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林朴
“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人的志向是会发生变化的。”
“可不是么。”武鹄微笑着。
他抬起头,已经远远望见了建初寺不甚高的大门,说道:“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梁子平牵着马走在前面,推开寺院的门,走了进去,他熟门熟路地到一处马厩处栓马喂马。武鹄从左边走,拾阶而上,端木宏跟在后面,心想,原来武大哥常常来这里。
一个小沙弥见了武鹄,笑盈盈地迎上来,行了一个礼,说道:“法显禅师正在方丈间中等候着檀越。”他转身指了指一个去处。他又见武鹄身后还跟着一人,忙又补充说道:“法显禅师说只见檀越一人,不可有第三人在场。”
武鹄楞了一下,也并不坚持,对端木宏说道:“这事情不寻常,只好麻烦端木兄弟在外面等一等。”
端木宏点点头,也略微失望,他本来不想来的,听武鹄说这里是寺院,小道士正应该到寺院去看看,增长智慧与识见,才勉强跟来。这会子进来了,却不得见有智慧的禅师,没法把修佛法的禅师拿来和师父张昭成或是季子推做个比较,十分可惜。
他盯着小沙弥看,那小沙弥比他还小好几岁,眼睛骨碌碌地转,极为聪慧。
那小沙弥对端木宏说道:“这位小檀越第一次见,请跟我到客堂去坐一会儿,饮些茶水,还有糖果子。”
端木宏呛白说道:“我不吃糖果子,你看我像是还要吃糖果子的样子么”
小沙弥一笑,说道:“甜味是世界上最好的东
&
第121章 密道
小沙弥三步并作两步,从台阶上飞快地跳下来,跑到端木宏和梁子平身前,气息匀净地说道:“武檀越请两位跟我走一趟。”
端木宏和梁子平有些惊讶地对视一眼,跟着小沙弥走了许远,上了许多台阶又下了许多台阶,在两处大殿之间的厢房中的一间侧室里,又见到武鹄。和武鹄在一起的还有一位三十来岁的行者,身穿红色镶金的袈裟。
武鹄见梁子平和端木宏来了,对二人说道:“事情可比我们来之前预想的要麻烦得多了,这会儿寺外已经被重重地围了起来,我们先脱身,出去之后再说。”
梁子平点点头,问红衣行者说道:“这里可有隐秘的出口”
那红衣行者说道:“有一条密道。”
梁子平问道:“密道有多长,通向哪里”
红衣行者说道:“大约有五十来丈长,通向寺院外的一处民居中,那户民居没有人住,是空着的。”
梁子平又问道:“这条密道有几人知道”
红衣行者迟疑了一下,才说道:“应该没有几人知道。”
梁子平转向武鹄,说道:“那我们不如在寺里藏起来,等明天进来的香客多了以后,混杂在香客里分散出去。”
武鹄也一直在思索,听了梁子平的话,说道:“今夜有个司马道子的法会,建武将军要我陪同,如果我不在,恐怕显眼得很。”
“如果地道那边有人埋伏,可比我们直接开了寺门走出去还要危险得多。”梁子平沉吟说道。
“也可能什么人都没有。”
梁子平摇头,说道:“没有必要犯这个险。”
武鹄语气坚定地说道:“长安那边情势有变,接下来还有许多险要犯,这只是第一个,我们就从地道里出去。”
梁子平楞了一下,问武鹄说道:“什么麻烦……”他说到一半便消了声,转身对那行者说道:“麻烦指引。”
行者点点头,走向房中一处,推开角落的香炉,掀起地上的席子,用力地拉起一块木板来,随之地面上现出一个圆形的大洞。
行者做了个请进去的手势,梁子平什么也不说,走到那洞近前跳下去,对洞口之上说道:“灯。”
红衣行者取一盏油灯点燃递给他,梁子平接了油灯,又往里走几步检查一番,回到洞口边上对上面说道:“可以了,下来吧。”
武鹄对端木宏说道:“我回头给你解释,你紧跟着我。”说完,他蹲在洞口,率先跳了下去,在洞里对端木宏挥手,说道:“端木兄弟,下来。”
端木宏看了看红衣行者,还想要说点什么,身体已不由分说地随着武鹄的招呼跳进了地洞中。红衣行者口宣佛号,合上了木板。
洞道狭窄,仅够一人通过,端木宏还好,梁子平身躯魁梧,几乎要侧着身躯才能走动。三人鱼贯而行;脚下泥土坑洼不平,都走得不快。
武
鹄忽然开口说道:“子平,我们回长安好不好”
梁子平手一抖,手里的油灯几乎跌落,说道:“好啊。”
武鹄扭头对端木宏说道:“端木兄弟,也随我去长安,好不好”
端木宏心中有许多疑惑,却问不出来,不愿意说不好,说好似乎同样情非所愿,口中嚅嗫了两三回,只呃呃的,答不出话来。
武鹄哈哈大笑,说道:“对,我忘记了,我忘记了,你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不能跟我一起去长安,我不该提这个的。”
端木宏叹息了一下,说道:“我做完这些事情,就去长安找武大哥。”
武鹄也叹息了一下,说道:“我其实不姓武。”
梁子平猛烈地咳嗽起来,武鹄问道:“怎么”
梁子平立即收住了咳,说道:“快到了,小声些。”
