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隐小面馆

    天下懂鱼之人，都不会在这锅气十足的时刻废话连篇。这道精致的火候菜更是如此。凌凌七抄起竹筷，拨开鱼眼睛，直冲着鱼头腮部那块味美绝伦的“月牙肉”下了手！

    与主打清甜滋味的清蒸菜“忘川双骄”相比。这块软嫩入味的月牙肉有了蒜香与花生油香的加持，可谓不相上下。资深吃客凌凌七深谙美味之道——优美食材带来的极致的快感不在咀嚼与品味之时。而是食物从喉头滑入食道的美妙时刻！

    赞不绝口的月牙肉下肚后，凌凌七发现鱼香充盈，焦香而绵软的蒜粒更是此菜欲罢不能的精华所在。细心的张铭特意煮了一小钵丝苗香米饭。凌凌七就着诱人的蒜粒风卷残云的将米饭一扫而空！

    沏了三杯纯正的“正山小种”，三人围坐餐桌。重新攀谈起来:

    凌凌七志得意满，心情愉悦。收了不少粗鄙之气。竟虚心请教起来:

    “二位，在下见识短浅。方才将天下美味分为’庖厨菜‘与’文人菜‘两派。而张铭公子的路数在下却看不透。不似庖厨菜的精雕细琢，也不似文人菜清新雅致。处理食材粗犷奔放，调味火工又匠心独具。无复杂的配菜摆盘功夫，出品却不显粗陋。敢问这算是自成一家吗“

    雪芹先生捋髯而笑:

    “记得张铭公子曾对孟婆娘子说过，在他眼里天下食物只有好吃与不好吃之分。雪芹也反对将吃食刻意归类。用川鲁淮扬的地域分界颇为不妥，以文人、庖厨划分也难免教条了。“

    凌凌七点头称是:”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食物确实不该随意归类。不知张铭公子是否有独特阅历，造就此不凡手艺呢“

    雪芹先生看了一眼张铭笑了:“这新科摆渡人张公子乃当世名医，却始终不愿道出弃医从厨的原委。自古文人’不为良相必为良医‘，所以我想张公子的料理还是可以划入文人菜范畴。“

    张铭一声苦笑:

    “医生算得哪门子文人。我们外科医生要有给人开肠剖肚的胆色。又得有心细如发的定力。每一条血管、神经的走向了然于心。稍有闪失就枉害无辜，自己也身败名裂……“

    说道这里，张铭品了一口“正山小种”，继续言道:

    ”再尽职尽责的医生也难免遇上不理智的病患家属，甚至是职业医闹。半年前，那次轰动全市的恶性医闹事件里对方无理取闹，气焰嚣张。保安都怂了。我为六病区小护士们挡了不知多少计拳脚。愣是在警察到来之前，生擒了俩带头闹事的流氓。“

    曹雪芹听罢哈哈大笑:

    “只听说自古官风衰败时武将怕死，文官贪墨。却不知人间尚存如此顽劣刁民，愣是将悬壶济世的良医逼成英雄救美的豪侠！不过我看，恐怕这小护士中定有张公子心仪之美人吧！”

    此刻，煤气灶眼毫无征兆，幽冥蓝火又起！人还没到，就听一诙谐老者的笑声:

    “哈哈哈……不想张铭公子如此怜香惜玉，文武双全……”

    三人大惊，定睛一看，这才放了心。原来火焰中跳出的正是百鬼客栈赶来的鬼圣蒲松龄。

    蒲松龄站在原地捻须而笑:

    “大明的陈维儒讽刺过世间四类人:书生玩剑，将军作文，老僧酿酒，名




十一章 灵兕圣祖（上）
    凌凌七的口风稍稍松动了一点儿。众人如暗夜行路之人眺望到一盏微光。蒲松龄趁热打铁:

    ”凌凌七，把为难之处说出来，大家还能帮你拿个主意。你也是仰赖买卖情报为生的，怎能自断财路“

    凌凌七此刻终于下了决心:

