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东门豹虽然是个莽夫,会欺凌弱小,也不太懂律令,却凡事坦坦荡荡,拒绝一切不公平的较量,这就是战国时代这类乡野之士的行为准则。
眼下黑夫要用受伤的右臂与他掰腕,怎么可能不受影响!这简直是看不起他!这样得来的什长,东门豹还不如不要。
既然如此。黑夫笑道:那你我便改用左手较量,何如?
左手?东门豹一听,却觉得十分新奇:我还未用左手与人掰过腕,如此甚好!
东门豹不疑有他,便换了左手,满怀信心地盯着黑夫!
黑夫却在心里露出了笑,这家伙,果然在凶恶的外表下,依然是个实诚人。虽然东门豹的左手也依然粗壮有力,但自己前世今生都是左撇子,这样一来,便占尽了便宜,想输都难哦!
倒不是他故意耍心机,只是秦国律法在那里摆着,对付东门鬃这种莽夫,既然没办法将对方打趴下,那就只能用最简单,最便捷的法子智取喽。
于是,他也将左手架到土台上,与东门豹的左手臂交汇成一个x字
季婴,他二人谁会赢?一旁,矮个圆脸的彘也在问季婴,却发现季婴在努力忍着笑,干咳两声才道:
自然是黑夫兄弟会赢!他是谁?力敌三贼,空手夺刃的猛士啊!
但东门豹也是县城出了名的壮士,据说上次服役时,他曾单人扛着一个梁柱,走了足足三里路可和不可两兄弟则对东门豹更有信心些。
他们在那议论纷纷,有意下注赌一把,终究还是没敢,因为秦国严禁赌博,违者重罚。
就在此时,黑夫和东门豹的左手,已经开始握在一起。
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擒贼勇士,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东门豹故做挑衅话语,同时手中用力,打算给黑夫点颜色看看。
却不料黑夫毫不逊色,粗糙的左掌也突然发力,往反方向掰去!
不好,这厮左手劲真大!
东门豹感受到来自手掌的力量,大惊失色,连忙继续用力,却非但没能掰过黑夫,反而被突如其来的巨力压迫着手腕手肘!
接着,只听见啪的一声!等东门豹反应过来,他的左手已经被黑夫掰倒,手背重重打在土台上!
而黑夫,此刻正神色轻松,笑吟吟地看着他
瞬息之间,胜负已分!
第20章 宁为鸡口
赢了!季婴发出一声欢呼,同时对其他人扬扬下巴,那意思明摆着:怎样,如我所说,黑夫兄弟厉害着呢!
这么快就分出胜负了?屋内其余七人也面面相觑,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呢
这是怎么回事
东门豹也满脸的不可思议,他过去与县里同龄人在街头树下嬉戏掰腕,都是用右手,左手还是第一次玩,所以对发力动作不太熟练。但黑夫却像是练习过千百次一般娴熟,而且那力气之大,远超东门豹想象。
我不服!
他憋了半响,突然喊道,双目死死盯着黑夫道:再来过!
你这人,比之前说什么要坦坦荡荡,输了却耍赖,算什么男儿!季婴却不乐意了,立刻出言讽刺,躁得东门豹满脸通红。
季婴。黑夫却摆手制止了他,笑道:再来一次也无妨,既然如此,那就三局两胜,何如?
好!东门豹咬着牙,他觉得刚才是自己一时大意,太轻视黑夫了,这一次,自己一定会小心些的。
二人再度摆开架势,双臂交叉,这回东门豹可不敢出言讽刺了,而是嘴唇紧抿,死死盯着黑夫的姿势。
为了公平起见,这一回,他们还让季婴来喊开始。
决!
季婴声音响起后,东门豹立刻使出了吃奶的劲,这一次他没有再被黑夫以爆发式的力量掰倒,而是相持在了中点。
却见二人的手掌紧碰,手臂肌肉发力,抬起头,目光相对,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韧劲
这东门豹,即便用左手,也有一股子蛮劲。黑夫知道自己算是遇上对手了,但是没关系,掰腕子靠的不仅是力气,还有技巧。
他前世时没少跟警校同学玩这游戏,所以知道,掰手腕时,最利于你发力的状态是,你可以正面看到五指,而不是拳眼对着自己。另外根据杠杆原理,当对方手臂离你越近时,也会利于自己发力。
所以当二人已经陷入胶着状态后,黑夫便开始微微调整姿势,并试着将东门豹的手往自己这边拉过来,随即猛地往下一压!