其实还并没有,他们又走了好一会儿,梁子平才停下来。他脚踩在地道壁上的小坑试着朝上攀,把身体升高,手臂够到地道的顶部,用力一推,光线透进来。
梁子平先爬了出去,他仍是稍微走动一下,才伸手来拉武鹄,接着是端木宏。
端木宏爬出地道,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民房之内,地道洞口是一张床的中央。除了这张床被掀开床架和被褥而显得凌乱之外,房间里陈设雅致,窗明几净,看起来像是女子居住的地方。梁子平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端木宏口上自然不会说什么,心里却觉得相当唐突。
“看来还是我猜对了,这里没有人。”武鹄略有些得意地说道。
“走出去之前,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梁子平立即便呛了回来。
他推开了门,门外是个院子,院子里晾晒着许多衣服被单,遮住了半个院子,被单后面是两棵林檎树,正盛开粉白色的花朵,散发出淡淡香味,夕阳斜照,略有些凉风吹来,让人又散淡,又心慌。
武鹄也走出来,随后是端木宏,他有些迷惑地望着天空中的云彩,不知该说什么好。
梁子平见院子里没人,心里总算放下悬着的石头,对武鹄说道:“发生了什么,现在说,还是回去以后再说”
“是苻融的信,他向我认错,请我回去。”
梁子平看了一眼端木宏,对武鹄说道:“也许是陷阱。”
“是个陷阱我也要跳,就和刚刚跳进地道里一样,根本不会有其他的选择。”
梁子平若有所思,他又警惕地看看四周,凝神静气地听,然后说道:“你大概赌对了,是个好兆头,我们真的要回去吗,什么时候走”
武鹄说道:“过了今夜,连夜就走,我先去钟山法会,你中途来接我。”
梁子平吁了一口气,说道:“好。”
他身躯忽然一震,扭头朝院子的角落看去,在被单的缝隙里,在林檎树后,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滑出来站定,他离院门大约有四五步之遥,比
梁子平他们距离院门更近一些。
梁子平拔出剑,朝那人走去,在他三步外站住,厉声问道:“阁下是谁”
那人并不看梁子平,他的目光越过梁子平的肩,看向武鹄,对着武鹄颤抖着声音说道:“陛下,怎么会是你。”
武鹄紧走两步,赶在梁子平身边,看向那人,略有些讶异地说道:“魏无咎。”
 
第122章 何人
谢安坐在床沿上,脚泡在木桶的热水中,神经逐渐松弛下来,昏暗灯光中热水散发的氤氲,让他思绪回到快四十年前的那个茑萝盛开的无名山谷中。
那时他才刚刚过二十五岁的生日不久,一个人离开家游历在路上,既寂寞,又慌张。阳光强烈,光线在他眼中投下斑驳,新鲜得好像刚刚绽开的黑色花瓣,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人时,给他留下的惊鸿一瞥。
那一年他二十岁,也正是穷极而踌躇的时候,血气方刚,无人管束,君子慎独的时刻,所谓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他们结伴而行,在山中点燃篝火聊了一夜,说的尽都是离经叛道之学,荒谬奇特之论,第二天相互送别不舍,终于决定停下脚步,各自在山中结庐,比邻而居。
说是比邻,其实隔了好几个山头,他们各自要在山中步行三千三百步,才可以到达一处中点。坐在岩石上的松阴下,一个人出题,一个人论述,一个人反驳,然后无限地反复下去。
开始他们谈易,谈经,谈剑,谈骑射,谈庄,谈墨,谈纵横,谈阴阳,谈儒,后来他们谈时事,谈人物,谈未来,谈玄奇,谈虚无,最后他们谈男人,谈女人,谈礼教,谈生死。
山中多雨水,雨水冲洗万物,阳光照射下来,蒸腾的泥土腐味常令人蠢蠢欲动。
高谈阔论之余,他忽然心念一动,说道,我每次赶来看你,都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你。他心中也略有触动,迟疑地说,你非你,我非我,我们是两团虚空,我既没看见你,你也看不见我。他针锋相对地说,既是虚空,便容易两团融为一团。他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虚空无界,谈何融合。
又过些日子,他们在论述人物时,提到董贤。他突然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他一惊,但也没缩回来。而是挑衅地说,你自诩勇气,够胆子就来亲我一下。他有些吃惊,但始终凑了上来。这回轮到了他为难,稍微犹豫之后,他也没有躲闪。两人心惊肉跳地,别别扭扭地碰了碰嘴唇。
他穿上不知哪里找来的绿色襦裙,学女人一样涂脂抹粉,言语如司马懿。他见了有些想笑,但忍住了没笑。第二天他也穿上红色的襦裙,这次他倒没穿,轮到他笑得前仰后合,而他也并不怎么生气。
