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司赋

    异常修长的玉足包裹在一双白色雕银的过膝长靴中，使得她与身边的这名高高瘦瘦的管事相比都矮不了多少，现在看上去还更高上一分。

    她杏眼丹唇，鼻梁挺直秀美，五官仿佛用刀刻成一般，线条清晰分明，别有一番英姿勃勃的美态，紧贴着玉璧的衣袖上缀了两片黑色云袖，行走时云袖挥舞，不显柔美反而更显得潇洒飒爽。

    “不去武馆找人上哪找人你难道还有更好的去处”二小姐颇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随便找个武馆做做样子就行了，”她抿了抿红唇，“我也没指望他们能帮上什么忙，不过是手里的私军不方便让人知道罢了。”

    “即便如此，此次上山凶险异常，恐怕小姐的安全难以保障，就算需要借武馆掩人耳目。也得额外再找几名有点用处的供奉才是。”

    二小姐停下脚步，略一沉吟，道，“那好，武馆那边你去，至于供奉……”

    “商都有处地下黑市，里面有个斗武场那里便可寻到……”管事会意，赶忙将之前的准备道出，生怕这位大小姐再次变卦。

    “供奉的话，我要亲自挑选。还有……嗯”她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来，一旁的管事小心地看着这位祖宗的脸色。

    女子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转头望向西侧一处厢房。

    “今日怎么不见那家伙闹腾，平日里不都还是闹得挺欢的么”

    “呃……小公子今日早早便出了门。”

    “哪去了他”

    “小的不知。”管事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嗯”她一双美眸黑白分明，目光锋利如刀，带着杀伐果决的锐气，紧紧盯着管事。

    管事被盯的脸色发白，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位可是在军人堆里混出身的大人物而不是什么娇滴滴的闺房小姐，当下只得嗫嚅着说，“小公子不让说……”

    应听筠盯了他一会儿，忽然玉手一摆，道，“算了，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

    慕云轩从怀里拿出当初商轻予递给他的那张薄纸，纸上写着四个娟秀整齐的小楷:“商都，岐山。”

    这个真不像是那个冷冰冰的女人应该有的字迹啊，慕云轩偶尔也在心里荒唐的想着。

    他将纸条收进怀里，南部的天气没那么冷，他将肩上的披风取了下来，收进了流光佩中，随即投向商都的诸多目光中又多了一双平静的眼睛，一座浩大恢弘的都市在眼前缓缓铺展开来。




第四折 玉清明枝
    坐在长凳上的男孩儿正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身上绑着白色的纱布，隐隐有些血迹透出来，显然刚才伤的不轻。吃东西的时候手臂偶尔碰到伤处，便不由得疼的呲牙裂嘴。

    不过他似乎将刚才的屈辱疼痛忘得一干二净，又似乎心里很难过，所以一言不发地埋头在食物堆里。

    慕云轩在一旁淡淡的抿着茶，并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尽管上次用过晚饭之后又骑了一夜马。

    “喂，你是第一次来商都么”虽然长了张秀气的小脸和灵动的眼睛，可这瘦小的男孩一开口便是毫不客气的嚣张语气，仿佛面前这个人不是刚才救过他的恩人，而是他身边一个端茶送水的小弟——事实上他确实做过端茶送水的小弟，那人对他说话的时候就是这个语气。

    慕云轩没有回他，但也没有再端起茶杯，只是不紧不慢的摩挲着杯沿。

    “难不成是个傻子，”见自己没有被搭理，男孩儿看起来有些恼怒，似乎不记得刚才是多么的没有尊严，仿佛一条可以被人随意践踏的野狗。

    “怪不得刚才出手就扔了一个银铢……让那几个死狗平白得了20个铜铢，将近一倍呢！”他小声的嘀咕着，好像刚才扔出去的是他自己的钱。

    “商都……离岐山很近么”

    当淡淡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小男孩儿先是一怔，随即用一种故作鄙夷的语气说，“商都就在岐山脚下。”

    慕云轩沉吟了一会，道，“玉清明枝……商都，有么”

    男孩儿嘴里塞着食物，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你想买这东西很难得的，据说对眼睛有奇效，失明复见是小，甚至听说还能开天眼呢！商都里那么多商会也弄不到，弄到了也是有价无市，万中有一要是被拿到市面上卖的话，也定是被人早早高价买走。”说到最后，男孩儿的语气渐渐变得得意起来，仿佛为自己的渊识十分自豪。

    慕云轩并没有注意男孩儿的语气。，听商轻予说的，这玉清明花自然不能另开一眼，但对眼睛确实有意想不到的奇效，当下听男孩所言，虽不全信，但一颗心也渐渐开始下沉。

    “等肯定是等不到，要么……只能自己上山碰碰运气。”过了一会，男孩终于吃饱喝足了，伸手跟小二要了几张油纸，几片箬叶，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饭团到在箬叶上，又用油纸包了些荤菜素菜，一边还不紧不慢地说出一个让慕云轩心中一动的消息。