    ”也罢!这个秘密憋在老子心里也有几日了。我这九幽之内响当当的‘包打听’如今却要守口如瓶，好不难受！“

    张铭为小馆定下过不卖酒的规矩，因此后厨没有常备好酒。蒲松龄先生深知，文人相交清茶一杯足矣，可江湖中人有肉无酒可不成！蒲松龄嘱咐张铭找点酒来。

    好在为了研制”生啫蒜粒鱼头煲“，张铭购得的上等陈年花雕还剩下足足大半坛。

    几分钟后，一壶温热的花雕酒上桌了。这上好的陈年花雕本无需任何佐料，温热即可。考虑天寒地冻，煮酒时张铭切了一小把细细的姜丝，丢了几颗红艳艳的枸杞入酒。上酒后首先为凌凌七斟上一大杯，众人也各自斟上坐陪。

    凌凌七端起杯子抿了第一口，果然满口生香，暖心暖胃。随即仰脖一饮而尽，顿觉气血畅流，通体舒泰。为接下来的高谈阔论助兴不少。神隐小馆开门以来的第二个不眠之夜，今晚开书的是凌凌七大爷……

    话说前日，凌凌七受命欲下黑风山，临行前特意去拜见总辖大寨主“灵兕圣祖大王”。一直以来山寨小妖们很纳闷，大寨主明明是一个牛头人身，面目狰狞的妖王。干啥起这么文邹邹的名号!尤其这“兕“字古为神牛之意，字形难辨，读之拗口。所以背地里大伙都称他“牛头大王“。

    凌凌七按照与大寨主的约定，午时三刻后准时赶到后宅的书房。

    你没有听错，这幽冥江湖的第一黑帮大佬，居然有自己的书房！牛头大王平日里也是在”聚义分赃厅“里与兄弟们”大秤分银，小秤分金“，来了江湖朋友也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这个书房是会见绝密心腹才用到的。牛头大王还没到，凌凌七在书房落座，哑仆上了茶。书案上放着一本《资治通鉴》看了一半，倒扣在桌上。

    书桌左手一侧有一张一尺高的琴桌，琴桌上摆着一架古琴。琴旁焚着一炉缥缈空灵的沉香，云雾缭绕，好不雅致。

    凌凌七端起盖碗，喝了半盏茶的功夫。只听门外中气十足的中年男子说话:

    “是小凌子到了吧！”

    凌凌七霍地起身迎接。话音刚落，只见身高丈六，牛头虎背的”灵兕圣祖大王“踱着虎步进入书房。大王身披绿袍，内衬锁子甲。威风凛凛，气宇轩昂。

    凌凌七正欲请安，牛头大王大手一挥:

    “后堂相见不必拘礼！本王有要事相托。”

    “请圣祖大王吩咐！”

    凌凌七正襟危坐，收了平日浪荡不羁的嘴脸。

    圣祖大王走到书案，翻开《资治通鉴》。眼光落在刚刚翻到的章节诵读了起来:

    “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凌凌七你来猜猜司马光此言何意“

    短短几秒钟，凌凌七将自己七窍八孔的心眼儿转了一百八十个回合，自觉胸有成竹方才回答:

    “回禀当家的，若是外人问起嘛，小的我是不通文墨的江湖蟊贼，哪里懂得什么司马光‘资治通鉴’四个字我都认不全！若是大王您问的话……“

    凌凌七的老鼠眼又提溜乱转了三四圈，凑到大王书案近前低声言到:

    “大王，司马光这话我仔细琢磨着颇有些道理。当皇帝老儿最大的职责就是维护朝纲礼教。而这朝纲礼教最要紧的就是各家王侯、重臣的地位和名分要安排得当，任何人不得僭越。否则难免滋长歹人的不臣之心……“

    见圣祖大王微微点头，面露赞许之色。凌凌七又凑近大王一步，几乎是窃窃耳语:

    “大王，您今日反复琢磨这句话，莫不是在猜度幽冥二主如今在九幽之地的处境有些不妙”

    圣祖大王脸色微微有变，瞪了凌凌七一眼道:

    ”凌凌七，今日所谈若是入了第三个人的耳朵……你应该明白本王的意思！”圣祖大王语气淡定，但在凌凌七听来却如九天惊雷！赶紧跪下叩头，连呼谨遵大王法旨。圣祖大王微微摆手，示意他归坐。

