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卢加喉咙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照顾好若恩主祭，他是真正重要的人。”洛里斯说道。

    他回到老兵整训的街区，在老兵中选了二十人，给他们详细解说了计划，问有没有人不愿意去的，两个老兵感到胆怯而退出，洛里斯又再挑选了两人递补进来。他们又再做了详细的计议。洛里斯在二十名又挑选三人，这三人都是他在之前的战斗中留意到他们娴于近身格斗，进退有度的人选，这三人中有两人都懂得波斯语，和他们一一交代进一步的计划。三人被洛里斯挑选，虽然知道此去极为危险，可有幸跟在指挥官身边作战，兴奋压过了恐惧，无不欣幸喜悦。

    见天色黑暗下来，洛里斯和众人换上波斯军装，骑上马悄无声息地出了康拉德门。

    斥候和城上的瞭望都证实，波斯人的主将大营正在面向康拉德门的这一支波斯营中。出了城不远，在一处洼地处，这也是洛里斯在城墙上早挑选好的，他让十七名士兵和所有马匹都停留在此，人马均匍匐隐藏，告诉他们说，如果望见波斯人营中大乱，他和另外三名士兵背对着波斯军营向康拉德门冲来，他们就立即冲出来截杀追兵，但如果什么也没发生，到夜里三点左右便可以返回城中。

    交代

    完这些，洛里斯亲自带着三名士兵，简装轻行地朝波斯大营摸去。

    四人借着黑暗和地势起伏，慢慢接近波斯人的大营。波斯人还来不及砍伐树木来修建栅墙，或许是他们不屑于此，只是略微挖了一条浅沟，作为营垒的界限分际。若干骑兵和步兵小队在界限外巡逻，彼此交错而过，并不相互确认。洛里斯和三个手下观察形势，也扮作步兵巡逻队伍的行迹




第138章 巴沙尔之蛇
    巴尔迪有些迟疑，他身体紧绷，轻轻摇头，说道:“他……的确住在这里。”

    “那么我距离他很近了，我只要穿破你的帐篷，再走两步，就可以刺穿他的帐篷，然后我就可以见到他了。”

    巴尔迪浑身发抖，说道:“是的”

    “有多少个侍从伴侍在他身边”洛里斯继续问道。

    巴尔迪稍微冷静下来，说道:“大帐的后面是王的寝帐，但我并不清楚有几位侍从和他在一起，也许是三个，也许是六七个，他们不会像我这样睡着的。”

    洛里斯理解巴尔迪在说什么，说道:“接下来，我会悄悄地摸进他的帐篷，你可以乖乖地睡下去，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除非很大的响动把所有人都惊醒，你看这样好吗”

    巴尔迪沉默了一下，说道:“事实上，不会什么事也没发生。如果你是来行刺的，并且你成功了，我就让你这么走，结局会更悲惨，所有中军帐中的人都会被处死，而我，不仅我会被处死，在泰西封我的家庭成员也会被处死。我是阿拉伯人，我受到的惩罚会比波斯人更重。如果我先死在你的剑下，或许我的家人会免于惩罚。”

    他虽然这么说，但肢体并没有要暴起反抗的意思，而是以一种商量的语气说出来，并且期待着洛里斯给出友善的回答来。

    洛里斯有些意外，他轻轻地说道:“这真是有些为难。但如果我不是来行刺的，我只是想找加萨尼王殿下聊一聊开城的条件什么的，他如果活下来，情况会有不同么”

    “我不这么认为，正经的谈判不应该通过这样的方式，哪怕你带着必要的授权和合理的条件来谈判，即便加萨尼王殿下也同意了，也会因为你这样深夜潜入而不具有正当性。所以你并不是来谈判的。你这样说只是想让我安心。”

    洛里斯和卢加没有考虑过派使节来和波斯人做开城的谈判，事实上萨哈是一个很恰当的使节人选，他们就是很单纯的没有想到，听了巴尔迪的话，洛里斯心头像是一块上好的瓷器被敲出一个缺口，又或是一条无法遮掩的裂纹，心中沮丧。

    洛里斯满可以像制住这位书记官的随从那样制服他，然后以这个帐篷为据点展开潜入大帐的工作，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巴尔迪充满了同情，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镇静而谦和的态度，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他刚刚对他随从所说的那一句话，那句波斯的祝福语对于洛里斯而言，差不多等于诅咒本身。

