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路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漫漫步归
浅眠,警醒。今天看起来都睡不好了,卫瑶卿起身,对上了在一旁帮她打扇,眼巴巴望着她的枣糕。
“不睡了。”她叹了口气,“人是真的累,但是也是真的睡不着。”或许是病着,人也比平时任性和懒散。她懒洋洋的走向窗边,枣糕跟了过来,两人趴在窗边,自上往下看去。
六层的阁楼,长安城里多数楼高两层,偶有三层的,再往上加层,便不是寻常人家能够随意添加的了,如琅琊王氏祖宅那座王老太爷喜欢呆的高楼就是御赐的。
看着枣糕瑟缩的的动作,卫瑶卿忍不住逗她:“往下看,往下看。”
“我……我不看,太高了。”枣糕撇过脸去,“小姐胆子大,不惧,但我们寻常人都会害怕的,那么高呢!”
“那么高啊……”她笑道,话还没有说完,一切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在她面上还带着笑意时,有人离她不过数尺之遥,从楼下一层跌了出去,带着愤怒、惊慌的表情跌了下去。藕粉色的流苏长裙,发髻上的绸带飘扬,那么美,那么鲜活,就像破茧而出的蝴蝶,但是蝴蝶会飞,跌下去的人不会飞。阁楼外用作装饰的彩绸随着她的跌落,一层一层被她向下带去,她带着无数彩绸而下,而后重重的摔到了地面上。
彩绸四散开来,那么美,却有殷红的鲜血从她身下淌了出来。
明明不过一瞬之间的事情,在卫瑶卿眼里却无比缓慢,甚至,她还下意识的人做了个拉人的动作,却隔了数尺之遥。握了握手心,里面是空的,她没有抓住。
平时引以为傲的反应在这一刻变的无比缓慢,而后……她跳了出去。在枣糕的惊叫声中,跟着跳了下去。只有极少数人看到了第一个坠落的人,在众人方才发出惊呼,齐齐向着北侧望去时,却有无数人看到了她跳落而下。
她的跳落只是虚惊一场,虽然姿势算不得优美,却稳稳的落了地。
……
卫瑶卿听到楼里传来的惊呼声、尖叫声,质问声,哭声、吵声,但那一瞬间,那座阁楼好似离她很远。她听不到了,也不想去听,眼前只有那个躺在五色绸带上的少女。
那么美丽,那么鲜活。
“二……二姐。”她的手在发抖,面对皇城内外的围杀,这双手都不曾抖过,但眼下却在发抖。
“二姐。”她上前颤抖着将她半抱了起来,看到阁楼里不少人闻讯赶来。
“刚刚……好疼!”躺在地上少女眼里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我……我好怕,我是姐姐,不能怕的。”
“别怕,我在呢!”卫瑶卿抱着她,听到自己在说,“以后不做姐姐了,我来做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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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六章 推下
眼前的一家子只是来赴宴的长安城官宦之家中最普通的一家,从高楼跌落的少女不宜远行,薛大小姐早已派人赶回长安拿着怀国公府的帖子去请御医了,痛哭到声嘶力竭的母亲昏死了过去,被一同抬去了内室。www
跌落的少女方才及笄,定下亲事不久,出身不凡却不良于行的未婚夫婿早已匆匆赶来,陪伴少女左右,却也应了那一句“有情有义”。
崔夫人抿了抿唇,这等时候,大庭广众之下,她自然不会出面干预,姿态也一如既往的端庄,看不出什么异常来,但紧抿的双唇还是泄露了一丝她真实的心绪。
在一片慌乱之中,有一个人却一直很安静,是跌落下来的女孩子的亲妹妹,将昏厥的母亲和姐姐交给身边的亲人之后,她没有跟进内室,还站在原地,站在血泊里,身边贴身的丫鬟眼里有明显的慌乱和害怕,却还是咬紧牙关,站在自家小姐左右,看着倒也有意思,这丫鬟似乎十分信任自家的小姐。
素白衣裙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她并未处理,就站在那里,衬着那略显几丝病态、苍白的脸色,眼睛更是亮的惊人。
“我二姐是被人推下来的,出事的时候我在顶层休息,二姐从楼下被人推落之后,楼下还有推倒物什的声音。www”她站在那里,说道。
这句话比先前那一句“我二姐是从五层被人推下去的”说的更详细,却同样的如先前那般让人从脚底生出了一股寒意,一如方才那一句出口时,众人蓦地一静,也不知道这寒意从何而来。
即便尝试过不让王十九娘看到这样的情形,奈何小姑娘虽然害怕,跑的却快,在王栩还没拉住她时,已经冲到北侧往下看去了,自然也看到了那摔落在地面上的人,美丽、鲜活,如果不是那四溅开来的血迹,真是漂亮的惊人。
小姑娘明显是害怕的,以至于抱紧七兄的手不肯撒手,但纵使害怕也跟了下来。王栩见她敢下来,倒也没有拦她,琅琊王氏子弟,不论男女,小小年纪,害怕却依然肯迈足,总是好的。
或许孩子的感觉更敏锐,孩子所出之言也更没有顾忌,她抱紧王栩的手,人往他身边靠了靠:“七兄,突然冷呢!”
