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朴
“当然不同,我师父是好人,杜子恭是妖道,这还用说么”
“如果你是另一个人,就不会这么想。”
“我为何要假设我是另一个人,而不能我就是我”
“不错,你就是你……”武鹄似乎显出些茫然来,他被端木宏的稚拙绕糊涂了,“我就是我,我不是别人,别人也不能是我。”
端木宏有些不耐烦,急切地说道:“所以,你会帮我去杀掉杜子恭”
武鹄平静的脸上现出一点点疑惑,他说道:“你是合一道的道士,杜子恭也是天尊道的天尊,你去杀他,可算是你们这一宗为了统一教派而为”
端木宏摇了摇头,说
道:“并不是,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武
第118章 人父
谢玄的午饭很简单,主菜是一盘清蒸鲈鱼,盘子里有几根另外油焖的春笋,一小碟豆干,一壶黄酒,主食是一叠面饼。他一个人吃饭,就叫厨房这么随意地搭配。他慢慢地吃,心中一边合计着晚上面见皇帝要说的事情,先说什么,后说什么,预计皇帝要问哪些问题,自己又该如何回答。
武鹄轻轻地走进来,束手站在案前。
谢玄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开口说道:“去年春月中,恒冲在建康见我,送了我一对纯金的象摆件,按说我应该要回礼,但我一时没想好回什么礼,随后彭城战事告紧,便把这事情给忘记了。这次我回到建康,昨日桓玄来访,他是不知道他叔叔这事情,但我由此便回想起了还欠恒冲一个回礼。”
他从案子下面取出一个锦盒和一封书信,递给武鹄,说道:“这是一段南海产出的沉香木,我把它回礼送给恒冲。你明日一早,便亲自带着它赶去江陵,为我把它当面交给恒冲。”
武鹄接了锦盒和书信,略有迟疑,说道:“京口营中许多事情未了,我明天就出发的话,这里无人可以移交。”
谢玄面无表情,好一会儿才说:“我一时不回京口,就留在建康。京口那边的事情,我让罗政赶回去传信,让他们自行安排。”
武鹄颌首说道:“好,那我明天一早便出发。”
谢玄嗯了一声,问说道:“你懂得我送回给桓玄香木的含义”
武鹄点了点头,说道:“懂得。”
谢玄接着说道:“恒家于我家有提拔的情义,我和叔叔谢安都在恒温的手下做过参将,不忘旧恩是应当的。此时恒冲受恒家旧事拖累,不待见于朝廷,总算他忠心耿耿,忍辱负重。另一方面,朝廷离不开他这一支军队。江淮的防御也离不开荆州与扬州的犄角协作。所以你这一番出使,情势非常的微妙,你见着恒冲的时候,既要足够恭敬谨慎,也要灵活应变,说话保留三分,不可授人以柄。”
武鹄面色平淡,说道:“好,定不辱使命。”说完,他起身离去。
看着武鹄离开,谢玄忍不住想,很好。虽然是一件让人为难的差事,但武鹄并没有多余的话,有一番澹澹兮的风骨,这是谢玄所乐意赞赏的将领品质。相比之下,此时北府军中刘牢之、诸葛侃、葛冰这些悍将,虽然作战勇敢、果断,战功颇著,但大多聒噪,贪婪,结党营私。谢玄常担忧自己对将领们的品德关心太过,以致影响了对实务的判断,在他内心的某个地方,始终觉得这些人是远算不上什么良将的。
他最近这段时间脑子里除了要给这些寒门出身的将领在重视世家谱系的大臣们前面,在皇帝面前邀功封赏,为北府军争取扩编加饷的事情之外,想得最多便是这个武鹄。
武鹄是叔叔谢安推荐来
的人,据说一年前才从北地辗转来到南方,说在北边时是某个坞堡的首领之一,坞堡被秦军攻破,这才渐次流离到江南。他求见谢安,只一番攀谈,便被谢安视为奇才,推荐给谢玄。谢玄让他从幕僚书记做起,这半年以来,他幕僚工作做得出色,渐渐地升迁成谢玄幕府中的首席。