又来了!东门豹被逼得闭上了眼,牙齿死咬,脖颈额头青筋直冒,脸上的三个圆形胎记憋得更红了。他所有的力量集中到了左手上,却仍然无法阻止它一点点被偏转,最后被压倒在土台上
第二次掰腕,黑夫再度获胜。
我输了,是你厉害,这什长,是你的了。
这一次,东门豹没有再叫嚷再来过,有些丧气地站起身来。
见蛮横了一整日的东门豹竟然主动认输,一时间,室内众人都面露惊讶,无法相信,同时看向黑夫的眼神,钦佩的更加钦佩,畏惧的更加畏惧。
一场较劲之后,室内到底谁是头,就再无异议了。
黑夫获胜后却没有得意洋洋,而是对在原地生闷气的东门豹道:豹兄,其实你没有输。
此言何意?东门豹闻言,立刻转过身来。
黑夫举起左手道:方才我没来得及说,其实我是左利手。
黑夫,你赢了就赢了,说出来作甚!季婴大急,看着嚣张的东门豹吃瘪,他别提多开心了,谁料黑夫却将事实全盘托出,不由大惊失色
黑夫却不以为然,故意道:这场掰腕,其实是我占了便宜,对东门豹不公,岂能隐瞒?
言罢,他便朝有些羞怒的东门豹作揖道:事情便是这样,今日的较量算不得数!
东门豹脸色阴晴不定了半响,心里闪过无数念头,最后却慢慢消了气,叹了口气道:左手对左手,两次决胜时你也没有暗算我,而是堂堂正正取胜,何谈不公?再说了,你能够如实相告,未加隐瞒,可知并非存心欺我
他一拱手道:我输了便是输了,无话可说,这什长,你来做便是,我绝不会再争!
黑夫之所以道明真相,一是接下来一个月朝夕相处,他那点秘密肯定瞒不过。其二,也是赌一赌东门豹的性情,果不其然,这莽夫,倒也有自己的傲气。
他便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爽快人!
黑夫十分自来熟地走上前,拍着东门豹的肩膀道:豹兄,在我看来,你我二人,论气力武艺,实在是难分伯仲啊!
难分伯仲?
东门豹念叨着这两句话,气彻底消了,反倒有几分欢喜。
黑夫刚刚在县里出了名,年轻人们都在热议他的事迹,并视之为勇士。东门豹虽然也是本地佼佼者,却只是在他们东门里出名,出了那一亩三分地,谁还认识他?
此刻被县人称道的勇士黑夫说他二人难分伯仲,他岂能不喜?
要知道方才东门豹一味与黑夫较劲,正是想通过战胜黑夫来博取声名,他们这些闾中年轻人,最看重这点了,有时候为了一个名声,拿刀捅自己的都不在少数。如今虽然最终告负,却得到对方惺惺相惜的赞赏,东门豹还是很受用的。
黑夫趁热打铁道:我还听说过一句俗语,叫做不打不相识,你我便权当今日是以掰腕会友,如何?
东门豹被一阵夸后,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好!不打不相识!说着也朝黑夫作揖。
既然是朋友了,那便一切好说了。
还有一事。
黑夫又对他道:本什的伍长,不知你可愿担当?
见东门豹面露迟疑,大概是不想屈居人下,黑夫便劝解道:其实这什长伍长,不过是芝麻粒大的小吏,且不是正式编制,只是临时更卒而已,算不上有高低之分。
说着,黑夫便朝季婴使了个眼色。
季婴虽然不喜欢东门豹,但却很听黑夫的话,知道他肯定有自己的考虑,便带头起哄道:是啊,吾等八人皆是士伍,哪有资格做伍长,依我看来,黑夫豹乃是本什爵位武艺最高的人,他们做军吏,真是再合适不过!汝等说是不是?
没错。其余人也跟着附和起来。
这下东门豹有些骑虎难下,半响后才勉勉强强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做一个月的伍长
一言为定!你我便共同协力!
黑夫笑着与其击掌为约,暗道自己的策略果然成了。
他早就想好了,这一个月更役可不容易熬过,黑夫对外要小心那宾百将的报复,对内便想将一切控制在手里,所以才争这什长当。俗话说得好,宁为鸡口不为牛后,黑夫现在的地位,牛那是可望不可及,但眼下这鸡口,是却志在必得!