对啊,突然冷呢!在场的人都是这样的感觉,那个一点都不在意身上都是血的女孩子站在那里,每一次开口,都让人生出了这样的感觉。
第一次开口,正逢上李氏哭的昏厥了过去,她没有再说话,安安静静的让一同来赴宴的婶娘、姐姐、二姐未婚的夫婿去了内室,自己却没有去。
待到内室安排妥当了,她再一次开口了,这一次,没有谁来打断她的话了。从内室走出来的薛大小姐脚下一滞,看着那个女孩子:“卫六小姐,你先将衣裙换了吧!”
她带着沾染一身的血迹站在那里,总让人觉得有些心慌。虽说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但早有人告诉她了,卫二小姐跌下来的时候,这个女孩子也跟着跳了下来。
一个是普通人,纵有这飘荡在阁楼四周彩绸阻隔,却也摔成了那个样子,一个却是精通武艺,会武艺的女孩子,长安城里也不是没有,并不算什么稀奇的大事。她薛芷柔在意的是她说的话。虽然是看似寻常的陈述语气,但是她却能想象到。亲近的姐姐从楼上跌了下来,这固然会让人伤心欲绝,但对于她来说这种伤痛恐怕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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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七章 汤药
世族也有世族不曾言明规定,却约定俗成的做法,族中举办生辰宴这等事情确实一般都由族中主持中馈的后宅女子来主持。所以从这个角度看,怀国公府生辰宴由薛大小姐主持没有错。但是,眼下可不是光光生辰宴的事情了,眼下是险些出了人命,这么大的事情,世子不露面
因为家事的缘故,前些日子,怀国公世子丢了好大一个脸,这件事的影响就是这一次生辰宴,请帖是发出去了,一等世族的请帖一个不少,但是族中长一辈的几乎无人到场,来的都是小辈,明眼人一看就知这不过是这些世族给怀国公府的面子罢了,派个小辈走个场而已。
世族的作风某些时候也代表了长安城大部分权贵之族的想法,所以这些天来,怀国公世子过得不太如意。有人看到宴前,怀国公世子还将薛大小姐呵斥了一顿。父女感情如履薄冰,眼下发生这样的事情,怀国公世子更是连面都不露。
眼下有人突然出声,提到世子,不少人想到了这一茬,再看向薛大小姐略略僵硬的身形,不由带上了几分怜意,薛大小姐摊上这么一个爹也是挺倒霉的。
而出声提到世子的人显然对薛大小姐与世子父女间的感情兴趣不大,默默解下了身边的腰牌:“不管是找大理寺还是长安府衙,都要回一趟长安,如此怕是少不得耽搁,那此事由我吏部接管吧!”