他所琢磨的也不是这些,问题在于谢道韫。谢道韫是谢玄的长姐,嫁到琅琊的王家快二十年,子女差不多都成年,但谢道韫和她丈夫王凝之关系时常不谐,常回到建康谢家的宅邸居住,这已经有许多年,两家人都习以为常。【#! &免费阅读】
但这一年所有不同,她同谢玄经常往来京口和建康之间办事的主薄武鹄产生了交集,一来二去,两人关系由寻常变得不寻常,在众人眼中成了疑。成疑大概也不是问题,问题是他担心他们会不知足地把这疑团捅破。
谢玄想,他们都是聪明人,不是聪明人也一眼可以看出自己派武鹄出使江陵,就是为了让他们两人分开。他们如果更加聪明,或许会猜测到自己多半会另外写信给恒冲,请他设法留住武鹄。不管用什么方法,好的法子或或歹的方式,总之,武鹄是不会再回到建康或京口,回到谢道韫身边的了。这是他作为仅存的亲弟弟可以为姐姐所做的最好的事情。
武鹄没有任何表示在意料之中,谢玄也准备了姐姐听到消息后冲到自己面前来质问自己,一来她要更聪明些,二来她是姐姐,没有什么顾忌。但她能说什么呢他既有些好奇,心中又祈愿不要真的出现这一刻。如果真的来问罪,他已经想好,就硬着头皮装傻到底,姐姐虽然刚烈,眼中不揉沙子,但毕竟只是女人。
等了许久,不见谢道韫的踪影,等来的人是谢熏。谢熏蹑手蹑脚地走进屋来,在他案几对面坐下,神情严肃。谢玄心中猜疑,难道姐姐自己不好意思来说,却让谢熏来给自己说他心中微生怒气,但他也不动声色,和颜悦色地问谢熏道:“最近书读得如何”
谢熏欲言又止,听谢玄问自己读书的事,迟疑着说道:“还好,不过我找爹要说的不是这个。”
谢玄说道:“那你好好地给爹说。”
谢熏忽然飞红了脸,她轻轻地说道:“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小子。”
谢玄有些眩晕,这是他万万没预计到的一个答案,他脑子飞快地转,但唯一能想到的是,不可露出表情来,既不能发怒,也不可嘻哈,他既不威严,也不宠溺,万分谨慎地说道:“是就是,不是就不
第119章 人弟
谢玄有些贪恋地望着女儿,她才刚刚长大没多久,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以及模样都有许多像她妈妈的地方,但更漂亮得多。她妈妈已经去世十多年了,而她才情窦初开。谢玄心想,如果她真的有了自己心爱的人,我必做不出逼她嫁给什么狗屁世家子的事情来;但愿她已经有了令她动心,又终其一生对得起她的人。
他这么想着,心底更加柔软,但不行于色,坚持地说道:“我再给你个机会,如果这个小子是你虚构出来的,用来换取你所谓的选择,那我就什么也不能答应。”
谢熏单手托着腮,气鼓鼓地盯着父亲。谢玄见她的眼神里既有些欢欣,又有些失神的样子,心中怜惜极了,他想到她妈妈当年喜欢上自己时,是不是也在她父母面前显得过这样的优柔与惘然
谢熏权衡良久,才说道:“是有的,那小子当然是有其人的,可他并不知道我喜欢他,我没还告诉他。”
谢玄点头说道:“没告诉是对的,你让他来,我见见他,我见过了也未必你一定要嫁给他。你要不要嫁人,嫁给谁,爹都给你选择的自由。”
谢熏眉头绽放出笑意来,说道:“那我也不合适去叫他来见爹,他此刻就在我们家中,在姑姑书房外的露台上,爹装作不小心走过去,就和他见着了。”
谢玄立起身来,说道:“我这就去会会那小子,看他有什么好。”
谢熏忽然又有些为难的样子,说道:“爹,你不会为难他的吧”
谢玄已经走到门口,转身对谢熏说道:“男人总要经过些磨砺才行,如果他被我吓到了,他就不值得你托付终身。”
谢熏一个箭步奔到谢玄身前,拉住他的胳膊,说道:“可是……”她太急了,一时可是不出来什么。
