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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锦传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满碧乔
    周瑜这话,令孙策想起去年初遇大乔时的一幕幕。人生的际遇实在奇妙,才短短一年时间,他便已如此倾心于她。心头那酸痛之感愈发明晰,孙策疲沓地撑在木槛上,欲言又止:“公瑾,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莹儿……”

    “不必看了,一大早,小乔姑娘就去找我,说大乔姑娘一夜未眠,坐在榻旁愣愣地掉眼泪。伯符,你不是惯会哄姑娘开心,怎的一遇上自己的心上人,反而手足无措了”

    想到大乔与自己一样不眠不休,孙策心里别提多不是滋味:“若能让她开心,我孙伯符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可惜我对她的感情,本身就是一种拖累,只会害她更痛苦……”

    周瑜与孙策相识十载,两人交好亲厚无话不谈,相携渡过许多难关,可今时今日这样茫然无措的孙策,竟是周瑜从未见过的。

    晓风吹过,周瑜直起身,敛起随风飘摇的宽袖,正色道:“伯符,我从未问过你今后抱负,那是因为我认定,许多事你我心照不宣。我之所以帮你、追随你,并




第四章 他山鹧鸪
    初春时节,万物生长,柳条将舒未舒,连小乔这才满十四岁的丫头亦有了窈窕婉转之意,此时她立在周瑜身前,眉间微蹙,眼波如淡烟流水。

    巡逻士兵往复来回,见他两人迎风玉立,都忍不住互使眼色,好似乐见其成。

    可士兵们却知道,他二人并不是在谈情,而是在为孙策与大乔的婚事烦心。周瑜既已听出自己话里有话,小乔便只得硬着头皮照实答道:“今天一大早,姐姐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只包袱,里面全是男装,有长衫还有鞋袜……可是姐姐给孙伯符做的春衫早就给他了,给父亲做的衣裳,父亲也带走了。我没敢问姐姐,又怕孙伯符听了生气,毕竟女子只给心爱之人做衣裳,若是……”

    说着说着,两人视线蓦然交汇,小乔愣怔一瞬,霎时红了脸,赶忙垂下眼眸,良响未再言语。原来小乔只顾担心大乔,未注意周瑜今日穿的正是自己做的儒裳。她咬着薄唇一嗔杏眼,暗骂自己真是犯傻,即便那小小的心思没打算瞒他,也不必此时表露出来罢。

    哪知周瑜像是没听到似的:“那衣裳可是皂色的,内外一套”

    小乔见周瑜未往心里去,不知该庆幸还是失落,小嘴一撇欲回话,却忽然感觉背后一凉。两人不约而同转过身去,只见明丽春日,孙策大步走来,却好似携沙裹雨,一身煞气,嘴角明明扯着笑,眸底冷光却令人不寒而栗:“莹儿还给旁人做了衣服谁啊”

    小乔本是不怕孙策的,今日看他如此神情,却瞠目结舌,不知该怎样回答。

    周瑜深谙风俗人情,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这衣裳的来历,旋即大笑起来。

    “你这老鳏夫,我拿你当兄弟,你却只顾着笑话我”

    周瑜笑得呛咳不住,来不及解释,就听到韩当在不远处大声喊道:“少将军,末将有要事回报!”

    孙策心里放不下大乔,但看韩当如此严肃,所报应当是大事,只得沉着脸对周瑜道:“公瑾,劳烦你先跟小姨子去找莹儿,我马上就来。”

    说罢,孙策背着手,与韩当一道走回大帐。小乔这才松了口气,嘟囔道:“这该死的孙伯符,真吓死我了。”

    “只要遇到与令姊相关的事,伯符便会有些焦躁。不过生出这误会也好,他二人好歹能有个说话的机会。估摸要不了多久伯符便会出来,我们等等他罢。”

    见周瑜轻摇羽扇,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小乔十足好奇:“不会罢,你知道那衣服是做给谁的”

    舒城北麓小山上,大乔换了男装,身着甲衣站在崖边,宽大沉重的铠甲与她纤细的身量毫不相称,可她若不如此,便走不出那四四方方的营地,亦无法来到这里,登高远眺。

    去年夏日初围城时,孙策曾御马带她来此,正是那日,他许下誓言,让自己可以尽力依靠他,万事皆可以依靠他。时光如流水般匆匆,那深情又戏谑的神色好似仍在眼前,孙策却已背信弃义,要舍弃她打江东去了。