    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站起身来，迈步出门，淡淡的声音自他口中传出，“饭菜我已经拿了银铢在掌柜那里，剩下有多的你自己收着便是。”

    “诶——你！”男孩儿突然神色有些慌忙地望着他的背影，呐呐了半晌，却又住了口。呆了良久之后，他忽然露出一副沮丧的表情，“真是个傻小子，一个人也敢上山，”说着，他从怀里拿出来方才从那傻小子身上偷来的锦绸钱袋，打开来细细数着，里面的银铢晃晃当当，竟有一十六枚之多，随即小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接着又被一抹懊恼之色取代，“谁让那小子不听我说完的死了活该！”说完又自顾自地小声嘀咕了一句，“那傻小子不会真的一个人去吧，可别真死在上面。”

    ……

    “……丽娘，你不知道，我那个可恶的老姐，天天管着管那地管着我……”说话的是一位锦衣华的十五六岁少年，不过他此时正皱着眉眼，极力做出一副嫌恶的表情……尽管看起来有些可爱。所以，一旁跪坐着的一位大概三十多岁的粉饰丽人正掩嘴娇笑地望着他。

    “妞也不让我泡，酒也不让我喝……”说着，锦衣少年眼睛一瞟，忽然抓起红木案几上的酒壶，直接用壶嘴对着口中狠狠灌了一口……然后眼泪就被呛出来了。

    “咳……咳咳……”

    虽然这酒确实不怎么好喝。

    丽人抬手将酒壶按下，递给他一条手帕，然后咯咯娇笑道，“公子，酒可不能这么喝。”

    她原本是这楼里的清倌人，所幸前两年，被这位小公子赎过身来，不过小公子却不敢带她回家，便让她一直住在这里，偶尔也会来找她谈谈心。

    小公子似乎还是不解气，一边用手帕抹着呛出来的眼泪，嘴里还不忘嘟囔。

    “真可恶！本公子出去还得向她汇报，有些地方还不让我去……管这么多，她以为她是我娘吗”说到这，他语气也明显滞了一下，然后忽然换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口气，到时让身旁的丽娘心中微微一紧。

    “……我也不知道，娘是不是应该是这样的。但听他们说，所谓娘亲，就是那种什么都爱管的人……丽娘，你说对吧”

    丽娘心中莫名感到一种难言的心疼，她敛起笑容，认真地说，“娘亲是不是那种人丽娘不知道，但丽娘知道，公子的姐姐确实是一位很好的姐姐呢！”

    小公子浑身一散，一脸沮丧的侧着身子，撑着脑袋，右手在一张纸上戳戳画画。

    “连丽娘也这么说……可她为什么哪儿都不让我去呢……”说到这儿，小公子彷佛又来了劲，刚松开的眉宇又皱了起来，“哼，什么都不愿意答应我，什么都不让我碰，，要不是她是我姐，我早就……”



第五折 初识
    “小子，我都劝你见好就收了，何必弄得现在一副倾家荡产的田地呢”一名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拈了拈下巴几根稀疏的胡须，得意地望着桌子上的三颗色子。

    而对面，便是方才与慕云轩打过照面的那个精瘦男孩。

    只不过他的目光有些呆滞，身子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摇摇欲坠。

    他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木然地摇着头，透过失去焦点的瞳孔，可以看到一个如堕深渊的灵魂。男孩儿手里紧紧攥着那只装了二十一枚银铢的钱袋，多出来的那五枚是方才赢下来的。

    “嗯”中年男子见他手里的钱袋越抓越紧，忽然脸上换上了一副有些玩味的笑容，一双细小的眼睛微微眯起，“难不成……你是来这里消遣小爷的”

    清瘦男孩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突然牵动了腿上的淤伤，身体上传来的清晰痛苦让他如坠冰窖。

    “哼，”中年男子脸上皮肉微微一抖，笑容一下子敛起，忽然右手一挥，腰间的阔刀直直射出，稳稳地钉在圆桌上，微微晃动间，寒光闪烁。

    桌子用的是黑铁木，硬度堪比精铁，他这一挥也用了几分气力，不过也只吃进半指长度，但用来吓唬小孩子已经足够了。

    “按规矩来”说这句话的时候，男孩儿分明感觉他在笑，抬头一望，却只见到他眼角的寒意。

    “我……”男孩儿苍白着脸刚欲争辩，却忽觉身后一串脚步不疾不徐地接近——

    “把你身上的色子拿出来。”淡淡的话语自慕云轩口中传出，同时，他伸出了右手。

    楼梯上，一道明黄色倩影正向这边看来，她身后还跟了个穿蓝色锦服的少年。

    二人正是应听筠姐弟，醉梦楼，一楼是赌场，二楼是食馆，三楼到六楼均为环彩阁，也就是寻欢作乐的地方。此刻他二人从楼上下来，恰好撞见这件事的经过。

    “姐，他们是不是要打架啊”应小乙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同时小声地问道。

    “我们要不要帮忙啊”