谢玄怜爱地看着女儿着急,耐心地等着她说出来。
谢熏急了一瞬间,平静下来,说道:“爹,你可以为难他,但别刻意为难他,要比外公以前对你容易一些。”
谢玄都忘记了岳父第一面怎么为难自己的,也记得彼时自己的感受,他忍住笑,说道:“好,那我多看些他的优点,喏,你说说看,他有什么优点”
谢熏琢磨了一下,说道:“他有点儿呆,这好像不算优点,我直觉上他的剑法可能不错。”她忽然想起什么来,顿足说道,“我忘记说了,他是个小道士。”
谢玄说道:“不管他是道士也好,迦南行者也好。”说完他已经穿上鞋,自顾自地走出房间,朝中庭右侧的露台走去。他一边走,一边琢磨,谢熏此番动静,究竟是她本身的原因,还是和谢道韫与武鹄的事情有什么关联呢猛抬头,他看见露台的扶栏上有个人定定地望着自己,正是他的姐姐谢道韫,他的步伐一下子变得沉重。
他硬着头皮走上露台,看见露台
上并没有旁人,他走到姐姐身边,略有些尴尬地说道:“谢熏要我来这里见一位小道士,姐姐可见着他了”
谢道韫面无表情,说道:“他刚刚武鹄和他一起出去,不知道去哪里了。”
谢玄本想问“姐姐觉得这个人怎么样”,才要开口,又自己咽回去,说道:“露台风大,姐姐早些进屋,小心着凉。”说着,他便要转身离去。
谢道韫叫住他,说道:“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讲。”
谢玄心中一惊,立住了说道:“姐姐请讲。”
谢道韫稍微沉默,开口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担心武鹄,我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逾矩的地方。”
谢玄轻声说道:“我并没担心姐姐什么,姐姐多虑了。”
他当然是在撒谎,而他怀疑姐姐也同样在撒谎。她没撒谎当然皆大欢喜,如果她肯撒谎,谢玄便也心安理得地同样撒谎以对。
谢道韫表情严肃地望着谢玄,并不说话,胸口微微起伏,有如火山将要喷发。
谢玄硬着头皮问道:“姐姐要说的就是这件事么”
“我打算同叔平离婚。”谢道韫没有任何缓冲地说出了这句话,一边冷峻地望着谢玄。她做什么固然不需要谢玄的同意,但如果没有他的支持和祝福,事情也会难为得如同搬山。
谢玄心中又是一惊,搜肠刮肚地想了一番,说道:“姐姐像现在这样,想回来住就回来住,不也是很好,何必多此一举,无谓让众人议论。”
这是他的做法,他不怎么喜欢现在的两位夫人,在京口居宿在大营中时间多,很少回到府邸,一个月也未必见她们三两天。
“我的身体是回来了,可是心仍然被囚禁着那里,人的自由,是心的自由,只是身的自由不值一哂。只有离了婚,我才能重得自由,才算重新活过来。”
谢玄低下头,说道:“叔平没犯什么大过,姐姐执意要和他离异,我想,他心里也会难过得很,侄儿侄女们他们又会怎么想,叔叔伯伯这些长辈那边,个个都很难交代。”
谢道韫身躯微微颤抖,泫然欲泣,她压抑着,在喉咙里低声说出:“只有我是你们所有人的人质么我不要,我要为我自己而活着。”
谢玄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父亲这一脉下的兄弟姊妹十一人,至今只剩姐姐和道辉妹妹,男丁只余我一人。姐姐如果决意要同王叔平离婚,我不敢说不,姐姐以后的日子就由我来奉养,姐姐不必担心。”
这是他早已想过的问题,既是
第120章 志向
武鹄和端木宏走在前面,梁子平牵着一匹马稍微坠在后面,三人离了建武将军府邸,朝南面的建初寺行去。
