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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锦传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满碧乔

    看到孙策神情发窘,陆康笑叹道:“那时我远远见你策马而来,容貌气度,应是这世间一等一的儿郎。哪知你到了近前,却马也不下,兜头便问:‘老头,府衙怎么走’你说说,换做是你,遇见如此无礼的年轻人来求官,你会答应吗当官不是为了做人上人,而是应当体恤百姓之苦。若只因对方衣着朴素,便出言不逊,这样的人做了父母官,会真的疼惜百姓吗会真的爱民如子吗”

    孙策支支吾吾,搔首道:“你这话,说是不冤我,其实也冤了我。我并非因为你衣着朴素,我就




第四十七章 枝节横生
    飞檐阁楼之顶,陆康说多了话,残喘太息,良久难止。孙策跪直身子,寒星般的眼眸中满是担忧:“我还是把公瑾叫来罢,你这么咳,不吃药可怎么行啊……”

    陆康面色涨红,呼吸急促:“你这楞小子……老夫现下是与阎王讨时间,你叫公瑾来有何用你问老夫是否认识张太守,究竟何意”

    “没什么”,孙策神情讪讪,“只是方才你说的话,老张头也对我说过,什么‘好勇斗狠’之类的,还总让我喝些驱肝火的药……”

    陆康苍老的面颊上皱纹堆叠,褪去甲衣的他,不过是个慈祥的老者,他边笑边咳:“张太守到底是神医啊……不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夫今日寻你来,并非只为与你叙旧,而是有……要,要紧的事……”

    陆康说着说着,身子蓦然一软,倚在陆夫人肩头,大口吐气。陆夫人含泪为陆康顺气,可他越咳越重,并未有分毫转圜。孙策见此,十分不忍:“人都这样了,还说什么我扶你回榻上,你先歇着,若要说什么,明日我再来。”

    陆康使出全身之力,一把握住孙策的手:“哪知还有没有明日,你……扶老夫到榻上去……”

    孙策无法,只好依陆康所言,架起他回卧榻上,只见陆康眼窝青黑,胸胁间起伏不定,过了良久,才舒缓过来:“如今……天下这般不太平,百姓急需休养生息,为何你却反其道而行之,跟着袁术那心术不正之人,为他打天下这……这可是助纣为虐!更何况此人善妒狭隘,朝令夕改,你在他帐下定难有作为……”

    孙策想起先前事,心下憋闷:“可不是吗!我初到寿春时,他曾许我九江太守,临了却又反悔,转手许给了他的心腹陈纪……可我父亲旧部皆在他麾下,我叔叔与两个堂哥,亦在他军中效力。若不为他建功立业,便不能拥有半营之兵,何谈继承父亲的遗志……”

    “可你应当知晓,你父亲是多么忠于汉室!”陆康说着,情绪激动,早已没了光彩的双目死死锁着孙策,“当初他在江东举义兵,先讨黄巾,再伐董卓,出生入死,扶当今圣上于危难……可他并未有半分贪恋权力,不似曹贼那般,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是偃旗息鼓,息武退兵!可惜时运不利,如此仁将,竟卒于草莽乱箭之下……现如今,你却倚仗武力,抢夺汉家的天下!这样的事,你父亲何尝做过你又何谈继承你父亲遗愿!”

    陆康这一席话,仿佛耗尽了他所剩无几的气力,他倚在榻上,冥神许久未语。

    孙策亦半晌没回话,末了叹道:“你说的不错……也许我并不明白我父亲的遗志究竟是什么,我只是希望像他一样,成为一个能征善战、受人敬仰的将军。但我并非天性如此,从我记事起,父亲时常不在家,母亲带着我和我的弟妹,辗转多处,颠沛流离。小时候我不懂事,常问母亲,父亲到底什么时候回家。母亲便对我说,等打完了仗父亲就会回来,回到我们身边,再不离开……可无论我父亲在你们眼中多么忠勇,甚至立下‘破黄巾、驱董卓’的丰功伟绩,战乱却并未止息,甚至愈演愈烈,直至他死去,亦未有半分平息!今日你以我父亲遗愿相挟,可是要我摒弃袁术,效忠汉室可汉室在何处我即便为汉室打天下,增强的也只会是曹操的实力!若不想黎民遭殃,唯有将他们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若说其他,皆是枉然!”