    想到这里,大乔不觉又滚下泪来,孙策眼眶通红垂首不语的神情浮现脑中,大乔黯然神伤,五脏六腑皆绞痛,自嘲又困惑,为何明明是他抛下了自己,却还要做出那副凄婉伤怀的样子来

    既然孙策已无挽留之意,大乔准备即日便出发回宛城老家。可她今日一早收拾行囊时,却发现了一只奇怪的包袱,里面装着几件男装,正是孙策的尺寸。

    大乔猜出这应是乔蕤为孙策准备的纳彩回礼,想到少言寡语的父亲默默做这一切,大乔潺潺的泪转作崩溃嚎啕,她忍不住怨怼苍天:为何她与孙策两厢情愿,亦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却碍于时局无法相守而这动荡时局、连年兵祸下,又有多少战死之骨,犹是秋闺梦中之人。

    那厢军营中,韩当随孙策一道入帐,还未落稳帐帘,便急急道:“少将军,前几日你让我盯住李丰,我就派人日夜监视,谁知道他今日一早竟然出事了……”

    孙策眉头一紧:“哦怎么回事”

    “我们的人回报,每月初七、十七和二十七,李丰都会独自策马去六安,说是采买药品,可他并无病症,实在蹊跷……”

    提起六安,孙策瞬间想起那日他策马去追大乔,在六安城外遇伏之事,不由眸色一凛,沉声道:“先不要打草惊蛇,继续暗中监视,务必顺藤摸瓜,揪出他身后主使。”

    韩当面有难色,挠头磕巴道:“这……少将军,许是手下人不小心,露出了端倪,今日一早,李丰在寿春到六安的官道上坠了马,脖子都摔断了……”

    李丰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竟能骑马摔断脖子孙策不寒而栗,剑眉紧拧,怒道:“让你们看个人都看不住就这样死了”

    李丰一死,怪鸟与黄祖的线索便断了个干净,韩当深知事态严重,跪地请罪道:“末将知罪,请少将军责罚!”

    事情既已发生,即便惩处韩当也毫无裨益,说不定还会走漏风声,引火烧身,孙策压下情绪,缓缓吐口道:“韩将军,李丰的线索断了也罢,你务必要多派些人护得乔将军安全,若是乔将军有分毫闪失,我便唯你是问。”

    韩当见孙策未怪罪,大力抱拳应道:“少将军放心!绝不会再有半分差池!”

    语罢,韩当转身退下,留孙策独自站在帐里发呆,他只觉自己仿若置身于一个夹谷内,前有猛虎后有豺狼,进退两难。正如周瑜所说,现下此等形势,如若将大乔送回宛城,且不说山越贼人如何,李丰那暗处的同伙会善罢甘休吗

    想到这里,孙策冲出帐,欲去把大乔找回。周瑜和小乔正等在门外,看到孙策,周瑜招呼道:“伯符,舒城附近风景极好,你与大乔姑娘一道去过哪处啊”

    孙策思绪正乱,周瑜这一问倒似醍醐灌顶,他大步跑至马棚处,牵出大宛驹翻身而上,一骑绝尘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小乔仍放心不下,不安道:“我们不去吗孙伯符到底能不能找到我姐姐啊”

    “小乔姑娘放心吧,此时此刻,只有伯符才能找到她,你我去了也没什么用,在一旁与他二人大眼瞪小眼,反倒让他们不好说话。”

    小乔倚着矮篱托着粉腮,一声连一声叹气:“就听你一次吧,我真没想到那一套衣衫会是我爹爹给孙伯符准备的回礼……到底是成过亲的人,你知道的还真是多。”

    小乔这话,令周瑜的思绪倏然回到了三年前,他随父亲一道入王司徒府上提亲时,还是个方年满十六的朗朗少年。明明不过数年光景,物是人非,恍若隔世,那些无比清晰如刀劈斧刻在心头的记忆,渐渐染了光晕,徐徐淡出,变成了渺远而飘忽的碎片。可心中的痛惜之感,却未曾缓解一分,只是从噬魂销骨的剧痛转作了酸痛,仿若阴雨天里湿寒症,侵扰折磨着他身体的每一寸。

    见周瑜神色忽地黯淡,小乔便知他又想起了亡妻:“对不起,是不是我说的话害你难受了……”

    周瑜淡笑道:“无妨,故人已逝,只能记在心里。我总想着,只要我惦记着,他们便好像还在一样。”