东门豹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虽然蛮横,但以其处世为人看,却是个这时代典型的直率汉子,只要待之以诚,再与之倾心结交,却也不难降服。
他二人在这惺惺相惜,一直在墙边旁观的朝伯也松了口气,没打起来就好,他也不必冒着雨去告状。
但见二人已将什长伍长的名额都瓜分了,朝伯作为服役多次的老前辈,便忍不住出口提醒道:二位,这更卒的什长伍长,可不是由吾等自己说了算啊。
东门豹顿时不乐意了,他眼睛恶狠狠地扫了过来,骂道:你个老匹夫,这么大年纪还是个士伍,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
我朝伯被怼了回来,憋得脸色发红。
黑夫则朝他直接走了过来,吓得朝伯战战兢兢,不料黑夫却行了一礼道:
多谢前辈提醒,黑夫第一次服役,对许多事情不甚清楚,今后一个月里,还要多向前辈请教啊,前辈之前可是说了的,会好好照应我这个小同乡。
黑夫对什么样的人,都投其所好与其说话,对东门豹这类有点侠气的莽夫,就以力服之,以诚待之。对朝伯这类年纪稍大的,就以晚辈的姿态,摆出一副请教的口吻,与之攀谈,问这问那。
朝伯顿时大为受用,便将这做更卒的各种规矩,一五一十地说与黑夫听。
原来,什长伍长虽然只是小小军吏,而且是暂时的,但也必须由有爵者担任。他们这个什只有东门豹和黑夫两名公士,什长伍长确实得从他们二人中选,但也得等明日两位百将同意才行
负责更卒训练的,是宾百将还是陈百将?黑夫问道。
是陈百将,宾百将是管县卒的。朝伯应道。
这就没问题了。黑夫顿时松了口气,这样一来,此事就稳了。
随后,他又问起了更卒到底要做些什么。
上半月要演兵,下半月要去修城池,筑城铺桥修路
演兵时,具体训练些什么?
修桥铺路之类的事黑夫不懂,他关心的是,这时代的预备役们,到底训练什么?若是开弓射箭骑马砍杀,对不起,他还真不会。
朝伯一笑,露出了发黄的牙齿道:无他,主要是行伍队列。
行伍队列?就这样?黑夫眨了眨眼,差点没开怀大笑。
说句笑话,武警学院毕业的人,做梦都会踢正步的!
这些玩意,他前世,练了整整三年!
第21章 百万秦军成于斯
这一天,平旦才过,南门校场处,就响起了剧烈的鼓点声
黑夫立刻睁开了眼,他昨晚睡得并不舒服,这屋子,用一句诗来形容,那就是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此外这狭小的空间里还有一股子霉味,更别提脚汗味了
这是他们昨夜的处境,直到后半夜雨停了,才勉强入睡,所以此时此刻,大家还在酣然睡梦中。
黑夫看了看窗外的蒙蒙光亮,起来穿戴好衣服,然后便从季婴东门豹开始,逐一将室内众人叫醒。
起了,二三子,快起了!
东门豹大概是很讨厌被人喊,他一猛子坐了起来,凶巴巴地看了看黑夫,差点挥拳打了过来,而后才想起他是谁,改为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起身下榻。
季婴磨了磨牙翻了个身,被黑夫掀了被褥,才喊着冷起来。
其余人等也差不多,朝伯和彘牡兄弟已经在找鞋履,可不可二人也艰难起身。让黑夫诧异的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小陶在他叫之前就一轱辘翻起来,看来他也是醒得早。
最难叫的,还要数那个叫平的,推攮了无数次都嘟囔着不愿起,直到东门豹不耐烦,跳上去揪着他衣领大声斥骂,平才睡眼惺忪地醒来。
等众人出了门后,才发现昨夜小雨,今天却仍是个大晴天。
待到午后,有得受的。朝伯叹了口气,和干自家地里的农活不同,更卒们在服役时更喜欢阴天。
等来到校场之后,黑夫发现,他们这个什,居然是最早抵达的,而且人员整齐。其余各什的人,基本都层次不齐地陆续到来,哈欠连天,精神不振。不过,终究是没人敢偷懒不来,大家都知道,那会有怎样的代价
等到太阳完全升起时,硕大一个校场,一共十个屋子,上百人集合完毕。
不过这所谓的集合,真的只是站成一团而已,完全没有任何秩序。更卒们都是同县之人,甚至有同乡同里,沾亲带故的,见了面当然要打个招呼,走过来攀谈两句,问候下各自的家人,聊聊今年的收成,听说你又生了个胖小子
这番光景,黑夫都看在眼中,他本以为这里不少人都参加过更卒,往年受过训练,好歹会有些秩序,但现实却令他大跌眼镜。
朝伯也摇头不已,显然是对这些年轻人的表现很看不顺眼,他对黑夫说道:有爵的人老卒,大多在前两天被本郡太守征召去戍守边境了,故而来的大多是新卒士伍。
原来如此。黑夫了然,这大概就是昨天在食肆里那两个客商说的,因为秦王伐燕,北攻南守,秦楚边境需要提防戍守,所以留下来的,大多数二十上下的新卒,所以军事素养普遍不高。
总之,虽然没有人大声喧哗,但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秩序十分散漫,校场上乱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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