    陆康依旧闭目冥神没有接话,孙策心下一慌,心想难道是自己话说太重,直接把这老头气死了他方欲探手去摸陆康鼻息,却听他忽然叹道:“老夫生于治世,所以看天下起兵之人皆为叛逆。而你生逢乱世,心中所想,便是举义兵以对抗不义之兵,方能保一方太平。老夫位居九卿,仕宦卅载,却未看到这世道变迁,实在鲁钝,这天下,已不是我们这些老朽的天下了,到底是该死的人了……”

    陆康这一席话,反令孙策不是滋味,眼前这老人已病入膏肓,他又为何要来评价与摧毁他七十余载的理想与信念。

    孙策未想清该如何劝慰,只见陆康再次卯足气力,将枯枝般的大手死死握住他的手:“孙伯符,不论你将来如何了得!无论你是位极人臣,还是拥兵自立,你必须答应老夫!成为庐江太守后,你要保整个庐江太平,你,你必须保庐江太平,否则老夫……死不瞑目!”

    再多的巧言,也不如一语承诺,孙策起身避席而拜:“晚生孙伯符在此发誓,必当倾尽一己之力,守护庐江安宁!”

    看到孙策立下誓言,陆康胸中块垒霍然落地,他长长舒了口气,平躺于榻,胸口起伏愈发微弱:“好……只要你与公瑾在,庐江应当不会遭殃……公瑾是个好孩子,有王佐之才,他如此看重你,定是有原因的,老夫……放心……”

    孙策起身,为陆康盖好薄被:“既然知道自己岁数大了,就少操些心,好歹享几日清福啊。”

    陆康已抬不起眼皮,喉间小声嗡隆:“伯符啊,这半年你受了不少气,若是心里不痛快,就……跟我这老头子撒一撒罢。我那几个后生不成器



第四十八章 烈烈北风
    孙策军下,程普黄盖与韩当朱治皆久经沙场,对于攻城略地十分熟稔。即便孙策与周瑜不在,他们亦能将城中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及至落日时分,舒城内外城防便皆已换作了孙策下部。

    孙策吩咐手下,宽待陆家诸人,而后便率众策马回营。此一战竟未损兵折将,营中驻守不顾天寒霜冻,夹道欢庆,百余人熙熙攘攘挤在辕门处,齐声高喊:“威武!威武!威武!”

    欢呼声如山呼海啸,可孙策的目光只定定锁着灯火阑珊处那单薄的身影。大乔秉绝色姿容,即便立在人群之后亦十分出挑,她眉眼含笑,望着那高头骏马上的英武身姿,神情无比温柔。四目交汇一瞬,她羞颜飞红,望向旁处,不敢与孙策相视。

    孙策看出大乔羞赧,可她愈是这般,他便愈是不愿放手。孙策翻身下马,穿过恭贺的人群,径直来到大乔身前,不顾左右目光,一把抓住她的双手,挤眼轻笑道:“莹儿,我回来了,今日攻城,害你担心了罢。”

    大乔显然未想到,孙策未理会众人,而是直接来到自己身前,她面色涨红难堪,欲将小手抽出。孙策却好死不死地拽着,不给她抽离的机会。大乔抬眼一瞋,低低嘟囔着,好似是对孙策,又像对他身后某人道:“爹……”

    爹孙策身子一凛,回身而望,只见乔蕤与周瑜一道立在不远处,他一时尴尬,返身迎上,对乔蕤一礼道:“先前听闻乔将军抱恙,孙某心中十分焦急,现下见将军无虞,便,便安心了。”

    孙策这一席话发自真心,说出来却显得有些不真诚,他原是颇善辞令之人,此时此刻却暗骂自己嘴笨。所幸乔蕤并未放在心上,对孙策回礼道:“孙少将军辛苦,烦请入我帐来,本将军有要事,与孙少将军协商。”

    乔蕤面色不佳,神情更是有些阴郁。孙策不明所以,却少不得拱手称是,嘱咐过几名老将后,随乔蕤一道向营地走去。

    下了整整一日的大雪终于停了,南国深冬,难得这般莹白清净。人群仍在欢庆胜利,大乔却一点也乐不起来。今日一见父亲,霎时觉得他老了许多,眸色深沉,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现下见父亲将孙策叫去,大乔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攻城虽顺利,往后诸事却不知能否如愿,可除了无止境地等待,她又能做什么呢即便有张良计傍身,在亲情与爱人间亦难两全,大乔立在茫茫大雪间,一颗心却似放在滚水中,沸腾不安。

    周瑜与大乔一样,亦尚未放下高悬的心。今日前脚才破舒城,那怪鸟便后脚跟来,成群结队竟有百余只,重伤乔蕤下部数百人。而几日之前,孙策已将李丰暗结黄祖之证据种种,派人快马加鞭传至寿春报与袁术,按理说,即便李丰有同谋,亦该收敛,怎还会酿出如此血案