    小乔轻轻颔首,明明是艳若桃李的面庞,神情却凄风苦雨,比周瑜更加哀婉:“你好歹还有人能记得,我却连母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呢……不如你的故人,我也帮你记着罢,这样我也有人惦记,你也不用太累,可好”

    周瑜本正神伤,此时心头却蓦地一暖,他眉眼弯弯,眼底满是温柔,有磁性的嗓音轻道:“真是个孩子般的玩话,小乔姑娘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周瑜不知自己这一丝浅笑落在小乔眼中,差点让她滚下泪,她赶忙压抑住情绪,转言道:“对了,你和孙伯符为何要去江东啊你们……不是只想给孙伯符的父亲报仇罢”

    城北山麓上,孙策攀山而上,轻而易举就在清泉白崖间寻到了大乔的身影,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在宽大的甲衣间显得愈发纤细,乌亮如藻的长发未绾,而是如男子一般扎起了束发,平添几丝英气妩媚。

    孙策脚步轻轻,从身后牢牢环过大乔的瘦肩:“莹儿……”

    大乔本正出神,未留意身后有人,此时被孙策一抱,自是吓了一跳,可她很快恢复了平静



第五章 君子好逑
    才过上元正月半,寒潮未退,晨起还是东风袅袅,午后却蓦然转作阴云密布。冬阳被流云遮挡,昏暗似傍晚,及至夕阳西下,更是漆黑如深夜。气温骤降,冷意弥散,顷时风雨大作,直欲吹落墙角白梅。

    孙策应付罢袁术的令官,满身泥水回到帐中,他褪去铠甲,摘掉金盔,露出英气绝伦的面庞,那额上的浅浅伤痕却比他璀璨的双眸更加醒目。

    围城这一年,他受尽千般委屈,历经重重磨难,却未得到想要的结果,对袁术此人已是深恶痛绝,再无分毫信任。可他尚在袁术帐下,此时此刻不得不忍辱负重,只盼能早日开拔去往江东。

    可袁术注定不会让他好过,方才那令官来此,称袁术已答允了他的请求,只是要他率部回寿春听封。

    孙策不知袁术又要搞什么名堂,只是可怜这朝廷礼官三天两头要往寿春跑,实在辛苦,不若干脆住在寿春侍奉袁术拉倒,也省了舟车劳顿。

    想到这里,孙策的神色更冷了三分,袁术人不在寿春,却执意让他回去复命,只怕会是一场鸿门宴。可莫说是鸿门宴,即使是刀山油锅,孙策亦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并不畏惧,甚至还有几分兴奋,毕竟他的志向远不在此,若现下就畏首畏尾,还提什么终结乱世,匡定天下

    孙策活动活动筋骨,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入内室,脱掉衣衫准备洗澡。不管怎么说,既是受封,沐浴焚香总不能少,孙策方欲解裤带,忽闻外堂一阵窸窣声,他想当然认为来人应是吕蒙,高声道:“臭小子,今日是你给莹儿找的甲衣罢还好她没出什么事,若是出了岔子,看我不拧断你的脖子!把外面那两桶热水给我提进来,我有事嘱咐你。”

    外堂的窸窣声突然停了,那人踉跄一步,差点绊倒。这等身手定然不是吕蒙,孙策目光一凛,团身鱼跃而出,如电光火石,霎时便将那人扑倒按在了地上。

    满怀软玉温香,口鼻间尽是兰桂之气,孙策怔在当场,讷道:“莹儿怎么是你”

    与此同时,吕蒙晃晃悠悠来到中军帐外,神情沮丧。今日一早,大乔来寻他,欲借一身甲衣,他想也没想就借了出去。结果没过多久便被韩当叫去一顿臭骂,还让他去孙策帐里谢罪。

    吕蒙百般不情愿,磨蹭到天黑才来,一掀帘,竟看到孙策赤膊压在大乔身上,大乔的纤纤玉手还抚着孙策紧实的胸膛,场面颇为香艳。

    吕蒙一句“少将军”未唤出,便改作了高声尖叫。孙策的脸色不由更加阴沉,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出去!”