说话的是被扔到吏部担职历练王栩,他这话一出,还有几个来赴宴的吏部官员都站了出来,这其中也包括同样被扔到吏部担职历练的崔璟。
一个吏部官员笑呵呵的说道:“其实此事确实该由我吏部接管,此处往来宾客,可逃不过一个‘吏’字。”来往权贵,多在朝中担职,跌下来的卫二小姐也属官宦家眷,吏部若是接手,也没有算错。
薛大小姐回头看向那几个站出来的吏部官员,目光在王栩和崔璟身上顿了顿,同属世族之后,又同样是被族中长辈寄于重任的后辈,还同样被扔到了同一个部门历练,这次又一同接手了这件事情。恐怕此事不能善了了,她不是不曾听说过王栩崔璟两人的争锋,今日这个立了功,明日那个套出了关键的证词。一个案子遇到两个互相争锋的,皆想要拿下此事功劳的接手官员不是一件好事。更遑论这两个吏部官员身后的家世,足以让他们查案之时不缩手缩脚,没有任何畏惧。
身后两个虎视眈眈,前面还有个一心要为自家亲姐姐讨回公道的妹妹。薛大小姐转过身去,目光落到那两个先前被人下令留在这里看管的嬷嬷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怨愤。
当然,这怨愤也不过转瞬而已,她还是那个端庄大方,德言工行俱佳的薛大小姐,京中贵女的典范,向众人施了一礼,她道:“如此,自然更好了。”
走上二层,那个先众人一步的女孩子半蹲着,围着一张桌子在看,末了,沾了沾桌子上残留的白色粉末,闻了闻,伸出舌头舔了舔,随即吐了出去。
“五石散。”
跟着走上来的吏部官员中有人开口了:“安康侯家的小侯爷带着几个人先前在这里吸食了五石散。”
“安康侯啊!”少女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很认真的回想,半晌之后,摇头,“楼下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按理说都该出去看看,但我没有看到安康侯家的小侯爷。”
有吏部官员闻言蹙眉:“这……似乎不足以成证。”她方才情形有异,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当真还会有注意围观宾客中有没有安康侯家的小侯爷这种事情么
“安康侯家的小侯爷方才确实不在。”沾了沾桌上白色粉末的王栩伸出舌尖试了试,“这五石散属甲等乃至极品,没一两个时辰不可能清醒
第五百六十八章 未必
晨光渐渐明亮,坐在窗边的老者突然起身,伸手推开了窗户,阳光照进屋内,让屋中枯等了一夜的七八个身影变得清晰了起来。
“天亮了。”裴行庭深吸了一口气,从窗口向外望去,能看到临街的商铺有不少开了门,准备新一天的生意了,路上已经有行人在街上走动了。临街的早点铺子里,包子、烧饼混合着面、汤等食物的香味涌了进来,这混合着烟火气息的味道与“高雅”无缘,却是人必不可少的味道。
再脱俗,看上去如谪仙一般的人终究还是个人,离不开这烟火气息的味道。裴行庭看着已经在早点铺子坐下对着包子烧饼开动的人,不由勾起了唇角:裴宗之这小子!再怎么与族人不亲近,但因着那个姓氏和那张裴家人的好相貌,他还是不由多看了两眼,腹中也被勾起了馋虫。长安城里不少人眼下连觉都睡不安稳了,他倒好,每天从早到晚吃吃喝喝,无忧无虑的样子看的人羡慕。
屋内有人坐久了有些不适的起身来回走动活动了片刻,便催促他道:“裴相爷,关上吧!”
