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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万一钱数量不对,或是货物出了问题,就可以用它来当做凭证更换货物或打官司,当然,仅限当日,过期不算。商家所卖物品钱财和券的数量对不上,也要受到集市官吏处罚。当然,若是别有用心者想以此行骗的话,可别忘了秦国独特的诬告反坐。

    我又长见识了!

    黑夫将购物小票揣兜里后,不知是第几次发出了感慨。

    秦国不管干啥都要写契券做证明:缴纳租赋税要写粮食入仓要写法官答问百姓疑惑要写市场交易也要写而且有律法强制执行,双方各执一份,已经成了心照不宣的习惯,看看周围,但凡有超过一百钱交易的,连目不识丁的平民也会主动向店家讨要契券。

    这不是跟后世某些学者吹了很多年的西方独有的契约精神很像么?纸张还没出现就达到了这种程度,实在是让人细思恐极,那些嚷嚷着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没有契约精神!的人,真该穿回来看看。

    带着这种心情,黑夫回头望着熙熙攘攘的集市,面色沉重,若有所思,片刻后,突然说道:我明白了!

    季婴正蹲在一家卖剑鞘的摊位上左看右看,听黑夫一嚷嚷,连忙回头。你明白什么了?

    黑夫乐道:商君他老人家,当年一定被奸商狠狠宰过!




第16章 要小心……
    离开集市前,黑夫找了一个小巷子,换上了新衣物。

    对了,穿衣服时,还得注意,一定要左衣领压右衣领,在别人眼里形成一个y形,这就叫右衽。

    黑夫刚来到这时代的那几天,可没少闹笑话,还是母亲一边唠叨着傻儿子,一边帮他将衣领理顺。要知道,一旦弄反,穿成蛮夷或者死人下葬时的左衽,一定会遭到惨无人道的嘲笑。

    等换上一身新衣,不但周身都暖和了不少,黑夫也再不是那个身穿褐衣的乡下人了。他成了一位衣着得体的有爵者,加上身高体壮,虽然黑了点,但相貌不差,频频惹得逛夕市的乡里女子瞩目。

    但如此一来,350钱就没了。

    黑夫将换下来的衣物塞进褡裢里,心里算了笔帐,又开始发愁了。

    等服役结束后,我还打算给家里的母亲大哥三弟,还有已经嫁人的姐姐(已经嫁人粗字体下划线,春秋跟过来的读者也别琢磨了)都捎带点东西。一来二去,这一千一百多的赏钱,到时候能剩下一半就很不错了。

    钱再怎么多也不够花啊,黑夫很是苦恼。

    虽然这次来县城,机缘巧合得了公士之爵是件好事,但黑夫的生活仍然没有发生质的改变。

    等回去后,得想一个挣钱的路子啊。黑夫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只是经过这几日的观察,他发现,在秦国,想在律法允许范围内挣钱?嘿,谈何容易!

    当年商鞅就是为了让秦国人利出一孔,便堵死了除种地打仗外一切出路,商人被划分到专门的市籍进行管理,并且地位较低,就算再有钱,也不允许穿好衣裳出门。

    如此一来,秦国各个籍贯的人,便泾渭分明,在官府安排下从事不同行业,就好像狸奴捕鼠公鸡打鸣狗儿看户一样,各司其职。

    黑夫他们的士伍籍,本职就是种地打仗,胡乱琢磨挣钱,那就是不安分!

    正想着时,南门校场到了。

    所谓校场,就是操练军队的场地,安陆县的校场,就坐落在南门内侧一片空地上,大约一个足球场大小,能容纳近千人集合!

    季婴来过这里,他指着介绍说,校场左边,是县卒驻扎的地方,这是秦国每个县都有的常备兵,据说多年前,秦王嬴政的后爸爸,那个大jj的长信侯嫪毐作乱,就矫旨煽动了关中各县县卒。

    校场右边,则是更卒们的居所,有一些屋舍,只是天色将暗,黑夫看不清具体情况,想必不怎么好住。

    校场外有木栅栏,还有一个岗哨,黑夫和季婴走过去表明身份,守门的两名县卒满脸怀疑地看着他俩,拿着县狱令吏写的竹简,迟迟拿不定主意是否放他们进去。

    最后,二人决定,让一个人看着他们,另一个进去通报这里的两名百将。

    我听说,安陆县可征召千人,县左尉在打仗时就是二五百主,右尉是五百主。在等待的空隙里,季婴对黑夫说道。

    黑夫点了点头,他大概知道秦国的军队编制,一般说来,日常的编制分为六级,即:五人为伍,设伍长一人;二伍为什,设什长一人;五什为屯,设屯长一人;二屯为百,设百将一人;五百人,设五百主一人;一千人,设二五百主一人。等到战时,还有更大规模的部曲制,数千人编为一部,由校尉将军率领。

    和平时期,安陆县当然不可能征召那么多人,于是只有两名百将,也称之为百夫长在此驻守,负责管理100名县卒,以及每个月征召来做徭役训练的百多名更卒。

    说到这,季婴突然说道:黑夫兄弟,你现在已是公士了,又有一身武艺,还在县城出了名,这一次你或能当上伍长什长呢!