    洛里斯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那位随从，问道:“他是你的什么人”

    巴尔迪身躯震动了一下，他立即翻身去看，然后对洛里斯说道:“你没伤害他吧”

    “我没有伤害他，他只是睡过去了。他是你的密友么”

    巴尔迪有些失魂落魄，说道:“不，他是我的弟弟

    。”他的神态看起来像是在撒谎。

    “你们都是密特拉的信徒，是地上派还是地下派”

    巴尔迪沉默下来，没有回答。他紧盯着洛里斯，身体变得有些僵硬。

    “那就是地下派了，我猜也是这样。”

    巴尔迪仍然不说话。

    洛里斯觉得自己此时实在不宜说这些，但他忍不住，说道:“二十多年前，我接过一个任务，刺杀一位密特拉教派往罗马帝国西部的使节，地点是爱奥尼奥岛上，那儿距离这里太遥远了，可能你都没听过。本来是一个简单的任务，但是我失手了，导致事情变得不可收拾，最后我不得不追踪到卡莱的山区，在那里，我终于完成了那个任务。”

    巴尔迪眼睛中透出怒火来，这怒火隐藏在平静之下，然而他依然没有说话。

    洛里斯怜悯地看着巴尔迪，不如说他怜悯地看着他自己，说道:“在洞穴里，我受到了诅咒。那以后我发誓离密特拉教徒远远的，即便我不能帮他们，但也不会再伤害他们。在进入大帐之前，我只是需要一个掩体，并不真的需要你提供什么信息。如果不是恰巧听到了那句‘密特奥斯托若，古塔’，我不会叫醒你，你们俩都应该已经死了。”

    “你做了什么，要受到诅咒”巴尔迪轻轻问道。

    洛里斯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杀了许多无辜者，有些人并非无辜者，但我用了残酷的方式。人不该被那么对待，我昏了头，红了眼，失去了人性，虽然在有些人看来，那是一次成功的行动。”

    巴尔迪有些焦躁地问道:“你到底受到了什么样的诅咒，诅咒竟然真的会奏效么我还以为诅咒只是受害者毫无意义的……痛恨呢。”

    洛里斯看着他，想起戈德说神迹有些不是假的，他心里哑然失笑，说道:“巴沙尔之蛇。”

    他具体地想起来诅咒产生的过程，像是几棵植物从他的骨头上生根发芽，穿出皮肤，彼此连接在一起，变成了锁链，无法斩断的锁链。这锁链并不妨碍他日常的动作，但它按照某种规则来收紧，提醒他始终是个囚徒，神的囚徒。事实上说植物并不合适，看起来更像是怪物，一条蛇，正如这个诅咒的名称那样，别人都看不见，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

    沉默许久，巴尔迪嗓子有些沙哑地说道:“我没听过这种诅咒。除非你原路返回，否则你始终会伤害到我和我的家人，你对我们做了不好的事情，你受了诅咒，你现在就可以弥补。”

    洛里斯轻轻摇头，说道:“我做的无法弥补。而我必须做这件事，因为安条克抵挡不了你们的攻击，几十万人的生命取决于接下来我和加萨尼王殿下见面谈得如何。”

    “这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事情，你为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做到”

    “我很惊讶这一点，你们的防卫甚

    至比君士坦丁堡的政客商贾更加不如，而你居然说这是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事。”洛里斯感觉到一点点踏实和放松。

    “我可以帮你离开这儿，并且明天一大早就给你们做斡旋，你们可以采取可靠得多的谈判方式。”



第139章 使章
    的玄机

    洛里斯出城没多久，一队波斯人的使节骑马走到哈德良门下，举起白旗，要求进城和安条克的主政者谈判。幸亏卢加正好巡逻到这里，否则城上不懂交战规则的民兵们没准就一阵弓箭雨射下去了。

    波斯人主动派遣使节团进城，这出乎了卢卡的意外，但他没法拒绝使节入城。他心情复杂地调集了附近能够穿着甲胄的民兵排列在城门两侧，然后命令打开城门，将波斯使节迎进城来。他骑着马，带着这些穿着甲胄的民兵们，引导波斯使节带到市政厅见若恩。