    人命关天,周瑜来不及细想,只顾四处收罗药材,为那些仍因鸟毒而痛苦挣扎的士兵治病。可他脑中有个隐隐的念头盘旋,好似黟山一别,那山顶吹笛之人并未收手,反有几分大幕初揭,尽情玩味的意味了。

    军帐内,乔蕤缓步走上软席。虽是隆冬时节,他却虚汗满头。孙策觉察乔蕤身子不佳,若有所思:“乔将军伤病还未痊愈,便迅速赶来,可是有什么顶要紧的事”

    乔蕤摆手示意孙策坐下,而后从随身的药包中取出白天竹片,压在舌下含住镇咳:“孙少将军,前几日你可有往寿春送信,向主公汇报,我帐下裨将李丰通敌叛逆”

    “孙某所报,桩桩件件皆有真凭实据,乔将军难道要护短吗”虽尽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五年前乔蕤携带辎重,拖延渡江之事,亦不愿将父亲遇害怪罪在他身上,可心中难免会有芥蒂,此话方脱口,孙策便十足懊悔。

    好在乔蕤未深究他言语中的冲撞之意,边咳边道:“现下哪里是本将军如何主公看了你所奏报的文书,勃然大怒!李丰更是趁机告状,称你嫉妒同僚,刚愎自用,围城一战迁延自顾,只会纸上谈兵,不肯与之配合攻城……主公一怒之下,欲上表朝廷,废了你这怀义校尉,这是文书,少将军自己看罢。”

    打从曹操吞并徐州后,袁术心心念念所想,便是开疆拓土,争权夺势。乔蕤战败,令袁术丧失了占据徐州的良机,恰逢此时,他又接到孙策揭发李丰的密函,自是气不打一处来,只顾恼怒孙策未速速攻克庐江,哪里还顾得上旁的。

    不消说,此次确实筹谋不慎,没顾及徐州战败对袁术心情的影响,可他这样一位“主公”,任性跋扈,识人不明,如此愚蠢,又如何指望他能选贤任能

    孙策又气又好笑,面上却不好表露出来。乔蕤如何能看不出他的委屈,叹道:“好在你今日攻城得胜,本将军已派人将此消息传回寿春,或许能令主公回转心意……否则,少将军这庐江太守之位,只怕堪忧了。”

    这庐江太守之位,不仅事关能否西进征讨黄祖刘表,为父复仇,亦关系到能否娶大乔为妻。想到这里,孙策背后蓦然一凉,他拱手冲乔蕤一礼,沉声道:“有劳乔将军。”

    待伙夫队备好了今日晚餐,周瑜便借伙房炉灶来烹药。被鸟啄伤的士兵颇多,若不及时医治,便会有性命之忧。周瑜即刻命吕蒙前往附近村落,寻来七八口药锅,将药材细细填入其中,而后细火慢慢烘焙。

    吕蒙本不是个细腻之人,自是不擅长打理药材,待准备工作做足后,周瑜让他回房休息,而后亲自看着七八口药锅。

    大雪骤停,无星无月的深夜里极为寒冷,这伙房内却热气蒸腾。正当周瑜忙得不可开交之际,房门忽然吱呀一响,他头也不抬,想当然地以为来人是吕蒙:“说了你不必帮忙,笨手笨脚只会添乱,早些回去歇着罢。”

    小乔嗓音清澈,如芙蓉泣露,语调却十足顽皮:“嫌我笨手笨脚,为何还穿我做的衣裳啊”

    未想到来人是小乔,周瑜自觉失礼,起身招呼道:“我以为是阿蒙,没想到是小乔姑娘……这里药气太重,不是姑娘家能待的地方,快请回罢。”

    哪知小乔不肯走,上前抽过周瑜手中的蒲扇,轻轻扇着炉火:“这药方可是我试出来的,你就这么赶我走,太不像样子了罢”

    听小乔如是说,周瑜赶忙拱手笑道:“姑娘舍命相救之意,周某永志难忘,只是……”

    “这不就得了”,小乔不等周瑜说完,走上前将七八个药炉扇了个遍,“按说我今日可该谢谢你呢,若非是你赶去,我父亲只怕要遭殃。”

    见周瑜望着自己不答话,小乔将小手在他眼前轻晃:“怎么了呆呆愣愣的。”

    周瑜乃是想起那怪鸟,心中疑惑难解,但说与小乔无益,只会令她徒增烦扰,周瑜摇头转言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小乔姑娘好像长大了,说话也像个大人的样子了。”