    圣祖大王放下书本，默默坐在琴桌前的蒲团上。微微端详了一下面前这架琴身乌黑，线条粗犷古朴的古琴。解下长袍，悬臂定肘，开始撩拨宫商。瞬间，一曲技艺精绝的《广陵散》从圣祖大王粗大憨笨的手指间倾泻而出，绕梁而上……

    此琴名曰“太古玄音”，乃大王命人伐取幽冥之地生长万年之“九幽金乌凤凰木”，亲手斫刻而成。此刻《广陵散》之韵律呈现出虎啸龙吟，金戈相击之音。凌凌七如坐针毡，似有不安……

    琴声没有中断，圣祖大王微微抬头，看了眼坐立不安的凌凌七，铜铃般的牛眼寒光逼人:

     



十二章 灵兕圣祖（下）
    书界前文，凌凌七与灵兕圣祖大王密探于后寨书房。大王竟主题提及与幽冥大帝有关的话题，凌凌七一下来了精神。

    “圣祖大王，原来您是亲眼见过冥王大帝的人

    圣祖大王此刻正欣赏墙上挂着的一幅气象生动的水墨山水大轴《九幽万里江山图》，背对着凌凌七点了点头。

    凌凌七眼前一亮，这可是九幽之地千年以来的第一大事！想必大王接下来所托之事定与此有关。

    这冥王大帝究竟是怎样的存在究竟什么人能在销声匿迹上千年后，能瞬息间在九幽之地掀起轩然大波什么样的人，一直隐遁不出，却能搅扰的整个阴司人心惶惶，追随者如此之众”

    这些问题在凌凌七的脑海里萦绕。但他深知如此天机大事自己不得深问，只能静静等待大寨主的旨意示下。

    圣祖大王指了指《九幽万里江山图》左上方，凌凌七凑到近前仔细观瞧。作画者的铃印依稀可以辨出为小篆字体——”地藏比丘金乔觉”。

    山水大轴为典型唐代画风，凌凌七看出了部分玄机。这金乔觉曾是新罗国王族，来中土求佛。最终于九华佛国创立道场。世人视其为地藏菩萨转世。人间至今仍以安徽青阳的九华胜境为地藏菩萨道场，供奉香火。

    “莫非大王千年之前与地藏菩萨就有私交”圣祖大王不置可否，提示其细辨画中玄机。凌凌七屏息凝神，细细观赏……

    画幅之内，江河秀丽，山川壮美，一目千里，气象万千！仔细辨别，山形水系依稀可与今日九幽之地对照。

    以忘川河为界黄泉路、奈何桥以及阴司十大殿的大致位置均可逐一辨出。只是山水中没有这些标志性建筑。画面中只有西北方的黑风山风景瑰丽，山势雄奇，终年云雾缭绕，气势摄人心魄。千年以来没有改变样貌！

    然而这不仅仅是一副水墨山水，画中细节处处可见凶险。明火执仗的恶鬼；刀兵四起的杀戮；面露绝望的往生怨灵隐藏在锦绣山河的各处……

    整体画风明媚活泼，细节中却潜伏着千般杀气的景象人间地下都难得一见！能绘出这人间地下难见的场面，作画者必须兼备洞若观火的敏锐；普度众生的慈悲；静若止水的禅定。真是了不起的大修为！

    此画玄机无限，戾气深重。凌凌七发觉禅定修为不够之人不能久立于画前。顿觉内心忧恐，魂魄不安！不自觉倒退了数步。定睛再看，圣祖大王依旧站在原处，气定神闲。

    见凌凌七六如此狼狈的情形，圣祖大王摇头叹息:“六根不净者难免被煞气动摇，心旌摇曳中会被邪祟之气摄魂。恐怕那些鬼司小吏，未见本尊就俯拜冥王大帝者均如你这般。“

    凌凌七听出来三四成话中玄机，再想深入问询。圣祖大王已摘下山水大轴，命哑仆收纳于内室。

    圣祖大王对凌凌七言道:

    “你修为不足，如多泄天机，徒增怨念惊恐，反戕害于你。眼下只能对你言明一事。此劫天定，卷入其中乃取祸之道!“

    圣祖大王语焉不详，凌凌七无法参透各种玄机。但对大王的警告却深以为然，《九幽万里江山图》已收起多时，摄人怨气仍让其心惊肉跳，久久难平。

    凌凌七对大王抱腕当胸，义正辞严道:

    “凌凌七虽知眼下情势险恶，宁愿肝脑涂地也要为大王解忧！小人在阳世三间乃鼠盗蟊贼，因得罪阴司典狱长“翻江鬼”而险些小罪重罚入阿鼻地狱！弃六道，追随大王已历三百年，恩同再造，怎敢不报！“

    “很好，狗盗之徒却有赤子之心!如今这九幽之地，巧言令色者居多，少有心口如一之人。”

    圣祖大王说到此处，言语之中颇有动容。接下来的嘱咐，是至关紧要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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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章 金乔觉密码
    书界前文，雪芹先生一语点醒梦中人。凌凌七陷入疑窦。大王缘何在这个中心问题上问而不答呢莫非另有隐情不便交待

    张铭的大智慧远不及雪芹先生与鬼圣蒲松龄，但是科研型学者的缜密逻辑确是他的过人之处，一个细微洞察在脑海须臾闪过:

    ”凌大爷，我认为不是完全没有线索。答案应该就在那张《九幽万里江山图》中。曾记否?你说被画中邪祟之气震慑后大王说你六根不净，修行尚浅。如泄露天机过多，让你卷入是非过深乃取祸之道！对不对“

    张铭提出了一个“达芬奇密码”式的命题。当然此刻可以把它称为“金乔觉密码”。众人豁然开朗，凌凌七尤其认同。反复回忆起圣祖大王欲言又止的玄机，必然藏在画中。

    大家鼓励凌凌七努力回忆画中更多的细节。凌凌七无奈，当时被画中的杀伐之气震慑的心神不宁，根本无心观赏细节。唯一细心观察的就是刻有“地藏比丘金乔觉”的铃印，也不知算不算得线索！

    张铭曾三入九华胜境而访得好茶“龙池凝碧”。通过与山中修行的比丘僧攀谈时得知，新罗王族金乔觉于唐开元年间来中土修行，建道场于九华山，自号“地藏比丘”。

    凌凌七问及此画是否地藏菩萨所赠时，圣祖大王不置可否。可能是担心“金乔觉”铃印泄露了地藏菩萨在大唐开元年间转世的秘密。画中的万里江山景象暗示当时根本不存在今天阴森的幽冥地府。或许当时九幽之地确如画中那般山明水秀！

    甚至可以大胆推测，凌凌七瞥见的山水中隐藏的杀戮图景，应该与今天幽冥地府的来历有莫大关系！而与这个事件有关的核心人物现在可以暂时推测为三方:

    幽冥二主，冥王大帝与灵兕圣主大王。

    按圣主大王所述，他是在同老子西出函谷关后来到九幽之地。且当时九幽之地完全在冥王大帝的残暴统治之下。那么从那时起直到大唐开元年间的一千多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以肯定的是，冥王大帝定然消失在这一千多年间的某一时刻!

    消失之后他去了哪里《九幽万里江山图》中所绘制的厮杀景象是否就是造成冥王大帝失踪的原因?这一切暂时不得而知……

    凌凌七看了一眼窗外，东方已亮启明星。不禁大惊失色，招呼一声:

    “松龄老儿，时辰已到，再不走就迟了！”

    顿时，煤气灶眼幽冥火光起，二人相继跳入幽兰的火焰之中正欲离去。被眼疾手快的雪芹先生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凌凌七的胳膊。蒲松龄也只得驻足回望:

    ”凌大爷，最后还有两件事相托。第一件就是在幽冥之地打探到任何与孟婆、鹿苹二娘子有关的信息，烦请告之。如您公务繁忙，也可转托松龄先生。“

    “这个嘛……我的为难之处已据实相告，大王视此事为一等天机。有道是‘法不传六耳’……”

    凌凌七还在为难之时，雪芹先生以眼神示意，张铭心领神会。从柜台取出早就备好的一沓两千元人民币。塞入凌凌七的口袋。张铭还是脸皮薄了，场面话还得老道的雪芹先生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