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叹

    狄夫人点头道：“荀妈妈说的是，是我胡思乱想了。”

    屋里屋外忙乱着，进进出出的丫鬟婆子来回走动着，站在门外的狄亦方也有些焦虑，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不安的来回踱着步。

    狄亦方旁边站着一大一小的两位少爷，大少爷大概有九、十岁的年纪，眉眼和狄亦方很像，眉目疏阔，神采奕奕，小少爷要比大少爷小上四、五岁，与哥哥不同的是唇红齿白，面冠如玉，是个精雕细琢的瓷娃娃。

    大少爷对狄亦方说道：“父亲，母亲不会有事的。”

    狄亦方点头“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大少爷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的一母同胞的弟弟，说道：“二弟，你年龄太小，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回去做功课吧。”

    二少爷不服气道：“大哥，你也帮不上什么呀，为何你不走！”

    大少爷道：“因为我是狄家的嫡长子，母亲分娩的大事，自然要陪着父亲等待的。”

    二少爷道：“那我也陪着父亲等。”

    大少爷道：“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事的事，这么等着会很辛苦的。”

    二少爷道：“我不怕苦的，这有什么。”

    狄亦方道：“儿子孝心可嘉，那就一块等着吧。”

    大少爷很无语，这傻弟弟，当大哥的是给你机会开溜呢，可真不知好歹！

    就这样三个大小男子静静站在一旁等待着。

    暮色降临，屋内传来了阵阵撕心裂肺的呼喊声，紧接着就听着稳婆高声呼喝道：“呼气，吸气……”

    听得那俩少爷心里也跟着一揪一揪的，二少爷轻吟道：“母亲生我时也是如此这般吗”

    这个母亲当然指的是亲生母亲，作为二少爷一母同胞的兄长，大少爷点头，一脸的沉重道：“嗯，比这个还要艰难，还要吓人，我终身都忘不了……”说到最后，他说不下去了，咽了下口水，吸了口气，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在哽咽。

    “那是我害死了母亲”二少爷的眼睛上盈满了水汽，他迷蒙道，小小年纪便知道了伤心。

    大少爷摇头，无声的淌眼泪。

    狄亦方发现一大一小的儿子在哭泣，低喝道：“哭什么！”

    “父亲，孩儿想母亲了……”小儿子没有大儿子的自制力，无所顾忌地大声道，说完哭声更大了。

    狄亦方一愣，明白了缘由，不怒自威的脸上有了追思的深情，他也想前妻，他蹲下身来，与二少爷平视，说道：“对不起，让你一出生就没了母亲。”

    “不，父亲，是我害死母亲的对不对，他们都说母亲是难产死的，是我克死的！”说完，哭声更大了。

    大少爷刚想张嘴说话，却被狄亦方制止了。狄亦方哄着二少爷道：“别听外面的流言，不是你害死了母亲，是你母亲的命数到了，时也，命也，怪不得任何人。”

    小儿子的哭声小了点，脸上还挂着泪珠，他疑惑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父亲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大少爷连忙说道：“二弟，荣妈妈过来说小厨房已经把你最爱吃的栗子糕做好了，你不去吃点”

    二少爷立马分散了注意力，连连点头道：“我要吃。”

    大少爷笑了，说道：“那就快去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二少爷刚想动身，可随即一想说道：“可是我还要等母亲生下弟弟。”

    大少爷说道：“现在看样子还要持续很长时间呢，你吃完再过来还来得及。”

    二少爷点点头道：“那我快去快回，你们要等我。”

    待二少爷走后，大少爷抱拳对狄亦方说道：“父亲，给孩儿一些时间，孩儿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狄亦方说道：“不可，你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

    “可是父亲，母亲的死本就很蹊跷，现在又影响了二弟的心智，若不查明，孩儿不甘心。”

    狄亦方目光深沉地看向大少爷，说道：“英逍，这事你不要管，你年岁尚小，就让为父来吧。”他看着还在忙进忙出的屋子，说道：“现在当务之急要确保屋里的母子平安，不要重蹈覆辙。”

    狄亦方背负着手，长叹道：“来日方长！”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洪亮的婴啼声彻响夜空。

    巧沁兴奋地跑出来对狄亦方喊道：“老爷，夫人生了，是千金！”

    千金！狄亦方愣了一下，随即缓声道：“也好！”

    而作为世子的狄英逍心里仿佛隐隐松了口气。

    不多时，巧沁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走过来，对狄亦方恭敬道：“老爷，这就是千金。”

    狄亦方从巧沁手中接过婴儿，看了半晌没有吱声，而在狄亦方身侧的狄英逍由于身高还不及父亲的胸口，出于矜持，一直在等待父亲抱过来也给他看看，但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了还未有下一步动作。