端木宏不到两日内已经历了许多事情,心中落落寡欢,不爱说话。武鹄见他情绪郁结,便笑着说道:“我最喜欢的一个情景是,孔子对他的众弟子们说,盍何各言己志。意思是说,小子们,你们说说看,各自的志向是什么。当然了,弟子们各自说各自的,不一而足,孔子最后说,我还是赞同点啊。他说的是曾点。曾点说的什么他说,天气暖和的时候,和几个朋友一起,到河里去洗个澡,在山梁上吹吹风,然后唱着歌回家。”
端木宏有些走神,有些迷惑,说道:“我不太懂。”
武鹄耐心地解释,说道:“我们可以假装正走在去秦淮河的路上,心情难道不应该也很快和吗”
端木宏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解为何到河里洗澡会是一件很快活的事情。”
武鹄眉头微皱,说道:“那你因为什么事情会很快乐”
端木宏脑子里一闪而过孙玥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向上翘起,即便同时也备极了悲哀,可随即他便不确定那是孙玥了,看起来更像谢熏,有些冷漠的样子,喜悦顿时黯淡下来,说道:“我喜欢和人斗剑,喜欢遇见剑法很好的对手,更喜欢战胜对方之后的那一刻,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他轻轻地叹息,有些意兴阑珊。战胜对手的那一刻,的确是他曾经觉得很快乐的时候,可他这一年来伤了有三四个剑客,即便都伤得不重,对方也没怎么怪罪于他,但他的喜悦也变得不那么单纯;以及在水下幻境中遇见孙玥,接着又遇见谢熏,这些之前未有过的经历都使得他感觉迷惘。
武鹄嗯了一声,问道:“如果你败了呢”
“我猜想,那会很悲伤。”端木宏说道,语气看起来好像只是虚应故事,他想,我还从未遇见过失败,真的遇见一位敌手击败了自己的话,失败,自己到底会悲伤,还是更觉有趣
武鹄咦了一下,说道:“当然会了,可你这话听起来好像是说你还没有败过是你比得太少么”他捉狭地笑,一边看向身后的梁子平。
端木宏点点头,说道:“比得也不算少,我十四岁开始和人斗剑,大约比了有三四十场而已。”
武鹄退到梁子平身旁,笑着说道:“端木兄弟倒是个天才,你可以和他比比看,不论胜负都有益处。”
梁子平没在听前面武鹄和端木宏的话,被武鹄说得一愣,说道:“什么”
武鹄假作不满地说道:“嗬,你原来没听我们的话,我本来还想问你的志向是什么呢。不过那是其二了,其一是,端木兄弟是个剑术天才,已经几十胜而无一败,你也是剑术高手,你们何不比一比,你胜了算是指教他
,你败了的话,”他捏着自己的鼻尖沉思,说道,“也算是为端木兄弟的剑法做了鉴证。”
梁子平微笑,说道:“我的志向是不再用剑,你能不能容忍我不再用剑”
武鹄说道:“我当然可以容忍啊,我也期望我们都不用再使剑,可那要在你和端木兄弟比试了以后才算。我这样算是强你所难了么”
梁子平无奈,说道:“好吧,那找个机会,我和端木兄弟比试比试,满足下你的好奇心。”
武鹄又对端木宏说道:“事情来得有些仓促,我还没来得及找桃木剑,不过这也很快,最多一天时间。你有了剑,和梁兄弟比一下。”
端木宏心里默默盘算了一下,说道:“好,我和梁大哥比完之后,不论输赢,你帮我再找一条船,我还是要上甬东岛去。”
武鹄手一摊,说道:“你看看,不管我们说什么,你总会回到这上面来。按佛法的说法就是,你是陷入在了执念之中。”
端木宏强打精神,反击说道:“那么,武大哥,你的志向又是什么呢”
武鹄的目光闪亮了一下,又回复如平常,说道:“我的志向在一开始就说了,孔子赞同曾点,我赞同孔子。春时暖日,与朋友一起,沐浴吹风,歌唱而还。那就是我此时的志向”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