    吕蒙脚底抹油,行动却有些不听使唤,两脚一兑差点摔倒。待吕蒙的脚步声渐远,孙策才尴尬羞赧地问大乔:“莹儿,你怎么来了……”

    大乔偏头不敢看孙策,一张小脸儿红得像在滴血,羡煞桃花:“孙郎,我们成亲罢……”

    得知李丰死讯后,周瑜深觉此事有诈,收拾好行囊,准备明日一早回居巢去,继续追查怪鸟与黄祖。可他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袁术竟然命孙策回寿春听封,不知有何阴谋。

    雨势渐渐转小,缠绵淋漓,冷风阵阵间,周瑜系好黛蓝色披风,在穿林打叶声中徐徐前行。排排营帐在暗夜细雨间朦胧如矮丘,周瑜行走其间,放眼四望,好似在寻着什么人。

    虽然已经加柴添油,大雨中的篝火仍是火光微暝,越过大半个军营,周瑜来到中下士兵的住所,终于寻到了自己要找之人,他信步上前,拱手道:“程将军。”

    程普身为老将,事必躬亲,此时正在和几名士兵交待拔营之事,他显然未想到周瑜会来,呆立好一阵子,才回礼道:“周大人。”

    自打程普擅自攻城,愧疚自戕后,他二人鲜少见面。毕竟程普曾跟随孙坚南征北战多年,劳苦功高,总要顾惜他的颜面。程普清楚周瑜平日里对自己的敬重趋避,今日见他亲自找上门来,便知他定有要事嘱托。程普摆手示意左右退下,面色不冷也不热:“周大人来找我,所为何事”

    朦朦小雨中,周瑜的发髻毛茸茸的,像才出世的雏鹰:“这里不方便,可否请程将军到我帐里说话”

    程普未置可否,背着手向前走去,周瑜知道他这便是答允了,偏头一笑跟了上去。

    及至帐中,周瑜为程普烹茶,双手奉上:“这是我从父托人带来的茗茶,还望程将军不嫌弃。”

    程普垂手未接,蹙眉道:“我是个粗人,不讲这些,周大人有什么话就直说罢。”

    周瑜放下茶盏,轻叹一声:“周某明日一早就要回居巢去了,有件事想拜托程将军:少将军回寿春复命时,周某希望程将军能陪少将军一道……”

    “周大人这话从何说起,少将军既要班师,我等自当跟随。”

    “我的意思是,希望程将军随少将军一道去营中受封。若论位阶,本该韩当将军或朱治将军跟随,可以现下的形势,周某以为,程将军相随再合适不过。”

    程普死死盯着周瑜,好似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周瑜起身压灭了煮水的小炉,闲聊般不急不躁问道:“程将军在孙氏帐下,已有近二十年了罢。”

    “是,我随老将军南征北战,伐黄巾讨董卓,已二十载有余。”

    “既如此,程将军应当对袁术的性情了若指掌。此番他轻易答应了伯符去打江东的请求,心中必然存有疑虑。周某决不能容许小人趁机作梗,破坏大计,故特意前来请程将军出山。”

    周瑜的话确实有道理,可这计策,程普却愈发听不懂:“不知我能做什么,还请周大人明示。”

    “程将军什么也不必做,只要随伯符一道去受封就好。当年孙老将军自江东起势时,伯符还是个孩子,此次他提出去打江东招揽旧部,袁术定会认为是有人在他身后为他出谋划策。明日一早,我就会回居巢去,袁术安插在附近的细作估计会猜测,我与伯符是因为意见不合,才会负气离去。程将军想想,此时若是你同伯符一道去受封,袁术军中人会怎么想”

    程普了然于胸,向来不苟言笑的人牵起了嘴角:“程某明白了,周大人这是欲让我去扮那迷惑少主的老将,让袁术帐下诸人以为,少将军只是听了我的混话,一时脑热才欲去打江东对不对”

    周瑜拱手礼道:“委屈程将军了。”

    “若是这招数管用,让程某再扮十次也无妨”,未想到自己先前与周瑜的矛盾冲突能助力孙策,程普积压在心口良久的块垒彻底消散,答应得毫不犹豫。

    周瑜早就猜到程普会答允,站起深深揖道:“多谢程将军。”

    原本与周瑜有间隙,现下见他一心为孙策筹谋,并无其他,程普亦不由以礼相待:“程某先告辞,周大人一路顺利。”

    语罢,程普敛裾起身,大步离去,周瑜出帐相送。雨夜氤氲间,周瑜无意瞥见有一美人儿身着霜色襦裙单衣,远远站在篱墙处,手里捧着一盏天灯,她的裙裳随风恣肆,与雨幕溶溶,狼狈又凄美,宛若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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