    他抬头瞅瞅父亲，依旧面无表情，但隐约流露出一点异样。

    嗯这不像看妹妹的表情啊，不应该是满脸的欣慰吗

    狄英逍有点站不住了，他即便再沉稳也才十岁，他很想也凑上去跟着看。

    这时忽然有声音说道：“我要看，我要看妹妹！”

    狄英逍吓一跳，细看来人，原来是二弟。说道：“你不是用膳去了吗这从哪蹦出来的！”

    “嘿嘿，大哥，我听说我有妹妹了，就跑回来啦！”狄英遥一脸的期待。

    狄亦方这才回过神来，微弯着腰，让俩儿子都能看得清楚些。

    ……

    谁也不说话了，两位少爷面面相觑，因为……这婴儿长得太让人震撼了！

    狄英逍委婉地说道：“妹妹长得……挺可爱的。”

    狄英遥却很直接道：“哪里可爱了好丑啊！”

    狄英逍说道：“白白胖胖的，不挺……好的吗！”

    狄英遥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狄英逍飞来的一记眼刀子给乖乖地闭上了嘴。

    狄亦方点头认同狄英逍说道：“嗯，挺好的。”说罢抱着婴儿进了屋。

    狄夫人大汗淋漓地躺在床上，几乎泡在了水里。她使了浑身的力气才将孩子生了下来，此刻只能有气无力地瘫软在床上，连睁眼的力气都殆尽了。

    荀妈妈见狄亦方来了，在狄夫人耳边轻唤道：“夫人，夫人，老爷过来了。”

    狄夫人迷糊中听到了“老爷”二字，微微动了动眼皮，慢慢地努力地睁开眼。

    视线终于有了焦点，看清站在眼前的狄亦方，忙想起身，虚弱道：“老爷……”

    狄亦方连忙按住她，说道：“别起来，快躺下。”他把婴儿放在狄夫人枕边道：“看看我们的孩子。”

    狄夫人本是慈爱地看向自己的孩子，就那么一眼，眼睛便陡然睁大，不可思议道：“这、这是我们的孩儿！”

    “是啊，这就是夫人给我生了的大胖千金。”狄亦方感叹道。

    “还是个千金！”狄夫人纵使没有力气，也情不自禁地拔高了声调。

    很快狄夫人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难为情道：“老爷……妾身……是妾身无能，没能给老爷生个儿子。”

    狄亦方不在意地笑笑，说道：“夫人不必愧疚，我看千金也不错。”

    荀妈妈见机说道：“老爷，给小姐起个名字吧。”

    “嗯，这得让我回书房想想。”狄亦方为狄夫人拽了拽被角，说道：“夫人，你多休息，过会儿再来看你。”

    狄夫人目送狄亦方离开，再偏头看着婴儿，越看越悲从中来，“可怜的孩儿……娘拿你该怎么办呢”

    从出生到现在，襁褓中的婴孩一直在哭喊，可没人感到意外，认为这是很正常的现象，哪个孩子不是呱呱落地。

    除了婴孩她自己！

    不知为何，她睁不开眼睛，生理上做不出让她睁眼的动作，即便被眼皮遮盖，她还是感受到了外界的光，外界的热，外界的声音。

    她感觉到自己似乎沉睡了许久，今日才刚刚睡醒。

    好像在重生，好像在复苏，好像从亘古幽深的冥界里听到了呼唤，她本能地寻找、浮沉，终于得到了释放，得到了解脱，她忍不住呻吟一声，意识在慢慢地回归。

    “这是在哪里”随即她发现自己发出的声响不是语言，而是哭喊。

    怎么回事，她又听到了来自外界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有，听着声调，频率，她判断这是人的




第八章 前世今生
    一晃过了三年，狄莫芸也就是孟越嘉已经三岁了，这天午后，她睁开眼睛，看着坐在自己身边打瞌睡的乳娘，微微笑了笑，导致嘴角两边的两坨脸蛋轻轻地颤了颤，她撑起身子，慢慢地爬下床，再蹑手蹑脚地踮起脚尖行走，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响打扰到乳娘的歇息。

    可刚拉开门，就听见身后一声“呵……”，她身子一僵，缓慢地转头去偷瞄了一眼。

    其实乳娘并没有睁眼，只是换了把手撑着自己的脑袋，打完哈气后继续瞌睡。

    狄莫芸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抬起小脚迈过门槛遁走了。

    小跑了一段时间后才停下脚步，哈着腰喘气，她实在跑不动了，汗水已经打湿了额前的碎发，顺着脸颊淌到了地上。明明才跑了这点路，却已显艰难。

    为何艰难，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太胖了，才三岁，便已经有50斤重了，成了胖墩墩的小肉团子。别人家的婴孩是婴儿肥，而她的脸却像鼓鼓的肉包，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缝，看谁都是眯眯的。嘴巴被挤成了花骨朵，看谁都是嘟嘟的。因两条大腿粗短导致站立时小腿怎么也并拢不上，需要岔开着站，走道时外八字的走。现在年龄还小，没人说道什么，可以被说成可爱，但长大了可了得！狄夫人想都不敢想，于是乎，狄夫人极有先见之明地请遍了京城各大名医，甚至都搬来了皇宫里的御医，然而无论是谁，皆摇头道：“令嫒天生如此，老夫无能为力。”