裴行庭回头看了眼起来走动,人也站至明亮的阳光下的老者,还有几个依旧坐在昏暗的阴影里的人,有些未动,有些只是在椅子上换了个坐姿,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他伸手关上了窗,隔绝了阳光:“有些不透气,这就关上,乔相爷。”
关上窗的屋内变的昏沉了起来,裴行庭走回暗处坐了下来。
“此一举若是能成,还能牵制住一段时间。”
“不错,一个活着的陈述对陈善来说太重要了。”
“且不说兄弟情,单陈述这个人就是不可多得的猛将,陈述之于陈善就是一柄最锋利得用的刀。他舍不得丢掉这柄刀。”
“你们说陈家这几兄弟这名字也真有意思,是不是”屋子里的人听声音都不年轻了,有种历经沧桑的沉稳,“老大陈善,坐拥精兵百万,谋常人所不敢,这举动怎的都与善这一字无缘,却偏偏叫作陈善;老二陈述,百万军中难得的猛将,武艺不凡,但论谋论言却远非他之武艺所能及,这‘述’字着实与他本人不符;老三陈礼,常年跟随陈善左右,诡计多端,狡诈多变,与这“礼”字正好相反;老四陈工是个被父兄庇佑的废物,吃喝嫖赌倒是精通,但是这“工”之一字,却是丁点都没看到。”
“陈善不善,陈述不述,陈礼不礼,陈工不工。”有人轻笑了两声,拿起手边的茶盏轻啜了一口,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还有搭话声。 一流小站首发
“我等回来了,放我等进去复命。”
喝茶的人抬了抬下巴,似乎想说什么,但乔环的声音先他一步响了起来:“让他进来。”
外头的声音消失了,门被打开,三个风尘仆仆的男子从外头走了进来,而后再次关上了房门。
六个人去,却只回了三个,折损了一半人啊!
乔环轻咳了两声,开口了:“你们这一次……”
“乔相爷。”那三个风尘仆仆的男子站在屋内最亮的地方,没有动一步,出声的那个舌头舔了舔干涸起皮的嘴唇开口了,“陈述死了。”
茶盏落地碎裂的声音响起,是有人失手不小心打翻了茶盏。
屋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倒抽之声。
“怎么会这样”开口的是裴行庭,他有些不敢置信,“乔相爷不是让你等别杀陈述么”
“不是我们杀的。”还是那个人开口了,露出了一丝苦笑,“说来也是为了不杀陈述,我等被陈述诱杀了一波
第五百六十九章 议事
“没有想到陈述会死的不止我们还有陈善,这一次不管陈善还是我们其实都是输家。www”有人放下茶盏,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实还真没说错。”
“且先不管是谁杀的陈善,那人这么一动手,一切都乱套了,陈述一死,陈善不起兵,你当他吃素的”有人冷哼了一声,“就这么一步,一切都乱套了。”
便在此时裴行庭再次出声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我原以为你等天不亮就能回来了。”
那人叹了口气:“路上遇到了陈善的伏击。”这时候,屋子里有人注意到说话的男子身后的两人身上都有血迹,“受了些伤才摆脱了。”
乔环有些无奈,眉头紧蹙,不过还没忘记安抚他们几人:“你们先下去歇着养伤吧,此事我等只得另寻他法了。”
三人应了一声,退了出去,门被拉开,阳光照进来亮了一亮,复又关上了,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原先的昏暗。
“这一动手就像一只手,提前推动了计划。”屋子里沉默了半晌,再次有人开口了,“罢了,事已至此,这一仗早晚都得打。”
“打仗苦的不过是天下百姓。www”裴行庭的手搭在茶盏上,转动着茶盏,“真是可怜。”
有人轻哧一声:“裴相爷就不必可怜天下苍生了,就算是我们的计划里,这一仗也不可避免。”
“没有别的办法么”
“没有。除非陈善、前朝余孽,塞外匈奴这些不安定的因素都死了。”
“眼下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有人抬了抬眼皮,站了起来,“快到上朝的时候了,我等走吧!”
“你们就不好奇杀陈述的是谁么”有人跟着站了起来,口中却问,显然对陈述的死还没有放下。“找不出那个人来,下一次再有什么事,那个人再冒出来横插一脚,我等谋划多时,这人如此不按常理出手的举动难保不惹出什么事情来。”
裴行庭跟着起身:“那你的意思是想找出这个人来”
“这个人不好找,没有谁杀了陈述还会在脸上写着‘我杀了陈述’这几个字。”有人摇了摇头,“孤山野林杀一个人,哪来的证据派上大理寺、长安府衙与吏部三部出动,恐怕都找不出来。野外动手,最难寻到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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