他们在山中泉水里沐浴,裸裎相对,比较彼此的长短,哂笑刘伶,嘲笑历来的种种禁忌,身体滚烫。在几乎要发疯的边缘,他们甚至有些想尝试一下那些听来的,男人相互取悦的法子,但终究还是忍住,与其说是忍住,不如说他们都想再压抑得再久一些,引而不发跃如也。
他们也比剑,从开始一起各自行剑操,到一起舞剑,到一招一式的比划,再到凝神静气的比剑,从相让三分到一步不让。有一天他走神,一剑刺穿了
他的手臂,他失魂落魄地丢下剑,抱着他大哭,犹如被刺穿了身体的是他。他拍拍他的头,说,有一天我活够了,但愿能死在你的剑下。
他喜欢讨论天下大势,指点江山,挥斥八极,他只想躲避政事,抱残守缺,这一点他们完全谈不到一处去,但他理解他的感受,他也理解他的用心。
他们想过一起出山的可能性,但这像是一颗针,最后戳破了皂泡。一个清晨他醒来,心里发慌,飞快地跑到中点去,却不见他来。他等了他三天,并没去他的居处去找他,而是逃也似的回到了建康。
他不知道是他遗弃了他,还是他遗弃了他。
与这个男人的故事,他没给任何人提起,他深信他也不会给任何人说起。那之后他完全封闭了这一段回忆,几十年来,他娶妻生子,过上了寻常的世家子的生活。他偶尔会想起他,对他而言,那段时光,是庸常的生命中一个怪诞的幻想,封存在所有记忆的最下层。
几年前,他在邸报里看到了他的死讯,并没有激起他心中任何波澜,他只是吁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第二天早上起来,流了一滴眼泪。
半年前在六安行营,有一个人自称是谢安的旧识,在辕门外求见。彼时他正好身披盔甲,所以也就直接召见了他。
他并不认识这个人,正要斥退再加一点惩戒,那人先开口谢罪说自己并非谢安旧识,而是谢安某个旧识的子侄。谢安耐心尚好,便问他的叔伯是谁,那人说道,叔叔姓王,几年前才去世。谢安听了一惊,冒险让随扈退出,待帐中只剩他二人,他才问那人道:“王什么”
那人说道:“王猛王景略。”
有那么一瞬间,他身子如筛糠一般的抖。按捺住突如其来的情感,使自己镇定下来,才问道:“景略已经死去几年了,你是他的什么人”
那人说道:“我母亲是他的姐姐,他是我的叔叔,我是他的侄儿,我姓武名鹄。”
谢安盘问道:“景略虽然去世,但他是秦国的大将军,深得苻坚信赖,一门数十人都在苻坚的朝廷做官,你为何不在其列”
武鹄答道:“我母亲不认同叔叔辅佐异族,我和几个兄弟都不在秦国出仕。”
这是谢安有所听闻的,他信了一半,又把心中的许多疑惑浓缩成一个问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武鹄答道:“我因为母亲的缘故,未在秦国出仕,三十岁前一直在渭南一处坞堡中做头领,七年前坞堡被秦军攻破,我被秦军俘虏,叔叔将我提审,我才知道有他这个叔叔。他要我加入秦军,
第123章 后裔
谢玄来时路上以为谢玄要问京口营中事,或是谢道韫的事,没想到还未坐下,劈头盖脸问的却是武鹄。他楞了一下,才说道:“武鹄这人,依我看有大将之风,不论才智、德行、涵养都有士族之风,可惜他非世家子,在本朝没有根基,难以出头。”
谢安点了点头,赞同他的观点,然后说道:“昨日我接到密报,说秦国有一位重要人物已经潜入建康,意图不轨,我去了解了一番,这消息看起来很像是真的。现在小子们已经调查去了。”
谢玄不说话,等着谢安把话说完。谢安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我有些担心此人就是武鹄。这人是我推荐的,我要给你提个醒。现在时局敏感,为稳妥起见,你把他先软禁起来,等待各方面情况调查清楚,再做处置,不知道意下如何”
谢玄听完,脸色微变,沉声说道:“他若不是秦军细作还好,他若是,那可不得了,他现在职务虽然不高,但却差不多是全军最枢纽的位置,军中大小事务都要经过他手,若此时秦军来攻,两军交战,他掌握了调动、协同的情报,报给秦军,我军的覆没就在眼前。”
他沉思一下,接着说道:“叔叔因何而信任他,又因何而怀疑他”
谢安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怀疑他的地方,正是当时我信任他的地方。”他陷入沉思,不知道该如何对谢玄说出自己和王猛结交的事情。王猛在世时,与自己各为南北两朝最位高权重的大臣,之前从未披露过两人在微末之时有过交情,此时若是公开,其启人疑窦之甚,怕是比武鹄可能是秦国细作还要耸动。他沉思许久,终于想到一个人,开口说道:“这人说了一件事,是当年王猛和恒温之间的旧事,恒温只交待给过我,其他再无传出,这人却知道,所以他虽未见得是王猛的侄儿,可也是王猛唯一信任的人。”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