    若恩正在用晚餐，那是洛里斯委托住在附近的平民向他定时服侍的，他见卢加引着几位波斯人进屋走到他面前，不用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忙把食盘藏在桌下，端正地坐好，等着卢加开口。

    卢加先用希腊语对波斯人说道:“叙利亚行省镇守使卢奥斯大人在不久前的战斗中失去了自由之后，安条克行政官尼尼斯宣布本城不设防，但我们并不同意这一点，所以他一个人离开了本城。若恩主祭刚刚从君士坦丁堡来，他自愿成为本城实际的行政官，所以，他是安条克此时最有权威的人，我和洛里斯指挥官都接受他的调遣。”

    关于行政官，卢加已经知道了洛里斯对萨哈的委托，但他不想把安条克谈判的权力交给一个商人，商人都是可疑的，甚至没法说清楚他们到底是哪一国的人。

    波斯使节有四人，为首是个满面黄髯的中年人，他的三名随从身穿长袍，低着头，跟随在他身后三步之外。那中年人对若恩谦恭地行了一个礼，也用希腊语开口说道:“我是埃兰沙赫尔的万王之王的阿尔达希尔二世亲爱的弟弟加萨尼王的军事顾问提格拉涅斯，我奉命向安条克的指挥官，仁恩主祭，传达加萨尼王诚挚的请求与建议。”

    卢比听了，赶忙俯身在若恩耳边说道:“埃兰沙赫尔是他们的自称，就是波斯人。”

    若恩只听清了对的名字，他起身还了一个礼，说道:“我也才刚刚到这里，我并不是由君士坦丁堡任命的行政官，而是阿里斯的仆人，我在这里是为了避免生命和财产的损失，我愿意恭敬地听取贵方的建议。我也相信，我们可以在一个恰如其分的点上达到彼此的目的。”

    他有些惊讶自己说出如此恭顺而有条理的话语来，这好像不是他自己，而是有人用他的口说出来，想到这一点，他既有些不甘，又坦然和自信起来。

    提格拉涅斯又行了一个礼，才说道:“首先，容我代表加萨尼王表达对安条克军事指挥官由衷的敬意，在经历了不幸的米拉谷地失败后，安条克的守军还能如此干脆利落地挫败我军的前锋，表现出无比的勇气和果决的指挥，加萨尼王和全军将士深感钦佩。”

    若恩轻轻地点了

    点头，但他没说话，等着对方接着说下去。

    提格拉涅斯接着说道:“诚如阁下所看到的，现在埃兰沙赫尔的大军已到，重重包围了安条克城。我奉加萨尼王的命令来，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杀戮。请主祭大人下令开城，使安条克城成为埃兰沙赫尔与罗马帝国之间接下来的交战中的不设防城市。为了表达诚意，北去的方向我们愿意放开一条通道，若恩主祭和信仰阿卡夏教的人可以从这里离开，以避免不必要的伤害。”【……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若恩想起洛里斯之前说过的话，说道:“我们不会离开安条克，但可以筹集金钱，来换取贵军绕过安条克。金钱的数量，我们可以具体商量。”

    提格拉涅斯躬身行了一个礼，说道:“这个规则并不适用于安条克这样的重要城市，我们也不是在罗马帝国北方的蛮族。更何况，安条克的商业本来就掌握在波斯人的手中，我知道你们现在拿不出足够的赎金来，因为商会被烧毁了，本地的商人即便想要支持，他们也拿不出足够的金币来。”

    卢卡在一旁看着若恩和提格拉涅斯的言语往来，心中焦急。洛里斯潜入波斯军营的事情并没有让若恩知道，而若恩和提格拉涅斯所谈的，除非洛里斯什么也不触发地返回城中，否则他们现在说的，不管有没有进展，都只是废话而已。

    “也许我们应该等明天再说，萨哈正在盘点城内的财务状况，能拿出多少钱来现在谁也说不好。”卢卡没头没脑地插了一句。

    “我们当然可以等，但……”提格拉涅斯说道，“但实际上和赎金的数量无关，我们只能接受你们开城和自由离去，而不是收买我们不进占安条克。”