    狄夫人神情暗淡，无力地坐在灯挂椅上，久久不言语。御医见状忙上前安慰道：“体型虽已如此，但夫人放心，令嫒其五脏六腑皆为健康，与常人无异。”

    狄夫人这才勉强挤出了笑，看似得到了宽慰，其实心中暗道：我倒希望她稍微体弱一点，也不能这般痴肥。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问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御医想了想说道：“倒也不尽然，天下之大，不缺藏龙卧虎之辈，夫人不乏去江湖上找找。”

    狄夫人眼睛一亮，瞬间脸色有了光彩，“江湖”

    御医答道：“正是，据我所知，像碧落山庄的罗赛仙，松山岭的刘郎中，都是民间的医术高手。”

    狄夫人激动地扶住桌边，前倾着身子疾问道：“那他们在哪”

    御医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找到他们并不难，只是要请动他们恐怕不容易。”

    狄夫人疑问：“为何”

    御医道：“他们都是身在江湖上的人，不似天子脚下的大夫那般守规矩，仗着医术高，都有些让人难以理解的怪脾气。”

    狄夫人问道：“何以见得”

    御医解惑道：“比如那碧落山庄的罗赛仙是不会上门问诊的，必须患者亲自登门去求医，而且非将死之人不治。再比如松山岭的刘郎中，他倒是可以上门问诊，且不要诊金，但他却有一个规矩，所医治之人必须留下十滴心头血！”

    本来狄夫人已被罗赛仙的要求感到惊讶不已，心想小女不是将死之人，怕是不肯给治了。但接下来听到的刘郎中的怪异举措，更使她来不及细想，已失态地站起来说道：“那人还能活吗！”

    “是啊，正因如此，所以请他医治的人寥寥无几。不过……”御医想了又想，如实说道：“但凡是经他手医治的人都还健在，未见谁的性命堪忧。”

    狄夫人毫不犹疑地说道：“那也不行，取人心头血的事太过骇人听闻了，小女是我的心头肉，可出不得一点意外，不到万一之时，还是少请他吧，除了这两位，可还有其他人选”

    御医说道：“老夫孤陋寡闻，目前只对这两位有所耳闻。”

    狄夫人脸上的笑意未退，她说道：“罢了，也幸亏您老提醒，可以在京城之外的地方找一找，说不定真能找到治好小女的高人呢！为此妾身多谢您老了。”

    说罢狄夫人向御医行了万福大礼。

    御医连忙作揖回礼说道：“夫人太折煞老夫了。日后若是查访到合适的高人，必会过来引荐。”

    狄夫人欣慰地说道：“麻烦您老日后多费心了。”

    ……

    二人的谈话被靠在打开着的一扇门的外侧的狄莫芸听到了，此时烈阳高照，狄莫芸流下的汗水一次比一次多，好像永远流不完一样，狄莫芸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把脸，很快脸上魂画魂儿的，她抬头微仰，迎着阳光，眼睛被眯得更小了，许久不动，她在思量。

    她想起了凝基胞，秋克白曾说过这凝基胞是半成品，有很多不完善的漏洞。或许自己真的因为凝基胞的缘故所以才成功存活的吧，也正因为凝基胞的不成熟才导致如今塑形失败的模样。当然这一切都属于自己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可言。

    我是狄夫人亲生的婴孩，那自己曾经的记忆算什么，自己如今的生命又算什么是托生是寄生亦或说是前世今生！

    她甩了甩头，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转头往厅内偷窥了一眼，见狄夫人还在和御医讨论自己的身体问题，不由得一笑，没想到与她人相处颇为矜持的母亲背后对自己竟如此上心，她突然觉得这里的世界其实也还算不错。

    她又看了看周围的其他人，皆未注意到她。于是，她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快速地掠过，从这扇门挪到另一扇门，心中不断地默念道：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也许上天真听到了她的心声，居然真的没有人注意到这么大的粉嫩肉丸在门口蠕动！就这样她竟平安地蹭了过去。

    又走了一些时候，才到达自己这次偷跑出来的目的地。狄莫芸一手摸着木门上的浮雕花纹，一手掐着自己不似腰的腰，喘着粗气道：“唉呀妈呀，平时瞅着不远啊，怎么今儿个走起来这么费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