂下头默默思索，认可了戈德的解释，尽管他认为这不是最好的解释。

    戈德进一步说道:“所有关于阿卡夏的神迹显现，本质上都是为了更快地向人们产生说服的效果，有些阿卡夏徒甚至会因此造假。我想说，不要造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