    “可不是吗过了年,我就十四了”,小乔明眸轻眨,冲周瑜歪头一笑,继续扇着炉火。

    这一锅一锅的药,细火烘焙,再研磨成粉,调药搓条和丸,工序一样不少。两人一道忙活至深夜,小乔累得两条纤细的胳膊都已抬不起来,她轻轻拭去额上的细汗,坐倒捶捶瘦肩:“周郎,舒城攻克了,孙伯符做了太守,是不是就要娶我姐姐了啊。”

    “若是顺利,应当如此罢……”

    “那……你呢”

    “我”周瑜不明白小乔所指何意,十足茫然。

    “以后……还能见到你吗”炉火映着小乔白皙的小脸儿,可她十分清楚,脸颊上这两片红晕,并非是火光之功。

    周瑜和言善笑,似有清风朗月驻怀,他抬手拂过小乔的总角,轻道:“待你姐姐嫁了伯符,只怕你不想见我都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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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半盏屠苏
    耿耿星河,迟迟钟鼓。庐江至寿春的官道上,孙策与韩当连夜策马疾驰,及至晌午时分,已赶至寿春营地。

    孙策本以为要颇费一番功夫,才能说服袁术,未想到他阔步走入中军帐内,却看到袁术正在设宴,张勋纪灵等人悉数凑上前来,高声大呼恭喜孙策旗开得胜。

    孙策与韩当皆十足茫然,迷离地吃下这一顿饭。待众人散去,袁术如慈祥的老伯一般,拍拍孙策的肩,语重心长道:“伯符啊,你围城快一年,实在辛苦。陆康那老骨头难啃,孤不是不知。此次你未非一兵一卒,便攻克舒城,孤为你感到骄傲。相信文台兄在天有灵,亦会十足欣慰的。”

    孙策不喜欢别人动辄提及自己父亲,却也不好作色:“袁将军说过,若我攻下庐江,便会上表朝廷,封我做庐江太守……”

    袁术面色磊落,并未有回避之意,大笑道:“你这小子,年纪轻轻倒还是个官儿迷!你放心罢,孤答应过的事,哪有不兑现的道理”

    孙策心中暗想,这老头定是将先前许我九江太守,事后爽约之事忘了,可现下提此也没什么用,莫再把他惹恼了。他佯装欢喜,拱手道:“多谢袁将军!如此,我就先回舒城布置城防去了。另外,那李丰……”

    袁术听孙策提到李丰,微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此事事关重大,若是查明,孤自有道理,你不用担心。”

    人在袁术营下,孙策即便有千般道理,亦不能贸然行动,更何况,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坐上这庐江太守之位,孙策转言道:“袁将军,孙某想与我堂兄见一面。天冷了,我母亲为他做了几件衣裳,让我交与他。”

    袁术双目一凛,脸上却仍挂着笑,背手道:“你们孙氏一门皆骁勇,孙贲那孩子,孤也很喜欢。你们堂兄弟好好说说话罢,今日孤便不派他当值了。”

    孙策道一声谢,转身出了营帐。袁术觑眼望着那挺拔的背影渐渐淡出在冬日溶光之下,神色难辨。本是想将陆康这块老骨头交与孙策,让这小子久攻不下,丧失人心,未成想他竟真的拿下了庐江。此等将才,若能为自己所用,攻城略地,再破洛阳城亦不在话下;可他若是心存叛逆,又有何人能降服的了呢

    孙贲乃孙坚长兄之子,打小便跟在孙坚身侧南征北战,亦与孙策孙权交好亲厚,现下他正在袁术军中,司职丹阳都尉,孙策此时寻他,自是要问吴景被刘繇驱逐之事。

    两兄弟一道策马,自军营向官道驶去。夕阳荒草陌,西风萧萧,两少年甲衣著身并肩驰骋,本应是快意人生,徜徉恣肆,此情此景,却莫名有些凄凉。

    孙策问罢了吴郡之事,告辞欲走,却被孙贲拦下:“伯符,好不容易来一次,我们去吃点酒再回罢把韩将军也叫上,城里新开了一家酒肆,叫望春楼,清雅的很,老板娘实在是个中极品……”

    “去去去”,孙策蹙眉打断了孙贲的话,“堂兄夫人不在身侧,爱去逛就去罢,我可不去逛什么窑子。”

    “你小子懂个屁”,孙贲搂住孙策的脖颈,神神秘秘道,“这是酒肆,不是什么窑子,那老板娘是个绝代佳人,清雅的很,无人可以染指。即便如此,只要听她轻弹一曲,便也无憾了。你现下不去,未来娶了媳妇被人管着,可更去不得了……”

    “正是因为要娶媳妇了,我才更不去”,孙策一把推开孙贲,“时候不早,我得回舒城了。”

    “你要娶妻了怎的没听吴将军说起。娶谁家姑娘啊不会是……大乔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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