    他不提还好,如此一说,黑夫心中也不免一动。

    伍长什长虽小,而且是临时的,但也是军吏的开端,对以后的履历有好处,我或许可以一试。

    正说着,校场的木门内,忽然响起了刷刷的脚步声,黑夫定睛一看,却是一位军官正带着一群兵卒,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等那军官到了跟前,只见他身穿长襦外披铠甲头戴长冠,腿扎行縢,足穿浅履,一手按剑,脸上满是络腮胡子,不苟言笑。

    黑夫二人识趣地向他行礼,军官却打量二人后淡淡地问道:汝等是前来服役的更卒?士伍黑夫季婴?

    黑夫应诺道:正是吾等。

    季婴则提醒那军官道:禀上吏,黑夫已升为公士

    军官一瞪眼:我管你是士伍还是公士,都是更卒!征召时已明言,十月初一,日中之前集合,为何来迟!

    日中,是秦国十二时辰中的一个,相当于后世的11点到1点,那时候,黑夫还在县狱跟人唇枪舌剑呢,怎么可能到得了

    于是黑夫解释道:吾等因协助县狱审理案件,耽搁了大半日,有狱吏书写的简牍作证。

    军官却不听他们解释,也不看旁边县卒递过来的简书,板着脸道:还敢狡辩,二三子,将此二人拿下!

    唯!一声声应诺后,县卒们立刻摩拳擦掌,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抢先将季婴按倒在地!

    吾等冤枉!季婴又嚷嚷起来,却无济于事。

    接着,剩下的五六人又围拢过来,要拿下黑夫,黑夫没有反抗,被他们反拧住胳膊,按倒在百将面前,脸贴着冷冰冰的地面,呼吸之间,尘土呛鼻,一股剧烈的屈辱感从心里奔涌而出!

    此刻的黑夫,有些莫名其妙。

    他知道,征召更卒,是县尉官署负责的,县狱已经跟那边打过招呼,并给黑夫写了证明,说明前因后果,准许他们明早再来,但出于谨慎,黑夫今日便来了。

    谁料眼前这百将却蛮不讲理,不等黑夫二人解释,就将他们就地拿下!

    真是岂有此理,还有没有法纪了?

    明明和他从没见过面,无冤无仇!

    等等!

    那个狱吏乐在走之前,跟自己说过什么来着?

    到了更卒那边,要小心!

    黑夫猛地醒悟过来,难道说,刚刚结束的那起官司,和自己现在的遭遇,两件事之间有什么牵连?

    这时,只见那百将双手抱胸,站在黑夫面前,轻蔑地说道:外边传闻说,云梦乡来的更卒黑夫武艺超群,能力战三盗,空手夺刃,擒贼拜爵。如今看来,却是一个懦弱匹夫,我问你,你不是武艺了得么?为何不夺刃反抗?

    黑夫努力抬起头,目光越过他的履尖长襦,眼睛定定地看着这名络腮胡百将的脸,牢牢记住了他的模样,而后不怒反笑。

    若我反抗,岂不是正中上吏下怀?

    大胆!百将脸色一变,招呼众人道:二三子,将此二人,以失期罪论处!



第17章 失期当斩?
    听到那百将说要以失期罪论处他们,黑夫当时就是一惊!

    他真敢杀了我!?

    但随即却又听百将补充道:笞二十!

    哈,是打板子,不是失期当斩?黑夫愣住了。

    县卒们狞笑着摩拳擦掌,抄起一旁的竹板,准备痛打黑夫。

    黑夫闭上了眼,他在权衡利弊,既然是打二十下板子的话,自己究竟是不甘受辱奋起反抗?还是默默承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到远处又是一阵脚步,随即是一声大喝:住手!

    黑夫睁开眼,却见一名同样是百将打扮的年轻军吏带着几个人,小跑着过来,对那些正欲动手的县卒喝道:这是作甚!还不停手!

    陈百将,你这是何意?下令拿下黑夫的军官冷冷说道。

    这话应该由我来问宾百将。被称之为陈百将的军吏个子不高,颔下一撮小胡子,身板气势不如那军官,却丝毫不示弱。

    他指着黑夫二人道:宾百将,此二人犯了何罪?要处以笞刑?

    宾百将气呼呼地说道:失期,当罚。

    陈百将却笑了起来:不对吧,按照《徭律,徭役更卒,失期一到五日,谇;失期六日到十日,罚一盾;失期十日以上,罚两甲。这两人迟到几个时辰,顶多当众责骂一顿就是了,哪条律令规定,要痛打二十板子?

    这宾百将一时失言。

    陈百将走近了一些,笑道:再者,我听说这黑夫与季婴,是在路上遇见盗匪,将其擒拿归案,之后在县狱协助审案,故而来迟。此事县丞已知会县尉署,县左尉亲自告诉我,可准其明日再来报到宾百将,你不问缘由将其拿下,莫非是想替那个犯法沦为鬼薪的湖阳亭长出气不成?我听闻,他是你的堂妻弟啊!