    若恩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在来这里之前便听说贵国对阿卡夏教徒的迫害行径，我不能同意贵使所表达出诚意的说法，阿卡夏徒可以在城墙上死，也不愿意离开这四道城墙而在道路上被屠戮。贵国用一时一地的宽恕图谋更大的加害，早已四方皆知。我等即便死，安条克即便城破，也要阻拦贵国大军于一时，这是阿卡夏的决心，也是我的决心。我们或许不为罗马据守城池，但我们将为平民据守城池。”

    提格拉涅斯表情不变，仍然平和地说道:“安条克诚然是阿卡夏教的重要圣地之一，但据我所知，这里信仰阿卡夏教的平民不到两成，即便所有教徒都愿意为阿卡夏教献身，有什么理由让另外八成的平民也遭受其害呢城破以后，如果发生劫掠和屠杀，与其说埃兰的士兵是加害者，不如是阿卡夏的主祭大人你，才是真正的加害者啊。”

    若恩的脸变得苍白，他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亚里斯会阻止你们攻破安条克，安条克这一次不会被攻破。”



第140章 既是光，又是暗
    若恩同样也觉得有些自惭形秽，但他僵住自己的脖颈，凝视着少女，对她说道:“你别害怕，我知道你不是刺客了，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他用的是波斯语，极为纯正的，不带一点地域口音的，接近书面语言的波斯语，就好像他生下来就懂得这种语言一般。

    少女目光既清澈，又深邃，善意而柔和，望着若恩，说道:“我的名字是娜基娅，我来是来向你们求情的，请你们释放拉瑟斯，他是我的丈夫，他是一名骑兵队长，他被你们抓住了。”她说到丈夫二字的时候，脸上像是冰雪初融一般，在接近神的冰冷与庄严之外现出些许暖意来。

    她微微地低下头，接着说道:“我想请你们放了他，他不会再给你们带来麻烦。”

    若恩心里隐隐作痛，他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转身问卢加说道:“这位姑娘，娜基娅，她的一位亲人被我们俘虏了，来请求我们交还给她。我看释放一名俘虏对于我们要守住安条克不会有什么危害，那我们就释放这位名叫拉瑟斯的骑兵队长吧”

    卢加听到少女口中拉瑟斯的名字，不用若恩介绍完也知道了，他有些抗拒地说道:“释放一个士兵并没有什么危害，即便是一个队长，我也不反对。但是主祭大人值得好好想想的是，为什么这样一位女子可以假扮成波斯使节中的一人，来向我们私自发出这个请求。”

    “我不太明白。”若恩说道，他确实不太明白，他差不多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这个少女的容貌上，以及她口中提及拉瑟斯是她的丈夫这件事。他自己也是某个女人的丈夫，但他从未见过一个是别人妻子的女子有眼前娜基娅这般的青涩明媚。

    “容我说得直白一些，这个女子不是普通的少女，那位拉瑟斯队长，也不是普通的骑兵队的队长。如果我们放他们走，也应该弄清楚他们究竟是谁，而不是在被蒙蔽的情况下轻率放掉他们。”卢加说道，停了一下，接着补充道:“事实上，洛里斯现在不在城里，他正潜入了波斯军营中，想要和波斯的主将做一番会晤。我们都希望他能平安回来，如果他出什么意外，如果我们手里有他们的一个重要人物，可以用作交换，这是最好的。”

    若恩有些茫然，说道:“洛里斯他……”他回过神来，点点头，又转向那位名叫娜基娅的少女，用波斯语说道:“我和指挥官商量了一下，我们并不反对让你带走拉瑟斯队长，但是我们不想糊里糊涂地放走他。我们想要知道的是，你究竟是谁，而我们将要放走的拉瑟斯队长又是谁”

    娜基娅沉默下来，她垂头想了一会儿，扬起头说道:“我不是你们的俘虏，我拒绝向你们透露我的身份。至于拉瑟斯，他是一个普通的骑兵队长，他带的兵不

    会超过两百人，他的衔级很低。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是巴尔米拉王室的一名后裔，很多人会看重这一点，或者看轻这一点，这是他为何还只是一名轻骑兵队长的原因所在，以及他为什么轻率地突进安条克，他希望获得功勋，为自己赢得应有的尊重。”

    若恩一边思索，一边把这段话翻译给卢加听，卢加听了，点头说道:“洛里斯审问他得到的信息也大致如此，但总感觉还不是全部的实情。与其恳求或设法套出那些无法得到验证的所谓实情，我们什么也不做是最好的，对洛里斯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