    “你闭嘴！”应听筠小声地斥了他一句，玉手不知不觉地扶上栏杆，这事是那小孩赌输了，她本没有理由插手，但实在不行的话，她也只能出手抢救一下。

    “我也是好心嘛……”应小乙瓮声瓮气地委屈道。

    应听筠回头瞪了他一眼，小乙立马乖乖闭上嘴，再待她回头时，杏眸不由得一凝，因为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年轻的白衣人。

    中年男子气势明显一滞，随即沉声道，“你是谁可知这场子背后是谁也敢在此捣乱”

    “拿出来。”语调如古井无波，轻言细语，却让他身旁的那个男孩儿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期盼而又乞求般地望着他。

    中年男子的脸色一阵阴晴不定，半晌之后，刚要开口却听见慕云轩淡淡说道，

    “果然是用了些手段么”

    “你……”中年男子刚想说出“你敢诈我”这几个字的时候，忽然一顿，将这几个字生生咽了回去，不过他就算不说出口，刚才犹豫的那段时间，也足以证明一些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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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折 阿殊
    男孩儿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慕云轩腰间的钱袋，他紧紧抓着生前的石桌，连骨节都抓得有些发白，身子夸张地前倾，好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向敌人的老虎。

    他叫道，“把钱铢还我！”

    慕云轩坐在另一侧的案几前，不温不火地把玩那枚玉佩，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这小家伙一出酒楼的门就跟着慕云轩，不过慕云轩似乎也起了点兴趣，在街市里四处晃悠，这家伙便也瞪了他一路，直到最后他进了一家客栈的客房，这家伙也没肯撒手。

    “我再说一遍，把钱铢还我！”此时，他的声音确实像一头小老虎——可惜就是没长出獠牙来。

    “你偷了我的钱铢，被我抓住了，怎么还叫我还你”慕云轩淡淡地瞥着他。

    小老虎明显被噎了一下，随后仍然不服气地犟起脖子道，

    “那你把我赢的那部分还我！”

    “阿殊”慕云轩突然冷不丁地问道。

    “嗯”男孩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道，“你怎么知道”

    “刚才和掌柜订房的时候，他看见了你跟着我，他说你是这一带有名的祸害。”

    “顺便告诉了我你叫什么。”他又补充了一句。

    一个男孩，不知道怎么起了这么个阴阳怪气的名字。掌柜还说了这句话。

    “那又怎样，你拿了属于我的钱，就该还我！”男孩差点要翻桌子扑过来。

    饶是慕云轩也觉得有些好笑，不过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要是我不来，你人都出不来，还谈什么钱铢”

    阿殊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得干瞪着他，场面就这样僵持着。

    过了半晌，慕云轩忽然道，“你很缺钱”

    “哼！要你管！”阿殊鼻子里哼了一声，但好像又怕他更加不给钱似的，赶忙又补了一句，“总之你快把钱拿来。”

    对于这个有点本事有点钱还有点好脾气的傻小子，阿殊总是一副吃定你的样子。

    他本以为要再僵持一会儿，甚至到晚上——当然也只能到晚上。到那时候，他必须回去一趟。不过没过多久，他便是听到了慕云轩的声音。

    “好。”

    他猛然抬头，看向慕云轩，却发现慕云轩也在望着他——

    “只要你告诉我怎么去岐山寻药，我便把所有的银铢连同这枚玉玦，全都给你。”说着他取下钱袋，扔在案上，又将玉玦放在了一旁。

    阿殊呆了呆，随即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道，“天……”

    ......

    “一，二，三，四……二十二，二十三！”阿殊趴在桌子上，解开钱袋一枚一枚地数着银铢。

    房间关上了门，有些昏暗，他便点上一支蜡烛，灵动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倒映出烛光。

    他从头到尾一枚一枚地数了七遍，慕云轩便皱着眉看他数了七遍。

    “咳……”慕云轩清咳一声，他这才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想起来旁边还有人在等着他的答复。

    男孩脸不红心不跳，也学他的样子咳了



第七折 岐山别院
    夜里，岐山别院。

    一间略显奢华的书房内，淡黄色的灯火将整间房屋照得如同白昼。

    应听筠盘膝坐在书案前，捏起笔却迟迟不能下笔。因为她那位“听话的好弟弟”正坐在旁边死死地扯住她黑色的云袖，眼巴巴地望着她。

    说来也怪，虽说早晨的时候他还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活脱脱一个小怨妇，但在其他时候，他对自己这位像娘一样的老姐黏得可是不一般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