    宾百将被揭穿后面色一滞:陈百将,你我好歹是同僚,休要诬我!我直接听命于县左尉,怎知县右尉下达了何等命令?

    原来是这样。陈百将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既然是误会,那便请君放人罢!

    眼看陈百将祭出律法,打是打不了了,宾百将才瞪了黑夫一眼,挥了挥手,让手下松开他,然后在黑夫耳边留下一句:小竖子,今日算你走运!便愤然离去。

    黑夫站起身来,揉了揉酸痛的胳膊,盯着宾百将的身影看了许久,然后便朝小胡子的陈百将行礼道:多谢上吏相救!

    季婴也在一旁惊魂未定,作揖道:若非百将阻止,吾等只怕要断条腿。

    不至于此。

    陈百将嘴上客气,却大马金刀地受了二人一个大礼,然后将黑夫上下打量一番,赞叹道:这几日的传言果然不假,身高体健,能敌数人,如今更因功成了公士,善哉!安陆县又多了一位壮士!

    上吏谬赞了,小人那点微薄功劳匹夫之勇,不值一提。

    黑夫又小心地问道:上吏刚才说,这宾百将,是那湖阳亭长的亲戚?

    可不是嘛陈百将意味深长地说道:宾百将是县左尉之婿,湖阳亭长贞则是县左尉之侄,平日里常有往来,如今湖阳亭长被严惩,他自然心中不忿。

    黑夫恍然,原来这里面还有这层关系,难怪今日县狱里,那商贾顶不住压力,帮亭长做了伪证。

    言罢,陈百将指着黑夫笑道:所以接下来一个月内,你还是小心一些,谨言慎行,勿要犯错,若真被他拿住把柄,我可护不了你

    多谢百将提点,黑夫定不忘百将之恩。

    黑夫知趣地再度作揖,陈百将坦然受了他们的礼,点了点头,笑道:你明白就好

    陈百将让身边的县卒带黑夫二人去更卒居住的地方,一路上,季婴唏嘘不已,说这差点是他今天第二次被打,而且是二十下,幸好被救了下来,不然屁股都要开花了。

    黑夫却似有所思,除了思索刚才的事外,就是低声嘀咕道:原来服役失期的处罚,还没有见死不救重啊。说好的失期当斩呢?是不是哪里搞错了?还是我又被历史课本骗了

    这件事他一时半会想不明白,便放下不管,这时候,季婴已经发挥话多的特长,跟带路的县卒套起了近乎。

    原来那县卒也是涢水乡人,名叫照,说是县卒,其实除了手里的戈脱掉身上的甲,就和黑夫他们没什么区别。因为是乡里乡亲,走了没几步,照就跟季婴用涢水乡的方言聊起天来,等走到一半时,二人已经相当熟络了。

    黑夫看在眼里,暗暗称奇,这季婴,却有几分交际的本领,他便拉过季婴,对他耳语了几句,季婴颔首了然。

    照兄。快到更卒居所时,季婴突然问道:陈百将和宾百将,是不是不睦啊?

    照笑道:汝等刚才不是看见了么,明摆的事!宾百将本是公士,随县左尉征战沙场,战场斩首立功慢慢升上来的。陈百将则是继承父爵,刚成年就做了不更,又是学室弟子出身,被县右尉提拔,直接入军中为吏。他二人从共事第一天起,就坐不到一快去,类似的事,吾等见多了。

    黑夫听完默默点头,难怪陈百将说起律令来一套一套的,原来是学室,也就是秦国的干部培训班出身啊。

    如此看来,他救下自己,是为了让宾百将不痛快?也太实诚了吧,要是自己,肯定先在旁边多看会,等板子打到身上,再出来叫停,这样既能弹劾宾百将乱用刑罚,就算没法让他撤职,也能吃点罚款恶心恶心对手。此外,又能让黑夫二人更恨宾百将,而对陈百将更加感激涕零,简直是一石二鸟啊

    黑夫忽然觉得,和这个时代朴实的人比起来,现代人真的好腹黑哦,当然,赵高李斯等佼佼者他是不敢比拟的。

    却听季婴又问道:那县右尉与县左尉,是不是也不合啊!?

    照闻言一惊,连忙矢口否认。

    这我可没说过,两位县尉平日里看上去和和气气的

    他随后有些疑神疑鬼地看了看左右,只有一队持刃的巡逻县卒远远路过。等他们走远了,才压低了声说道:不过如今两位县尉的命令,常常各自发给所属百将,相互间竟不知会一声,只是苦了吾等小卒,都不知到底该听谁的

    黑夫听到这里了然,这安陆县公安局的两位领导,只怕也不和睦。

    他已经猜到,陈百将之所以救下他二人,决不是像喜大夫那样秉公执法,而是有自己的目的,那就是要让宾百将不痛快,同时让黑夫这个刚在县里出名的壮士对他感恩戴德。

    往深了探究,这还涉及到安陆县两尉之间的明争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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